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敬帝手拿卷子,一份份看来,等看到徐修那一份,笑出了声,这个答的,倒与旁人不同。
敬帝让人去呈给太子与王师、谢相几人...几人先后看了,王松便与谢晋说道,文笔不错。
谢玄跟着一句,就是胆子大了些。
敬帝便笑了也不说旁话,倒是赵恒站起身拱手一礼,开了口,儿臣倒觉得这一位能言旁人所不能言,有几分胆色。
朝廷设恩科,若所求皆是不言,不敢之辈,往后便都学了这个风向去。
此人敢如此极言,儿臣倒以为,该与嘉奖才是。
敬帝倒也点了头,说道,朕设制科,本求敢言之士,如此之人,却该嘉奖。
又让人一查,正是今次会试的第一名徐修,抚掌而笑,古有连中三元,今我朝也有连中两元,当为佳话。
赵恒与王谢两人,拱手皆道是英明这类的话。
敬帝便又选了杭州宋玉,今次春试第二名宋玉为榜眼,汴京梁璟,今次会试第四为探花,三人皆为进士及第。
其余六位赐为进士出身,可予功名。
这一桩事便算是了结了。
赵恒到阿房宫的时候,赵妧就坐在阿房宫外的阶梯上,见着人来忙迎了过来,一双眼睁的很大。
她先前是派了人去看过,可后头的事却是不知道了,如今见着赵恒自是心急,忙问了,怎么样?赵恒见他这个唯一的胞妹如此行事,连个礼仪都没了,想她小时候粉嫩嫩的一团,还爱跟在他身后。
如今却为了别的男人...赵恒负手站着,难免有几分心酸,便带着这几分心酸,板了脸轻斥一句,莽莽撞撞,像什么话!赵妧却偏不怕他,嘴里抹了蜜似的哥哥,哥哥喊着。
赵恒被她吵得总归是开了口,三日后,宫里会办琼林宴,你要见的那人也在这样的话,便不管她先往里头走去了。
琼林宴?赵妧一愣,那不是进士及第的才能参加的吗?那么,是不是——她手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跟在赵恒身后,问了好几回真的?被赵恒瞪了一眼,才宽了心,笑嘻嘻的随他一道去拜见母后了。
可赵妧晚间却没睡好,翻来覆去的,一会想着十五夜灯火下的徐修,一会想着茶馆里一袭青衣的徐修,又想着他穿上状元服的样子...她想起早年随王芝谢亭两人去茶楼听戏,还买了不少话本,她这样...约莫是思春了罢。
晌午的时候,秦家迎来了一位贵客,是宫里的人,阵势很大。
秦家周边的几户人家听到声响也都过来远远看着。
便见着是一位穿着绯衣的宦官,一手拿佛尘,旁边还跟着一个蓝衣的小太监,手捧木案,上头放着一卷明黄圣旨。
后边还跟着三人,一人捧一个案面垂眸跟在身后。
第一个案面上放着一副状元宴花抹金银牌脚,上写恩荣宴,一朵簪花。
第二个案面上放着一件朝服、一件大红罗袍,一顶乌纱帽,一副锦绶,一副黑朝带。
第三个案面上是放着一块笏板。
徐修昨日进宫的时候是见过他的,姓李,便拱手行了一礼喊了声李公公。
那李公公便也嗯了一声,手握圣旨,尖细的声响了起来,盛宁十七年会元徐修接旨!徐修与秦家众人皆跪在门前,聆听圣言,...今朕阅你文章,字字珠玑,可为良才。
特赐为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徐修听着周边的惊呼声,只觉着心也快速跳了几下。
他的双手放于头上,等那道圣旨到了他的手里,心才渐渐的稳了下来。
李公公便又说道,状元爷,起来吧。
等徐修站起了身,旁人才跟着一道起来。
徐修接过管家递来的封红,亲自递给李公公,嘴里道辛苦公公了这样的话。
旁人也都有,是管家派人去分了封红,封红很轻,那些拿着的人却晓得这最少也有个十两了,各自满意了。
李公公点了点头,他先前是见过晋阳公主的,如今见着这位新科状元,举止有度,也不是个只读书的呆子。
难得也添了些笑,一手接过封红,一边说道,状元爷可要准备了,明日您还得去面圣呢。
又让人呈来面案,说道,这朝服、笏板等是您日后要用的。
这大红罗袍、簪花是您明日要用的...圣上慈恩,昨日是让赶了紧做来的。
秦家奴仆忙接过,徐修自又道了一声谢。
这桩事完了,那李公公是要回了,却是要徐修送一回。
这原也称不上规矩不规矩,这徐公公是敬帝身边伺候的,平素便是连那些三品大官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只是新科状元,难免有几分傲气。
众人都看来,心里暗衬着这位新科状元会如何?徐修面上却没什么变化,身姿挺拔,不卑不亢,侧手请人先行。
路上李公公便问,听说状元爷是临安人士,怎的住在了这秦家?徐修便道,徐某刚来汴京时,多亏了秦家帮扶。
那李公公便嗯了一声,倒也没说旁的。
等进了轿子,那李公公是从轿子里捧了一个紫檀木盒递给他,轻声说道,这是东宫的主子给状元爷的,跟着便又一句,奴才可要说一句,您这次答的可是凶险,若不是太子爷给您拦了一道,您...徐修一时竟也愣了,东宫的那位主子——想起大殿上那一双眼睛,他这是入了东宫那位主子的眼?徐修低眉看着紫檀木盒,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敬帝子嗣不多,那位太子又是幼时定下的,百官都很服气。
他若是接了,往后便是太子那一脉的,比旁人自是又多了几个机会。
可是...徐修想不通,为何那位太子竟然如此帮他,他着实没什么特殊的。
李公公见他迟迟不接,面色愈发暗沉,声也带了几分冷淡,喊了一声,状元爷...徐修接略微躬身,谢过人,才又接过木盒,添上一句,请公公代我谢过太子爷。
不管那位太子爷是怎么看中了他,可是如今,他已避无可避,又何须再避?李公公终归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自然,又道状元爷回吧这样的话,就放下了帘子。
那厢起了轿子,徐修才转了身,秦渭倒也没问什么,只说了东西都已经放到他屋子里去了。
徐修便又谢过,才回了屋子。
看着方才宫里送来的东西,竟生出几许如梦如幻,好似一场黄粱大梦。
他又看了木盒,双手放在上面,过了许久才打开,里面是放着一块碧玉通透的玉佩,两面雕有龙凤。
徐修的眉头却愈发紧锁了,他的指尖微蜷敲击着紫檀木盒,阖了眸靠在椅背上。
那位太子爷,究竟是要做什么。
四月二十二日,清晨。
徐修今日是要与榜眼、探花先进宫拜谢圣恩,授予天子门生的名号。
再与诸进士从宣德门一路由御街游街...如今天已大亮,徐修身穿状元服,头戴乌纱帽,耳边簪一朵花,面容端肃如白玉。
站在大庆外,左边是宋玉,他是今次的榜眼。
右边是梁璟,汴京人士,是今次的探花。
等大庆外有人传呼让三人进去,徐修三人跨过门槛,从过道走去,左右各站三排手拿笏板的京官,最前头的是太子赵恒,徐修等人跪在最前,受百官注目。
仍是那位李公公捧旨宣读三人的姓名与名词,再由敬帝宣读一遍盖上印,这就是金殿传胪。
而后再由礼部尚书奉黄榜送出宣德门外,张挂在宫墙壁,便是金榜题名。
徐宋三人再拜谢敬帝,又与百官拱手相对,往后便同属天子门生。
等三人到宣德门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时。
那头人已有不少,有今次被授予进士出身的,也有民众围在那黄榜前宣读皇榜。
见着徐修等人出来,几个进士出身的贡士忙躬身迎来,嘴里说着道贺的话。
他们往先是一道考春试的,如今却是一个天一个地,倒也算的一桩戏事。
这厢几人说了几句话,徐修三人便先上了马,前头是两位官差,一位拿肃静、一位拿回避的牌子,另有两位敲锣,余下是各个腰间悬剑的侍卫,徐修几人之后是六位进士出身的贡士,在后头仍有两排侍卫。
场面端的十分气派,前呼后拥的,热闹十足。
游街是从宣德门过御街再把汴京中心游一圈,民众都在两边挤着。
等过了御街,却是愈发热闹了,民众口里喊着状元郎,也有姑娘站在茶楼上,戴着帷帽向下头丢花、掷帕子...今次头甲的三人长得都很俊美,余下几位进士也都不错,一路来是被掷了不少东西,自也有未娶妻的接了物往上头一看。
徐修却是半分没接,只是挂着笑,面容端正的看着前头。
宋玉与徐修靠的近,便与徐修说道,调侃了一句,徐兄这般作态,怕是要让汴京城的女儿们伤心了。
徐修眼一瞥,眉一挑,也笑了,不及宋兄。
一间酒楼上头一处视野极好的厢房,赵妧是临窗站着,两侧各站着王芝、谢亭两人。
徐修几人正往这头来,谢亭便问一句,就是那人?赵妧嗯一声,她的眼一直看着徐修那处,一瞬不瞬的。
与她昨日想的,一模一样,一样的好看。
许是她看的太定神了,徐修像是有所察觉般也抬了头,顺着目光看来。
好在赵妧今日也是戴了帷帽的,徐修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转了头。
王芝握着一碗茶杯,淡淡说道一句,今日你借了来看我的名义出来,却是让我们来看这个...她眉一挑顺着人的目光看去,也没什么特别的。
三人这厢说着话,那游街的队伍也走远了。
孙逾今日是被赶出了梁家,他被秦家赶出去后,因着前头被梁老爷赏识倒是住进了梁家,还有几分意思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日日好吃好喝供着,把这孙逾养的愈发生了傲气,那梁家先前也不敢说些什么。
如今见这孙逾连会试也没考上,哪里还能容得他?如今正是被梁家的下人从后门扔了出来,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转出了街巷,远远瞧着徐修坐在马上,身穿状元服,头戴乌纱帽,好不威风,与往日见着的浑然是两个模样。
他心下一惊,人也往前走去了,从人群中挤进去,口里直喊着徐修徐修。
旁边被挤到的人自是骂了来,这厢动静闹的很大,徐修几人也是听到了。
他一双眼往这边看,梁璟便问他,徐大人认识这人?徐修开了口,话也很淡,不认识。
那梁璟便又说道,这人前头寄住在我二伯家,口无遮拦,行事也不稳当。
如今,怕是被赶了出来...徐大人不认识就最好了,省的被这等无赖泼了脏水。
徐修便拱手,口中又道,多谢梁大人告知了,不过徐某平素行事妥当,怕也没什么脏水可泼。
他这话说完,眼也不带孙逾,自是继续游街了。
等到了傍晚,游街的队伍才又往宣德门去,这厢各自告了辞,徐修是坐上秦家派来的马车。
车帘撩了一边,他半靠着,指腹揉着眉眼,今日是累了。
可后头还有许多事,要等着他去做——徐修这厢想着事,便瞧见一辆马车与他这一辆擦边而过。
风吹过那车帘一晃一晃,他这处瞧过去,却是女装的赵妧。
徐修伸手放在帘子上,撑了半边身子看去,东街人多车多,却是瞧不见了。
他轻轻一笑,仍是靠回了车厢,那位小公子...他倒是许久不曾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