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征骑着马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像从来没出现似的。
宋菱愣愣站在原地, 眼睛盯着梁征离开的方向, 脑子里有点懵。
她刚刚看见梁征的瞬间,以为他是来抓她的。
他不是说,要是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对她不客气吗?她原本想逃跑的,可看着梁征, 脚下就像生了钉子似的,没办法挪动一步。
可她没想到梁征竟然就那样走了, 没有抓她回去,没有惩罚她,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宋菱搞不懂梁征在想什么, 在寒风中盯着梁征离开的方向站立了很久, 最后冻得有些受不了了, 才终于转身,往巷子里回去。
刚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宋溪站在门里, 神情紧张, 一见着宋菱,立刻抓紧她的手,姐!怎么出去这么久啊!吓死我了!宋溪见姐姐出去送衣裳这么久没有回来, 怕她出事, 正要出去找她, 这会儿见了宋菱,总算松了口气。
宋菱笑了下,没事,别瞎担心。
晚上准备休息的时候,宋菱才跟紫鸢说了刚刚在外面碰见梁征的事情。
紫鸢一听,吓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宋菱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就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啊?夜深人静,宋菱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梁征的影子。
想他英俊的样子,想他偶尔逗她时坏坏的笑,想他坚硬温暖的胸膛,想他睡在她身侧,清浅沉稳的呼吸,想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
她想起在宫里,他给她夹菜。
想起他半夜醒来给她盖被子。
想起她在雪地玩雪,他回来,将她一把抱起来,一边凶她不怕冷,一边将她放在火炉旁,握着她手,放在火炉上烤。
她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早告诉自己不要喜欢梁征,毕竟那不是她能喜欢的人,可她好像,还是喜欢上了……她脑子里全是梁征的身影,怎么也挥散不去。
一夜失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紫鸢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宋菱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前发呆。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紫鸢朝着宋菱看过去,却见她一双眼睛通红,吓一大跳,急忙从床上下来,你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哭了?宋菱摇摇头,抬起头来,紫鸢,我想了一下,我们还是走吧。
紫鸢一愣,现在?可我们还没有赚到钱啊?宋菱将桌子上的绣篮往紫鸢面前推了推,咱们这两天也做不少,应该能换一点钱,雇辆马车应该没有问题,至于路上的盘缠,咱们可以一边走一边想办法。
可是……紫鸢有些奇怪,看着宋菱,问道:为什么这么急啊?你是怕王爷反悔把咱们抓回去吗?可他昨天已经看见你了,不是也没有把你怎么样吗?宋菱抿了抿唇,道:我觉得一直住在这里不太好。
她不傻,看得出张大哥喜欢她,可她不想造成误会。
紫鸢看出来了,往门外望了一眼,小声问:你不会是因为张大哥吧?宋菱抿着唇,轻轻点了下头。
可其实我觉得张大哥挺好的呀,家里条件不错,身体又好,长得也不赖,一看就是踏实过日子的,最重要的是,对你好呀,你说……紫鸢,你别胡说了。
宋菱打断她,表情格外严肃,我知道张大哥人很好,可我不喜欢他。
紫鸢看着她,良久,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王爷,对吗?宋菱听见这话,心尖都克制不住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咬了下嘴唇。
紫鸢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也对,王爷那样英俊那样有本事的男人,谁会抵挡住他的魅力啊。
宋菱微垂着眼,脸色惨白惨白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紫鸢盯着宋菱看了一会儿,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冒充王妃的骗子,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别的。
宋菱决定要走,就去跟张大娘告别。
张大娘一听,很是震惊,怎么这么突然啊?不是说要攒够了盘缠再走吗?这才住了两天,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宋菱道:真的很抱歉大娘,我因为担心我爹爹,所以想早些回去,这两天真的麻烦您了,特别谢谢您,我也没什么东西送给您的,这是我连夜给您做的一双鞋子,我昨天拿您的平时穿的鞋子比了一下大小,应该刚刚合适。
说着,就将手里的布包递给了张大娘。
张大娘怎么也没想到宋菱竟然这么快就要走,着急劝,再多住阵子吧,你看这马上也要过年了,就算要走,也等过完年再走吧,也顺便多攒些路上的盘缠啊。
不用了大娘,谢谢您的好意,我真的想快些回家了。
宋菱总不能说觉得和张石住在同一屋檐下不好,只好说自己想家了。
事实上,她也是真的想家了。
阿溪说,爹爹身体好多了,她想赶紧回家看看他。
说着,又从衣袖里的拿出一只银簪子来,递给张大娘,大娘,这是昨天张大哥给我的,您帮我还给他吧。
昨天张石硬给她插头发里,她后来取下来要还给他,他还生气了,怎么也不肯拿回去。
张大娘看着宋菱递过来的银簪子,有些为难,石头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的。
可我不能要。
宋菱不由分说地将簪子往张大娘手里塞去,然后立刻收回手。
这……大娘,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
宋菱忽然往后退一步,朝着张大娘很深地鞠了一躬。
张大娘忙扶起她,别别别,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张大娘将宋菱扶起来,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簪子,忽然明白了。
这丫头这么快要走,除了急着回家探望父亲,大概也跟自己的儿子有点关系吧。
张大娘拉着宋菱的手,笑了笑,道:都怪石头那小子鲁莽,吓着你了。
宋菱一怔,蓦地抬头。
张大娘笑着拍拍宋菱的手,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你放心吧,我会跟石头好好说的,你等着,我拿个东西给你。
说着,就松开宋菱,往屋子里走去。
没一会儿就拿了一个布包出来,塞宋菱手里。
刚塞宋菱手里的时候,宋菱就感觉出来是银子,慌张地急忙塞回给张大娘,忙不迭摇头,大娘,您快收好,这钱我不能拿!你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吧,从京城到益州有那么长的路程,盘缠不得多备些啊?不行,真的不行,来打扰您已经很抱歉了,这钱我们真的不能拿,您快收好,收好——宋菱坚决不肯收,不停喊张大娘将钱收好。
宋菱坚持,张大娘最后也没办法,只好把钱收了起来,叮嘱道:那你们一路小心,要是有机会再来京城,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宋菱点点头,感激地抱了下张大娘,大娘,您保重身体。
诶,你们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张大娘将宋菱他们几个一路送出了棠花巷子。
外面风雪很大,宋菱回头,对张大娘道:大娘,外面冷,您快回去吧。
张大娘点点头,行,那你们一路小心。
宋菱几个和张大娘告别以后,就将这两天做的绣品拿去了如意坊,因为有紫鸢和张大娘帮着做,倒也做了不少,最后算账,竟然也得了一两二钱银子。
可哪晓得去雇马车,到益州最便宜也要二两银子。
三个人讲了半天价,最后雇了一辆很破的马车,车夫犹豫了半天,终于答应载他们。
剩下二钱银子,节约点,每天吃馒头,应该能撑一段路。
馒头一文钱两个,出发前,宋菱就先跑去买了十个馒头,带着路上吃。
晌午时分,几个人终于上车,准备出城了。
紫鸢对京城没有任何感情,归心似箭,从上车开始就特别高兴,我还以为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家了。
她伸了个懒腰,背靠在马车壁上,好想益州啊,外面再好,也比不上家里的狗窝啊。
比起紫鸢,宋菱心情就复杂多了。
她掀车帘子,眼睛一直看着外面。
刚来京城那会儿,她很想立刻离开这里,她对这里充满了恐惧,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可是现在真的要走了,心里又觉得很难受,竟然会舍不得。
她想起上次和梁征约好,等除夕节的时候,他陪她出来逛夜市,然后再去河边放花灯,许愿。
马上就要到除夕了,可是她却只能离开这里。
可是,就像紫鸢说的,如今的情况,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望其他的事情。
宋溪见姐姐一直看着外面,轻轻拉了她一下,姐,你在看什么?宋菱摇摇头,放下了车帘子,没什么。
她呆呆坐着,眼睛微垂,一言不发。
宋溪知道姐姐不开心,只是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宋菱的手。
宋菱看着宋溪忽然伸过来的手,微愣了下,抬起头来。
宋溪正看着她,声音轻轻的,姐,我们回家了。
回家?宋菱听见这两个字,心里某个地方仿佛突然被触动,控制不住地掉了一滴眼泪来。
她努力地扯出丝笑容,握紧宋溪的手,好,我们回家。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回家,好好生活。
马车没一会儿便到了城门下,前面有不少正在排队接受检查然后才能出城。
宋菱他们的车排在最后面,前面走一个人,才往前进一步。
好在官兵们动作都很快,不停听见走、走、走——没一会儿,就轮到宋菱他们。
拿着长矛的士兵将车帘子掀开,见里面两个女人,一个少年,例行检查,问了句,去哪儿?宋菱回道:回官爷,我们是益州人,要回益州老家的。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最后一挥手,行,走吧!马车重新上路,很顺利地出了城。
一个时辰后,赵麒吃过午饭,回来城门检查,问:上午谁值岗?一士兵答:回大人,是刘峰。
刘峰?谁?回大人,是今天上午新来的。
赵麒嗯了一声,去喊他过来。
是,大人!没一会儿,上午值岗的士兵就匆匆跑来了,站得端端正正的,大喊了一声,大人!赵麒看他一眼,问:上午有没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少年一块儿出城?前两天四爷特意叮嘱他,若是发现两个女人和一个少年一行三人出城,一定要立刻拦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主子有令,他们下面的,照做就是。
刘峰听言,吓得瞬间白了脸,大人,那几个人有什么问题吗?赵麒一听这话,神色一紧,真有?!刘峰白着脸点头,是有,他们说是要去益州,属下见没有什么异常,就放他们走了,大人——话没说完,脑袋瓜突然挨了一巴掌,你这混账!你害死老子了!之前梁烬吩咐赵麒注意三人同行的,他回头就跟弟兄们叮嘱了,让擦亮眼睛盯着。
刘峰是今天刚来的,压根没收到什么指示,这才将宋菱他们一行人给放走了。
这会儿见头儿都白了脸,顿时吓了一大跳,大人,这……这可能怎么办?要不要追啊?赵麒都快崩溃了,追!追啊!带几个兄弟,一定要把他们给拦下来!他一边着急吩咐,一边猛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马儿瞬间朝着军营方向跑去。
而此刻,梁征正在校场跟士兵们练枪。
已经练了整整一上午,士兵们几乎是上一个被撂倒一个,没有一个能打的。
都是饭桶吗?!训练了这么久,连本王一招都过不了?我看你们干脆别当兵了,全都滚回家种地去!王爷这两天明显心情不好,士兵们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这节骨眼,宁可被骂几句,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啊。
梁征一身黑衣劲装,站在比武场中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
黑着脸扫了眼一个个垂着脑袋的士兵们,原本就憋得慌的心情顿时更冒火,将□□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大步走了。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梁烬这时候凑上去,二哥,你没事儿吧?梁征不应,径直往营帐内走。
梁烬跟上去,不怕死地又问了句,哥,我听财叔说,你昨晚去找二嫂了?怎么没把人带回来啊?梁烬这才是真真往□□口上撞了,梁征顿下脚步,侧头,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你这么闲吗?闲就给我练兵去,别一天到晚在我面前瞎晃!话落,猛地一掀帘子,进了账内。
梁烬被铺头盖脸骂了一顿,愣了半天。
正要再厚着脸皮进去劝劝,身后突然一道着急的喊声,四爷!四爷!梁烬回头,就见赵麒着急忙慌朝他跑来。
怎么了?可是见着了一行三人出城?梁烬问。
赵麒一路飞奔而来,连气儿都来不及喘,急着道:出……出去了!手下的士兵是今天刚来的,不了解情况,给放出城了!赵麒说完,非常紧张地问:王爷,他们三个不是什么要犯吧?若是放走了朝廷要犯,他这脑袋怕是不保了!梁烬听言,不由皱紧了眉,你确定是一行三人吗?两个女人,一个少年,往益州去的?对!就是往益州去的!赵麒急得都快跳起来,声音很大。
营帐帘子被猛地从里面掀开,梁征大步出来,一把拽住赵麒的胳膊,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马车出城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离京城已经很远了,宋菱还忍不住掀着车帘子往后看。
紫鸢坐过来,拉着她手安慰,阿菱,别想多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想想以后呀,你爹爹的病已经好多了,阿溪也慢慢长大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再碰到喜欢的人呢。
宋菱将马车帘子放下,勉强笑了下。
经历了梁征那样的男人,怕是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吧。
宋菱侧头,见宋溪正拿着书在看,她好奇,凑过去,在看什么呀?论语。
宋溪答。
宋菱歪着头,盯着书本上的字看。
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字,它们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们,看着还有点头疼。
她又想起梁征了,梁征好像也很喜欢读书。
她每天见他,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看书,有时候一看就是好一两个时辰。
可是,他认真看书的样子,格外令人着迷。
宋菱正想着梁征,有些入神,就在这时候,马车却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宋菱一时没注意,整个人马车的惯性甩得往前栽倒,脑袋‘砰’地一声,撞在了马车壁上。
姐!宋溪急忙坐过去,紧张地将宋菱扶起来。
宋菱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大叔,怎么回事啊?话音刚落,却听见赶车的大叔惊恐的声音,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啊……车夫声音都在发抖了,车里,宋菱紧紧抱着宋溪,像母鸡护着自己的孩子似的,紧紧咬着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
她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牢牢握在手里,很小声地说:阿溪别怕,姐姐会保护你。
紫鸢吓得浑身发抖,也扑到宋菱和宋溪身边,怎么办,我们不会是遇到劫匪了吧?紫鸢声音都带着哭腔。
车夫还在外面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没有钱,真的没有钱!求您高抬贵手……话还没有说完,车帘子突然被猛地掀开。
宋菱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抓着手里的簪子迅速朝来人狠狠刺了过去。
眼见那簪子朝着面门直直刺过来,梁征微一偏头,一把握住宋菱手腕,两天不见,怎么?想谋杀亲夫吗?宋菱手里的簪子蓦地落在地上,眼睛直直盯着梁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征看她一眼,下一瞬,却是将人一把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没给宋菱反应的机会,直接将人抱上了马,随后也跟着一个翻身上马,从身后搂住宋菱,手握着缰绳,双腿夹了下马肚子,□□骏马瞬间往前跑了几步。
宋菱整个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地回头,看着梁征,你要带我去哪里,唔——话尤未落,梁征突然低头,嘴唇重重地堵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