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曼何尝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等人物。
同是上层, 瞿逸兴与邱勤业固然不同, 萧泽言与瞿逸兴也完全不同。
同样是想从自己嘴里套话,邱勤业坦诚、瞿逸兴迂回,至于萧泽言……那根本就是欺负人。
只有丁砚可以让她掏心掏肺啊!何小曼一惊, 顿时警醒,自己怎么在这样的场合又想起丁砚来。
他都消失一年多了啊!回过神来, 很有勇气地与瞿逸兴直视:颜厂长说得也没错啊,太过超前的东西,会很寂寞, 要等待很长时间让老百姓接受,万一在等待的过程中熬不下去、撑不过去, 也就枯萎了, 太可惜。
说得真艺术。
瞿逸兴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意味深长地望着何小曼:主办方应该安排了晚饭吧,如果没有, 可以跟我们一起。
这个邀请可算不上十分有诚意。
石新源心中暗暗一惊,不知道是不是何小曼的回答让瞿大局长不太满意,不由皱了眉头,向何小曼直使眼色, 想让她推了主办方的晚饭。
何小曼视而不见, 笑道:谢谢瞿局长,主办方有庆功宴, 所有工作人员都会出席的。
瞿逸兴点点头, 没有再坚持, 又以领导的关怀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而去。
石新源心里嘀咕,又不好多问,只得跟何小曼道:明天我们会去参观,你有时间就一起来。
汤丹知道我们住哪儿,你晚上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我晚饭结束就跟您联系。
何小曼与他们挥手告别,转身回了展厅,与众位模特一起参加庆功宴去了。
庆功宴上,谷德求给每个模特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外籍模特本身就有不菲的报酬,这红包和她们的报酬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但中方模特都是从纺织行业各企业选出来的青年女工啊,她们收入微薄,生活简朴,穿了一晚上的锦衣华服已是心里飘上了云天,再一掂量这红包的百度,怎能不暗暗咋舌。
晚饭都吃得更开心了呢。
何小曼与谷德求、S市纺工局领导、以及几位外籍模特在主桌。
S市纺工局的几位领导听说何小曼竟然是半脱产的在职大学生,纷纷表示了欣赏,认为她的奋斗精神与当前时代所弘扬的四有新人极为吻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何小姐,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什么叫‘四有新人’?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外籍模特突然问。
虽然一起排练了两天,但何小曼跟外籍模特们没有过多接触,这位姑娘竟然说着一口纯正的中文,倒把她吓了一跳。
这模特正是李紫凝,原本她在外籍模特中不算出挑,但因为会说中文,被谷德求安排到了主桌,以方便中外双方的交流。
见她突然开口发问,谷德求赶紧介绍:安娜小姐父亲是中国人,中文名字李紫凝。
众人立刻夸赞了一番她的中文。
然后等待何小曼为她进行解答。
有道德、有文化、有理想、有纪律,就叫‘四有新人’。
不过,领导们是鞭策我,绝不是我真的已经是‘四有新人’。
何小曼态度很谦逊。
李紫凝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我也是‘四有新人’……哦?何小曼好奇地望着她,直觉她的四有恐怕不是那么简章。
果然,李紫凝一本正经的道:我是有长相、有身材、有事业、有礼貌。
你们说,这个‘四有’是不是也很厉害?众人哄堂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李紫凝嘴上闪过一丝得意,被何小曼尽收眼底。
这个漂亮的混血姑娘,做人很玲珑呢!庆功宴谈笑风生,比预想的要轻松愉快得多,谷德求十分高兴,不仅身材像球,一张胖脸也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可爱极了。
因为一天的活动下来大家都挺累了,庆功宴时间并没有拖得很长,加之明天一早,主办方还给各位模特安排了游览活动,所以宴会在一个很恰当的时间结束。
从餐厅里出来,门口的服务生过来,毕恭毕敬:请问是何小曼小姐吗?我是何小曼,请问……服务生递过来一个纸片:瞿逸兴先生请您宴会结束后给他打个电话。
何小曼接过纸片,淡淡地笑了。
果然,瞿局长如此聪明,自己那点小心思是一点都瞒不过他啊。
到酒店前台借电话打过去,瞿逸兴他们住在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家酒店。
因为九洲花园酒店太豪华,太烧钱,他们选择了附近更经济一点的酒店。
我在酒店茶座等你,你过来需要多久?瞿逸兴开门见山,丝毫没有废话。
步行过来十分钟。
好,十分钟后见。
虽已是初秋,却依然是夏天的温度,走在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头,并没有意想中的凉意。
何小曼大步向瞿逸兴约好的酒店而去,心里在掂量着瞿逸兴的目的。
瞿逸兴四十多岁,从年龄上说,比何立华、比邱勤业都大,但他做事依然很有分寸,注意男女之别,并没有因为自己年龄堪做何小曼的父亲,就约她到酒店不恰当的地方见面。
何小曼想,最大的可能就是瞿逸兴想听听自己关于C州要如何将纺织产品进一步推向市场的见解。
这个市场,不仅仅是外贸国际市场,也是国内市场,甚至,C州本土市场。
一边走,一边心中暗暗做着梳理与准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目的地。
瞿逸兴见她过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小何同志坐吧,替你叫了绿茶。
晚上喝红茶容易睡不着觉。
好的,谢谢瞿局长。
的确是个挺关心下属的领导啊。
关心归关心,下一句就有点严厉了。
小小年纪,怎么也学得说话那么圆滑?呃……瞿局长的意思是?何小曼一愣,虽有些猜到,但肯定不会主动承认啊。
你真的同意颜金川那些狗屁不通的言论?说得真不客气啊!但何小曼很想给他鼓掌!不同意,但是那样的场合,我要是让颜厂长下不来台,他倒不见得会记恨我,但一定会记恨崇光厂。
何小曼这就是实话实说了,半点儿都不掺假。
瞿逸兴哈哈一笑:崇光厂给了你什么待遇,你这么为厂里着想啊?何小曼有些惭愧,半垂着脑袋:哪有什么待遇,就是职业正常待遇呗。
不过厂里这么支持我,我当然要事事以企业利益为先,犯不上在那样的场合去跟几位前辈争长论短。
所以我把你叫出来,没有了那几位,你可以开诚布公的说话了吧?何小曼服气。
瞿逸兴果然是一下子就抓住了何小曼的顾忌,知道她话中有话,所以没有被她的圆滑言论所蒙蔽,反而单独将她约了出来,给了她一个不需要圆滑的空间。
真人面前不敢说假话。
我随口圆滑了一下就让瞿局长看穿了,现在当然只敢直,不敢圆了。
哈哈,你啊,大胆得很呐!瞿逸兴虽说嘴上下着断定,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厌弃她,反而还相当欣赏她的大胆呢。
我侧面了解了一下,你是自己主动去的会展中心,主动要求加入,说说你的理由和真实想法呢?果然都是老狐狸。
能知道让服务员递条子,他当然也能做到从其他渠道获知何小曼的行动。
何小曼坦然地微笑:其实我也并非自己主动寻去。
是谷德求谷经理在公交车上发现了我,给我留了一张名片。
说实话,当时我还怕是骗子呢。
核实之后发现原来确有其事,我就直接找到发布会的会场,就这么上了场。
经过是这么个经过,理由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吧?瞿逸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我们谁都没见过什么叫‘时装发布会’,我当然也会好奇。
既然这是S市纺工局主办的发布会,那服装的意义就不仅仅在于服装,还在于背后的一系列行业,比较纺织、比如印染、比如成衣。
我们崇光厂还只是一个单纯的纺织厂,目前生产的牛仔布、卡其布和灯芯绒都可算是新兴产品,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如果可以更好地了解成衣市场,对我们纺织品面料的研发也一定会有启发。
所以我想经历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可能以后用我们自己的纺织品,来办这样一场发布会,吸引中外客商。
作为纺织品生产企业,的确要知道你的商品可以用在哪里、甚至在了解了用途之后可以主动介入、适当引导。
你的想法很超前。
但是,正如你今天所说,怎么让这个超前不在等待中死亡呢?何小曼笑道:所以我赞同颜厂长的话,也不全然是圆滑。
他讲的有道理,但这个道理有局限,只强调了客观因素,显得既颓废又懒惰……这批评可不客气。
瞿逸兴吹了吹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幽幽的道:你倒说个不颓废也不懒惰的法子呢?何小曼知道,这才是瞿逸兴真正想听的。
不瞒瞿局长说,我个人是很喜欢设计服装的,比如我现在身上穿的这条裙子,便是由我自己设计样式,然后我妈妈亲手制作。
每次我设计的新衣服经由我自己、或者我嬢嬢穿出去,必定会有人问,这衣服是哪里买的。
所以说,衣服需要人穿,挂在商场的柜台里,对百姓的欲.望刺激是有效的,真真切切地穿给人看,而且要穿得好看,让他们觉得,哦,原来我也可以穿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呢?这刺激才是强烈的。
所以要有时装表演的发布会啊!你这么说,我完全赞同。
瞿逸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