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尉淮回到家中,恰好赶上午饭,小竹又在训阿狸。
与往不同的是阿狸正抽抽噎噎的啜泣着,肉呼呼的小手抹着眼泪,一面执拗的道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他。
在家中小竹一直都是扮演着黑脸的角色,慕禾则自然成了白脸。
进屋看到此景象,便上前去护住了阿狸,将之稍稍抱起来,佯装的瞪一眼小竹,忙安抚道,怎么哭了?殊不知这一回小竹却是真在生气的,气呼呼道,阿狸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这才认识几天就这么神叨叨的天天跟着人家。
我没有,我只是担心。
阿狸眼泪儿似珠一般的掉着。
人家堂堂一国之相,还需要你来担心?慕禾在一大一小两人战火中傻着眼,干笑着插嘴道,冷静,冷静,和为贵嘛。
小竹气急了反倒说不出话来,见慕禾一点没有帮她的样子,半晌半晌才丢下一句,小姐你就惯着他吧。
转身去了厨房。
阿狸瞧着小竹离去的方向,想要从慕禾身上窜下来,可明明感觉慕禾没怎么用力,自己却怎么都没办法往下挪分毫,不由仰起泪痕犹在的小脸,阿禾,能不能放我下来?慕禾抹了一把他哭花的眼泪,先说说吧,怎么回事?慕禾从来都是好说话的那一方,这种人一旦是严肃起来,才叫人没法反抗。
阿狸果真不动了,抽噎着小声交代,今天温大人说带我出去玩,可之后遇到了些官兵,他叫人送我回来,就离开了。
慕禾哦了一声,那你担心他什么?平时温大人总是笑着的,但是他今天走的时候脸色却不好,惨白惨白的,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温大人是好人,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如果遇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就想去看看。
阿狸渐渐的不抽噎了,正儿八经的样子像是在说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话若是给大人说来定然是可笑的,可给阿狸说来却是十成十懵懂的担忧。
又好似将自己看做格外靠谱的人,成熟到尚有余力可以去宽慰安抚他人。
慕禾拍着他的小脑袋,望入那双无暇的眼,没了声响。
阿狸五岁的时候被她捡到,之后就一直呆在梨镇。
梨镇民风淳朴,所以相处之间,慕禾也没能将阿狸教成一个会防备人的性子。
倘若阿狸这话中所说的人换做任何一梨镇之人,慕禾可能都会恻动,但他偏偏是温珩。
阿狸不懂,这世上有人可以一脸明媚的说道着欺世的谎言。
而这种事,慕禾也不想让他懂。
温珩最不需要的,便是阿狸这般柔软而单纯的喜欢,他不值得。
慕禾松开阿狸,由他站在地上,你这样小,是帮不了他什么的。
温珩走的时候让人送你回来,定然是觉着事情棘手,带着你反而不方便。
你不妨等他将事情处理好了回来,再去看看他也不迟。
阿狸不知道是在权衡还是如何,站在原地没有动,歪着小脑袋想了良久。
忽而问,阿禾,你不生气么?慕禾帮他整理着乱了的衣裳,怎么?小竹姐姐说你不喜欢温大人,她也不喜欢,所以生气不让我去。
慕禾明朗笑着,阿狸你喜欢吃山楂,我却不很喜欢,难道我该因为这种事而与你置气嘛?小竹不过担心你给人添乱罢了。
若不是对着阿狸的童言无忌,与慕禾而言,如今再说喜不喜欢温珩这种事已经显得多余了。
两年可以抹消所有的情感,也可以有残存,谁也无法说能真正掌控自己的情感。
毕竟,除了他负了她这一点,她曾经喜欢过他的所有,整整十二年。
改变的是心境。
过去的十二年,慕禾放任自己将他护在心尖尖上,心甘情愿投入所有的情感。
可如今他只是个需要防备的陌生人,喜怒哀乐都与之远远隔开,没理由再担忧。
……当夜,阿狸在吃过晚饭后就搬个小板凳在院门前坐着。
小竹气不过,早早的睡了。
慕禾在屋中看书,直待一本书看得七七八八,才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狸重新抱着小凳子回来了。
慕禾只看了他一眼。
窗台外阿狸停了下,道,温大人回屋了,像是有些醉了。
慕禾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恩,你早点睡。
……再过几日,天气转暖,华大夫派遣下来的出诊任务便少了许多。
慕禾时不时忙里偷闲,在医馆的后院晒太阳打盹。
而后被苏瑜一张请帖提醒,早前约好的茶会就在今日。
茶会本身其实没什么看头,有看头的是宾客讲述的故事。
梨镇边上有个海港,往来五湖四海之人都会这里落脚。
也因为这里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通向海港,梨镇才一直都只是一片小镇。
隔着那一座山的则是南陆一座大城市了,洛城。
南陆之中,北陆朝廷所能支配的资源极为有限,为了安抚人心,苏瑜的太守府都不过安置在这一方小镇上。
也正因如此,苏瑜才需要诸如此类的茶会,宴请四方游客,一做笼络人心,二做耳听八方。
虽然是个带政治性的茶会,但慕禾只听其中的有趣的妙闻,倒也足够了。
……早早的到了苏府别院,慕禾看见门口忙得满头大汗招呼的小厮,而未见苏瑜其人,微有错愕。
入了门,轻车熟路的寻到亭中的苏瑜,眸光顿了顿,才看见他身边着一袭淡色衣袍的温珩。
慕禾恍恍惚惚的一悟,难怪苏瑜没空在外招呼,也难怪今个多了这般多的年轻女子。
微微颔首对着亭中主座的二人招呼了一声,便随意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起初没有注意,等落座之后慕禾才发觉自个身边坐了一圈女子,叽叽喳喳的挤做一堆咬手帕,窃窃私语时偶尔会冒出两字清晰的温相。
神情之中皆是兴奋而欢喜,激动得脸颊微红。
小道消息之间的交流,都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对好了就是一路人,对不上自然不会多言。
慕禾起初亦接到几个邀请的眼神,待她微微将被背直,抿唇不语,那几女子便兴致寥寥的转过头去,同之前的同道之人侃侃而谈起来。
话题不对,慕禾方落座便有些坐不住了,可事到如今起身换位置也不好,茶会都将要开始了。
茶会若是连故事都听不到,参加了有何意义?慕禾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上的杯盏,心中计较着茶会是要进行几个时辰来着?过去觉着时间一晃就过,今个怕是有些难熬了。
一声低迷的叹息还没得来及发出,手中顺溜把玩的杯盏便被人从指间截了去。
慕禾手中一顿的抬头,看见苏瑜泰然自若的将杯盏稳妥的放回桌上,朝她点头道,随我来。
慕禾一动不动保持着支着头的姿势仰头将他瞧着,谨慎,去哪儿?苏瑜似笑非笑,奇怪了,我也没得罪过你,你近来却是对我格外的防备。
慕禾这才有了动静,垂着眼,拍拍衣摆站起身,没有的事,唔,带路吧,我去就是。
苏瑜忍笑地抿了下唇,朝院外走去。
慕禾跟在后头慢悠悠的走,虽然对苏瑜平白无故将她离府的行为心有疑惑,但也没再出声询问。
绕到一处小巷,街边的人声消淡,唯留两人几乎同步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伴着轻缓的声响。
阳光让不远前的巷口一派光明,慕禾瞥见巷口医馆边可容人避雨的屋檐,忽而开口对着苏瑜,我能不能同你打听个人?恩?说出口后,慕禾自己像是有所顾虑的顿了顿,最后还是直言不讳问道,北陆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二十左右,性子跋扈,出手阔绰?苏瑜无言的笑了声,你形容的,怕是不好精准的找到某一个人的头上。
那么五日前往来港口的私人船只名单可否借我一阅,约莫是巳时之前的便可。
苏瑜走在前面,这回却是沉默了许久,才道,借阅当然是没问题,只不过阿禾你还是莫要太执着于此得好。
慕禾连跑两步跟上前,偏头望着苏瑜,有点惊讶,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知道。
说得笃定。
慕禾哼哼般的笑了声,不知道你何须对我说这些。
听你这般道,那他的身份的确非同一般咯?两人随即走出小巷,慕禾觉着自己既然对苏瑜说了实话,也就没必要半遮半掩,紧接着道,好么,其实我知不知道他是谁也无所谓。
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回北陆了没。
他身边的护卫给人感觉很奇怪,万一是嫡庶争权云云的,自家人策反,让他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将你那多余的想象收一收吧,都说不要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话说到这格外突兀的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的二人站在一家别院的门前,苏瑜的手尚未触到屋门,那并不起眼的侧门便被人从内倏尔拉开,带起的风涌动得急,让人下意识的停止言语。
屋门那一人忽而的出现,更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苏瑜见着门后的温珩,惊讶过后面上却没显出多少意外,仿佛本应该如此。
不再延续方才的话题,朝之客气一笑。
慕禾眨巴眨巴眼,一时间有些错乱。
温珩不是应该在苏瑜的别院么?虽然诧异,她却没那个意愿首先同温珩搭话,半启的唇一闭,便就作罢。
迟疑的偏开眼,挪开一步就打算跟在苏瑜的身后巴巴的从温珩身边绕过去……在别院中时离得远,慕禾没怎么留心看温珩。
适才诧异之下抬头的一瞥,才察觉他今个的面色确然苍白得厉害,眉目低垂看上去几分憔悴黯淡。
看来那日阿狸担心他遇上了什么事,并非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