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这年代普遍的居所逼仄, 世人并无多少私隐概念。
卧室客厅这一类的概念, 在很多人家也并不会分得太清楚。
后世的人或许难以想象, 家里来了客人还要一个一个房间打开供人参观,尤其是那些居住环境比较好的人家, 更要将房间功能一一自豪地介绍一遍,这才叫最好客最诚恳的招待。
虽然丁家比绝大多数人家要更接近后世文明, 但在参观这件事上, 高萍还是随大流的。
丁砚奉旨将何小曼拉走,果然认真地带她参观起来。
丁家的小楼一共二层, 建造得也颇有些年头,地段上佳,闹中取静,面积却并不算很大。
一楼是厨房餐厅客厅,以及一间客房、一间丁佐民的书房兼会客室、一间储藏室;二楼则是丁氏夫妇的卧室、丁砚的卧室, 以及客房。
虽然何小曼并没有参观卧室的奇怪爱好,但入乡随俗, 还是跟着全部转了一圈。
看得出高萍是个相当能干的主妇, 而胡阿姨也功不可没,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整齐,而且也蛮简朴,一点儿都不富丽堂皇。
想到之前丁砚还骗自己,说父母都是老师, 何小曼现在回想也颇觉得感慨。
这家里的布置, 还真的蛮书香门第啊。
也不知丁砚是存心的呢, 还是存心的呢。
最后,他将何小曼带到了自己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
他推开门,拉着何小曼走进去。
房间挺大,带着露台。
落地的窗帘拉上一半,被风一吹,有些微微的晃动。
丁砚的房间一如这个家中的风格,低调质朴。
最显眼的是两面墙全是书橱,而靠窗有一张书桌,上面也堆了不少书,让丁砚的房间与他父母的相比,稍稍显出一种学霸式的凌乱。
但这凌乱又不严重,带着些小小的调皮与忙乱,亦是人情味的,好似他刚刚还坐在书桌前读书一样,能看出经历的痕迹。
何小曼前脚一进房间,只听身后啪嗒一声,丁砚已经落上了锁。
相处这么久,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中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回头直面他。
只径直走到窗帘旁:春天在这露台上读书一定很惬意……丁砚已从身后拥住她,轻轻拨过她的脸庞,吻了上去。
何小曼不由转身过去,热情地迎合着,用残存的理智一把拽住窗帘,从身后狠狠的拉上,将所有春.色都关进昏暗的卧室里。
很久,听见何小曼嘶哑的声音:让我起来嘛,头发又乱了……我有五指梳。
这样衬衫也会皱的……要不你把衬衫脱一边……后来何小曼照镜子整理衣裳的时候,又是庆幸又是后悔。
后悔没听丁砚的,衬衫皱得实在有些让人难为情;又庆幸没听丁砚的,要是听了他的,乱的就不止是衬衫了。
还是牛仔裤好啊,方便,随意,耐脏,抗皱。
何小曼觉得,崇光厂的牛仔布肯定销售还会更好,连她都越发感受到牛仔布的优越了。
关于二位在楼上参观的时间有点久这个问题,高萍没有多问。
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她也没有这么惹人讨厌。
倒是看到二人从楼梯下来,丁砚偷偷去牵何小曼的手,何小曼一看高萍在楼下看着他们,不好意思地将手悄悄躲开。
小砚房间是不是特别乱?高萍故意把话题扯开,免得何小曼尴尬。
哪知道这么一问,何小曼更尴尬了。
就算本来没乱,刚刚也被二人给弄乱了啊。
床单乱,书桌乱,头发乱,衣服乱……哪里都挺乱的,二人在楼上忙了好久,尽顾着毁尸灭迹了。
还……挺好的。
您家露台特别美。
何小曼终于想到了正确的打开方式,赶紧将话题引到那个一把关在落地窗帘外、根本没有太关心的露台上。
高萍信以为真,笑道:是啊,小砚最喜欢坐在露台上看书,从小就这样。
说着,高萍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他爸也快到家了。
又转向丁砚,小曼能不能喝两口?丁砚笑着看向何小曼:我知道她能喝几口,不过今天单位事多,她还有没有心思喝我就不知道了。
没心思也被你撩得什么心思都起来了。
何小曼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很有礼貌地跟高萍道:如果阿姨和叔叔想喝点酒,我就陪你们一起。
高萍一拍手:哎呀,还是小曼好。
他爸最喜欢小酒就一碟花生米,然后来点儿话题下下酒,小砚就不乐意,宁愿回房间看书。
哈,花生米搭小酒,这不是何立华的日常么,原来市长大人的生活也是这么接地气。
何小曼不由笑了:不过我酒量不大,只能聊表心意。
可以了,可以了。
高萍挥手,咱家不斗酒,聚餐么,就聚个开心。
才说完,院门一推,丁佐民进来了,司机跟在后头,搬着两箱土特产之类的东西。
老丁,快看谁来了!高萍赶紧走到院子,指了指屋檐下的走廊,让司机把东西放下。
自己接过了丁佐民手中的公文包,亲亲热热地挽着丁佐民的臂膀进了屋。
一看居然是何小曼,丁佐民开心起来:哟,原来是小曼登门了。
臭小子怎么没早说,这不是寒碜我们老丁家嘛,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怕小曼笑话。
叔叔好,是我冒昧了。
说哪里话,咱们又不是陌生人,早就很熟悉了嘛。
小砚这点就不及我,我当年认识了你高阿姨,死乞白赖要请她到我家做客,一直缠到她答应。
你问问你高阿姨是不是。
高萍端着菜出来,笑骂道:哪年的老黄历还拿出来讲,也不怕孩子笑话。
这气氛真是出人意料的愉悦,何小曼总算放下心来。
心想,你儿子其实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老实,他的死乞白赖在人后,不给你们看到而已。
听说何小曼还能喝两口,丁佐民更高兴了,大声叫高萍拿了一瓶珍藏已久的红酒出来。
小曼最近很辛苦,听说在东方印染厂蹲点是吧?丁佐民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邱勤业跟他走得很近。
是的。
东方印染厂的情况很复杂,千头万绪,我怕自己年轻,应付不来,半点都不敢松懈。
丁佐民现在看何小曼,完全是自己人的意思了,当然要护着,不能让她吃亏。
便道:是不是应付得来,跟年龄没有关系,小曼很自信,这点蛮好,有利于展开工作。
不过东方印染厂的确是很邪门,有句话说‘庙小妖风大’,就是说这种厂子。
何小曼心中一动,这样的评价出自市长之口,这批评可谓非常严厉了。
局里对东方印染厂的财务进行了审计,审计结果问题蛮大的,今天市纪委过来,把常务副厂长李军带走了。
高萍正好拿了酒瓶过来,一听何小曼说这话,也奇怪道:这厂里没厂长么?怎么副厂长顶在前头?丁佐民接过高萍手里的酒,给自己和何小曼都斟上,一边说道:所以说它邪门,这个常务副厂长主持 厂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厂长书记集体不管事,这在全市国营企业里还真的很少见。
对了,听说东方厂前几天还失火了?看来市长消息很灵通。
全市这么多行业,这么多企业,能得市长特殊关注的真的不多,何小曼心里很清楚,丁佐民之所以特别关注自己在的企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关注自己。
何小曼当然也想好好利用这次机会,看看市长眼里的纺工行业到底是个什么前景,而自己还有没有可靠在这个行业里再度引线。
是啊,我正在查进口生产线的整套图纸,还没找好库房就失火。
消防部门认定是人为纵火,而警方正对涉案人员进行摸底调查,已从厂里带走了两位职工,希望早日查清真相。
何小曼指的职工,当然戴志远就是首当其冲。
鉴于何小曼的口供提到过失火的档案室有重要图纸,而失火前不久,自己刚和设备科领导为此撕破脸,那这位设备科领导,无论如何都是相当可疑的。
警方当然会将戴志远作为重要突破,请他协助调查。
这回和李军事件不一样,定性真的还仅仅是协助调查,虽然人人都觉得他和纵火事件一定有关,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直接指向。
警方便只能以协助调查的方式将他带走。
至于能不能让他说出些什么,则要看警方的办案能力了。
丁佐民倒是见惯了各种变幻的,听着何小曼叙述,自己也没停下筷子,但从表情上能看出来,他在随着何小曼的叙述而思考。
一切的平静温和,也不过是表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