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5-04-01 16:45:56

那巫苓,只用金针就治好了邪鬼扰梦?听到禀报,樊姬也略带好奇。

邪鬼入梦,向来是难治的病症,就算大巫诊治,也要数次祈祝,汤药不断。

未曾想,还有针刺一途。

行针后,随夫人便有困意,一觉无梦。

不过听闻痊愈,还要半月时间。

下首,巫瞳正襟危坐,倒是没了平日散漫。

奇哉!樊姬叹道,想了想,又微微摇头,刺鬼毕竟凶险,不宜用在大王身上。

巫苓非楚国之巫,又因落水,忘了身世来历。

这样的人,怎能轻信?非只金针,汤药也不能轻用。

知道王妃的顾虑,巫瞳颔首:若那巫苓使出其他本事,鄙会禀告王后。

如此甚好。

樊姬笑道,若老夫人病愈,也是好事。

左尹近日同申公不睦,惹得大王烦心。

老夫人病愈,左尹当感恩才是。

左尹公子婴齐乃是楚王之弟,而申公巫则是楚王信重之人,两人频频相争,总是不妥。

所以樊姬才想出这个主意。

只要治好随夫人,公子婴齐心怀感念,就不会再在大王面前与申公相争了。

朝政之事,不是巫者可以置喙的,巫瞳只端坐原处,并不插嘴。

因换了衣衫,长发齐整,被素绢掩住半边的面孔,看起来竟又俊美几分。

如此美人,自然惹人注目。

说完正事,樊姬又笑问:汝同那巫苓,可行好事?巫瞳面色不改:此姝似宋人。

宋人最是古板,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未成。

樊姬不由讶然,复又掩口轻笑:不必急于一时。

那两名巫婢就要生产了,予看这次,定能生下巫子。

届时要好生教养,效命君王。

巫瞳唇边露出浅淡笑容,躬身应是。

又吩咐了几句祭日之事,巫瞳才缓缓退出大殿。

没等仆童搀扶,他便向前走去,只是步伐不比平日,更缓更迟,犹若真正的盲者。

日头高悬,耀光夺目,走在这里,他是不能视物的,就算隔着白纱也不能。

然而熟悉的黑暗,却无法给他安宁,连步伐都似被泥沼拖曳,直欲深陷。

总归,是命定之事。

大巫,奴在此……一个提醒的声音,打断了巫瞳的思绪,他抬手搭在仆童肩上,被引领着走出一段后,突然道:把乘云锦,给巫苓送去。

仆童一惊:那不是前代瞳师留给大巫的吗?怎要送人?巫瞳并未作答,只是转过脸,望向那仆童。

被这无声的凝视逼得额上冒汗,仆童赶忙道:奴这就送去。

巫瞳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带路。

那宛如被拖曳的脚步,也渐渐变得的轻快起来。

※※※这是巫瞳送来的?今天又是给随夫人针灸的日子,楚子苓出诊归来后,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屏风上的那件锦衣。

那是件颇为华美的锦衣,染作赭色,上面绣了红、黑、牙白三色云纹,用金线勾勒。

云纹卷曲交叠,如被狂风吹拂,神秘灵动,让人挪不开视线。

自来到楚国后,楚子苓也收到过不少锦缎作为诊金,却从未有这般绚烂的。

蒹葭看起来束手束脚,似不太敢碰那锦衣,只压低声音道:女郎,难不成那巫瞳心悦于你?心悦?楚子苓并没有这感觉。

在她看来,那巫瞳状若放纵,实则冷情,不论对人对己,都有种超脱的漠然。

况且在眼疾遗传这件事上,她还得罪了那人数次。

这样的人,不使绊子就不错了,又岂会轻易对她倾心。

那送这件锦衣,又为的是什么?思索片刻,楚子苓突然问道:祭祀是什么时候?她记得刚来这个小院时,引路的宫人曾说,楚王每旬会来这里一次,祛病驱邪,施法祭祀。

距离那日,还有多久?就在两日后。

仆从倒也打探的清楚,立刻回道。

后日……楚子苓再次把目光挪到了那锦衣上,也想起了前几天巫瞳说给她的那些。

送她这件锦衣,是想她在祭祀时穿上吗?如此绚丽的衣裳,加上浓妆华饰,是不是能吸引更多人,乃至楚王的视线呢?可这对于她而言,是好是坏?想起了入宫时见到的王妃樊姬,楚子苓突然觉得,做个出头橼子不是个好主意。

把这锦衣好好收起了。

楚子苓对蒹葭道。

女郎不穿上试试吗?蒹葭讶然。

如此华美的衣裳,定能为女郎增色啊!不必。

楚子苓答得干脆,从箱笼里取件暗色的,祭祀需庄重一些。

这倒是个无从反驳的理由,蒹葭赶忙打开箱笼,翻找起来。

又看了那锦衣一眼,楚子苓叹了口气。

祭祀似乎只能巫者介入,根本没有宫人能教她礼仪。

而那个本该教她的人,又送来这样一件让人不放心的衣衫。

届时,她该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那传说中的楚庄王呢?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被人买下,过了数日,伯弥才缓缓回魂。

重新穿起了衣衫,梳理了长发,可是昔日自傲,早已荡然无存。

痛入骨髓的殴打,颜面无存的羞辱,让她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身份。

她不过是个舞伎,是家主玩物,切不能生出忤逆心思。

有一屋安身,一饭饱腹,足矣。

买下她的,不知是哪家卿士。

院落宽阔,妾婢服锦,显是大族。

伯弥被人安排进了乐伎之中,也改了名姓,唤作绿腰。

在楚、齐、越、卫诸国佳丽中,她这么个郑女,也不再惹人瞩目。

如此,再好不过……家主归来!一声长长通传,让庭中奴婢全都匍匐下拜。

伯弥也扑倒在尘埃中,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就见一双舄履,自面前踏过,绝尘而去。

长长组佩从腰间垂下,先玉环,后玉璜,杂以珑、琥为饰。

若是走得急了,便会发出玎玲玉响,是为不礼。

然而那佩玉之人走的极稳,玉佩轻摇,却不作声,更显君子端方。

走到堂前,在阶下除履,屈巫入了后堂,在主位落座。

脊背挺直,身形如松,即便年过三旬,也依旧英武堂堂。

不过身边婢子,无一人敢献媚。

早就侯在一旁的亲随,赶忙上前:启禀家主,左尹之母已入宫治病。

听到这消息,屈巫只是淡淡道:小君好手段。

这的确是樊姬会用的手腕。

以治愈随夫人为由,缓和公子婴齐的怒火,使他不再向君上状告。

如此一来,自己这个宠臣不就逃过一劫?如此两全其美,倒是颇有当年文王息夫人之遗风。

不过这是好事,屈巫思索片刻,又道:可是巫瞳施术?巫瞳乃楚宫世代向传的大巫,只为君王效命。

怕也只有请出巫瞳诊治,才能安抚公子婴齐。

谁料那亲随摇了摇头:并非巫瞳,而是新入宫的巫苓。

治好季芈的巫苓?楚国朝堂,哪有不透风的秘密,屈巫立刻想到了那个新出现神巫。

来历不明,又术法惊人,还是被公子侧献入宫中的。

公子侧胆小怕事,好色贪功,怎么会突然献一个巫医入宫?现在巫苓又治好了随夫人,怕也搭上了公子婴齐。

这两位公子,都与他不睦,其中是否藏了暗着?不过即便有阴谋诡计,他也不惧。

马上便是祭日,身为县公,屈巫是也有资格列席的。

只要看上一看,便知那巫苓是何打算了。

若是想谄媚君上,祸乱朝纲,他可不会置之不理。

摆饭吧。

不再想这些,屈巫恢复平静神色,吩咐用饭。

那些跪伏在地的奴婢、乐伎再次忙碌起来。

※※※女郎,这样可好?蒹葭举起铜镜,让楚子苓细看脸上妆容。

这还是她来到楚国后,第一次化妆,不过装扮用得并非胭脂水粉,而是朱砂炭墨。

只见清亮的铜镜上,倒影出一人。

额上点细细一道红线,犹如一针血痕,眼底涂厚重乌色,顺着眼尾蜿蜒,没入眉鬓,面颊也绘了纹路,不算夸张,但也足能让旁人辨不出真容。

楚子苓也算见过几个巫者,每个都要在脸上涂抹一通。

倒是巫瞳,从未如此,也不知是宫中惯例,还是有那双蓝眸就足够了。

不过此刻,就算她想找巫瞳,也找不到了。

这人乃主祭之一,早早就去了中庭。

不管了,反正伺候巫瞳的仆从说了,大部分巫者只能跪在阶下,为王上祝祷。

她这样的小角色,应当也没多少人关注,只要随大流,低调行事就行。

抚了抚编在发中的杂羽,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暗色宽袍,确定极不惹眼后,楚子苓才跟在宫人身后,前往祭祀的中庭。

走了好长一段路,一个巨大的广场方才出现在面前。

场中,立着一座高台,台上有大殿,四面敞开,无门无扉,只有几根大柱立在四角,熊熊火盆,早已在殿前点燃。

天色将晚,火光积聚,庭中反倒黯淡几分。

楚子苓在宫人的引领下,跪在了庭院一角,身边都是跟她相差无几的巫者。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奇装异服,脸绘彩纹。

其中不乏鲜亮醒目者,更多却阴沉晦暗,与她相差无几。

这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楚子苓安安稳稳的跪在那里,几乎融入了阴影之中。

不知跪了多长久,当最后一缕残阳也隐没不见,鼓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