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记忆

2025-04-01 16:10:22

夏澄控制不住自己,听到他的声音, 她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多, 也更快。

小苏恒顾不得旁边有那么多人, 他把她拉过来,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对不起,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夏澄不说话, 现在千言万语,都无法叙述此刻她心中的感动。

他们不是没有更亲近的时候, 但这是第一次,小苏恒觉得自己碰触到夏澄的心。

其实车队早该在前两日就到达,可路况实在太糟糕, 得等到挖土机开挖出来的临时便道更为大条, 还有几次,他们排除运水车的车轮陷进泥巴中的意外情形后, 才能顺利把水跟物资运送进来。

正当小苏恒还想安慰她的时候, 部队的领导过来了, 他只好先放开她, 跟着领导一起讨论目前更迫切的事。

夏澄看着他小苏恒离去的身影,默默地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

诚然她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可每当她最需要的时候, 他都会适时出现在她的身旁。

次数久了,她也开始习惯在他面前, 流露出自己最没用的那一面。

幸好,小苏恒的那个人修养好, 没什么脾气,不会趁机挖苦她,只会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等待她的情绪过去。

夏澄想到这里,忽然破涕为笑。

她好似有点像精神失常,可心里实在太过高兴,因为她没想到,小苏恒竟然会特地赶过来。

如果不是他,谁都不见得有管道,能调动这么多辆运水车,更何况路那么难走,一般的卡车能开进来,肯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因为这样,一整个下午,夏澄忙起事情,显得特别有干劲,连跟她一块儿来的同事都察觉到了。

余惠哲是创伤科的主治医生,他笑着问:夏澄,刚刚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夏澄照实回答,不是,他是我的干哥哥。

旁边的几个人,很不以为然地笑出声。

夏澄知道大家误会了,连忙解释说:他真是我的干哥,我爸还认他当干儿子。

护士小孟拍拍她的肩膀,心想,他们医院的夏医生,做事是很勤快没错,可好像对感情的事,特别少一根筋,让人很替她的情商抓急。

夏澄,你不用努力解释,我们都知道了。

夏澄百口莫辩,她的耳朵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简直不要太好看。

这时候,传闻中的男主角忽然现身。

一见到小苏恒走进帐篷里来,大伙儿马上哄堂大笑。

小孟索性把夏澄往外推,反正现在没有病人,有我们守在这里就够了,你们两个去外面聊一聊,等会儿再回来。

夏澄只得跟小苏恒一块儿走出去。

他们慢步走到学校外,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小苏恒问:这几天还好吗?夏澄点点头,我很好,可是还有很多人困在山里面,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别担心,还有救援的弟兄们在,你只要留守在自己的岗位就好。

我能做的事情太少。

不只有你,这里有那么多人一起同心协力,肯定能把受困的人救出来的。

夏澄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苏恒,若不是你来,我不晓得自己还能撑多久。

她低下头,双手十指交握,你不晓得,前天弟兄们好不容易从土石堆里挖出一名伤患,经过紧急处里,后送回到山下去,可因为挤压综合症,到最后他还是死于器官衰竭……每当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我就觉得自己的能力非常不足。

夏澄,医生是人,不是神,你已经尽力了。

小苏恒紧握住夏澄的手,她并没有推开他。

谢谢你。

小苏恒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抬起她低垂的头,替她擦干眼泪,我认识你那么多年,只见过你哭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干爹肝癌住院的时候,那当下我就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不会再哭得那么伤心,所以我一直很努力。

夏澄不响,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继续说:可惜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个人外强中干,表面上是个女汉子,实际上却很懦弱,你的坚强全是装出来的,就算我再努力,你也还是有可能会哭,于是我想,我干脆带一包纸巾在身上,你有需要的时候,就拿来擦干你的眼泪。

夏澄呆住半晌,她吸了吸鼻子,抽回手,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误会。

小苏恒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哭得这么凶,纸巾只剩下一张,如果再不节省点用,小心待会儿你的眼泪鼻涕,会通通流进嘴巴里他画风转得太快,夏澄愣了楞,这才反应过来说:别激怒我,否则我把鼻涕全擤在你衣服上。

小苏恒无奈地举起两只手臂,说吧,你想挑哪一边?夏澄瞪他一眼,别过头,悄悄地扬起嘴角。

那天晚上,夏澄很难得地看见老苏恒。

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周遭都是人,他并没有机会现身,而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肯定是因为小苏恒的缘故。

你是不是又要劝我不要接近他?我劝你,你就愿意听吗?他苦涩地笑了笑。

夏澄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老苏恒说: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夏澄尝试与他讲道理,我现在还不够幸福吗?我什么都有。

老苏恒反驳,不,除了爸爸,你的身边没有一个会真心爱护你的男人。

夏澄冷笑,我又不是非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你到底是个女人,总是要有个好归宿。

夏澄才想开口骂他迂腐,可因为有人靠近营账,老苏恒瞬间消失踪影。

跟她同帐篷的几名护士,进来捧起各自的水盆,问:夏澄,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洗衣服吗?夏澄连忙说:好,你们等等我。

终于能用清水洗衣服了。

真多亏了夏澄的男朋友。

小孟说。

夏澄喂了好大一声,以示抗议。

好,我口误还不行吗?小孟加重语气强调,是干哥哥。

几名护士笑成一团,夏澄有理说不清,她端起水盆往外走。

老苏恒站在帐棚外的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夏澄跟同事们一起走去运水车那里。

他的心里万分惆怅,是他没有福气,夏澄曾经对他那么好,可惜当时的他没有珍惜。

尤其是在她不原谅他的时候,他就像个幼稚的熊孩子,跟她赌气。

他使劲地欺负她,以为这样做,她就会学乖,变回最初与他相识时,那异样的柔顺听话。

可惜他错了。

夏澄是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人,也许她表面上妥协了,她的心里却不会。

她一直不肯原谅他所做的事,但她依旧在人前,努力地扮演好妻子跟母亲的角色。

夏澄很痛苦,他都知道,然而他很混蛋,故意视而不见。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把她逼到精神出状况。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私底下如此卑鄙,在社交场合,他总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与每个人谈笑风生。

他的身边时常围绕着一群女人,她们都喜欢听他发表高见。

那时的他甚至觉得,他娶了夏澄,她就算不感恩戴德,也应该觉得骄傲。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毕竟有那么多的女人,希望成为他的妻子。

夏澄却一直不开心。

她根本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曾经一度以为,夏澄很不识好歹,她一点都不知足,不像别人家里的太太,无论丈夫在外做什么,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说,他给她的一切,难道还有其他的男人给得起她吗?但在夏澄重生后,他才发现,夏澄要的东西,其实只有他给不起。

他硬把她留在身边,美其名是为她好,实际上却是在害她,他不断地打压她,践踏她的尊严,目的只是希望她能乖乖听话,再也不可能离开。

现在他越是后悔,越是不放心把夏澄交给小苏恒?那种人是不配得到夏澄的爱的。

夏澄值得更好的人来爱惜她,小苏恒绝对不可以,毕竟他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更何况,她若是爱上小苏恒,是不是意味她其实还爱着他?若是这样的话,她又何必爱小苏恒呢?有他陪在她身边,不就够了吗?她何必再去找个替代品。

是的,夏澄一定只是拿小苏恒当成他的替代品。

他绝不能让她沉溺在这种不正常的幻想里,走不出来。

隔天一大早,小苏恒车队中,那些负责开路与压阵的人,身分原来是十分擅长走山路的驴友。

他们开来的车,都是为了险峻地势,特意改装过的。

救援部队的领导希望他们能协助,往山上再开一段,把受困在里头的村民,分批接送下来。

这段路程非常艰辛,泥泞松动的便道,隐藏着许多不可知的危险,可他们二话不说,仍是答应要冒险向里头开。

以三辆车为一单位,他们与救援部队的人,分批前进。

几个小时过后,第一趟车的人,先送下来十位受困灾民,而这群村民们都有必须被先送出来的理由。

其中有开放性骨折的伤患,也有开始阵痛的孕妇。

临时搭起的医疗站,顿时忙成一团。

夏澄一直专心地在做事,她并没有留意到,外头开始飘起了细雨。

等到滂沱的大雨,从天空倾泻而下,哗啦啦的水流在地面横流,她才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

小苏恒的车还没有回来,她握紧微微颤抖的双手,企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四周烟茫茫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忽然有人冒雨从帐篷外跑了进来,大声呼喊,快点跟我走,有车子翻进沟里了,需要医疗支援。

夏澄心脏像被掐住一般,血液瞬间往脑袋里冲,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他们坐着车,到达翻覆的地点,那里已经有许多弟兄在帮忙救出车里的伤者,驾驶平安地自行从驾驶座脱困。

夏澄一眼就认得那是小苏恒的车子,可他人呢?他是不是安然无恙?她冲至车边,这才发现车子的一半陷进泥土堆里,副驾驶座扭曲变形,在所有人奋力地挖掘后,她终于看见小苏恒的手。

夏澄抿紧嘴唇,她异常地冷静,可以说,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此时此刻,无数的医学知识,在她的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浮现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小苏恒被从车里拖出来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夏澄推开所有人,紧急为他施行心肺复苏术。

当小苏恒被抬上担架时,她跪在他身上,持续做胸外按压,并给他做人工呼吸。

每个步骤她都谨慎地做到好,即便她自己也知道,希望已是非常渺茫。

但她的手一直没有停过。

通常在医院时,遇到这种情况,一个人的体力有限,往往压不到十几分钟就会精疲力竭,就要换手给另外一个人。

可夏澄没有。

她就像一具不懂疲累的心肺复苏机,永不停歇地在动着。

雨不停地下着,彷佛没有终止的时候。

夏澄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再失去小苏恒,就像她当初失去乐建明一样。

他们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已经错过一次,怎么能再让这种悲剧再度发生?小苏恒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彷佛漂浮在半空中,远处像有一道光在召唤着他。

过往的记忆像电影的胶卷般,一格一格地快速前进,可是突然间,他忽然产生错乱。

这里头夹杂许多他没经历过的事,他看到了夏澄,也看到了自己,他们之间,像是有了另一段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