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何小曼又一次险遭不测, 叶美贤吓得面如土色,那紧张和关心, 和亲妈王秀珍都可以比一比。
听钱明说你差点连准考证都被偷了,也太吓了啊。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叶美贤想想都觉得后怕,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 二人又坐到了一起。
钱警官大名钱明, 看来没少借此跟叶美贤沟通。
说好何小曼要替他美言几句的,这回不能食言。
可不是, 钱警官真是认真负责。
而且抓小偷时候那个勇犯无敌,身手敏捷得很,一点看不出来人到中年。
呃, 这夸奖, 让叶美贤一时不知是真夸还是反讽。
叶师傅, 钱警官和你相处也有一年多了吧, 你就当真没考虑考虑他?叶美贤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我可没和他相处,只是略有来往……我觉得他人不错啊, 对你也一往情深的。
而且这个年纪还单身,真的蛮难得。
那是因为他不了解我吧。
如果他知道我曾经有过那样的病, 还有那样的……叶美贤从来没在何小曼跟前提过自己的过去, 想了想,依旧难以启齿, 便轻轻叹了口气, 总之, 与其以后他嫌弃我,不如现在我就离他远点。
何小曼深深地望着叶美贤。
不是钱警官嫌弃她,分明是她现在自己就在嫌弃自己。
叶师傅,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何小曼勇敢的道,你根本就不给机会,他如何了解你?你又怎么断定,了解之后,钱警官就一定会嫌弃你?这还用问?人家虽然人到中年,长相谈吐都挺好,何苦来找我这样不堪的……何小曼苦笑,如往常一样替叶美贤收了饭盒和筷子,叶美贤想要去抢,被何小曼一把按住。
哪怕只当一天师傅,叶美贤也是她正儿八经工作上的师傅,坚持替师傅做这点儿小事,是心意,也更是仪式。
将餐具洗好,二人一起并肩往远处的新织布车间走。
新织布车间面积更大,条件更好,有专门的隔音的办公室,何小曼的主任办公室在最里面一间。
何小曼将办公室门关上,低声道:叶师傅,我觉得这回你是料错了。
为何?叶美贤不解。
你小看了警察这个行业。
如果钱警官想知道你的过去、你的病史,对他来说实在易如反掌。
他是警察,你是公民,你的信息对他来说绝不是秘密。
但现在钱警官从来没有提及,要么是他从未将你视作警察与公民,所以不愿意去调查你的信息;要么是他早就调查过,心里其实并不在意。
这段话委实如惊雷一般击中了叶美贤。
对啊,他是警察啊!只要他愿意,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怕什么被起底、怕什么被看透!叶美贤的双眼难得亮了起来,一贯清冷的神情,显出少有的生动:如此说来,倒是我作茧自缚,钻了牛角尖了。
见叶师傅竟是孺子可教,何小曼也很是欣慰,恨不得亲自拉着她的手,交到钱警官温暖的掌心去才好。
起码你不该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亏得钱警官算是有耐心,换是旁人,品性差一截的,早转身走了,哪有这样的耐心一直等着你从你的茧子里出来啊。
那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叶美贤还真是个不顾旁人眼光的人,既是想定,立刻就拿起何小曼桌上的电话,三下五下拨到了钱警官那里。
喂,钱明吗,我是叶美贤……嗯,今天先上有空吗?我不想回家做饭了,我请你出去吃饭吧……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钱警官是怎么想了,反正电话旁边的何小曼,简直冷汗直飞。
叶师傅这行为够特别。
别看她平常优雅端庄到甚至有些拘谨,一旦奔放起来,真是完全不顾世人的眼光。
现在何小曼完全相信她的青春一定比火焰更热烈、比飞鸟更自由、比明月更皎洁。
还好,钱警官也是个杠得住压力的人,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虽然十分意外,但迅速回过了神,乐呵呵地答应了。
有女人要请自己吃饭,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这种体验当下的社会环境几乎不太可能。
一是女生怎么可能主动。
二是主动的女生怎么可能是好人?偏偏叶美贤那么自然地就主动了,而且钱警官知道,叶美贤就是好人,好到善良淳厚。
从不曾听她说自己有多好,钱警官只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望着叶师傅欢欢喜喜地走出去,整个人都放出一种叫做魅力的光彩,何小曼感慨万千。
叶师傅真幸福。
她的病让她时而自卑,时而却焕发出天真烂漫。
何小曼做不到呢。
她从未向喜欢的人表白,在感情上,她保守甚至有些懦弱,顾虑重重。
叶师傅的幸福在于,有一个懂得欣赏她优点、并正视和包容她缺点的人。
自己会有这样幸运吗?天气愈加炎热,热到珍珠弄的居民每天吃西瓜的数量已经要超过吃饭、热到何玉华家宝宝脖子肉肉的圈圈里要涂好几层爽身粉、热到珍珠弄的几条大大小小、威风凛凛的大狗小狗统统吐着长舌.头趴在每一块荫处的石块上吸取半点点凉意。
这年头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等成绩真是有些难熬的,后世的声讯电话、短信预约、公众号开放、网站查询……一概没有机会。
只能默默等待邮递员出现。
哦,天底下最可爱的邮递员,你什么时候来啊!叮铃铃——邮递员清脆的车铃声从珍珠弄口传来,何小曼,通知书! 何小曼却上班去了,王秀珍激动地迎了出来,她也天天盼着通知书呢。
让她亲眼看一看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模样,也是极动人的呢。
国纺大!是小曼最想上的国纺大!王秀珍叫道。
她不敢拆信封,但信封上的落款印刷字,她看得清清楚楚。
王秀珍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将通知书藏到家中的安全之处,这才跑到弄堂口街对面,兴奋地往何小曼的车间办公室挂电话。
小曼,国纺大来通知书了,我没拆,不过我相信一定是录取通知书。
的确是录取通知书。
何小曼高分录取国纺大,成为纺织品设计专业的一名新生,九月份就要开学。
拿着通知书,何小曼去了崇光棉织厂的厂长室。
一听何小曼果然高分录取国纺大,邱勤业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
恭喜小曼啊,咱们厂第一个自己通过夜校考试能考这么牛的例子。
下回厂部例会上,我要好好说话,让全厂的人都跟你学习。
咳咳,何小曼是带着问题来的。
全厂人学不学习,这其实没那么重要。
国纺大在经济重镇S市。
S市在改革开放中虽然不如特区那么令人瞩目,但它老牌的金融霸主地位绝不会受影响。
而且何小曼知道,特区因为太过靠近香江,容易受香江经济发展的影响,相对来说,S市往后的发展会比特区更好。
但这个往后,还很遥远。
S市离C州不太远,火车一个多小时,开车两个多小时,步行……步行应该蛮远的,没算过……何小曼要是去国纺大读书,那崇光棉织厂的工作怎么办?现在社会上有一种方式,刚刚冒头,叫停薪留职,顾名思义,不拿单位的工作,但人事关系还在单位挂着,工作岗位也以某种形式留着。
停薪留职的人,多半是出来自己创业,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因为对国家政策信心不足,所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史培军前不久就刚刚办了停薪留职,现在毫无顾虑,在印刷厂放手大干。
要何小曼说,史培军这个职,留着留着,他自己就不稀罕了,后面一定会找个契机完全跳脱出来。
何小曼知道,崇光棉织厂不可能给自己停薪留职,一来是厂里还没有这样的先例,二来邱勤业那么迫切地要用人。
所以,她提出来是不是可以半脱产,也就是说每学期花一到两个月时间去学校上课,当然这样完全学业会很辛苦,而且校方也还要去沟通,不知道能不能通融。
邱勤业的手指玩着笔,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终于道:半脱产厂里是没意见,但是小曼啊,我虚长你几岁,便以长辈的角度给你分析分析,一个学期的课业,你要在一个月里完成,这也太辛苦了,而且你这么赶来赶去也不现实。
何小曼当然知道这样的方式会很辛苦。
可她何曾怕过辛苦。
最苦的时候,厂里干着三班倒,还要开办印刷厂,家里的私人订制也没有停歇,何小曼都没有喊累,还忙里偷闲谋划着给家里盖了个小楼。
苦不怕,只要有成果啊。
谢谢邱厂长这么关心。
我也知道苦,不过,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啊。
谁说没有办法?邱勤业突然笑眯眯的,现在织布车间已经很稳定了,以老带新,很有成效,当然这都是你的功劳……嗯?何小曼等着下文。
有没有兴趣转岗?邱勤业抛了个大石头,石新源升了副厂长之后,销售科长一直空缺着,找不到合适的人。
你来当销售科长,把咱们销售科设到S市去……何小曼眼睛一亮:市场经济,S市这样的对外港口有天然优势啊!如果我们可以自行接单,那就不用依赖纺工局和外经委的调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