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 她去织布车间找叶美贤。
最近人都看不到,忙什么呢?叶美贤现在是织布车间的技术骨干,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带新人, 但是她带出了何小曼这样的超级新人,足以躺在功劳薄上吃到退休了。
明天才从S市回来, 邱厂长让我招待客户去的。
飞机晚点,可累死我了。
何小曼对叶美贤撒娇, 有时候比对王秀珍还要丧心病狂。
那你今天不在家休息一天。
你又不是铁打的,真当自己女战士啊。
月底新厂区奠基仪式, 都忙坏了, 我才从新厂区回来, 连口水都没喝就来找你了。
何小曼又丧心病狂地撒娇。
哟,这是怪师傅没给你喝水啊。
叶美贤笑着给她倒了杯水,说吧, 什么事。
小何科长一忙起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小曼对她的取笑全盘接受, 一点都不带反抗的。
告诉我怎么找到钱明。
钱明?叶美贤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找我啊?我打电话去他以前的所了, 说他调走了啊。
接电话的是个小民警,都不知道他调哪儿去了。
那怎么就找我呢?叶美贤警惕地望着她。
呵呵, 不找你找谁?何小曼可不傻。
以前的叶美贤美是美,但冰冷到有些病态, 总是万事不问的样子。
现在可就不同了, 无论是言谈还是神情, 都带了温度。
虽然还不是高温,但也足够让人与她正常相处。
这种变化的背后,起因一定是情感。
反正我就是知道。
就算全世界人都找不到他,师傅你也一定知道他在哪儿。
何小曼坏笑地望着叶美贤。
叶美贤有些慌乱,脸居然都有些红:我可没这么关心他……何小曼转转眼珠:钱明这人吧……不用你关心他的。
他脸皮那么厚,肯定会天天塞在你眼皮子底下,让你想不关心都不成。
这形容,把叶美贤都逗笑了。
找了支笔,写了一行地址,递给何小曼: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因为我也不关心他调到了哪里去上班,从来没问过。
这很符合叶美贤的作派。
她对任何人都很淡漠,不关心人家吃了没,不关心人家几岁,不关心人家有对象没,不关心人家在哪儿工作,不关心人家心情好不好。
何小曼看了看纸条,应该是钱明的住址。
还好,再怎么不关心,总算还记得人家的住址。
知道叶美贤的性格,何小曼也没有对住址这事儿追根问底。
叶美贤愿意给她,其实就是承认自己和钱明有交往,至于交往到什么地步,何小曼不会好奇地去深究。
奠基仪式临近,实在是每个相关业务部门都在为了此事而奔忙。
何小曼一整天都没来得及去想丁砚在干嘛,上午新厂区,下午又和顾峰处理了两起订单,等到想起要去找钱明,天都快黑了。
赶紧拎着包就告辞而去。
钱明家住在打索弄,按着门牌号找过去,一眼就望见窗口亮着灯光。
何小曼舒了一口气,看来没有扑空。
窗户开着,窗帘拉了半边,另半边没拉,窜出一股烟味。
看来钱明在里边抽烟,开着窗散味道呢。
何小曼不禁摇了摇头。
叶师傅多么看干净的一个人啊,平常有一丁点儿的气味都会皱眉头,这钱明浑身烟草味,她居然也能忍受。
这一刻,何小曼理解了那首歌里唱的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连臭袜子都想,烟草味儿实在是不算什么了。
这恋爱的酸臭啊!门在窗户那边,要先经过窗户,才是门。
何小曼正要去敲门,却听到窗口传来说话声。
咱们是不是有一年没见啦?钱明大喇喇的声音传来。
接下来的声音,就叫何小曼震惊了。
去年六月到现在,九个月吧。
还没到一年。
是丁砚!他怎么会在这儿?何小曼惊得呆立当场,腿都迈不动了。
这是你要的外国烟。
钱明惊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放心上啦!又不敢相信,难道你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烟?你不是说,我跟你是一样的神经病嘛。
既然是病友,随口一说也是该放在心上的。
丁砚哪怕是说笑话,也是那样淡淡的。
逗得钱明哈哈大笑,开心道:真没想到,太荣幸了。
打个电话给我嘛,我来找你好了,还省得你跑。
别,我可不喜欢被警察找。
哈哈!窗外的何小曼,却听得纳闷了。
这两人怎么关系很好的样子?他们除了两年零九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之外,还有什么私交吗?而且,丁砚说他们九个月未见。
为什么是九个月?丁砚不是出国都快两年了吗?这个年头的警察,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去国外的。
不是后世,还能打个申请,出国旅游什么的。
这年代不存在。
所以,九个月前,丁砚在国内?听着窗子里的两个人在叙旧,何小曼有些犯难了。
她知道不该偷听,可是,她原本也没打算偷听,是窗户开着,那些谈话不由自主地飘进耳朵,她无法回避。
要她现在就敲门,她觉得尴尬,因为里面有丁砚。
她来找钱明,从某种意义上说本来就是为了打听丁砚,当事人都在场,她还打听个毛线。
要她现在拔腿就走,她又不甘心。
不是说要让别人说话吗?还有什么比这种全然没有防备的谈话更加真实?这不仅是让别人说话,而且是让别人说真话。
对了,钱警官。
还要问你个事。
丁砚又问,去年的事,你没告诉何小曼吧?何小曼顿时支令起了耳朵,还有什么比让别人说自己的真话那么刺激,那么具有强烈的吸引力?这下,打死她都不走了。
你回来当神经病的事?嗯。
没有。
你让我不要说的么,我肯定帮你保密啊。
钱明倒也是个直性子。
可是,什么叫回来当神经病?何小曼还是没听懂。
偷听真是一门学问。
要能随到随听,随听随懂,随懂随散,散完还不生气,这真是太太太不容易了。
不过我也是不懂你。
偷偷跟踪了人家三天,替她高考保驾护航,还不想让她知道,你这也高尚得过头了吧?钱明轻轻冷哼一声:呵,我替人家扛个煤气罐都要邀功好几天,哪有你这样的。
喜欢她,就更要让她知道你为她做的一切。
都是不期而遇嘛。
我也没想到会发现向丽娜的诡计。
那你还帮何小曼把车祸的凶手给挖出来了呢。
要没你去找那个姓刘的司机搞到证词,这车祸就当一桩普通的肇事案过去了。
这不过是当年没有替她讨回的公道,迟了两年,终于还是帮她讨了回来。
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功劳。
如果说内心有什么刻意,那就当我是在赎罪吧。
丁砚的情绪听起来有些低落。
还赎罪……你真是在外国呆多了,中文都不会说了。
你何罪之有?当年没看清肇事车辆也不是你的错啊,你还救了她呢。
不说了不说了,反正,如此我内心就安宁了。
不想有任何愧疚。
丁砚笑了起来。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书呆子。
一件事能在心里放十七八个弯弯绕绕……钱明嘀咕,偏偏碰到个何小曼也是倔脾气。
她师傅还整天夸她,说她听话,我就说,你是没见她气势汹汹的时候啊……钱明的滔滔不绝,窗外的何小曼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呆愣住,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原来那个帮自己抓到向丽娜的神秘人,竟然就是丁砚!她不是没有过猜想,只是总觉得这个设想实在太大胆,丁砚在美国好好地当着研究生呢,怎么可能回来帮自己抓什么凶手?而且,就连当初车祸的证词,也是他从肇事司机那里得到的。
也就是说,虽然当时丁砚的确没有第一时间捅出向家,但是自己能顺利高考、并且让向丽娜和刘东平绳之以法,都是丁砚暗中守护的结果。
而且他是从美国飞回来守护,等自己考完,竟然面都没露,又飞了回去。
这个自己不知道该不该原谅的人,背底里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
何小曼不由想起前夜,丁砚为了让自己早上能多睡一会儿,自己大半夜花了三个小时去排队买火车票。
是的,丁砚就是个神经病,一个执着的、单纯的、温和的、却又是疯狂的神经病。
何小曼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屈起手指,叩了叩开着的窗户玻璃。
谁啊!钱明大声地问着,伸手打开了窗帘,顿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何!小!曼!何小曼站在窗外,望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钱明,脸色坚定而凝重。
丁砚呢。
让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