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回到警局的时候, 是凌晨三点,汪令飞在办公室里等她, 看到她来就问:怎么样?白桃把芯片放到他面前,语气复杂:证据确凿, 聂之文还留着杀人时的录像。
她不相信以聂之文的谨慎会没有想过毁尸灭迹, 如果他销毁了这份录像,那么高银月的死就真的成了悬案了。
可他没有,他保留着6号晚上她来找他时的影像,包括他用一根领带将她活活勒死的场景。
对此,白桃并不意外,案发时的情景对于这种人来说就好比是强力春药,比一般视频更能刺激他的大脑, 他舍不得删, 哪怕知道会成为自己定罪的证据, 也舍不得毁掉。
他要在后面的日日夜夜里, 反复咀嚼回味,体验那一刻与众不同的快感,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犯罪者就算冒着被警方发现的危险也要重返现场呢?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癖好成为了给他定罪最好的证据。
里头绝大部分的内容都和他们猜测的相差无几, 唯有一点不同——聂之文并没有丧失性功能,是因为高银月之前被迫服用了spring, 到后期不得不继续使用以维持正常的性生活,而那天为了折辱自投罗网的高银月,他没有亲自上阵, 而是选择用道具欺辱她。
汪令飞接过芯片,简单看了一遍,心头大石总算是落地了,他忍不住夸奖她:干得漂亮!不亏是他们家的孩子,这次的案子,办得比他想的还要好。
可白桃还沉浸在看过的视频里,情绪低落:唉,可怜。
谁可怜?汪令飞慧眼如炬,怎么看不出来她被触动心肠,到底还是年轻女孩儿,经的事少了,以后她就会发现,比这次的案件更可怜的事,有千千万万。
白桃没说话,她的视线被坐在外面的那个女孩吸引了,记得没错的话,她去医院带走聂之文的时候,她就陪在他身边,看起来像是聂之文的女朋友。
比起姜雪和高银月,这倒是个幸运的姑娘。
她想着,走到那个女孩身边,想了想她的姓名:你好,钟小姐吗?你也好,白警官。
钟采蓝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白桃在她身边坐下,斟酌着词句:你是在等聂之文吗?他现在有重大嫌疑,需要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什么重大嫌疑?她问。
白桃不太方便给她透露太多,隐晦道:和一起杀人案有关。
有证据吗?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
白桃抿了抿嘴角,他是个危险分子。
钟采蓝就知道多半是他们找到录音了,她呢喃了一句:危险分子吗?白桃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奇怪,既不像是不信,又不像是信了:钟小姐,很晚了,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
钟采蓝终于也觉得倦了,谢谢你。
白桃过了睡点,现在精神头反而好了起来,开车载了钟采蓝回去,车厢狭小,她开了窗通风,莫名其妙的,鼻端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问:钟小姐,你认得周孟言吗?谁?钟采蓝好似很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又道,不认得。
噢。
白桃暗笑自己多疑,相似的香水味不知道有多少,哪就那么巧合了。
钟采蓝也是第一次和这个女主角近距离,她比她想得还要漂亮一点,然而她本人似乎并不清楚,头发乱糟糟的,可能出门急了只洗了刘海,额角有了油光,可纵然如此,那双亮璨如星的眼睛也足以弥补一切不足。
她真心实意地称赞:白警官,你真好看。
顿了顿,又说,眼睛尤其漂亮。
哎哟,别这么夸我。
白桃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眼睛5.2,这算是我唯一得意的事了,嘿嘿。
钟采蓝有那么一点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不过忍住了:谢谢你那么晚了还送我。
你都说了那么晚了。
白桃对她眨眨眼,为人民服务啊。
钟采蓝又笑:白警官你真是可爱。
白桃一连两次被小姐姐夸奖,难得脸红了:你怎么老夸我?我没有夸你,我说得是实话。
钟采蓝望了她一眼,优秀的人都是彼此吸引的,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白桃听出了她话中的真挚,虽然觉得有莫名其妙,但还是笑嘻嘻地说:承你吉言啦,不过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的。
很快就会到了。
钟采蓝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到家的时候,天光已亮,4点的清晨,城市还不曾苏醒,万籁俱寂,钟采蓝和白桃告了别,慢慢上楼去。
她推开门,清淡的晨光照进房间,隐隐约约能见一个人坐在床边,正对着窗户发呆。
你回来了。
周孟言没有转过头,我在等你。
钟采蓝意外:你等我干什么?你过来。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里。
钟采蓝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怎么了?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张开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我现在需要一个朋友陪着我,周孟言陪了你那么久,该你陪我一次了。
她啼笑皆非:你从来没有陪过我。
我不管。
他说,我要你安慰我。
钟采蓝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开心呀?凶手已经抓到了,你也洗清了嫌疑,应该庆祝才对。
我看到那些视频了。
周孟言闷闷道,她死的时候……她死的时候叫我救她……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救不了她!钟采蓝沉默了下去,高银月的死是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裂痕,想安慰几句,都觉得虚伪得说不出口。
她才是杀死高银月的真凶。
现在假惺惺地去安慰他,不可笑吗?对不起。
她想,她之前所谓的补偿,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笑话一样,这把刀没有捅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会有多痛。
她永远无法补偿他所受到的痛苦,就算会有女主角在下一个转角等着又有什么用?这一刻的伤痛,对他来说也是刻骨铭心的。
而这伤害,是她给的。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周孟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低低道:你也不要道歉了,不是你的错,我又不是在怪你。
可本来就是我害的。
钟采蓝道,不独是你,高银月,姜雪,聂之文……都是我害的。
周孟言微微皱起眉头,亲眼目睹高银月被杀死,他对聂之文可以算是恨之入骨了,可听钟采蓝的口吻没有恨意,却有愧疚。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突然松了手:那你去安慰你的反派吧。
钟采蓝:……你一定不是吃醋吧?我是生气。
他盯着她,你是我的朋友,和我站同一阵线的,别搞错阵营好不好?钟采蓝:……她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对,我和你是一起的,我和你好,不和他好,周孟言,不生气了好不好?周孟言被她这幼儿园小朋友的口气给逗笑了:好幼稚。
你也知道啊。
她也跟着笑。
周孟言忍俊不禁,弯弯嘴角,可很快,又轻轻叹了口气:不太开心。
我知道。
她眼中蕴着他还不太明白的温柔,以后不会了。
周孟言抿了抿唇,突然又靠过去,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再信你一次。
钟采蓝被深深触动了,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在目睹一场落日,西边的天都红透了,那艳丽的色彩犹胜日出时分,可是,余晖的温度是渐渐冷却下去的,不久以后,夜晚就将到来。
永远亮不起来的黑夜。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落霞了。
温柔又哀伤的情绪席卷了她,她忍住泪意,笑了起来:天都要亮了,我们出去吃顿早饭吧,你请我吃。
周孟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议,但也同意了:好啊。
两个人便出门去吃早餐。
五点钟,街边有些早餐店已经开了,正热火朝天准备着东西,周孟言问:吃吗?钟采蓝看了一眼,说:不想吃,再找找。
周孟言噢了一声,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找:一公里外有家包子店,去吗?好啊。
钟采蓝觉得自己好像一丝困意也没有了,精神异常得好,明明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不觉得累。
街道两边,早饭摊子支了起来,也不知道卖什么,冒着袅袅白烟,不远处,有穿着橙色背心的环卫工人在扫大街,偶尔的,有两个行人匆匆往地铁站走去。
烟火气扑面而来,她却有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行人街道都不过是电影布景,仿佛身在梦里,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晨曦的露珠,在消逝前闪烁着最后的亮光。
她放慢了脚步,茫然四顾。
周孟言拉一拉她:这边。
她恍然惊醒,抬头一看,呀,怎么就到了,往常这一公里,哪有那么快!周孟言以为她是困了:我们随便吃点就回去吧。
我饿了。
她笑,我才不要随便吃点,怎么,要你付账就随便吃啦?周孟言好像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迟疑着说:好吧,你吃什么?她坐下点单:小笼包和豆浆。
那我和你吃一样的。
包子店不大,总共也就三张塑料桌子,两个人坐下来,头顶一盏风扇呼呼地吹,老板说:还没好,要等一等。
钟采蓝说:不要紧。
包子要等一等,豆浆却早就磨好了,两大粗瓷碗,咸香四溢,钟采蓝拿勺子舀一舀,慢慢喝了起来,味道意外地不错。
周孟言借着天光,终于看见了她手上的口子:你手怎么了?没事。
玻璃割的口子都不深,在陪聂之文去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让护士处理过了,现在只是还有点疼而已。
周孟言扳过她的手看了看,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这么笨,割不了就别动啊,弄成这样。
这样不符合人设。
钟采蓝一本正经地说,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是不会考虑这些的,我因为怕割手就不想办法脱身才不科学,回过头来聂之文会怀疑的。
周孟言怨气难消: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心,热热痒痒的,钟采蓝低头看了会儿,笑了笑:又不严重,好了,小笼包来了。
热腾腾的两笼小笼端上来,白气扑面,周孟言只能松开了她的手,替她拿了筷子,又开始调蘸料。
小碟子里倒了一点点醋,又加了一点辣酱,他们俩口味一样,只要一个碟子就好。
周孟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和你一起吃饭真方便。
就是这一霎那,他猛然发现钟采蓝是对的,朋友嘛,当然要有相似的口味才方便约饭,以后他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必问她,直接给她捎一份就是了。
也不用怕她不爱吃。
我以后会经常约你吃饭的。
他说。
钟采蓝弯起嘴角:真的吗?真的。
他道,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下次带你去。
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吗?她不答反问,不是骗我的吧。
周孟言眉峰一扬:我骗你干什么?真的。
钟采蓝便笑了起来,很明亮的笑容,在他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吃完了这顿饭,周孟言用身上最后的现金付了账,走到外头,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消我的通缉令……银月下葬以后,我还没有去看过她。
钟采蓝轻轻道:很快了吧。
嗯。
周孟言往回去的方向走,可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异样,扭头一看,才发觉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你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钟采蓝看着他,晨光映着他的衣袂,蒸笼的白烟被风吹来,袅袅四散。
半晌,她道:我想,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周孟言吓了一跳:什么?你该回家了。
她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周孟言拧起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她微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不要再见面了,对不起,我不想再见你了。
周孟言怔住了。
钟采蓝道:我猜你是不会答应的,但这对你对我都好,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和我保持距离才是对你最好的。
如果是因为银月的事……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不是的,不是高银月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但你可能不是很明白。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对我而言,周孟言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是肝是肾,很重要,但是如果少了一个……我还是能活着的,可你要是不离开我,等以后变成了这里,手心徐徐上移,摁住了胸膛,我就没命了。
周孟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突然了。
除非你能永远不离开我,永远呆在我身边,可你不能,我早就问过你了。
钟采蓝平静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谁都不能例外的,我也不能。
周孟言闭了闭眼睛: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她早就做好这个把他推开的打算了,所以这段时间的态度才那么奇怪。
就好像她知道江静不能永远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她把他一起推开了。
连朋友都不想做。
钟采蓝稍稍扬起唇角,一滴眼泪黏在她的睫毛上,恋恋不舍,不肯掉落:你让我放过你,现在,也请你放过我吧。
周孟言的喉结滚动,仿佛也是忍耐着什么: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这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有负担。
她对他点点头,那么,再见。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人流。
晨光蒙蒙,行人匆匆,早点铺子的香气飘散在街头,这是新的一天了,可不知怎的,周孟言却开始对昨夜生出眷恋。
然而,去日如流水,回不了头了。
他怔怔目送她远去,然后慢慢转过身,往阔别多日的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