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言回到还巢公寓的时候, 钟采蓝已经回来了, 地上堆着购物袋和包装袋,把原本已经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小方桌上摆着一个电炖锅,咕噜咕噜冒着香气, 笔记本开着音乐播放器,正放着一首轻快俏皮的歌——如果能忽略歌词里的fuck me的话——窗外, 西边红霞漫天, 楼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这样浓烈的烟火气让周孟言混乱的大脑稍微平静了下来,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生活,哪怕知道这是转瞬即逝的幻象, 也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不少。
你回来了?钟采蓝抱着两个巨型的黑色垃圾袋进来了,鬓边有细密的汗珠, 怎么样,有线索吗?周孟言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细说, 而是接过了她怀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被子和枕头, 我拿到阳台上去晒了晒。
钟采蓝解开垃圾袋,把里面的被子和枕头取出来, 这样可以除螨。
周孟言表示涨姿势了:你煮了什么东西?骨头汤, 给我补一补。
钟采蓝铺着床,若无其事地说, 我妈刚给我打了钱,让我弄点吃的。
周孟言对她和江静的恩怨一清二楚,也不多说:要我帮忙吗?那你去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吧, 一会儿我拿到洗衣房去烘干。
钟采蓝指挥他。
周孟言把几件衣物找出来去卫生间里过水,等衣服洗完,钟采蓝也差不多把外面收拾干净了,骨头汤也已经煮好,钟采蓝去公寓的公共厨房里炒了一锅蛋炒饭,再加上外卖送来的小龙虾,一切都很完美。
龙虾盖饭。
钟采蓝把剥好的龙虾放在炒饭上,淋上番茄酱,一本正经地对周孟言说,我对你好不好?周孟言:……挺好,我以为今天又是吃外卖呢。
一个人当然是吃外卖,省事。
钟采蓝开了一听啤酒给他,有朋友来才值得费点功夫。
周孟言微笑了起来:那为友谊干杯。
两个易拉罐在空中微微一碰。
钟采蓝觑着他的面色,估摸着今天的消息不会太好,便道:先吃饭,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周孟言没什么意见,平心而论,骨头汤炖得不错,汤很鲜美,小龙虾麻辣适中,十分美味,炒饭也是滚烫热乎的,米饭总是能够很好地抚慰肠胃。
没有青豆,炒饭里应该放点青豆的。
钟采蓝舀了满满一勺子的炒饭塞进嘴里,嘟囔不清地说,经验不足。
已经很好了。
周孟言喝了一小碗汤,汤很鲜。
钟采蓝坦白:我放了调料包,骨头汤专用,不过还是忘记买点蘑菇。
火腿也不错。
周孟言眼疾手快地从汤里捞出了两片火腿。
一共才三片!你这个人!钟采蓝气得赶紧把最后一片火腿捞进自己碗里。
周孟言丝毫不曾脸红道:先到先得。
不行。
钟采蓝自知抢不过他,立刻提出要求,小龙虾我们平分!她说着从塑料盒里提出了一只,你得让我一个,我是伤员。
周孟言看她一眼,提起一只个头比较大的:一。
一。
二。
二。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瓜分了两斤小龙虾。
吃的过程中,钟采蓝还放了一集综艺节目,外国的,字幕很小,看不清,但谁在意呢,足够热闹就可以了。
周孟言不知不觉就吃多了,好像一眨眼,面前所有的碗盘就都空了,胃微微鼓胀,难受之余又有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饭菜的香气久散不去,钟采蓝站起来打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树叶沙沙作响,蝉鸣清脆。
是很严重的事吗?她站在窗边眺望远处,不去看他,你看来心情很糟糕的样子。
周孟言沉默了一刻,还是问:你想过银月是怎么死的吗?钟采蓝的回答很肯定:谋杀。
具体呢?周孟言问,怎么被杀的?原本酒足饭饱,钟采蓝依靠在窗边的姿势是很放松的,但一听这话,她突然站直了,扭过头,牢牢看着他:她死得很惨吗?周孟言没想到她这样敏锐,一语中的,顷刻间,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承认,而钟采蓝一看他这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我说对了?悠悠的晚风带走了房间里烟火气,也带走了之前的温情脉脉,气氛像是回到了昨夜,重新剑拔弩张起来。
周孟言不想和她发生冲突,口吻软和下来:很难说。
林河告诉我她是被勒死的,他认为我是失手杀了她——在做爱的时候。
钟采蓝费了点脑子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她瞪大了眼睛:你……她……被……不是……周孟言看着她:她体内有某种助兴药物的残留,而且,不是第一次了,林河和汪令飞都认为她一直都没有寻求帮助,极有可能是自愿的。
所以他们才怀疑你?不仅如此,还有一份时间不确定的录音,林河说那是在她死前录下的,她叫了我的名字,对我说‘不要’。
周孟言客观点评,综合来看,我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
钟采蓝立即否认:绝对不会是你……为什么不可能是高银月有情人?我也是那么怀疑的。
周孟言细细回忆着当初与高银月相处的点点滴滴,但是,我看不出来,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钟采蓝有些词穷,她虽然设定了他们是男女朋友,但是从没有构思过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听着既觉得不真实,又觉得尴尬:哦……这样啊……嗯。
周孟言也反应过来了,他这些弥足珍贵的回忆真的存在过吗?还是仅仅是被她设定而已?乃至,他对银月的感情,是被强加在他身上的,还是他自己真的喜欢过她?命运可以安排一个人的遭遇,却无法操纵一个人的选择,可他不是。
不要想了。
周孟言强迫自己暂时遗忘这些难解的哲学问题,把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林河提供的信息不少,录音、spring、性爱……spring是什么?钟采蓝打断了他。
一种男女都能用的蓝色小药丸。
钟采蓝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哦,那为什么怀疑是你?……是给银月用的。
周孟言解释道,怀疑我是因为林河在此之前刚刚给我寄过这种药。
钟采蓝的表情更微妙了。
周孟言发觉这是越描越黑,只能说清楚:寄给我为了研究,这是美国新出现的药品,只在黑市上流通,国内很难弄到。
噢噢,了解了。
钟采蓝偷偷松了口气。
周孟言又说回正题:我认为仍然不能排除她非自愿的可能,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喜欢这种……激烈的方式。
高银月是典型外刚内柔的性格,表面看起来像是无坚不摧的女王,但内心像是个小女孩,喜欢被温柔的对待,sex也并不例外,追求浪漫与温柔,很难想象她会愿意尝试捆绑play。
钟采蓝:……咳。
她摸了摸耳朵,很不自然地说,啊……嗯?周孟言看了看她。
钟采蓝转过了头。
迷之沉默。
半晌,周孟言轻轻笑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他的眼睛都笑弯了,似是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钟采蓝:……别笑了。
再笑下去她能脑补一万字的肉。
抱歉。
周孟言收敛了笑意,正襟危坐,只是刚才因为这一笑而松弛下去的气氛,肯定是紧绷不起来了。
钟采蓝想了想,坐到他对面,皱眉苦思:还有别的线索吗?这点消息也太少了吧。
不少了。
周孟言因为她的动作而稍稍松了口气,愿意坐到他身边,看来是没那么生气了,至少可以确定,他就在银月身边,否则找不到那么多次机会下手。
钟采蓝想了半天:高银月是明星吧,会不会是大老板潜规则?不太可能。
周孟言中肯道,银月是吃软不吃硬的,真逼她,她能来个鱼死网破,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压一压她,她家里的长辈说不定喜闻乐见,真到这份上……汪令飞干什么玩命了似的追捕他,一是他性格如此,二也不能否认来自高家长辈的压力,若非如此,警方对外的说法怎么会是暧昧不清的谋杀?钟采蓝有点头痛:你自己说不能排除她被强迫的可能,又说以她的性格不可能被强迫了也不说,还说她不太像是给你戴了绿帽子,这完全矛盾,完全说不通啊!是啊。
周孟言喃喃道,完全说不通。
钟采蓝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说到底,你所谓的感觉、认为,都是你的感觉和认为,你真的了解高银月吗?你自己都未必了解自己,又从何谈他人。
周孟言渐渐沉默了下去。
是的,他认为高银月不会喜欢那种激烈的方式,但是……一定是这样吗?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凭什么断定她一定不会?那全都是私人的感受,做不得准的。
何况……他不可避免地面对一个个鲜血淋漓的问题:他和高银月的感情算什么呢?是真的吗?还是和机器人一样,所有的爱和回忆,都是写在芯片上的代码?你说得对。
最终,他慢慢道,都是做不得准的,把我说的都忘了吧。
看到他这样子,钟采蓝又后悔把话说得太重:那也不是,你毕竟还是很了解她的,嗯……还有别的线索吗?她笨拙地转移话题,周孟言便配合得调动大脑:Spring……这种药在国内很少见,能拿到的人应该不多,但是要查起来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有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那就是如果无法与官方取得合作,个人调查寸步难行。
他连最基本的死因、死亡时间都弄不清,更别说是案发现场和其他线索了。
他渐渐理清了思路:我必须先洗清自己的嫌疑,不然其他的事都无从谈起。
要洗刷他的嫌疑,还得先从录音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