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悠是真心觉得江叔叔是个奇怪的人,她偶尔听经理和其他人在牌桌上聊天,谈起江若尘难免一阵唏嘘。
20才出头的小伙子,才进了国家队,没想到比赛受伤,因为伤病只好在黄金年龄早早退役。
现在回江里,家里给安排了一份五险一金的工作。
要是那小子放下了,怎么还会一直来俱乐部。
经理弹弹烟灰,可惜道。
陆悠却想着,为什么江叔叔看不到自己呢,她是可以替江若尘实现梦想的。
她扭头就和江若尘说了这件事,江若尘正坐在俱乐部门口抽烟,烟嘴冒着火星,烟雾缓缓弥散开,笼住他全部的表情。
你有这功夫,早就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教练。
他沙哑着嗓子。
所以你能不能当我教练。
陆悠认死理。
之前她父亲也帮她找了一些体校的教练,在陆悠看来,都没有江若尘厉害。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江叔叔那记完美的左直拳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表情忽明忽暗,到最后他朝陆悠挥挥手。
陆悠半弯腰凑到他耳边,他拨开灰烟,对陆悠耳语:不能。
许露也觉得陆悠太执着,你还不如找那个省队的教练。
她说,选拔赛都要开始了,你这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陆悠走在雨里,索性不说话。
到许露家的小店,她停住,将那把黑伞递给她。
许露望了一眼她支离破碎,所谓的那个家。
父亲倒在柜台上喝酒,一瓶一瓶地直灌进喉咙。
她问陆悠:我去你家睡吧?陆悠揽过她的肩,将她带进黑伞里,什么话未说就转身领着许露回了自己的家。
初三学业紧张,中考还剩百日。
许露干脆放弃了中考,说要去上一所职业高中。
她依旧去俱乐部赚钱,每天花尽心思去讨好性格古怪的江若尘。
陆悠在俱乐部又练了几天,被陆爸爸接到了市拳跆中心。
临走时,她又问了一遍江若尘。
江若尘没再说话,待陆悠转身时,他在陆悠后面喃喃一句:陆悠,你很幸运。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嘴角一扯,带动了部分脸部肌肉。
陆悠告诉江若尘:江叔叔,其实我是因为你才练拳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星星,那天你在擂台,打出的左直拳太帅了。
陆悠不会用什么美好词汇形容自己的感觉,她只能说:酷毙了,整个擂台都在发光。
江若尘一顿,偏头望她。
她已经不矮,齐自己的肩。
她说发光的时候,自己却立在白炽灯下熠熠闪光。
江若尘的心猛地颤动。
就这么简单?他问。
嗯。
陆悠想,喜欢一件东西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霍邈说去一周,就是一周,整整七天一天不少。
霍爸爸出差,只得打电话请陆妈妈帮忙,周末陆妈妈开车带陆悠去火车站接霍邈。
03年,非典来临。
这场春节大家都赶着回家。
宽敞的大厅,赶车的人摩肩接踵,空气中蒸发着汗水的味道。
陆悠挤在人群中,探头去看火车站台上出来的人。
很快,一个高瘦的学生背着包从站台上走了下来。
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顺着拥挤的人流朝外涌。
他八点下了飞机,又坐上了帝都到江里的火车,路途颠簸,身心俱惫。
霍小喵!远远地,一个人跳高向他挥手。
霍邈抬眼,脑中的困意渐散。
悠悠,你待会和小邈直接乘829回家。
陆妈妈接了一通生意上的电话,拍拍陆悠的肩。
陆悠答应,继续踮脚挥手。
人流涌动得很快,不一会他们就聚在了一起。
霍邈手里抱着奖杯,底座上写着团体第一名。
陆悠没看到,光顾着拉霍邈出站。
到街上,人散了许多。
路牙边的公交站台孤零零的立着,没有半个人影。
她站在站台边上,仰着头问霍邈:小喵,你拿到第一了么?霍邈倚着站牌,睨着她。
嗯?良久,他从包里抽出一块牌子,金闪闪的,手在陆悠头顶撑开,金牌霎时落在她的脖子上。
陆悠拿着牌子,狐狸眼一勾,第一耶。
霍邈点头,朝她露出一个清冽的笑,嗯,第一。
陆悠看了看,将奖牌又摘下,小喵,还给你。
霍邈没接,送你。
他说,我第一块国际金牌。
他又替陆悠戴上,抹平奖牌的带子。
陆悠怔了怔,却因为他暖阳般的笑靥收下。
他摸摸陆悠的头,而后踏上公交车。
已经是晚上,陆悠很累,靠着车窗很快睡着。
路上华灯璀璨,五光十色的灯包裹着疾行的公交车。
到红绿灯,车一个急刹停下。
霍邈睡眠浅,很快醒了。
他偏头,看到陆悠抵着窗户呼吸声渐重,大概真是太累了。
因为午夜的灯,她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
他凝睇着,许久也渐渐靠近陆悠。
两个影子,在光影交错的窗户里重合在一起。
陆悠睁开眼,看着窗户里的霍邈。
霍邈在她背后,浅浅一笑。
他对着窗户比着口型,湿湿的嗓音传进陆悠的耳畔,他说:爱してる。
*陆悠才知道,霍邈的母亲是日本人,所以他才会偶尔蹦出一句很熟练的日文。
至于其他的,陆悠一无所知。
许露觉得好笑:你都和霍邈认识这么久了,才知道他是个小混血。
陆悠咬住泡面勺子,我问这么多干嘛。
许露扁扁嘴,开始回忆霍邈的外貌和举止,好久后她一拍桌子,OTZ,我才发现霍邈是长得有点欧洲风情耶。
霍邈浓眉大眼,五官深邃,个子也是越窜越高。
陆悠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在巷口的时髦女人,精致高挑,长着一张混着欧亚的高级脸。
她摇了摇头,太复杂了索性不再想。
她将泡面卷在一起塞进嘴里,分神又开始想其他东西。
比如比赛。
在这点上,许露就太佩服陆悠了,陆悠即便每天都脸上挂彩,被她的教练批评指责,她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继续每日练着拳击。
陆悠就是这种人,身上有种可怕的执着。
偶尔,她会陪许露去俱乐部,那个犯规打败她的胖子早就不来了,听经理说,胖子不知怎么就去高考了。
陆悠喷出一口可乐,他?经理愁眉苦脸,我还宁愿他来呢!03年,非典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死亡虽说未来到江里,但是对于死亡的畏惧早就笼罩着整个江里城。
现在的生意萧条,经理这家俱乐部也离倒闭不远了。
那倒闭之后,大家都去哪里?倒闭……经理嘴角疯狂上扬,我怎么知道。
他挥挥手,赶走一直捣乱且不为俱乐部贡献半点经济力量的陆悠同学。
在俱乐部门口,陆悠撞见来锻炼的江若尘。
他背着包,身上的警察制服还没脱掉。
江叔叔,晚上好。
她忘性大,早就忘记江若尘之前怎么拒绝自己的事。
江若尘抬头瞥了一眼陆悠,没说什么,弯腰钻进俱乐部。
江叔叔,我2月比赛。
她想起什么,朝江若尘喊了一句,就在江里,48到51公斤级。
江若尘当没听到,铁门吱呀一声合上。
江若尘站在俱乐部里,放下包。
他晃了神,想到陆悠那张青春洋溢的脸。
怎么会有这种姑娘,每天都如此的饱满热情。
*比赛那天,正是周六,陆悠的亲友团来了不少。
霍邈和许露坐在第一排,霍同学被许露强制头顶戴上滚动灯牌,上面标注两个字—陆悠。
霍小喵坐在那,生无可恋。
陆妈妈则捧着摄像机,在一旁兴奋地录着视频。
比赛一共只有两分钟,很快。
在这场比赛中,比的就是谁能先制住对方,步法、拳法谁更灵活。
选拔赛和冠军赛不同,无论输赢,只要是潜力股都可以被推荐到省里的拳跆中心。
这次的比赛就是走进拳击核心队伍的敲门砖。
陆悠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选拔比赛,教练在一旁叮嘱陆悠:拳到脚到,不要急,一定要稳。
知道。
陆悠目光坚韧,朝着空气挥出一拳。
台上优美的女声介绍完,掌声忽然雷动。
教练拍拍陆悠的肩,去吧。
像送一位战士上场。
陆悠披上红袍,跟在工作人员的后面。
音乐声轰鸣,呐喊声响彻会场。
她自然兴奋,高昂着头,气势熏灼。
在上场前,她瞥了眼观众席,看到霍邈,她倏地就安心了,对他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霍邈还是在人群中那么的扎眼,脸上暖暖的流淌着笑容。
尘哥,这个陆悠可真有意思。
场地的最后一排,两个黑衣男人并肩坐着。
江若尘点了头,眼底结霜。
哎,尘哥你别走啊,比赛要开始了。
你到底去不去拳跆中心啊。
另一个男人边追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