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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一)

2025-04-01 16:10:04

永安五年, 七月中旬。

烈日灼烧了这雁门关的一片土地。

而比这烈日更灼热的,却是血,是千百大宋将士汇成一道的血流。

晏琛仍站着, 他手中的□□抵在这黄沙地里, 使得他能够继续站着,站在这群宵小之辈的面前。

可他...终归也反击不了什么了。

晏琛身上的软甲早已残破不堪, 十几支沾血的白色箭羽穿过他的软甲,穿进他的身体。

而他脸上一道贯穿至下颌的狰狞血痕, 如今亦早已结成血痂。

他竟感觉不到疼痛。

一天一夜。

晏琛与他的兄弟们, 被困在这雁门关内。

前有突厥小贼, 后有埋伏重重...而他们就如困兽之斗,拼尽最后一口气厮杀着。

可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

一千将士对一万突厥兵, 他们...必输无疑。

晏琛看着他身边的兄弟一个个死去,那嘶喊与厮杀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最后化为无数的鲜血...狼烟遍地, 尸首堆如小山。

而他依旧抬头看着那天,天已渐渐昏暗,唯有一道晚霞打亮了半边天。

天快黑了, 而他也快死了。

他的手中仍紧紧攥着那个护身符,在他无力厮杀的那一刻起,在他知晓再也撑不住的那一刻起...他以为,他的脑海里出现的, 该是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红衣女子。

可出现的却是那个素衣女子,那个雅致而又清淡的素衣女子。

她独自下棋的模样。

她临窗绣花的模样。

她倚榻看书的模样。

她在梧桐树下,与他说再会的模样。

最后,是那个夜下笑着与他说夫君,你回来了的模样。

晏琛那双被热血喷溅过的双目微红,他终于明白了,可终归太迟了。

他只能望着,望着汴京城的方向。

在意识渐渐消散的时候,在他的眼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在他尚还有许多话想说的时候...在天越来昏暗的时候,在这漫天黄沙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

不过化为两个字。

阿珂...在岁月尽头的时候,他已看不清什么,亦记不起什么。

可他却还在拼命的想着,想记清她的眉眼,记清她的模样...若有来生。

阿珂,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盛宁十八年,十一月。

晏府内红绸挂满了整个院子。

经了二十余年,晏府这头回的喜事,下人们都想要好生喜庆一番,这装扮起来也格外用心。

新屋里,龙凤对烛摆在床前,映着整个屋子都通亮着。

夜色已深。

外头礼乐、鞭炮声尚还留有几分喜庆的余音。

王珂仍端坐在床沿上,带着王家贵女的礼仪,只坐了半分还不到的模样。

她的面上仍带着新娘妆,在这烛火下,衬的她往日素淡的面容,也添了几分明艳来...丫头打了帘子进来,漏了几许外头夜来的几许凉风意。

她是王珂身边的大丫头,素来行事都沉稳得体,这会面上却带着几许气。

她是先与王珂先拘了一道礼,才又开了口,没几分好气,奴去打听了回,外头的席面早就散了,却找不到姑爷的踪影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抱怨了几句,洞房花烛夜,竟让您一个人等着。

若是家中几个嬷嬷跟来,定是要去夫人面前好生告他一状的...王珂搭在膝上的双手微微蜷了几分,她抬了眼滑过室内装扮。

窗棂上贴着的喜字,屋中摆着成双的物件,还有那红绸挂布...都在诉说着这是个喜庆日子。

王珂未说话,唯有眼中方才的喜悦与等待,化作一个清平的笑来。

良久,她才开了口,你去准备热水,还有醒酒汤。

小姐...王珂未置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声很平,去吧。

待丫头走后,王珂的面色才露出几许疲惫来,她伸手轻轻揉了眉眼。

新婚之日,天亮要醒,焚香沐浴,拜别亲人,与人行上同牢礼,再同喝合衾酒...到的如今,她的确是累了。

可这般凝神空下来,便愈发觉着室内寂静。

她知他心中意,亦知他心中求...她敬他,因此,她不会强求于他。

只是...王珂抬眼看着那尚还燃着的龙凤对烛,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来。

可她的心下却滑过一声轻叹,洞房花烛新婚夜,终归是白费了他们一片心意。

———书房外。

福伯推门进来,他看着那大开的窗棂,还有那个趴在书桌上,便连睡着也皱着眉头的男子。

他微微缩拢的身体,像是在抵抗着外边的冷风一般。

这个高大的男人,如今比他还要高的男人,在这半醉半醒间,竟透出几许说不出的无助来。

福伯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幼时昏迷醒后的少爷,谢三小姐成亲后的少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合了窗棂。

而后,他轻轻唤着人,少爷...醒醒,快醒醒。

晏琛却未醒。

他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个梦中的最后,是血染黄沙,是白骨成哀...可在那样一个痛苦的深渊中,却有着一个素衣女子,藏于他心中最深的一处。

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亦不知她是谁。

他只知,这个模糊的身影对他很重要...醒醒,醒醒...你该醒了。

晏琛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福伯,亦听见了福伯喑哑,而又带着几分抱怨的一句话,少爷,你总算是醒了。

你若要睡,也该回新房睡...你既娶了人家,就该好生待她。

洞房花烛夜,你这样在书房待着,岂不是白白落了人的脸去?他这话说完,未听人答,看过去。

便只见人皱着一双眉,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福伯一看,只当人又想着那位谢三姑娘,苦口婆心又说起来,谢三姑娘,再如何也是别人的妻了。

少爷,你该想得念得,好生待得,都应该是你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晏琛张口,声有几分哑涩。

他怔楞的看着福伯,随着人一字一句开了口,我的妻子?福伯也一怔,他看着晏琛,见他面容上的疑,心下一惊,忙开口说道,今日是你与王六姑娘成亲的日子——他这话说完,便又一句,少爷,你怎么了,莫不是着了风魇着了?晏琛依旧未说话,王六姑娘?他想起早年跟着谢亭的那个小丫头,而后是想起那日马车一遇,想起那日谢府呈的一道旨意。

是了。

他是娶了她,今日的确是他与她成亲的日子...他与她拜过了堂,喝过了合衾酒,她是他的妻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竟有一股茫茫然,压得他胸腔闷郁,压得他透不过气...晏琛的手覆在胸口上,那里头的心不停跳动,快的像要跳出来了。

晏琛合上了眼睛,细细想着方才那个梦中的情景。

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人群,受过祝福...他还与她喝过合衾酒,行过同牢礼。

烛火下她的面貌甚是好看,可他却记不清了。

而后,是一个晴好日子。

她在他的面前替他穿着盔甲,微微低下的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意味...她取出一个护身符交给他,这是我去求来的,保你平安。

护身符?他想再看,却依旧看不清她的身影,她的模样。

晏琛再往后看去,是梧桐树下一袭素衣女子。

她站在他的身前,带着笑,与他轻轻说来,晏琛,我依旧敬着你。

可是往后的日子,我却不愿与你一道过了。

晏琛,你放手吧。

晏琛,再会了。

他想伸手去握住她,去挽回她,可景致再变,却已回到了他醒来时的那一副景象中。

黄沙满天,他站着那处,身上是数不清的伤,而他紧紧攥着的手中是握着一个护身符...他抬头看着一处,眼里存着深深的怀念。

福伯轻声开了口,少爷...你究竟是怎么了?晏琛睁开眼,如那个梦中的男子一般,哑涩的声音,开了口,阿珂。

阿珂,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晏琛放在胸口的手紧紧攥着,他的眼角滑下一串清泪来,低声呢喃着,阿珂...我的阿珂。

他不再说话,站起身往外走去。

夜色已深,风打在他穿着喜服的身上,骤然生出几许冷意。

可他却依旧未停步。

他一路往前,直到到了那仍灯火通亮的新屋那处,才停了步子...他的手撑在门上,那颗心依旧跳的厉害。

而后,他推开门,屋里唯有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

她倚榻坐着,手中握着一本书,面上已泛起了几许困倦来,可她却仍坐在那处。

她…是在等他吗?王珂听到声,抬头看去,便见晏琛站于门外,他一瞬不瞬看着这处,竟让她怔了一会。

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又笑了。

王珂合了书放于一侧,端端坐在那处,而后是开了口,轻轻唤他一声,夫君。

晏琛看着她,那些梦里所有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灯火下的女子与梦中那个唤他夫君的女子,重叠在一道。

阿珂,阿珂。

那是...他的阿珂。

晏琛大步往前,直到到了人前,他伸手拢人入怀,紧紧圈着人的腰。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如梦中一般,离他远去。

王珂的身体有几分僵硬,是过了会才有几分松懈,她抬头看着他,轻声开了口,夫君,你怎么了?晏琛未答,他只是垂眼看着她,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她的眉眼,迟疑般的开了口,阿珂?王珂不知他是怎么了,她亦不知他为何有几许害怕...她只是迟疑般的伸出手,带着陌生般的熟悉,与道不尽的羞涩轻轻拍着人的手背,阿珂在的。

晏琛的身体竟有几许颤抖,他看着她,看着灯火下眉眼含笑的她——他已分不清究竟是他入了梦,还是梦中人成了他。

他只知这是他的阿珂,这是他失而复得的阿珂...那就够了。

他不会再抛下她,他不会再伤害她,他会疼她爱她,敬她重她...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放下她。

龙凤对烛仍未灭。

而烛火下的两人,一个身着大红喜服,一个身着素衣常服。

在这夜下里,如寻常夫妻一般,同坐婚床,半夜私语,而后是属于他们,独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婚后的日子。

超出了王珂的想象,亦超出了晏府一众下人的想象。

这个近乎冷漠的晏琛,在新婚夜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样说来其实也不尽然。

晏琛还是往日那个晏琛,却唯独在王珂面前变了个模样...这个高大英勇的一个男人,这个在战场所向披靡的将军。

在王珂的面前,唯独在她的面前,他变得温柔而又极具耐心,如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马车里。

王珂靠在晏琛的怀里,她已不惧人的亲近,除去最开始的几分羞涩,如今她已愈发闲然自得了...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正一页一页翻着看着。

晏琛的下巴枕在人的肩上,而他的手仍紧紧环着人的腰肢。

他未看人手中书,只垂眼看着人的轮廓,轻轻喊人一声,阿珂。

王珂未从书中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并着一句话,怎么了?晏琛的手握住人的下颌,轻轻板过人的脸来,他低头看着她,一瞬不瞬看着她...看的王珂清雅的面上都带起了几许绯红来。

两人靠的这般近,就连吐出来的气息都缠绕在了一道。

王珂的手撑在人的胸膛处,轻轻挣了几下,没挣开。

她便也不动不挣,只看着人,抬着一张绯红的脸看着他,又问人一句,怎么了?晏琛仍低头看着她,看着她的唇一张一合,让他忍不住便低下头轻轻咬了一下。

抬头的时候,他看着怔楞的王珂,轻轻笑了下。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人水润的红唇,而他的眼里依旧含着笑意,往后我与你说话的时候,要看着我。

不然…晏琛对着人的耳边缓缓说道,是掩不住的愉悦声,阿珂,我还是会吻你的。

王珂面上的绯红愈发浓烈,连着耳畔也带起了几许红来。

她看着他,如三月粉桃面,芙蓉含春意…外头是初冬凛冽寒意味,车厢内却如暖春一般,拂过两人的心头间。

她原是想责怪人的孟浪,可她看着他眼中的笑,却不想说什么责怪的话了。

责他什么,怪他什么?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何况,她是这般喜欢他。

王珂未说话,她面上的羞赫,尽数化为一个笑…她的手撑在人的面上,看着眼前人,她不知他是怎么了?可她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他是真的喜欢她的。

那就够了。

———乌衣巷。

王家东院,正堂门前已站了不少奴仆,大多是丫头、嬷嬷,正翘首以盼看着一处。

有人瞧见那处走来两人,便忙唤上一声,来了,来了。

旁人禀的禀去,迎的迎来,端的是一副热闹景象。

迎上前去的是先与两人拘了一道礼,口中是称着小姐,姑爷…有年长的嬷嬷们便在作礼的时候打量了两人一回,见王珂眉眼间带着几分初为新妇的喜悦和娇羞。

几人对上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心下对这位姑爷也愈发满意了。

众人迎着两人一道往前走去,待至那门口的时候,丫头先打了帘子笑着请两人进去。

临来进去的时候,王珂却先停了步子。

她抬头看着晏琛,见他眉眼从容。

见她看来,晏琛也低下头来,对她露了几分笑,走吧。

王珂笑着点了点头,才迈了步子与人一道往屋里走去。

屋里坐着不少人,除去王母、谢亭、王芝几人…另有几个嫂嫂、姐妹,满满坐了一堂。

王珂与晏琛是先朝王母拘了礼,才又按着辈分与长辈行上晚辈礼,后头又与同辈各自打了个平礼来。

这礼行完,面相过,才算成了今日头一桩事。

这里都是女人家,晏琛自不好多待,便聆听了王母几句话,又朝着众人拱手一礼,最后是看了眼王珂…才由奴仆领着往外走去了。

待人走出屋子,没了身影。

屋子里没了男人,女人间说起话来也方便起来,便有人说起王珂来,阿珂觅了个好夫婿,我见你那夫君走前还舍不得,可见待你着实是不错的。

王珂的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闻言也不过微微低垂了几分眼,露出几分新妇娇羞的模样。

旁人恐她当真红了脸去,便也不再说这些,只是恭贺着人又夸赞起王母来,恭喜她贺了一个好女婿。

这厢热热闹闹说着话。

晏琛也早就到了王家迎新婿的地方。

打首站着的是王璋,后头是王家这辈的小子们,各个端的气度不凡。

晏琛步子一顿,他的眼滑过王璋的眉眼,看着他眉眼间的冷凝,与那个梦中的男人交叠在一起。

他想起那个冗长的梦中,在他与阿珂和离之后,眼前这个男人来找过他。

他狠狠揍了他一回,他未回击,亦未让人上前来,待他被揍得鼻青眼肿,最后只能瘫软得坐在椅子上——这个男人就是这般看着他,只是那会他的眉眼里还要多几分厌恶,以后,离我妹妹远点。

晏琛看着他,好在…还来得及。

他的面上带上几许笑,在这王家一众小子的眼前,与王璋拱了拱手,附上一句,大舅哥。

他这话一出,院子内是一阵静寂。

他们一道看着这个拱手作礼的男子,互相对看了眼,竟不知这是一出什么戏?王璋皱了眉,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声亦很淡,你喊我什么?晏琛抬头看着他,面上仍带着几许笑,你是阿珂的大哥,这一声大舅哥,担的。

王璋未说话,他仍看着眼前人,不知这人犯了什么病?竟然唤他大舅哥?噗嗤——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而后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笑。

有几名王家子弟凑在一道,看着那处,笑着说来,也不似那传言中的食古不化,倒还有几分意思?有趣,有趣。

便有人上前,捧酒上前,笑着唤人一声六姐夫…而后是看着王璋,学着晏琛的话,唤人一声,大舅哥?一院笑声。

———待用过午膳,王母那处已散的干净。

唯有王珂仍坐在屋子里,与王母说着体己话。

母女之间的体己话,终归是与男人有关的。

这厢王母便细细看着人的眉眼,才开了口,晏琛待你可好,你可有受什么委屈?王珂轻轻笑了下,她轻轻拍着王母的手背,一面是说道,他待我很好,我没受委屈——母亲,你可放心。

其实晏琛待阿珂好不好,她早已看出来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只是,她终归还是要问一回,等听到这个准确的答案,她才能松上这口气。

王母握着王珂的手,轻轻拍了怕,才又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总怕他冷冰冰的,不能对你知冷知热。

今日见这一回,倒觉得他待你是好的,既然如此,你也放宽了心与他好好过。

王珂握着王母的手一顿。

她抬眼看向王母,看着母亲依旧柔弱的面容,她总以为母亲不知事…可再怎么不知事,她也是太原李家的嫡长女,她也是王家的女主人,她也是孕育了她与哥哥的母亲。

事关两个孩子,她又如何会不知?她只是不说罢了。

王珂看着她,面上仍挂着清淡的一抹笑,母亲,我知道的。

王母便不再说话,她拍了拍人的手背,只道下一句,你的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去吧…晏琛那头估计也该散了。

王珂点头,待王母歇下了,她才离去。

她不急走这一会,恰好也想散会食,便沿着后院一条小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她未走几步,便见前头一株梧桐树下,站着一双男女。

男的着黑衣,面色俊朗而又沉默。

女的着红衣,面容未着妆,已是遮不住的明艳。

这一对是她往日最为钦羡的一对,亦是她觉着最配的一对…只如今,他们一个是她的嫂嫂,一个是她的夫君。

王珂的面上仍带着笑,她的眼中未有任何带疑的情绪。

她只是看着那处,看着那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轻轻笑着喊人一声,晏琛。

站在树下的男女一道转身看来。

晏琛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王珂,有几分怔楞,而后是先露了笑。

他与谢亭点了点头,便往王珂那处走去。

待走近,他伸手把她那一缕随风拂动的发挽在她的耳后,而后才开了口,与母亲说完话了?王珂点了点头,她抬头看着晏琛,见他眼不似往日清明,面上也带着几许绯红,心下骤然是疼上一回…也不知是被灌了多少,才能喝成这般。

她方想说些什么,便见王璋与谢亭一道走来。

王珂与两人点头,哥哥,嫂嫂。

王璋点了点头,他仔仔细细看了人一回,见人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的确是要比往日更开朗些。

他这面看完,知晓阿珂如今过得是当真好的…如此,他心下对晏琛的排斥终归也散了些去。

他仍看着王珂,却与人说下一句,他被灌了不少,等回去让人备份醒酒汤。

王珂早有此意,如今闻言便也顾不得什么,与两人告了辞,便搀着晏琛的胳膊往前走去…谢亭仍站在那处,看着远去两人的方向,轻轻露了个笑来,真好。

王璋的手仍撑在人的腰侧,闻言是低头看她,没什么温度的一句,好什么?谢亭抬了眼,她也不说话,只这般看着他,眼里的笑便愈发浓了。

她踮起脚尖靠近人的耳边笑说一句,王二爷,您是在吃醋吗?王璋被人戳中了心事,方才冷淡的表情便也出现了几分龟裂。

他的手紧紧圈着人,看到她满面含笑,轻轻咬住了人的耳垂,才又闷声一句,你再笑,我就抱你回去了。

谢亭知晓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恐人当真这般行事,忙止了笑…唯有一双眼睛,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而另一处,王珂仍搀着晏琛往屋子走去。

待走进屋子,王珂是唤人去准备热水、醒酒汤。

她一面是搀着人坐下,一面是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细细擦着人的眉眼。

而她素来清雅的面上,亦是头回带了几分埋怨,他们让你喝,你就不管不顾接过来喝,也不知避一避?晏琛低头看着她,他的眼里含着笑。

他好似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的模样。

她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他的记忆力,仿佛一直都是那个清清淡淡,行事说话礼数周全,不哭不闹的雅致姑娘。

可这样雅致的一个人,如今竟为他担了心,为他皱了眉,为他叹了气。

他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对待——晏琛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看着她,伸手拂过她的脸。

而后,他低下头,凑近她几分,阿珂,你在担心我。

王珂的脸依旧带着几许绯红,她垂下眼,避开他的注视,良久才低声一句,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担心你。

晏琛的喉间漾出一声轻笑,他的手覆在她的发上。

他想起方才那桩事,觉得有必要与人说下,便又开了口,方才我与阿亭是偶遇,你…王珂抬了眼,她看着晏琛,轻轻笑了下,拦了他的话,我不会多想,亦不会吃心。

那是你与谢姐姐的一桩往事,是前尘事,是往日事,是过去了的事——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亦知道你们是怎样的性子,我不会吃心,亦不会多想。

她这话说完,是停了下,才又笑道,可我还是很开心,开心…你会与我说。

晏琛看着她,一瞬不瞬看着她。

他的指腹滑过她的唇,滑过她的脸,而后是轻轻抚着她的眉眼…阿珂,我很高兴。

王珂未说话,她依旧看着他,面上仍旧带着笑。

晏琛的手掌轻轻压在人的面上,而后他低下头,吻在人的额头上,阿珂,我真高兴…能有幸遇见你。

阿珂,我的阿珂。

幸好...幸好这次,我未曾错过你。

王珂的手撑在人的身上,她原是想挣开,这样的青天白日,又是在王家,若是丫头进来让人撞见…难免有几分难说味。

可她感受着人胸膛那处传来一声而又一声,急促的心跳声…她终归是未挣开来。

半开窗棂外透来的几许阳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暖意遍生。

他们依旧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