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还没亮,徐修却已经起了身,屋子里只点了几根烛火,赵妧在床上还睡得很沉。
今日是徐修第一次去翰林的日子。
他平素不用人服侍,自洗了脸,又换了一身绯色官服,脚蹬乌靴,手拿乌纱往外走去。
外头留夜的瞧见忙过来打了礼,说前头早膳已备下了。
徐修嗯一声,迈了步,才又说了一句公主还睡着,不用吵她的话,便去外堂用了早饭。
一碗稀饭,两个包子,一些凉菜...等徐修吃完,门外已备好了马车。
那驾车的见着徐修过来,忙过来躬身一礼,徐修点了点头也没说其他的,上了马车。
翰林院位居汴京中心处,因着每届科举,此处为新科进士的归处,历年来出过不少能才。
如今天刚亮,翰林院门口还挂着灯笼。
徐修头戴乌纱帽,从马车走下,双手负在身后,眼却看向那块写着翰林院的门匾。
另有两块牌匾分左右而挂,一块写着平地已无行在所,另一块写着丹心犹数中兴年。
门外站着两名腰间悬剑的侍从,面容断肃,身材雄伟。
徐修上前把此次上任的公文递上去,一名侍从接过一看,忙拱手一礼。
请他稍等,一面往里头寻人去。
徐修约莫等了一会,便见着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约莫二十多余的男人过来。
那男人见着徐修忙躬身一礼,与徐修说道,早前听说您今日要来,早备下了。
便又说起自己的姓名,是唤李赐,为九品侍书。
徐修一听便也与李赐拱手一礼,算是打了见面。
李赐引徐修往里面走去,一路与徐修说起翰林院的大概来...徐修便问起宋玉、梁璟二人来,他记着他们是早早来上任了的。
李赐是慢半步跟着徐修,闻言便道,宋大人与梁大人,已来了十多日,如今正跟着王学士编写实录。
他这厢说着,伸手引人往右走去。
李赐前头是听过徐修的名的。
约莫也可说一句,如今整个汴京大概都听过这位...徐大人的名。
新科状元,驸马爷...这两个名头都让人生羡。
李赐心下也羡慕这位徐大人,可他心里更有一种庆幸。
这位徐大人日后自是要高升,而他李赐只要在这位徐大人上任的时候,努力做事。
往后自是要比别人多几分机会...他这样想着,心下就愈发生了恭敬之心,说起话来也愈发带劲,您办公的地方是在这边第二间屋子,前头那位孙大人留下的,下官已经整理好了。
徐修便谢一声,自往那间屋子走去。
屋子里还有一道门,外头是李赐的办公处。
再推一扇门,便是徐修办公的地方。
办公的地方不大,一眼望去,除去一张桌案,一把椅子,一个柜子,便是两个书架,上头摆了三列,倒是整齐。
徐修迈步走去,见桌案上摆满了圣训、国史...李赐是从外头倒了一盏茶来,才又拱手一礼,下官先下去了,您若有什么问题,喊下官一声便是。
徐修谢过一声,便让人先下去了。
等李赐下去又关上了门,徐修才坐下,把茶盏移在一侧,先从案上翻了一本公文看起来。
翰林院修撰,主要是掌修国史,编写经史的...这厢徐修是先把桌上摆着的先略过一遍,才又按着他的习惯,分列放了。
他这厢刚整理一半,外头便响起李赐的声音,是说到用饭的时间了。
徐修抬了抬头,看着外头早已大亮的天,以及从打开的木头窗棂里打进来的太阳。
才发觉这一早上已过去了...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往外头走去。
用饭的地方是在翰林院在北的位置,占地极大。
平素官员都是在这用饭...徐修与李赐一路过去,自有人过来打招呼。
做官的哪个不聪明?他们一早听说,这位徐大人今日是来上任了。
如今一瞧,心下是各自有议论的。
面上却都是端的平,各自都迈了步子往用饭的地去。
等徐修到的时候,便见着宋玉在一处坐着与他招了招手。
徐修一见,便与众人拱手,往宋玉那头过去,两人一见先是拱手一对,才又各自坐了。
宋玉递了筷子,面上挂着笑,是先开了口,徐兄这第一日,觉着如何?徐修接过筷子,也付之一笑,还能胜任。
宋玉一叹,打了个趣,我可听说了,你前面那位留了不少事...他这话是压着声说的,后头便又一句,徐兄永远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知有什么能让徐兄,嗯...不一样呢?徐修一笑,摇了摇头,却是不说了。
等用完饭,徐修与宋玉告辞,是先回了办公处继续做事了。
李赐回来的也早,送了一壶热茶来便又出去了。
徐修便继续整理起公文来,等把案上所有的公文整理了一遍,又就着重要分了先后。
他这一列整理好,才伸展了身子坐起身,一面压着后颈,一面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又喝了一碗茶,凉了...才又继续干起活来。
徐修做起事来,是不理外事的。
等李赐再来叩门的时候,他才抬头往外头看去,太阳已经落了下来。
他手里还握着笔,面上却轻轻露了个笑。
原来,都这样晚了...李赐便问,徐大人,可还有其他的活要派?徐修悬衣把笔放入洗笔处,出了声,没了,你先回去吧。
便听得李赐应了声,外头一阵轻响,然后是步子出去的声音。
徐修这厢把洗好的笔放于原位,又整理一番,才往外走去。
等徐修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大黑,东院却是热闹的很。
打院外的丫头,一瞧见徐修忙打了礼,又说了声驸马爷回来了。
徐修便嗯一声,迈了步子往院子里去。
他这厢刚转进院子,便看见赵妧站在门头,身边是几个女侍。
灯火下,衬的赵妧的眉眼愈发娇艳。
徐修眉一皱,走近把乌纱帽递给女侍,握了握赵妧的手,怎的在外头?赵妧仍是那个会红脸的姑娘,可她如今却也是习惯了这夫妻间的亲近了。
便也回握了他,往屋里走去,昨儿个说好,你起来要喊我。
可我醒了,你早出去了...她这话有几分埋怨,后头一话却是沾着喜的,后来我想,早上我既送不了你,晚上总能迎一迎你。
这话说完,赵妧一双含羞带笑的眼,瞥向徐修。
整一副,我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
徐修看着赵妧这幅模样,却没说话。
等进了屋子,四惠递来热巾子。
徐修低头先擦起赵妧的手来,一根根的也没漏下。
赵妧脸一热,往后轻轻挣了一挣,见没挣脱才嘟囔一句,手刚洗过,不脏。
徐修脸一抬,看了眼赵妧,才吐了两字,冷了。
赵妧的脸便愈发热了。
等徐修给赵妧擦好了手,自个儿便就着这块帕子的余热,擦了一回,才与赵妧往那头用饭去了。
等布好菜,女侍们都往外头去了,屋子里便只剩赵妧、徐修二人。
如今赵妧也习惯了,便自己夹起菜来。
又给徐修盛了碗汤,一面是与徐修说道,今儿的菜单是我拟的,你先尝尝这汤。
徐修接过汤,用着。
赵妧便直愣愣的瞧着他,等徐修用完,说了句好喝。
才瞧得她眉眼含笑,继续为他夹着菜。
一面儿絮絮说着话,有说院子里建了个秋千,和阿房的一样。
也有说,前头宫里带来的花已放在园子里了还带了两个花匠专门负责花草的。
后头,便又说起,拟了几个名,是要把府里不好听的全改一遍,也想听听徐修的意思...徐修一面吃着菜,一面听她说来...他想起早些年,他也曾想过往后会娶什么样的妻。
许是一杯清茶,一顿家常。
或是春来下棋,冬来饮酒。
他看着这样的赵妧,竟生出几分平常夫妻的感觉。
可他又想起那一日,琼林赐婚的不甘与怨恨。
不甘身为男儿,竟如此被人摆布命运。
怨恨那个皇家,身为贵胄,竟如此轻易的左右别人的人生。
其实,这只是,他向命运,向皇权低了头。
徐修低头,扯了个半嘲半讽的笑——他,又算的什么正人君子?赵妧还在絮絮的说着话,徐修却放下了碗筷。
握住赵妧还在夹菜的手,你不要总顾着我,我吃的够饱了了,你安心吃吧。
赵妧看着那个如小山一样高的菜碗,脸一红。
挣了手,轻轻哦了一声,吃了起来。
徐修看着她的眉眼,她的唇...在暖黄的灯火下,平添了几许温情。
徐修心下忽的一跳,忙避开了眼,袖下的手紧紧握着。
良久才转过头来,他的手慢慢放开,心平气和的看着赵妧。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