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有一座鸿蒙书院,取自鸿蒙,元气也。
教书的先生男女不拘,以有才而兼之。
读书的学生自也是男女都有,分两院而教,除寻常君子六艺外,女子还有女红等课。
女子及笄而不再学,男子十八而毕业,今日王芝是来辞学的,她如今已过及笄,在这却是没有再待的道理。
王芝今日来的早,先往学堂走去,推门进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着朱色襴衫,腰挂白玉的男子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约莫二十有四。
是教乐课的陆致之,陆先生。
他生的一副好脸皮,授课也颇为风趣,在这学院里呼声很高,如今瞧他倚案而眠,王芝便道,先生有家不回,有床不睡,于学堂而眠,是何道理?陆致之听得这问,端的十分正经的模样,我派思想崇尚反朴归真,今我以学堂为屋,以长椅为床,有何不可?起身理衣摆,对人点头示意,你来了。
王芝暗中自是要骂一句,这厮惯是能说会道,早年与学院几位老先生也是打过擂台的,倒是没一个能说得过他。
她对人行学生礼,今日芝来辞学,不曾想第一个见得便是先生。
往后不能在先生门下,今日便还有一问于先生。
陆致之那头已经点了三根香,于老子画像拜三礼,才道,你说吧。
庄子钓于濮水。
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
曰:‘愿以境内累矣。
’一边是濮水边心如澄澈秋水、身如不系之舟的庄周先生,一边是身负楚王使命,恭敬不怠、颠沛以之的两大夫。
先生说,谁能享受生命真正的乐趣?何为道?天之道,人之道。
乐趣一词本无定义,不过是身在其位,而谋其职。
于两大夫而言,身着锦绣,是其乐趣。
于庄周先生,清静无为、反朴归真是其乐趣。
那于先生呢?巧者劳,智者忧,唯无能者无所求。
而我心中所向,不过终日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矣。
王芝肃穆拘礼,又道,芝受教。
外头鸣钟敲了三声,学子已缓缓而来。
王芝与同窗相辞,又于各科先生拜以学生礼,几位先生又各自说了些话,才算礼成。
鸿蒙书院已响起芊芊学子声,而这与王芝却再无关系了。
王芝回府的时候,王璋早早候着了。
他如今身子好了自是闲不住,见到王芝行晚辈礼,前头姑姑也听到,我与谢世妹的话。
可侄儿与她到底男女有别,是想请姑姑一邀。
王芝一听,眉头一挑,她这侄儿,何时与她行过这等大礼?果然是求人办事,才礼下于人了。
她也不急着说话,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前头你被打的时候,我还想着你竟待我这姑姑如此之好。
如今一想,怕是我猜错了?王璋忙道,自然是为了姑姑。
王芝便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你这话我听着着实是假。
那头王璋一噎,姑姑聪慧。
王芝也不拆穿,只是说道,你既知男女有别,便要晓得,你若独独只邀她,我却是说不出口的。
王璋心里也明白,只是觉着有些可惜,若人多了,怕是又没几句话好说。
不过,总归也比见不着好,便说一切听从姑姑的话。
王芝这事算是应承了,王璋自是告辞了,只是临出门时听得她一句,这次,我帮你是念我姑侄情谊。
只是王璋,她是我的朋友,你但凡有一丁点让她不舒服,我却是饶不了你的。
王璋步子一顿,道了声知道了才走。
午后,王芝临帖各自邀请了谢亭、秦清等人,除去在宫里的赵妧没叫,王家的几个小姑娘和小子也一带叫了。
帖子简单只说后日在王家别院踏秋,只在谢亭那张又多写了带上那匹马,各自让人去送了。
时日一转,正是个好天气,王家几个姑娘小子或是骑马或是马车,一溜儿也有十几辆,往别院去。
王家别院是在西郊,占地极大,依山傍水,还僻了块地做马场。
几人到的时候,秦清、谢亭也将将到,王芝便去打招呼,又瞧见从另一辆马车出来的陆致之,挑了眉说道,陆先生也在啊。
秦清便说,是我忘了今日原是答应了陆老师研习旧曲的,左右无事,便请他一道来了。
王芝便说无事,那头几个姑娘小子已是下了车,热热闹闹的,下人们先把东西一道抬进去,几人才往里去。
那头王璋见了心上人,哪里还管着旁人,自是往这来了,与谢亭搭着话,不知世妹可带了马来?谢亭便道,世兄所求,岂敢不应?已让人牵去马场,世兄何时想见,自去便是。
这边说着话,便听王芝在那头一一介绍起来,这处唤嘉鱼,取自,南有嘉鱼,君子有酒。
河中无鱼非水,是以酒为河,若想饮酒,自可取杯,临河饮酒也是桩乐事。
今日无长辈在场,王芝辈分虽高,年纪却差不多,倒也没什么拘束。
王家有个姑娘,行十八,便说起来,十六姑姑是要比魏晋先贤,饮酒长歌了?几人嘻嘻笑来,王芝临河而坐,她今日着一身宽大外衣,倒真有几分魏晋风骨,弯腰接一杯酒,举杯对众人,又有何不可?约莫是被王芝这幅模样所感染,他们也临河而坐,王芝左边是谢亭,王珂,王璋,右边是秦清,陆致之等。
秦清抚起琴来,是一首《酒狂》,几人或敲击酒杯或是抚掌而拍。
又听陆致之唱起词来,白驹世事笑犇忙,悄悄忧心空断肠。
何以觧忧曰杜康,醺醺镇日任踈狂。
百年三万六千塲,会须一飮三百觞。
陶陶那乐入醉的那鄕,醒而复醉,醉而的那狂,如山大事顿相忘。
王芝也跟道,天有酒星地酒泉,杖头常挂百文饯,池酒糟丘是所欢。
飘飘醉舞,恍疑羽化,羽化而登其仙。
酒中淂道眞畅然。
...待到最后,王陆两人一道唱来,举世皆醉,我岂独醒,三杯一斗,撞破愁城,古来多少贤达皆寂寞,惟有飮者留其名。
醉翁之意端不在乎酒。
曲停,而琴音尽。
众人皆抚掌称好,谢亭便与王芝说来,若是不知晓的,还当你二人往日唱过许多遍。
王芝也奇,侧目看了眼陆致之,他也正看来,两人目光一碰,却是王芝先躲开了。
又一副若无其事的与谢亭说,好歹也曾在他门下学过几年音律,若说默契他与秦清才算。
这头几人说的欢快,王璋唤了声世妹,是要去马场一看的心思。
那头几人纷纷说来,二郎何时喜马成狂,竟半分等不得了?小辈几人都笑来,他却自若无比,当真像是痴马一般。
谢亭便站起来,她总归是应承了人,王珂道也想看一回,三人便一道去了。
王璋在前,王珂与谢亭在后,谢亭便问起王珂来,我记得世兄幼年不是不爱骑马,如今怎的?王珂心里自是清楚的,如今听得自是不能拆她兄长的台,便道,哥哥如今倒是极喜欢的。
谢亭便没了疑问,到的马场自领两人去看,与二人说来,这是我兄长前些年送我的,唤疾风,说是从勿吉那头来的。
那边的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各个都是英勇无比的。
世兄可要试一试?谢亭说话的时候,王璋就看着她的眉眼。
谢亭每每说到喜欢的东西时,她的眼里熠熠生辉,好像最明媚的太阳一样。
谢亭没听到回音,便又问了声,王璋一愣忙问,怎么了?王珂便道,谢姐姐问你,要不要试一试这马。
王璋自是应好,又问谢亭,是否要比上一比。
谢亭骑射尤好,如今自也心有痒痒,听他说来,自是应好。
她把疾风让于王璋,又寻了一匹马,与王璋说道,世兄要小心,这马虽是母马,脾气却不温和。
那头王璋便又说道,我与世妹不若打赌,至于什么彩头,谁赢了再说。
谢亭也不惧,翻身上马,下巴一抬,笑的十分明媚,那世兄可要小心了。
王珂这厢便做起了裁判,她说开始,王璋与谢亭二人纷纷而出。
王家马场极大,两人先是并驾齐驱,过了会,谢亭便领了先,王璋后头赶了上来,两人差的十分小。
直到了最后,王璋甩了鞭子,疾风吃痛跑了起来。
疾风性子不好,如今受了痛自来不肯干,那头到了起跑线也不肯停,愈发跑的快了。
王珂和谢亭两人忙喊起来,谢亭更是赶马而上,王璋只听着耳后一声声世兄。
,后来他却是听不到了,只觉着耳边的风越来越快,再后来他从马上掉下来,看到谢亭过来,脸上一副焦急模样,一声声喊着他的名。
世兄为何如此?因为,我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