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北平城的雨水就逐渐多了起来, 每下一次天就凉上一分, 苏梦萦肩上的伤虽好, 但伤口处依旧有完全未脱的结疤,这种天气下也感到湿痒难耐, 又不能动手抠挠, 只能忍着。
弄得整个人绵软宜困, 写的字也带着一股子半眠半醒的慵懒味道。
好在苏梦萦从小习字, 所以即便疲软还是极力压制心里的莫名浮躁感,努力平心静气将每天的功课做完后,才慢悠悠洗了笔, 看着阳台外已经接近欲停坠在屋檐上,欲落未落的雨珠子深缓的呼了口气,似想借着这个动作将心里的憋闷感给释放出来似的。
可惜并不是很成功。
又百般聊懒的看了会儿阳台外后,苏梦萦干脆出了房门下楼晃悠一圈儿。
——心情不好的最大原因之一一定是因为饿了, 或者每吃好吃的。
所以苏梦萦准备下楼给自己找点儿好吃的再说。
刚出房门还未到楼梯处, 就一眼看见苏爹难得没看报看书, 而是双手背于身后站在厅门处看着外面的雨水嘀嗒, 直到苏梦萦慢慢拾阶而下,在餐桌上拈了块桂花糕后, 这才背着双手侧身看来, 宝儿的字练完了?嗯呐。
苏梦萦一面咀嚼, 一边的脸颊鼓鼓的,像可爱的仓鼠。
今天有些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下雨天的原因还是什么。
苏爹听了, 微微一笑后从厅门处走至平日里看报的位置坐下,重新拿起看至一半倒扣在一边的闲书时,又无意识的朝厅门处看了一眼。
苏梦萦微顿了咀嚼的动作,瞅着自家亲爹眨了眨眼后,又嚼嚼嚼,……爹,你等谁呢?苏爹回神,从厅门收回视线看向苏梦萦,一面做出抖报纸的动作一面回答,没等谁啊?就想着这个下雨天,予然带着小花儿怎么还没回来而已。
话音刚落,估计是觉得手上重量不对,低头一看才略露出讶色,一副哦……手上拿的是书啊?的表情。
看得苏梦萦冲他露出您就口是心非吧的表情,继续嚼嚼嚼。
爹,您要是担心宋伯伯的病就去看看呗。
坐这儿傲娇啥呢?看了这么多年,苏梦萦都多少有点对自己爹和他好基友宋先生的相处模式,替宋先生微微叫屈。
实在是每次都是人宋先生先低头,反观自家爹,跟个老小孩儿似的。
倔脾气得很。
哼!苏爹一哼,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指不定明天又活蹦乱跳的跑我家来蹭饭吃了。
苏爹翘着二郎腿说,再说这个天气,出什么门啊。
……言下之意就是其实还是担心好基友的,只是打算等天比较好的时候再去看吗?苏梦萦瞅着苏爹,嚼嚼嚼。
一副本少女已经看穿了一切的架势。
苏爹见她这模样,假咳了一声后干脆将拿起来装样子的书又重新放下,朝苏梦萦招招手,宝儿,来。
我们聊聊天。
嗯呐。
苏梦萦走过去的时候顺便将放在饭桌上的点心盘子也给端着,往苏爹身边一坐后,盘子放膝盖上依靠着苏爹,微微左右摇晃着撒娇,爹,你想聊些什么?聊聊……你和宋意吧。
苏爹想了想说,宝儿啊,你喜欢他吗?苏梦萦嘴里塞着糕点瞅了瞅苏爹后,耳朵尖儿微红的笑嘻嘻点头,显得傻萌傻萌的。
挺喜欢的呀。
顿了顿后,又肩膀撞了撞苏爹的,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我早听小花儿他们说了,我和哥哥在医院的时候,你、二叔舅舅他们还发了好大的火。
但是吧……苏梦萦皱皱鼻子,这件事虽然和宋家脱不了关系,可宋意也受了伤不是?他们也不想的。
你看自从我和哥哥受伤以来,除了前段时间哥哥登门来看了我一次外,他们家什么时候还来过?苏梦萦顿了顿,我想啊,他们也想的是将事情全部料理干净了,才来找你玩儿吧?你觉得呢?爹?苏梦萦抬头瞅苏爹。
小鹿眼从下至上,显得萌萌哒。
苏爹何尝不懂?毕竟他和宋先生也算是多年好友了,就算说挚友两字也是当得起的。
只是这次居然让自家宝儿受了牵连,任何一个做父亲的人都不会不气不怒,更何况是从小就舍不得动苏梦萦一根手指头的苏爹。
所以那时在医院才说了近乎和宋家断绝关系的重话,只是一出口他也顿时心生悔意,只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人似乎就是这样的,朋友之间如果一方妥协惯了,但有一天不再主动示好,总是端着的那方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和好。
何况他明白宋家的人现在没来苏家,其实也有保护的意思在里面。
苏爹何尝不懂。
叹了口气后自嘲的揉揉苏梦萦的一头软发,算是把最后一口莫名其妙的架子也叹掉了,比起之前还略带傲娇和小脾气,这次冲苏梦萦说的时候就一点情绪都没了,……等天好些了,我去宋家看看。
顿了顿后又说,这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我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对吧?对呀。
苏梦萦笑眯眯,端起放在膝盖上的点心盘递到苏爹面前,爹,吃。
苏爹笑着,拈起一块放嘴里。
黑褐色的药全吐了出来,里面还混合着红黑色,犹如血块的东西。
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犹如破风箱的呼吸。
宋琸宋意瞠目欲裂,脸色难看到不行。
在宋先生的近侍不断奔走打扫、拍背顺气的时候,宋家的家庭医生在勉力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犹如白纸的宋先生,把完脉后脸都是黑的。
他是宋家老人,就连宋琸宋意都得尊称一声叔。
他站起来,朝宋琸和宋意使了个眼色后,三人走至一边的屏风后,站得极静。
卓叔。
你说,……我们听着。
宋琸紧抿着唇,声音沙哑难耐。
宋意站在宋琸的身边,下颚骨线崩得僵硬,几近石化。
被叫卓叔的医生闭了闭眼,暗叹了口气后才压低了声音对宋家两兄弟说了实话,……癌症。
晚期。
犹如雷击。
宋意听了,顿时红了眼眶。
宋琸狠狠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看向卓叔,……还有多久?卓叔摇摇头。
抬头张口欲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化为无声,长叹口气后拍了拍宋琸的臂膀,阿琸。
……尽人事吧。
大少、三少。
近侍碎步无声的绕过屏风,站在一边鞠躬低声,先生请你们过去。
宋琸和宋意互看一眼,先后大步至屏风后迈出,至宋先生床边后停住,弯下身去,朝闭眼假寐的宋先生轻唤,……父亲。
宋先生闭着眼,放在身侧的手略动,比起从前的干净利落现在透着几丝无力。
但在屋里的都是伺候宋先生的老人,无需语言只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会领会,微微躬身后无声退了出去,就连卓叔也冲宋琸宋意微微颔首,做了个在外等的姿势后跟着出去。
知道房门从外关上,房间里只剩宋家三父子后,静躺在床上的宋先生才慢慢睁开眼。
虽人清瘦略显有些脱形,面色泛白无血色,嘴唇干涸起皮。
但那双眼睛却是沉稳内敛,沉静如海的。
他看着站在床头的宋琸、宋意,缓缓开口。
有几件事。
我要交代你们。
——————————————————————————————白伊槿双手捧着已经五个月的肚子,有些吃力的从花厅的椅子上站起来,并朝经过的下人喊到陈婶儿。
被叫陈婶儿的回头,看见是白伊槿后走了过去,朝她微微行李,大少奶奶,怎么没在房间里休息。
我看爸爸房间里动静挺吵杂的,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说完顿了顿,语气和神情里是恰好好处的关心,爸爸没事吧?陈婶儿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点点头,就是刚才喝药太急呛着了,把大少、三少吓了一跳。
哦……白伊槿听了点点头,笑,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大少奶奶要是没事……我就去看看家里老猫了?陈婶儿问。
说来奇怪,虽老猫的年岁也大了,但出了走路慢吞吞,有些高处跳不上去外,精神也一直很好。
可这段时间,却和宋先生几乎是前后脚的突发病重了起来。
都说万物有灵,即便是陈婶儿天天在心里念叨着吉人自有天相,也难免心里突突。
很是不安。
行的,您去吧。
我现在怀着孩子,家里有劳陈婶儿你了。
白伊槿点点头,笑了笑。
陈婶儿微微鞠躬,刚想退出去,突然想着这个花厅的位置距离宋先生的卧室还是较近的,而卓叔又在外面等着。
想了想后陈婶儿无意的朝一边的窗子看了一眼后,扭头对白伊槿说,这里空气混浊得很,大少奶奶您又怀着身孕,实在不应该在这里久待。
不如去小花园逛逛?说完,朝身边的一个宋家人看了一眼,一直低眉顺眼站在一边的下人就站到白伊槿身侧,做出服侍的姿态来。
陈婶儿说得是,你一说我就觉得有些闷了。
白伊槿强笑,冲站在身边的下人微抬了手,走吧,去花厅逛一逛。
陈婶儿保持着微微躬身的恭敬姿态向旁边退了一步,直到白伊槿越过她,出了花厅沿着走廊离开后,才慢慢抬起头,站直身子。
扭头看向她的背影。
白伊槿走至一半时,无意看见站在楼下大厅,正等待的陌生男人后先是一愣。
脚步一顿的同时对方也像是察觉了有视线朝他投来,抬头一看发现是白伊槿后连忙站直,并冲她摇摇鞠躬,很是恭敬。
这一抬头白伊槿倒是认出了是谁,——宋意现在身边的另一副手。
叫何青的。
态度到是比那个阿大好多了。
白伊槿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前行时心里做着比较。
这个阿大说穿了也不过是在后来生产时恰好叫来了最好的大夫而已,她现在提前知道了后面的事,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到时候自己提前做准备就好。
所以阿大现在其实也不过是个没用的废棋了。
要不是有他以后救了自己一次的机遇,一个乞丐能爬到未来那么高的位置?所以啊——他不过是谁都可以取代的,关键还是在自己身上不是?白伊槿敛眼。
一手微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微微抿笑。
看刚才的恭敬态度。
这个何青,……似乎还是可以用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