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跨院,乔氏已经去老祖宗的春熙堂了,梅茹懒懒坐在妆奁前,命静琴将她那满头累赘去了。
这实在太不符合梅三小姐的性子了!静琴虽好奇,却也不多问。
她性子闷,若不主动搭理,半天不会说一个字。
梅茹前世不大喜欢这个大丫鬟,现在倒是觉得主仆二人这样安安静静也不错。
何况,最后也就这个丫鬟陪着她了……静琴将那些乱七八糟首饰通通取下来,重新替梅茹挽了个简单的髻,又在她发间插了一支珠钗,凤口衔着一串小小的珍珠,摇摇晃晃坠下来,贴在鬓边,衬得镜中的人儿云发乌黑发亮。
不管好不好看,脑袋上轻松不少,梅茹呼出一口气,眼里、心里顿觉舒坦许多。
可一想到往后的那些日子,她又不免焦虑了。
且说他们这一房,爹爹靠不住,哥哥更是不成器,宠妾灭妻,逼的大嫂做了傻事!大嫂一死,董家自然气不过,直接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誓要以命抵命。
乔氏悄悄命人拿银子去疏通,谁知全打了水票!哥哥还是被判了刑,乔氏自此一蹶不振,整个人便垮了。
老祖宗见状,就让小吴氏主持中馈。
乔氏一辈子心高气傲,哪儿受得了这些?抑郁之下,没两年就撒手人寰……至于二房那边,境况倒是不错,二老爷科举出身,在朝廷里任翰林,后来又入内阁,唯一做错的,就是拥立太子,更别提梅蒨往后还要成为太子妃!如此一想,梅茹心里头沉甸甸的,只觉得前景惨淡,这日子没法过了。
等等!她那大嫂什么时候做的傻事?梅茹蓦地一惊,正要吩咐人去董氏院子里探探消息,恰好外面传来一道厉喝:姑娘房间也是你能直接闯进去的?声音爽利又泼辣,梅茹一听,忍不住笑了。
这是她另外一个大丫鬟,意婵,性子厉害的很。
前世里,她对梅茹是真的好,后来,还为她舍去一条命!梅茹眸色暗了一暗,就听外头小丫鬟在告饶:意婵姐姐,好姐姐,我真有急事儿!我家大奶奶要寻死哩!大奶奶怎么了?意婵大惊失色。
屋子里头梅茹亦是一慌,她提着裙裾,快步走出去,大嫂她怎么了?那小丫鬟一进梅茹出来,立刻扑通跪下:三姑娘,如今太太在老祖宗那儿,奴婢不能去求她,只能来找你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说清楚!梅茹厉声道。
那丫鬟便将这几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原来,梅湘房里那赵姨娘没有按规矩喝避子汤,一时偷偷摸摸有了身孕,如今竟耀武扬威到了董氏头上,见了面连礼数都不尊。
董氏不过说了她几句,那赵姨娘就哭天抹泪,寻死觅活,还在梅湘耳根子底下吹枕边风,今日更是仗着肚子里那个,在董氏面前大闹一场!真真是一丁点规矩都没了!梅茹忍不住蹙眉。
按说哥哥嫂嫂的家务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不好过问,可若是放着不管,就真要闹出人命来!前世,她和大嫂刚开始处的不错,但董氏性子太软,你说三句她不一定能接一句。
梅茹骄纵惯了,久而久之,就嫌董氏没多少意思,便不大愿意和她走动了。
有时,就那么眼睁睁看旁人欺负她,欺负到了麻木。
重活一世,梅茹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他们这房一桩桩的祸事,从这儿要开始了!这个念头一起,梅茹吓得冷汗涔涔,手心里攥的都是汗。
她命静琴去春熙堂候着,等那儿散了就悄悄请乔氏来,自己则领着意婵还有其他几个泼辣的先过去。
她们姑嫂二人算算已有十数年没见面,饶是心里有了准备,待见到董氏,梅茹心里还是一酸。
她印象里,董氏还是初嫁进府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儿,梅茹那会儿拿小手一戳,一个软软的小坑,像个小包子。
而如今,董氏瘦的脸颊双双凹进去,披头散发,手里还拿了把剪子!身上的藕荷色斜襟小袄已经戳了几个口子,后面两三个人架着,也抵不住她一时蛮力。
好嫂嫂。
梅茹眼眶一红,快步过去。
见着她来,董氏怔楞片刻,旋即抱着她哭:循循,我这回真是过不下去了。
你哥哥对我不闻不问,如今还要纵容那狐媚子……嫂嫂,你先别哭,等爹娘回来定为你做主!梅茹扶着她先坐下。
就是爹娘做主又能如何?董氏哭得早已面色苍白,一双眼红肿,垂在那儿,灰蒙蒙的没任何神采,循循,我与你哥哥是配错了姻缘,今生今世是过不到一处去的了!倒不如死了干净!梅茹是死过一回的人,自然明白这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若不是绝望透顶,谁会走这条路?心下一沉,也没太多思量,她转头吩咐董氏身边的丫鬟和穗:将那赵姨娘找来!和穗性子随董氏,绵软好欺的很,一时绞着手犹犹豫豫,实在做不了什么事。
梅茹暗暗皱眉,意婵那火爆脾气已经憋不住,直接喝道:三姑娘吩咐的,还怕什么?董氏背过身抹泪:叫那狐媚子来作甚?眼不见心不烦!好嫂嫂,你不想见她,她却偏要来见你、烦你,如今咱们也烦一烦她!梅茹如此道。
且说赵姨娘见和穗过来,只当董氏找她,这会儿特地扶着肚子进屋。
待见到梅茹在,她连忙将扶着腰的手讪讪放下,敛起嚣张神色,请了个安:三姑娘。
梅茹抬眼打量过去。
只见这位赵姨娘确实生的不错,身上穿着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袄,底下是月白色的百褶裙,一走起来,倒是有些步步生莲的意味。
呵。
梅茹冷笑一声,直接对她道:掌嘴!三姑娘,这……!赵姨娘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
梅茹厉声斥道:见了我大嫂为何不行礼?你什么身份?我大嫂又是什么身份?这一串的话振振有词,惊的董氏眼泪都止住了,那赵姨娘更是怔楞住,下一瞬正要呼天抢地的撒泼,梅茹冷冷瞪她:哭一声,多掌一次,姨娘你好好掂量掂量。
赵姨娘顿时噤声了,瑟瑟缩缩立在旁边,自己扇了自己一下。
她能仗着大爷的喜欢,招惹董氏,可她不敢招惹这位梅三小姐。
梅三小姐的脾气在府里是出了名的骄纵,乔氏又宠她的厉害,若是顶撞了这位三小姐,只怕乔氏能有一百个法子来苦整她!赵姨娘一时暗叹晦气,怎么这位出手了?那边春熙堂内,孟老太太保完媒,乐呵呵的问:怎么不见姐儿几个?我家蕴兰那丫头可想她们,今日本来也要跟着来的,被她娘逮住了,这会儿恐怕还在逼着念书呢。
老祖宗杜氏皱眉:姑娘家认识几个字就好,读那劳什子的四书五经?难道还跟男人似的,头悬梁锥刺股,考功名利禄么?要这么说啊,蒨姐儿我头一个舍不得,她身子骨娇弱,请个夫子在家教教姐仨识字也就罢了。
孟老太太笑:还不是蕴兰的娘?说着,她看向乔氏:你那妹妹可是咱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学问好,这会子一门心思想着把安哥儿还有兰丫头栽培出来呢。
——孟家和梅家是表亲,乔氏嫁给梅寅,妹妹小乔氏则嫁给孟老太太的长子孟政。
这话听着是夸,可细细品品,不免有些老人家的埋怨。
乔氏掩面一笑,少不得替嫡亲妹子说好话:老太太,您还不知道么?我那妹妹啊,木头人一个,眼珠子都掉学问里了,您千万别介意。
她边说边拿手一比,逗得孟老太太和杜氏都乐了。
乔氏也陪着笑,眼风再一扫,就见静琴候在外面。
担心是循循有事,乔氏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刘妈妈出去一趟,回来就将董氏和那赵姨娘的事简单说了一句。
乔氏颦了颦眉,面色不好。
从春熙堂出来,她便去董氏那儿,待见到房里平静如常的情形,乔氏倒是一愣。
只见董氏面色苍白,这会儿躺在床上正要挣扎着起来请安,循循坐在旁边陪着说话,而那个惹是生非的赵姨娘则立在一边,战战兢兢的,脸还高高肿了起来。
乔氏登时明白过来,她瞪了梅茹一眼,梅茹吐吐舌,乖乖退出去,留他们在房里说话。
梅茹也知道自己不该多事,可这事儿不管,后面就没法弄了。
——乔氏为人能干,做事爽利,若说有什么不好,就是太过偏袒子女。
待到夜里用膳时分,梅茹磨磨蹭蹭,蹭到了乔氏那儿。
董氏今天没有在旁边伺候,只剩她们娘儿俩。
乔氏一直冷着脸,想来还在气梅茹多管这档子闲事。
梅茹只好抱着乔氏的胳膊撒娇:好娘亲,我错了。
什么错?乔氏逼问。
梅茹挠挠头,道:我不该见到大嫂寻死觅活,就一冲动替她教训房里的人。
好话坏话通通给她说了去,乔氏扑哧一笑,旋即又绷起脸道:下回别这么没规矩!你一时爽快了,让你哥哥怎么办?何况,若是传出去,也显得梅茹太过放肆了些。
知道娘是为她好,梅茹鸡啄米似的点头,末了叹了一声,道:今日瞧嫂嫂那样,也是可怜。
乔氏跟着叹气,捶了捶胸口,只是说:你哥哥就是来跟我讨债的!娘,那这事儿准备怎么办?梅茹追着问,赵姨娘肚子里的……乔氏这回不说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让她一个小丫头别那么多事。
梅茹撇撇嘴,心下甚急,只好委婉提议:我瞧嫂嫂身子不大好,她身边丫鬟又没个得力的,不如娘再派个能干的去?乔氏一听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董氏身边的丫鬟都好欺负,根本立不起来!如此一想,她正要唤刘妈妈,刘妈妈恰好挑帘进来,附耳道:太太,老爷回来了,这会儿喝的醉醺醺的,去那边了。
一听这话,乔氏心里不免冒火,可碍着女儿在又不好表露,她点点头,压着火吩咐道:派人去一趟,就说请老爷过来商量两件事。
梅茹见状,连忙寻了个借口溜走了。
哥哥嫂嫂不安生,爹爹娘亲估计也有的一顿拌嘴,整个家都不安宁!如此一思量,梅茹愈发觉得他们这一房前景堪忧。
思来想去,她只能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可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