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深死后, 恒帝特追封其为宸妃...葬于妃陵。
宸妃——未央宫中,刘皇后站在窗前,捏花低嗅...而后, 是很淡的一笑。
她折了手中这一朵粉白山茶, 站直了身子,看着窗外景致。
二月天, 那积在屋檐上的雪早已消了,而春日的模样也在缓缓苏醒中...北辰所在, 星天之枢。
他, 用心了。
良久, 刘皇后看着手中的这朵山茶,轻轻一笑,扔于窗外。
她转过身, 朱色衣裙滑过一段涟漪,淡声而语,瓶子砸了,花...折了。
———而后的岁月, 春去夏又来。
徐府东院,赵妧靠在临窗的塌上。
她已有双十年纪,往日天真烂漫的面上, 如今也愈发显得矜贵沉稳了。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团扇,轻轻晃着,送来一阵凉风...而四惠便握着一本话本,坐在圆墩上, 轻轻念道,当日正是正月十五日元宵,邻近有几家老成的妇人相呼相唤看灯,因此叫女儿同去...莲女挨向前,看着和尚道:和尚!和尚!我问你,能仁寺中许多灯,那一碗最明?和尚见问得跷蹊,便回言道...赵妧仍看着外处风景,却接了话道,那和尚接了话,道下一句:能仁寺中许多灯,只有佛殿上灯最明。
莲女便又问:佛灯在佛前,心灯在何处?和尚答不上来,只好叫上一句,却非却非...四惠把手放在话本上,轻轻笑说一句,您背的,比奴念得要好。
赵妧也转过头,笑了笑,继续说来,惠光长老坐定,用慧眼一观,见莲女走到法座下,合掌却欲要问。
长老不等他开口,便厉声叫曰:且住!你受我四句偈言:衲僧不用看他灯,自有灵先一点明。
今日对君亲说破,尘尘刹刹放光明。
那莲女听罢,也答四句:十方做个灯球子,大地将为蜡烛台。
今日我师亲答问,不知那个眼睛开?赵妧手中的扇盖了半张脸,眼波流转便又一句,道罢...莲女又曰:你还我灯吗?你...还我灯吗?赵妧转头看着外边的碧蓝晴天与桃花潋滟,而后是轻轻一笑,可惜当年二八春,不沾风雨共微尘。
如何两脚番身去,虚作阎浮一世人?如今花已谢,移根别处新......午间时分,小侍端来一盘粽子,有带蜜枣的、带肉的、亦有什么都不带的白米粽...这是前些日子,过端午留下来的。
赵妧早间没怎么吃,这会便有了几分胃口,让人挑了个肉粽先吃了起来。
可她这厢还没吃上几口,便起了恶心,忙把碗往案上一搁背过身去。
屋里留着的几个丫头也忙看过来,有撤碗筷的,亦有端茶、拿盆拿巾子的...四惠一手抚着赵妧的后背,一手接过茶奉给人,奴唤孟大夫给您来瞧瞧?赵妧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来,接过茶喝下一口,把那股子难受一道咽了下去,才开了口,无妨,怕是咬了一块肥的,才难受了会。
她这面说完,便靠回塌上,让人重新端个蜜枣的过来。
几个丫头对了眼,到底还是应了人的话,重新换了个碗,奉了上去。
粽子还未到人跟前,赵妧却又犯了那股子恶心,忙弯了身,往那地上放着的盆里吐了去...四惠轻轻拍着人的背,朝六顺说道,快去请孟大夫来!六顺应了一声,忙往外跑去。
赵妧这回吐的着实厉害,便连那浓茶也压不下那股子难受...孟大夫来的时候,赵妧已重新躺回了塌上,而屋子里也打开了窗通着气...四惠坐在圆墩上,握着帕子,轻轻拭着人额上的薄汗。
等那厢打了帘子,四惠见孟大夫走进来,忙站起身让了位子,一面是与人说道,您快来看看,主子方才又吐了回,连着先前的...今日已吐了三回了。
孟大夫朝赵妧欠了欠身,忙抹了抹额上的汗,放了医箱,坐在那圆墩上。
他是先看了看赵妧的面色,道句冒犯了...才又往人手腕上放了块帕子,诊起脉来。
他诊了一回,收起手,皱了眉...又看了看赵妧,才又放下手,重新替她诊起脉来。
四惠在边上瞧得着急,又见他神色不辫,忙开了口,孟大夫,主子到底是怎么了?孟大夫收了手,也收回了帕子。
他重新看向赵妧,笑道,长公主是有身孕了。
赵妧转过眼,看着孟大夫有几分不敢置信。
开了口,声很虚弱,你说什么?孟大夫站起身,与人拘了个礼,轻轻笑道,长公主,您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赵妧伸手放在小腹上,她...有身孕了?她竟然,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东院的丫头宽了心,也重新回了笑脸,围着赵妧道起喜来。
等孟大夫走后,赵妧的手重新放在小腹上,面上也终于带了笑——她终于等来了,等来了她与徐修的孩子。
几个丫头看着赵妧的面色,也轻轻笑了笑...四惠便与赵妧轻声说着,奴唤人去请宋嬷嬷来,问问她可有什么要忌口的?再唤人去厨房做点爽口的菜,您如今是双身子,可不能像往日那般,想吃的时候吃,不想吃的时候便不吃了。
赵妧轻轻嗯了一声,她的面上仍带着笑,手也仍放在那小腹上,柔声说道,我知道,这是我与徐修的第一个孩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她这话说完,便转眼看向她们,你们先下去准备吧,吐了这几回,我也饿了。
丫头们应是,一面是拘了礼,一面是往外退去。
等人都退下,赵妧坐起身,低头看着小腹...她想起早年谢亭怀佑儿的时候,说过等月子大了,肚子也显了,里头的小儿便会与你闹腾着玩。
她伸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而后化作一个笑。
这有有她与徐修的孩子...他一定会开心的。
赵妧今日好生用了一顿午膳,又好生睡足了一个觉...临近傍晚,便歪靠在塌上,不时的往外看去。
四惠已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赵妧,自先帝去后,主子便也敛了面容,收了笑。
如今,四惠看着这样的主子,也轻轻露了笑,与人说道,不如让从斯去户部与驸马说一声,让他今日早点回来。
赵妧想了好一回,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在人往外走时又忙添了句,先别让他晓得这回事,我要亲自与他说。
四惠笑着应是,拘了道礼继续往外走去,让人去外院与从斯说了句。
可等到夜幕降临,赵妧还是没等到徐修回来。
她坐在塌上,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眼仍看着外处...四惠看了看她的面色,轻声说道,许是路上耽搁了。
赵妧轻轻嗯了一声,她仍看着外处。
良久,她看见外处灯影晃动,面上挂了笑,坐起身,轻轻一句,来了。
四惠也往外处看去,却只瞧见六顺提灯在外,轻声禀道,主子,从侍卫来了。
从斯?赵妧拢了眉,请人进来,看着他道下一句,不是让你去户部寻驸马了吗?他人呢——从斯单膝跪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声却很稳,属下有话要与您说。
赵妧拢着的眉头锁得愈发紧了,她看着从斯,声很淡,你说吧。
从斯看了看四惠与六顺,还是开了口,属下没去户部,属下在永乐巷的巷口看见了驸马的车。
可还没等属下过去,那马车便转进了永乐巷...后来,属下跟上去,看见驸马被人迎了进去,马车就停在秦家门口。
赵妧垂眼看着从斯,永乐巷的...秦家,哪个秦家?四惠在边上开了口,奴听说,那位秦先生就住在永乐巷。
秦清...她看着从斯,是这个秦家?从斯点头。
赵妧的声很轻,面色也很淡,许是有什么事,也没什么...可这话说的,便连她自己也不信。
赵妧袖下的手紧紧扶着扶手边,面上却仍很淡,而后是很轻一句,你们先下去吧。
四惠几人对了眼,还是屈膝往外退去了。
屋子里很静,只剩下几点灯花跳动的声音...赵妧的手放在小腹上,心下转过好几回,才开了口,我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徐修到府里时,已是戌时时分。
他往东院走去,却只在院子里看见几个洒扫的奴仆,而那平日灯火通亮的屋子,如今却也黑漆漆的...徐修皱了眉,步子却没停,仍往里走去。
屋里无灯火,唯有几许从外透来的几许月色...他轻轻唤了声,妧妧。
你回来了。
徐修循声走去,看见赵妧坐在床上,月色打在那深色的床幔上,只透出她一个虚影来。
他取过火折子,点了靠窗的一根烛火,才看向她,怎么不点灯?赵妧抬头看着徐修,袖下的手仍攥着,良久才很轻一句,你今日,怎么那么晚回来?徐修的步子一顿,而后他重新提了步子,轻轻嗯了一声,今日户部公文有些多,忘记与你说一声——他坐在床沿边上,伸手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才又道,今日,怎么那么早就上床了?赵妧袖下握着的手忽的就松了,她看着徐修,避过头,很轻一句,徐修,我困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看他,就背过身往里侧躺去。
徐修的手仍悬在半空,他看着那被子里拢起的一个身影,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他收回手,仍坐在床沿边上,良久看着那个背影,轻轻唤了声,妧妧。
无人回应。
夜色仍很深,月色打进屋里来,与那灯火一道照过去...赵妧躺在床上,手撑着小腹上,却没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