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腊月的风似冷冷冰箭。
司玲珑紧捂衣裳,手全缩进衣服里,不敢露半截手指,生怕冻僵了。
这么冷的天,只怕是要下雪了。
她一心想着云照说的话,步子就走得快了些,想快点回去探探她的母亲,是不是真要对她的意中人做什么。
她的步伐很快,走得又急,脚下突然一滑,往地面冲去。
眼疾手快的司无言一把将她拉起,避免她脑袋撞了地面的危险,他问道:走这么急做什么……你相信陆大人和云姑娘说的话?半信半疑。
司玲珑紧抓他的衣袖,盯着他说道,我要确认真伪,因为我不想你死。
司无言微怔,俯身将她抱住:你不生我的气了。
司玲珑气道:气,还气着,我娘要将我许配给马家人,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一定也点头了……也说了好,是吧……可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爹娘于你有救命之恩,还让你识字习武,你感激他们,可你也知道我喜欢你的,你什么都不说,这并不对……你不能怪我气你。
司无言听着她在发抖的声音,沉默半晌,终于说道:我说了不。
司玲珑一愣,他又说道:夫人问我你嫁去马家好不好,我说了不好。
夫人很气愤,责怪我不知感恩。
你说了不好?司玲珑既意外又欣喜,眼里都要涌出泪来,再说不出什么话,紧紧将他抱住,我们现在就回去,找娘亲说清楚,这次我不会再顶撞娘亲,会好好跟她说。
她牢记云照方才对她详说的那些话,脑子里已经想了千百回,要怎么样跟母亲说,才能让她更好地接受这件事。
不让她难过,也不让她伤害司无言。
等等。
司无言将她拉住,说道,能说服夫人的,唯有一人,我先去请他。
黄家庄在郊外二十里处,陆无声已经让人查明了具体位置,甚至连宅子里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刚回到家中的他看看天色,还没过子时。
等他到了云家翻墙入了后院,走到她的窗前,见里面灯火已灭,迟疑一会,便要离开时,却听见有人疾步走到窗后,低声问道:陆无声是你么?腔调并不倦懒,不是刚从梦中醒来的语调。
他折身而回,到了窗前说道:嗯,还没睡?没。
一会窗户打开,云照探身出来将他打量一眼,又探手捏他,先辨个真伪。
陆无声笑笑问道:捏胳膊捏脸才对,为什么要捏我胸口,云姑娘这是在吃我的豆腐么?云照扑哧一笑:被看穿了。
她擒紧衣襟,怕冷风灌入,又道,你进来吧,外面冷。
不冷,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在外面如何亲昵都好,但进女子的闺房,万一被云家人发现,非但他有理说不清,就连云照都要声誉受损。
他站在窗前将黄家庄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明日我会去一趟黄家庄,救秦融母亲他们出来。
单凭你一人,只怕不能带走他们五个人。
如果可以,以秦融的身手,他大概也能带走他们。
云照苦恼道,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这件事牵扯到皇子,要想找到可以保密武功又好的人,只怕不易。
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陆无声低眉细想片刻,说道:我会想想法子,要寻我父亲的部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花费时间与他们解释,怕会耽误一两天的功夫。
一两天……云照苦笑,大概是这段日子太难熬了,所以总觉得一两天犹如一两年。
你到底还是在害怕。
陆无声抚着她的脸,温声,别怕。
怕的……云照抬着俏眼偷偷看他,你要是亲我一口,我就不怕了重生欲奴训主记。
……陆无声蓦地一笑,哪里是在怕,分明又是在调戏他。
云照是想着调戏他,可没想到他真的弯身探来,捧着她的脸往她额上印了一记。
还怕么?……怕。
说罢,又得了一吻,这一次是直接落在了唇上。
像灼热烙印,烙进了云照的心底,扑通扑通直跳,跳得像要堵住她的呼吸,喘不上气。
正面调戏结果被逆袭,云照真是不甘心。
她埋头在他胸膛前,没敢抬头,怕他瞧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那以后还怎么能成功反击。
她趴了许久,心里转了百来个圈圈,听着他的心跳声急敲胸腔,和她的心跳一样。
历经了这么多次生死,她早就不怕了,怕的,只有再失去她在乎的人,比如陆无声。
所以现今他安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就没什么可怕的。
已过子时,寒风仍在喧嚣。
司玲珑敲开自家大门,管家开门见了她,面色凝重,边迎她进来边小声提醒道:夫人在大堂等了您一晚。
嗯。
司玲珑走了几步问道,我娘有没有说什么?问了我司护卫是不是也跟着您,听见是,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司玲珑默了默,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往里面走时,又观察宅子周围,没有察觉到有人,但总觉得家中气氛不对。
她大步走进大堂,果然看见母亲端坐在椅子上,似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冷眉,往她的方向看去。
她上前问了一声安,等着母亲说话。
司夫人声调颇淡: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去见了个朋友。
司玲珑坐在母亲一旁,为她轻捶着腿,让司夫人着实意外。
司玲珑见母亲意外,笑道:女儿让娘亲担心了,是玲珑不对。
司夫人的面色稍显温和:不曾见你这样贴心过。
哪里,只是平日娘都不让我做这种事。
司玲珑转而为她捏胳膊,力道又轻又缓,娘,女儿跟您商量件事好不好?司夫人轻轻一笑:老话定是不会错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连亲生女儿,也是如此。
女儿没这么想。
若按照平时,司玲珑肯定要尖锐反驳,但她想起云照的叮嘱,路上她又反省许久,才觉得她的脾气的确是不该这样似炮仗,一点就着。
说话平心静气,至少能让事情不会变得很糟糕。
司夫人冷眉微敛:说吧,什么事。
我和马家公子的婚事,我和司无言的事。
这是两件。
是一件邪王庶妃。
司玲珑执拗道,我喜欢司无言,所以不愿嫁入马家,所以这是一件事。
司夫人冷声:那你大可以不必再说了。
她又往外面盯去,司无言,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们司家捡你回来,给你温饱,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司家的?要将我唯一的女儿夺走?你且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司玲珑急道:司无言对娘如何,娘知道的,这些话不能说。
如何不能说,我说的哪一句是自己胡诌的不成?司夫人起身就要去捉那人进来,可却被女儿拉住了手,她怒而回头,只见女儿的眼眶已红,素来倔强的眼竟有了泪。
娘,女儿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所以就算您阻拦我们,我们也绝不敢对您有半句怨言。
可是娘,您和爹爹,也是青梅竹马结成连理的,若当初让您嫁给别人,您会如何?司夫人冷笑:要用苦肉计了么?要用激将法了么?女儿只是想好好跟您说话。
司玲珑紧抓着她的手,声调满是痛苦。
司夫人用力一甩,将她的手甩开,正要提步出去,就见那门旁走出一人,正是司无言。
她冷冷盯他,字字道: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要夺走我唯一的女儿?不是夺走您唯一的女儿。
司无言缓缓跪下,跪在既是恩人,也是他养母的女子面前,看着她说道,我想娶玲珑。
休想!司夫人恼怒道,你凭什么?凭什么娶玲珑!夫人,请给我五年,我会去边城从军,功成名就地回到京师。
司无言不愿像云照所说的前世那般,带着玲珑半夜私奔,最后才得到司夫人的默许。
这样看来,无论如何,都委屈了玲珑,更辜负了司夫人的救命之恩,所以边城要去,却不是以私奔的方式来要挟得来。
光明正大地求娶,光明正大地去,光明正大地得到应允。
这才不会让玲珑委屈。
五年?女子的五年年华,你耗不起。
司夫人气急在心,上前就往他脸上甩掌。
掌将落一瞬,竟被人握住手腕,生生拦住了。
她气道:大胆!但看见来人,她顿时怔住。
司无言抬头看去,几乎和司玲珑同时唤声。
大人。
爹。
久未归家的司大人,进门就见家中不同寻常,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心中一叹,将妻子的手缓缓放下,并未松开:蓉蓉,家宅事多,我本应替你分担,是我令你受苦了。
司夫人怔神看他,想抽手回来,但抽不回来。
她心中气馁,冷脸不语。
司大人又道:家中事,坐下说。
司玲珑看着冷静下来的母亲,再看父亲,果然世上能说动母亲的,唯有父亲。
有了父亲做说客,她的心已然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