陆林君让祁峥等在走廊上,只放丁兰心一人进了诊室。
丁兰心略微有些不安:陆医生,对不起,打扰到您了。
他们的对话已经被陆林君听了个大概,对于行业内的事,陆林君也没什么好评判的,看了丁兰心一眼,说:坐。
丁兰心在桌边坐下来,陆林君冷冷地说:你们是医药公司的人,说话做事代表的都是你们的公司和产品,在走廊上当着那么多患者、护士的面吵架,你觉得合适吗?是我们不好,以后不会了。
丁兰心解释道,陆医生,今天我和祁峥来找您,是因为明天就是三十一号了,可是祁峥……工作上的事先不要讲。
陆林君打断了她,说起来,你和祁峥是怎么回事?上一次他来找我,我问他最近和你怎么样,他说你们分手了,是真的吗?丁兰心有些尴尬,点头:嗯。
为什么?又来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丁兰心实在是有些烦躁,回答说:我和他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是因为你比他大?陆林君不依不饶的,其实大四岁没什么的,我这里的女病人有好些个都比自己的另一半大,大多数夫妻感情都不错,所以,如果是因为年龄问题,你真的不需要介意。
陆林君依旧神情冷淡,但对丁兰心说出这番话时已可算是和颜悦色。
丁兰心摇头:陆医生,不是因为年龄的问题,当然,年龄也是原因之一,但我和祁峥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我和他生活背景相差太大,碰到一些事时,我和他考虑问题的方向不一样,我几乎看不到我和他的未来,感觉希望实在太渺茫。
她不会把具体的事说给陆林君听,陆林君却已经猜到了:是不是因为祁峥经济情况不好,所以你家里人不同意?丁兰心咬咬唇,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我当然想过。
丁兰心耸耸肩,可是……陆医生,唉……有些事真的不方便和您说,总之请您相信我,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我们都没有把感情当儿戏,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有点累。
她说得很诚恳,陆林君沉默了片刻,问: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心里还喜欢祁峥吗?听到喜欢这两个字,丁兰心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在这个年代,大概只有甜甜和祁嵘这样的孩子,才能没心没肺地说出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他之类的话。
丁兰心说:陆医生,两个人要在一起,光有‘喜欢’是没有用的。
您可以说我太自私太现实,但我不是小姑娘了,我离过婚,还有个女儿,爱情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我只想要和我女儿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即使再要找男朋友,我也会综合考虑所有的因素,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陆林君说:但是我觉得,在婚姻生活里,感情和责任才是最基础的东西,附加的物质条件最多可说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感情和责任,两夫妻也就只能有福同享,却不能有难同当。
可是,谁的生活会永远得一帆风顺呢?就算你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你要是不喜欢他,碰到大事情的时候,你们就没办法共同承担,离婚就是必然。
丁兰心有些不明白陆林君想表达的意思,陆林君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说,丁小姐,我给你说说我和我先生的事吧。
我和我先生是大学校友,他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一穷二白,我是城里的,我父母一开始根本看不上他,但是我们的感情始终很好,我那时候就对我父母说,我非他不嫁。
后来我们就结婚了,还有了个儿子,我做医生,他做老师,儿子乖巧懂事,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过了四十岁后,我们经常聊天憧憬以后的退休生活,可以两个人一起出去旅游,也可以在家帮儿子带带孙辈。
我们想得很美好,却没想到,我们唯一的儿子会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看到的时候就只剩了一盒骨灰。
那个时候我崩溃了,真的,我觉得日子已经到头了,满脑子想的就是儿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想自杀,我先生就一直守着我,整日整夜地守。
我记得那时候,他抱着我哭,说我要是死了,他怎么办,我说儿子死了,你还有心思活吗?他说有啊,怎么没有啊,我这不是还有你吗?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年,说到当年的事时陆林君依旧红了双眼,看着专心倾听的丁兰心,说:有很多家庭,会因为孩子的离开而分崩离析,其实那也是人之常情,因为看到对方就会想起悲痛的事。
还有一些夫妻,会因为经济问题而分道扬镳,这也都正常,谁都想要过太平日子,无可厚非的。
但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教会了我,一个重感情、负责任的伴侣,会努力维系两个人的关系。
我儿子去世的时候,我先生如果和我离婚,再去找个年轻点的女人,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小孩,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对我说,我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没有放弃他,他怎么可能在我们经受这么惨痛的事情时,放弃我。
他对我说,儿子没了,只说明这辈子我们无缘做他的父母亲,但是,我们的夫妻缘分,是不会散的。
他还说,我们以后退休了,依旧可以一起去旅游,到我们老得走不动了,就做彼此的拐杖,或许还可以资助几个家境困难的小孩,总之,这辈子,他只想和我一起走完。
丁兰心陷入了深思,陆林君说: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社会的确诱惑很多,人在恋爱结婚时也都变得很现实,就像你说的,你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再找对象时就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
但是,我还是劝你一句,丁小姐,感情和责任,是婚姻中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而且我一直认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的。
医生的上班时间到了,护士开始安排病人进诊室,丁兰心起身告辞,陆林君抬头看她:你和祁峥的事,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如果你真的决定和他断了,那么,我建议你和他断干净,不要给他留希望。
丁兰心心口一滞,缓缓地点了点头,陆林君又说:至于进药的事,我再考虑一下。
走出诊室,丁兰心看到祁峥正等在走廊上,一个小护士正脸红红地在与他说话。
祁峥神情凝重,看到丁兰心出来,立刻迎了上来,问:陆医生怎么说?她说她会再考虑一下。
哦。
见他有点失望,丁兰心问:祁嵘发烧了?祁峥嗯了一声,今天没上学,在家躺着呢,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给他熬粥。
丁兰心急问:怎么回事呀?你带他去看医生了吗?病毒性感冒,昨晚上去医院了,挂了两瓶水,折腾到半夜,今天等会儿去测测体温,要是退了就不去挂了。
丁兰心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祁嵘吧。
祁峥一愣,点头应道:好。
******这一个月来,对于丁兰心的离开,祁嵘惶恐万分,他有些感觉到祁峥和丁兰心吵架了,因为他们已经好久没打电话聊天了,兰心阿姨甚至都搬了家!祁峥每天的脸色都臭得要命,对着祁嵘不是呵斥就是不理不睬。
祁嵘吓坏了,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对丁兰心说的话,后悔得不得了,他想自己一定是闯祸了,严重破坏了丁兰心和祁峥的关系,如果被祁峥知道,他估计会被打死。
所以,病恹恹的祁嵘在看到丁兰心后,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哭得那叫一个凄凉委屈,丁兰心忿忿地瞪向祁峥,意思就是祁嵘都生病了你是不是还在凶他?瞧都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祁峥好无辜,干脆躲去厨房熬粥,放丁兰心和祁嵘在那里说悄悄话。
祁嵘的烧还没有退,小脸蛋红扑扑的,揪着丁兰心的衣摆哭哭啼啼:兰心阿姨,你为什么搬走了呀?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我好想你啊,还有甜甜妹妹。
丁兰心说:阿姨这段时间不能搬回来了,你乖乖听老祁的话,好不好?不好!老祁最近好凶好凶。
祁嵘憋着嘴,兰心阿姨,你是不是和老祁吵架了?我……我那天其实是乱说的,老祁可喜欢可喜欢你了,你不要再和他吵架了,好吗?我没有和他吵架呀。
你骗人,我知道你们吵架了!……兰心阿姨,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悄悄告诉你,老祁现在好小气好小气,我和他一起吃饭,他都只做两个菜,肉都给我吃,他自己都不吃的。
以前和你一起吃饭时,他每次都做好多好多菜的,你说,他是不是很喜欢你啊!……好不容易安抚了祁嵘,丁兰心去厨房找祁峥。
他又在抽烟,回头看到她,神情里透着疲惫和眷恋,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都叫丁兰心有些无所适从了。
她观察了一下祁峥家的厨房,说:祁嵘和我告状呢,说你最近菜做得很少,你还不吃荤菜,是这样吗?他淡淡地说:就两个人吃,一顿吃完,新鲜,不浪费,挺好的。
祁嵘正在长身体,你要给他营养均衡一点啊。
我给他都是荤素搭配了的,我还给他订了牛奶。
你自己也要注意营养的。
丁兰心无奈,我说了上次的钱不要你还,你平时不要太省,该花的还是要花,别把所有钱都给江丹他们,自己还是要留一点的。
我也说了,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
他吸一口烟,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的面容,散去后,又清晰地显映出他落寞的眼睛。
丁兰心垂下眼睛:祁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祁峥皱起眉,有些疑惑,还有些期待,把烟灭掉,期待她接下来说的话。
丁兰心说:舒月朗在z省确定落标,那赋江妇保以后就不能卖这个产品了,我们的乐妍消就要替换进去。
邵锦文和曹振平找我商量过,想要叫祝敏或乔磊来接这家医院,指标的压力很大,但如果开发成功并上量,那后续的奖金就会比较可观。
祁峥怎么也没料到丁兰心要说的居然是这件事,问:所以呢?所以也,我在想,能不能帮你争取一下,把这家医院交给你来做。
话音刚落,祁峥已经往前一步,直接把丁兰心压到了墙壁上。
他低下头,眼睛深深地盯着她,丁兰心不敢抬头,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烟草味,想要抬手抵住他的胸,却被他单手扣住了两只手的手腕,动都不能动了。
为什么?他问。
丁兰心说:不为什么。
你为什么还要帮我?祁峥真的不懂,目光灼灼,给我一个理由,丁兰心。
没有理由。
这份工作我做得并不好。
现在只是开始,我对你有信心。
邵锦文不会同意的,曹振平更不会。
祁峥的身躯依旧压迫着她,她的背脊紧贴墙壁,与他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听到他说,祝敏和乔磊也不会服气,到时候,你怎么解释?丁兰心平静地答:我想好了,妇保有赋江最好的妇科,只要妇保能交给你来做,我可以立即辞职。
祁峥的眼睛瞬间瞪大,想要说话,丁兰心用眼神阻止了他。
她抽出手,食指轻轻地贴在他的唇上,摇摇头,说:不要拒绝,不要固执,不要任性。
听我说,祁峥,你需要这份工作。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拼尽一切把这家医院做好,邵锦文要上量,你就给他做出一个满意的量来。
那你呢?他的唇前是她的手指,一说话,她就感觉到了他呼出的气。
我会另外找工作的。
丁兰心说,也许换一家药企做医药代表,也许,直接转行。
总之,你不要为我担心。
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低头看着她的脸颊,不知为何,她的双颊透着绯红,低垂的睫毛纤密黝黑,微微噘起的嘴唇鲜润得像一颗樱桃。
他不知不觉就低下头去,想要咬住那颗诱人的果子,去吸吮其中甜美的汁液,可是,她却扭开了头去,用一种近乎壮烈的表情拒绝了他。
祁峥渐渐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定定地看着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他问。
丁兰心对着他笑笑:不会啊,我还要来问你收房租的呀。
……******下午,丁兰心开车送祁峥和祁嵘去医院,祁嵘依旧要挂水,丁兰心一直陪着他,还在医院门口的玩具店里给他买了一盒变形金刚,祁嵘高兴极了,最后窝在输液椅上睡了过去。
送他们回家以后,丁兰心马不停蹄地去找邵锦文面谈,不出意外,邵锦文不同意。
他说:等祁峥q1指标完成,你再来和我谈。
丁兰心干脆又跑了一趟红会医院,赶在下班前找到了采购人员,每到季度末,采购人员都是笑得脸上开花,丁兰心也不含糊,直接塞给对方一个封好了的信封。
晚上,她非常疲惫地回了家,先给林菱打电话,问她,她工作的药企最近有没有在招人。
林菱说没有,现在药企都在裁员,哪里还会招人。
丁兰心仔细地想了想,又给程四季打了个电话。
程四季接到电话有些意外,语调里透着热情,丁兰心说:程铿爸爸,抱歉那么晚打扰你,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