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徐修远去洮州, 除去青武、青文,也只是从翰林院里带了个李赐。
如今天刚露个鱼肚白,徐府门外已好生热闹, 两辆马车, 两匹马。
东院却静悄悄的,丫头们站在门外垂眉顺目。
屋子里, 徐修正在用早膳,桌上摆的赵妧一面替他夹着菜, 难得没出声。
好了, 我饱了。
赵妧放下筷子, 抬了一双眼,就这样看着他。
徐修也搁了筷子,一面擦着手看着她, 才又一句,我该走了。
赵妧指尖磨着衣摆,低着头也没说话。
我不在家,你要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
午间小憩最多只许两刻钟,不然晚间你又该睡不好...赵妧点头。
我每月都会寄信来,等事一成, 便马上回来。
赵妧轻轻嗯了一声,脚尖磨着地,再点头。
我走了...徐修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 往外走去。
青文正站在门外,见他出来便先喊他一声,又见赵妧跟在身后,忙又躬身一礼。
徐修转身,看着赵妧,眉眼带了几分无奈,叹了口气,天冷,进去吧。
赵妧不肯走,握着他的衣摆,一双眼带着无尽的不舍,轻轻说道,我想看着你走。
徐修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到底没抬起来。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往外大步走去,等转出院子的时候,青文看着后头,轻轻唤了声主子。
赵妧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到后头是小跑起来,朝徐修喊道,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要早点回来。
徐修的步子一顿,袖下的手攥的紧,可他到底没停步子,仍旧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外走去。
赵妧扶着门,看着他的背影转了出去,直到再也瞧不见,到底是没忍住,落了泪来。
四惠一面是让人取来斗篷,一面是轻声劝着,让人回屋。
赵妧心里很是伤感,眼巴巴的瞧着徐修离去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到底还是被人扶进了屋子。
底下的丫头怕她伤心,变着花样让她分心,或是说些俏皮话、或是拿着家乡调子搭了腔势整出戏...如此种种,到底是让徐修离去的伤感,消了个一丁半点。
可赵妧晚间睡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哭了。
她从未想过会与徐修分别,她也不愿他走...可是,那是徐修,那个如寒松一般,让她欢喜的不能自持的人。
徐修有他的抱负和理想,不该因为她的私心而被困住。
赵妧躺在床上,眼望向屋子四周。
屋子里都是徐修的印迹,他的枕头,他的衣服,他的书,他惯用的茶盏...她想着徐修不知是到哪了,去往洮州的路上,会不会辛苦。
他到了那儿,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若是生了病可又该怎么办?她这样想着,眼泪就止不住,一串串的往下掉...后来,她哭累了,在大半夜的时候,就这样抱着徐修的枕头,睡着了。
———徐修是在三月初头的时候,到的洮州,是当地的县令亲自来接的他。
县令姓冯,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见徐修过来,忙上前几步,与他拱手一礼,恭敬喊一声,徐大人。
徐修同样拱手,冯大人。
若按职位品级来说,冯县令是不必与徐修行礼的。
只是徐修除去与皇家这一层关系外,更是此次任命来的钦差...如此,冯县令除去态度恭敬,连心也是紧着、提着,生怕坏了事。
两人这厢见过礼,冯县令后头是与徐修说道,衙里已备下房间,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回衙里好生睡一觉,等明日我们再去?不必,既然来了,便先去看看。
徐修说完,看向冯县令,面容寡淡,声却很平,劳冯大人,领路了。
冯县令应是,一路领人往前走去,路上便与人说道,如今洪水是退了,只是损失到底是惨重。
石碑村住着的五十户人家,家里的东西都被冲的一干二净,好在人是没事,现在住在临时搭起来的房子里。
衙里的兄弟也在帮忙,除去治理河道的,也有在帮百姓重砌家园的。
徐修点头,看向前面人声攘攘,虽说洪水后的模样着实是不好看,可是百姓面上却不见悲,官民相处也很是融洽...他转头,看冯,带着几分赞赏,冯大人做的很好。
冯县令拱手一笑,自谦一句,大人谬赞了。
他这面伸手引人往前,一面是与那处喊道,大家过来下。
等人都过来,冯县令便与众人说道,这是从京里来的徐大人,是圣上特意派人来的。
往后会住在衙里,大家好好做事,早日重建村庄,不要辜负圣上的慈恩!众人与徐修行礼,唤徐修一声徐大人。
徐修忙让众人起来,后头是冯县令请来一位老人家,与徐修介绍,这是李老,是石碑村的村长。
李老。
徐大人。
这厢拱手见过,徐修是要往前再去看看,李老与冯县令随后,途中便由李老说了这境况。
徐修站在一处,看过去,闻言是嗯了一声,修堤、疏浚...冯大人做的都不错。
只是无木之荒,不啻(chi四声)无粟,以防后续再有这样的事,这处还得多花功夫。
冯县令点头,先前李老也说过这桩事,洪水前的时候,村民砍伐了不少树,怕是惊动了神灵。
如今听徐大人说来,怕是当真有这个缘故...徐修转头,再道,先前我游学时历过几回,除去这些,还要劳烦冯大人派人,多关注下近来百姓的身体可有不适。
水患后最易得疫,平日用的水、食物也需仔细些。
李老眉头一皱,大人这话,倒是让小的想起,那刘寡妇前几日咳的厉害。
怕不是——冯县令脸色一变,忙与徐修拱手一礼,下官马上去看下!他这话说完,一面是让人去请大夫,一面是由李老领路,步子走的飞快。
徐修也无事,便也跟着人的步伐,往那处去了。
刘寡妇早年丧夫,家中唯有一老一小,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自是不方便进门。
到后来还是由李老,去隔壁请来个妇人,往里进去看人。
刘寡妇如今正躺在床上,她病了好几日,前几日尚还能做些活。
今早醒来做完早饭,着实是身子疲软,浑身冒冷汗。
如今听得妇人一句,也是没怎么回神...那妇人一瞧,忙去外头说了声病的不轻,大夫也正好赶来,便随妇人往里去看了。
过了好半响,大夫才出了来,冯县令一见忙迎过去,问了声,怎么样?大夫拱手一礼,才道,是普通伤寒,开几服药就好。
冯县令松了一口气,可着实也不敢太过轻松,一面让人去开药方,一面唤人来,把镇上的大夫都叫上,每家每户去看。
等人应是退下,冯县令才走到徐修前面,深深鞠了一躬,此次,多亏徐大人了,若当真出现个疫病,下官这脑袋怕也是保不住了。
徐修伸手扶他起来,冯大人做的已经很好了,若是我在你这个位置,怕是不比你做得好。
冯县令摸了摸额头上的汗,仍是拱着手,心下有些不安。
等这厢事了,徐修一行便由冯县令领路,去了衙里。
衙里屋子不多,除去后院住着冯县令一家。
外头厢房便备了一间给徐修,一间是给李赐,另一间是让青文、青武一道住。
晚间是由冯县令做东,在衙里摆了一桌寻常菜肴、一小坛洮州出名的酒。
酒是好酒,后劲也大。
徐修饮了两杯,又用了好些菜,洮州的第一桩吃食,总归还是不错的。
等徐修回房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时。
他翻着一本先人治水的笔记,想起先前与赵妧说下的,合书放下,扶袖磨起墨来。
徐修提笔想了许久,最后却也只是写下一句,已至,勿念。
等墨干,徐修看了良久,才把信纸一折,放入信封,唤青文进来,与他说道,送去府里。
青文应是,双手接过信函,往外退去。
徐修仍握着书,却看不下去。
他想起那个絮絮说着话,眉眼弯弯的姑娘,一双眉拢了起来...方才那信,他是不是写的太短了,也不知她收到,会不会伤心。
可他到底是没让青武去截信。
徐修走向窗外,负手看着外边的天色,三月的夜已不似往日一般冷。
月色很好,他站了许久,面色很平,却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