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春试日。
今次会试是定在礼部贡院,先考策,次考论,再考诗赋,共考三场。
寂静了几月余的汴京城,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如今天还大早,徐修靠在车厢,从撩开一面的车帘望去。
四月的春风打在身上,不冷不热,甚是舒服,他便这样看着。
沿街的是各摆了吃食,小贩的吆喝声,马车轱辘轱辘的转动声。
因着天色还不是通亮,每辆马车前便又各摆了两只灯笼,唯恐两厢撞了去。
等到了贡院前,天也亮了,徐修便下了马车。
他不曾带一物,只身往前走去。
沿途或有相识的学子,便各自拱手一礼。
徐修是快到贡院的时候被人拦了,拦的是一位青衣小厮,面容很是清秀,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是徐相公吧。
徐修是应了,便见他躬身一礼,才又说道,我家主子预祝徐相公高中。
旁话却不提,只侧了身子,让路于人。
徐修见他这幅模样,便也不问,也拱手一礼道一句多谢的话,继续往前了。
等到了贡院门口,是先见到一道约有十尺的雕有鲤鱼跃龙漆红大门,活灵活现的。
又见上头插有八面旗帜,有书有明经取士的,为国求贤的,青云直上的,天开文运的,也有连中三元的,指日高升的,鹏程万里的,状元及第的,寓意都极好。
徐修便整了整衣从那道门进去,便又见到一个极为宽敞的广场,上头站着此次监试的主考,礼部侍郎冯远。
底下站着学子,如今约莫已有百人,各个低眉不语,排列整齐。
徐修便先去核实了信息,才又拿了一张书有籍贯、年龄、姓名的纸,排到队列后。
他这厢刚站好,便见宋玉转了头来,见他眉眼含笑,先拘了一礼,徐修也忙回了一礼。
又等了片刻,才听得那大门一关,又听得上头传来冯远的声音,前半段是说,今次春试分三场,共考三日...的这些规矩话。
后头便是说,你们都是来自各地最出色的学子,望你们此次取得好成绩...这样的慰问话。
他话一说完,身后的大门便开了。
冯远转身先走,学子们依列,往前走去。
先过一道唤作飞虹的桥,再走到一个摆有孔大夫画像和香案的厅堂。
里头已站了六位监考,各个身穿官服,头戴乌纱,面容端肃。
学子们便依次上前,先取香对孔大夫三拜,插入香案,是对先人的敬。
再对冯远及六位监考躬身一礼,通通做完了才又由冯远领着走到正堂。
那正堂看着很是肃穆,外头还有一块匾。
写了早年一位大家说过的一句话,进士之科,往往皆为将相,皆极通显...学子们见此心里多是激动,面上却要摆的端庄,仍是依次往里,寻自己的号舍去了。
那号舍分两列而排,约莫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的样子,外头又挂着一个牌子,是与学子核实信息的。
徐修先前是与宋玉一道走,途中自便听得有人问道,不是说那位也来,怎的没瞧见?便也有人说道,你又管那么多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自荐了去?徐修与宋玉两厢眼一对,各自一笑,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那位主子,正坐在贡院一处,身边坐着一位紫衣扮相的少年。
底下跪着那青衣小厮,正在回禀这一桩事,赵恒便与那紫衣少年说道,你想做的,要做的,可都做了。
那紫衣少年头一抬,眉眼弯弯,端的很好看,正是女扮男装的赵妧。
她脚尖点着地,一手托着下巴就瞧着外头,刚才她一眼就瞧见他了,仍是那一副模样,好看极了。
赵妧转过头来,对着赵恒甜甜一句,谢谢哥哥。
便又说道那厢,因着宋玉排的前,走到一半便寻到了。
徐修便继续往后走去,他排的后,是在最后几间的样子。
等核实了信息,再由人搜了身,检查了衣物,才又领了三根蜡烛往里去。
他方进号舍,外头便落了锁。
如今天已大亮,徐修这处光还不错,他便先看了眼。
这号舍极小,除去一张书案,上摆文房四宝一物,一把椅子,便只余一个塌几了。
这三日内,学子们食宿皆在这处,不可外出。
每日约有一刻的样子可在外头活动,吃食什么都会有人送来。
他心里估摸着,这几晚怕是睡不好了。
离策考约莫还有一会功夫,徐修便先把文房四宝按照他的习惯放了起来,一应弄好了,才坐下磨起了砚。
等磨好了砚,那头锣声响了三下,外头有人递了今日的题来。
策考,又称策问。
策问内容或是时务,或问事理,以问切事理,明白正大为主,共有三题。
今次策考便有一题是就前头那京兆府韩仁的事出的一道题,上书听德惟聪,前王之至训;嘉言罔伏。
举善之令猷。
国家守承平之基,御中区之广,地利无极,齿籍益蕃。
各有争心,必虞强诈之患;或非良吏,虑兴枉滥之尤。
故立肺石以达穷民,设匦函以开言路。
而又俾之转对,复彼制科,思广所闻,遂延多士,属兹举首,将列仕途。
以何道致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以何术使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试举所长,用观精识。
徐修答题素来是多看几遍,解其义再答,如今便看了几遍才下笔,帝尧之德非不圣也,必乘九功而兴;虞舜之明非不智也,必开四聪之听。
途中有人送来午饭,也不过是馒头咸菜,又给了一碗水,他便就着水吃了。
一边用午饭,一边继续写道,...夫欲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在乎设庠序以明教化;欲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在乎严督责而明科条。
为治之方,不过乎是而已。
谨对!等他落了笔已有些时辰了,洋洋洒洒也有千言,他便又默了一遍,觉得无甚不通不顺处才放下了卷子。
等到那锣又敲了三声,徐修便把卷子递了出去。
第一场的策考便算结束了。
外头收完了卷子,徐修外头的锁也被打开了。
他便往外走去,宋玉正过来寻他。
见着他出来忙喊了一声徐兄,徐修也应了。
他们这厢只有一刻的时间,便各自去寻了方便,又用了晚饭才各自回了号舎。
这一晚应了徐修的想,大多都没睡好。
那塌又小又硬,睡得人腰酸背疼。
早间醒时各自抱怨了几句,又用了早饭便又迎来了第二日的论考。
论题多出自孝经、性理。
今次的论题便是一道论天地之性人为贵的题。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此乃原话,徐修仍是想了一会才下笔,论题较策题便没什么规定,只需解其义,点其题。
徐修最后是以天地之性与本心点题。
他这题答的比策题要快,却也写了几大页。
等到落笔的时候,外头还没声响,他便靠着椅子假寐了起来,指腹揉着眉心,这塌几...当真是太硬了。
也不知等到会试完,几多学子又是何等模样。
到的第三天,学子们因着吃不好睡不好,约莫多是强撑着。
徐修糟践是用冷水泼了会面,才算有几分清醒。
今日是考诗赋,一道诗,一道赋。
诗题为赋得天心水面,旁注得知字,五言八韵。
赋题便为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石采,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字数不限,每段最后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作韵脚。
徐修精策论,诗赋这块却是有些薄弱了。
好在前段时间苦读了不少日子,如今倒也能答。
等到锣声再响的时候,卷子收上去的时候,徐修只听得周边传来一种约莫可称为解放的欢呼声。
等他号舎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徐修看着外头照进来的阳光时,他也笑了。
徐修看着外头的学子虚浮的脚步,面上却是各自带了笑的,几厢对了眼各自点头含笑算是见了礼了。
他们这些人,往后的路还说不清楚,如今却是以最赤诚的心相对。
等他走到前头,宋玉尚还在等着,两人一见各自笑了。
当日来时的好模样,如今却是头发糟乱,胡子拉碴,端的很是颓废。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自是往外去了,临了或是见到监考的先生,往日严肃的面上如今却都是和气的笑。
见着学子出来大多会说一句好好休息的话。
等徐修与宋玉告辞上了秦家派来的马车的时候,看着外头攘攘声,也不禁要叹一句,三年一次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然后,也着实是没什么精神再想旁的事去,靠着车厢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