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和刘泠行程不快,他们前脚刚到邺京,陛下的赐婚圣旨就到了。
两人各自回到府邸,没有坐下喝口茶歇歇,便要进宫去叩谢君恩。
皇帝不是媒婆,他天天日理万机,根本不会总去关注下面人的婚姻状况。
对于大臣们、世家子弟的婚姻,民间流传出来的小话本中,写的都是皇帝大手一挥,根本不问男女两家,就指了婚,两家人再不愿意,还得捏着鼻子,进宫感恩戴德去谢陛下的赐婚。
一般民间这种小话本中,皇帝赐的婚,成就的全是孽缘。
这就是民间百姓不了解皇家真实情况,自己编排出来的了。
就像一个农民,每天吃土豆吃白菜,就总想着皇帝皇后有什么好羡慕的,顶多是比自家多吃几个土豆白菜。
事实上古往今来,皇帝的赐婚,真不是那么简单。
皇帝没那个闲工夫天天操心别人的婚事,就算他老人家无聊得快发霉想赐个婚热闹一下,他也会客气地提前询问男女双方的意见,人家两家不愿意,他也不会去凑热闹。
民间百姓总以为皇帝是万能的,实际上皇帝需要平衡各方面因素,万万不能游戏为之。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君威再大,也打不过父母。
前朝曾有例子,皇帝想把自家骄纵的公主嫁去一个名门世家,赐婚旨意都下了,仍被世家高冷地拒之门外。
皇帝也没能把世家怎么样,只能忍了过去,怪自己没有提前沟通。
嗯,此例从某个侧面,也能看出当时的世家地位有多高,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这也是现任皇帝一直在各方面打压世家的一个缘故。
但刘泠和沈宴的赐婚,是沈夫人亲自进宫求来的。
这已经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家都高兴,关起门来就准备备嫁吧。
刘泠是一个人出的宫,因为沈宴还要跟陛下去御书房,谈论公事。
回到自己府邸,大约是之前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定北侯府的贺庆是张绣亲自上门带给她的。
其他家族也多多少少地请人送了帖子备了礼,恭贺公主。
几个侍女在伺候公主梳洗,灵犀灵璧一站一坐,在清点各家送来的帖子。
灵犀忽然问刘泠,公主,江州那边没有帖子来。
我们要写个帖子过去,告知公主的婚事吗?刘泠这对父女的关系现在很僵,女儿在邺京被赐了婚,父亲在江州一点表示都没有。
父母之命,在刘泠的婚事中,真没起到什么作用。
灵犀也很为难,广平王夫妻怎么说也是公主的父母,那边没反应,为人子女,实在很被动啊。
刘泠慢悠悠道,写呗。
他们爱回就回,不爱回更好。
你写个帖子,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写?灵犀惊讶,不是应该公主你亲自写吗?刘泠哼笑一声,拿起桌上簪子往发髻间比划,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灵犀二女对望,哭笑不得:公主这是故意打广平王夫妻的脸啊。
你们礼数不到,但我还是愿意客气一下的。
虽然我是让侍女写信给你们添堵,但我起码写了啊,我还客气了一下呢。
灵犀灵璧也不说话,继续忙手中的事务。
她们发现公主的现在脾气,比起以前时不时的阴郁,好了很多。
面对广平王夫妻的事,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充满戾气。
大家都能看出来,公主现在过得很开心,这是沈大人带给公主的。
一般赐婚旨意下来,要置办嫁妆之类的。
皇帝毕竟疼爱刘泠,又因为和亲的事不好意思,就直接让后宫的贵妃娘娘给刘泠办。
刘泠那对父母,皇帝都不提,别人更不会提了。
不光如此,病中的老侯爷听到刘泠的婚事,硬是撑着一把老骨头,命人喊了儿子儿媳们。
老侯爷老了许多,憔悴枯瘦,话也说得慢,但仍把自己的意思表示的很清楚,他要开私库,给刘泠添妆,谁也不许拦。
金镶青金方胜垂挂,松万背云,凉山南红,妆缎洋绒八丝缎,汉玉磬紫檀座,碧牙么佛头塔,摆黑漆笔砚桌用……林林总总,让管家一件件念,他偶尔嘴角翕动,指出一两处错的。
这还只是死物,还有定做的千工床啊等家具,各种庄子铺子等土地,手一划,全都给刘泠了。
大家心中有数,老侯爷是要把自己大半生攒下来的东西,都留给刘泠。
定北侯府心里别扭,有些不情愿。
可因为之前府上的闹剧,大家虽然嘴上不提,却心知肚明,也无人反对。
就连一直对刘泠不太喜欢的侯夫人,都安静站丈夫下手,耐心听管家念账本,一声不吭。
末了,作为刘泠的舅家,定北侯府也要添妆的。
几家轮一遍,刘泠的嫁妆,足以配得上她公主的名号。
就连江州那边,迫于各方面的压力,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儿,广平王夫妇仍回了信,还说明他们也会帮她准备嫁妆。
例如那些需要定制的家具,还有做女红的绣娘们,全都由江州那边负责,邺京这边不用管了。
这个安排很合适,家具绣工那些,确实是刘泠的家乡那边更出色细致。
索性广平王夫妻也不想见这个女儿,这样的安排,让备婚期间,大家还不用见面,双方都挺满意的。
按照正常步骤,公主的婚事,礼部那边需要拟单子定程序,还得请钦天监的人选良辰吉日,等一切妥当,怎么也得备一年。
就算赶一些,半年的时间也得等下去。
但事实上,刘泠的婚礼只有不到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因为这是老侯爷的要求。
病榻前,老侯爷见了刘泠一面。
熬日子的老人已经起不了身,说句话就要喘。
刘泠跪在他床边,拉着他的手。
他喘着气,嘴角颤动,他见到外孙女何等开心,可是累的说不出话。
爷爷,你别说话,我来说给你听,好不好?刘泠轻声。
爷爷,我以前也去过塞外,但没有离开过大魏。
这一次,我是跟沈大人一起去的。
我离开了这个国家,但有沈大人陪着我。
他领我看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风景……其实他的世界,跟我完全不一样。
他早带我看过许多事物,我都很喜欢。
这个人是我撞运气撞出来的,但能走到这一步,是我自己争取过来的。
能够嫁给他,我很是高兴,爷爷你也会为我高兴的。
我嫁给他后,沈大人说,我们不住沈家,还是住他现在的府邸。
就是说,我也不用跟沈家那些长辈们纠缠。
爷爷,沈大人为我争取了最大的福利。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沈家挺好的啊。
他们家看得很开,作为世家虽已落败,但在世家和皇权的平衡中,他们家是走得最好的了。
沈夫人领我去见了沈家别的伯母们,她们虽不见得多喜欢我,但也没有讨厌我。
爷爷,我常年被人讨厌,被人奉承。
遇到这样的亲家,已经很好了。
她停顿了许久,头垂下,轻轻挨着老人的手,声音低淡。
爷爷,我最近常想起我小时候。
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苦难的时候,你把我拉了出来。
我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当年,你拉了我一把。
你养育我,给我看病,帮我找同龄朋友,还替我相看夫君……我很喜欢你。
爷爷,你不要愧疚。
你对我的好,早已超过了当年的那点儿私心。
我不怨你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老侯爷眼中的泪,滚落在她脸颊,溅在交握的手上。
老侯爷颤抖着闭眼,泪水不停地流。
阿泠说不怨他,可他一把年纪,却总想着那件事。
那件事,毁了阿泠的一生。
她的亲人都在利用她,她身边没有一个贴己。
她能长大,靠的是她自己的意志。
他又帮过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他不了解阿泠的想法,不能体会阿泠病重时的艰涩,不能知道阿泠背身一人走在陌生小镇时,是何等凄苦。
老了,便一天比一天后悔。
更难堪的是,定北侯府与广平王府重新交好,他的好儿子好儿媳们,全都愿意原谅广平王夫妻。
等他一闭眼,阿泠完全没有容身之地。
所以他不能闭眼!他熬着,硬撑着这口气,也要看到阿泠找到容身之所的那天!他要看到阿泠真正幸福的那天。
等她妥当了,他就可以安心闭眼了。
沈宴被领进来,便看到祖孙二人相处的温馨境界。
沈宴默一下,慢慢走上前,向老侯爷见了礼。
刘泠看到老侯爷的手抬了抬,指向沈宴。
她不解地看去,不知道爷爷的目的。
沈宴也疑惑,走近了一些,老侯爷的手仍直直伸向他,在半空中颤得厉害。
沈宴稳稳握住老侯爷颓然摔下去的手。
老侯爷看向他的目光略欣慰,手上使力。
刘泠迷茫中,见老侯爷使尽全力,把她的手放入沈宴手中,示意两人交握。
老侯爷,沈宴微迟疑,反手握住了刘泠的手,沉稳又自矜,我会待好好待她的。
老侯爷张着嘴,刘泠毫不迟疑地把耳朵凑到了老人家微动的嘴边,他声音虚弱,阿泠……爷爷……希、希望你们……早点成亲。
我怕、怕……既怕自己熬不住,又要日久生变。
刘泠迅速点头,爷爷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明天好吗?……沈宴无语地往她一眼。
病了很久的老侯爷,终日晕沉沉,此时却目有笑意,小阿泠这么着急……他不觉得她没脸没皮,只觉得她坦率而可爱。
他说,沈宴,阿泠就交给你了。
沈宴郑重行礼。
老侯爷见了他们二人这么久,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门外侍女提醒他们,老侯爷需要休息。
看到老侯爷闭了眼,刘泠站起来。
她与沈宴并肩而立,酸楚地看着这个老人。
沈宴见她半天不动,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带她出去。
但走到门槛边,刘泠不肯走了。
她低头想半天,仰头,沈大人,你跟我爷爷告个别吧。
……沈宴愕然,现在才告别的话,那他刚才那个大礼是在唱戏吗?刘泠抿唇,我想你改口,跟我一样,叫他一声‘爷爷’。
床榻间本已合眼的老侯爷,眼睛突然睁大,望向门口。
阳光下,青年立在少女身旁,长身直立,他回头,对上老侯爷期盼的眼。
沈宴笑了笑,语气温和,好。
爷爷,我和刘泠走了,改日再来见你。
爷爷放心,我会疼爱刘泠,让她开怀的。
你、你要像我疼她一样……老侯爷嘴角抖着,声音低弱。
刘泠听不到老侯爷的声音,沈大人却显然听到了。
他答,我会比爷爷更加疼她。
一个一样,一个更加。
要求不一样,体会不一样。
老侯爷此前只知道沈宴严苛自律,办案时冷酷无情。
现在,在青年的回话中,他初看到沈宴的傲气和自信,还有对刘泠的点滴心意,这让老侯爷放心。
见过老侯爷后,刘泠的心情不太好。
沈宴当时没有多说什么,但第二天,刘泠进宫时,听贵妃娘娘跟她建议,婚礼在两个月后办,让她怔了一下。
贵妃娘娘惊讶,阿泠你不知道?看来是沈大人单方面的决定啊。
昨夜沈夫人可是连夜进宫,跟我提的这话。
刘泠讶然后,低头微笑。
沈大人记得她的犹豫和伤心,他口上不说什么,却为她做了很多。
确实,如果女方提议提前办婚礼,总是不太好。
而刘泠去跟沈宴提,还是显得她太急。
沈宴直接跟沈夫人建议,说他急。
贵妃娘娘掩口笑,跟刘泠说起沈夫人昨晚跟她讲的八卦。
沈宴难得回家一趟,就跟沈夫人提婚事提前的事。
沈夫人很不解,你们都定亲了啊,干嘛要着急?婚礼是一辈子的大事,宴儿你不知道,娘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
你们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大伯母天天生无可恋,跟我说,昱儿看起来就打算是终身不娶、老了直接出家,她早就绝望了。
你吧,也没比昱儿强多少……哎不说那些了。
总是婚事下来了,沈家可不是小门户,婚事不能满意……沈宴凛着脸看沈夫人侃侃而谈,在吃过饭后,母亲的数落还没结束,他诚恳打断道,我很急,真的很急。
……沈夫人无语了。
所以沈夫人就进宫跟贵妃娘娘说了。
但刘泠只是笑,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贵妃娘娘转了眼,试探问,既然阿泠不知道,需不需要再等等,我跟沈夫人谈谈?不用了,刘泠答,我听伯母和沈大人的意思。
贵妃娘娘便把意思传达给了陛下,陛下那里当然不会有问题。
陛下还暗示这场婚事大办,盖因为大魏在和夷古国打仗,百姓难免不安,为昭示我国威,陛下要借这门风光的婚事,给天下百姓安心。
大家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礼部,本来慢条斯理的备婚过程,一下子提前了将近一年。
什么都没准备好,礼部顿时忙疯了。
贵妃娘娘跟刘泠商量,决定让刘泠从皇宫嫁出去。
刘泠感谢贵妃娘娘的好心,毕竟在邺京这边,她和舅舅家刚闹得很僵,她爹娘回京的决定都很勉强,如果贵妃娘娘不管她,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嫁。
徐时锦淡笑,有什么急的?你姓刘,又因为和亲的事受了委屈。
从宫中出嫁,是陛下对你的补偿。
多风光,别的那些公主郡主,可没有你现在的好风采。
在刘泠的府邸中,刚送走了一批人,就迎来了徐时锦。
徐时锦最近热衷于跟刘泠的交际,婚前对好友的开导,也让徐姑娘心情愉快。
刘泠坐在梳妆镜前,看徐姑娘翻看收到的贺礼。
刘泠心中猜测,她的婚事能这么顺利,她什么都没做,就解除了和亲一事,和亲还带给了她现在这么大的利益,徐姑娘功不可没。
不过刘泠和徐时锦之间从不谢来谢去,自己心里知道,记着恩情,下次还回去就好了。
刘泠撑着下巴看徐时锦,你让我很疑惑。
就算我们关系不错,但我想你不太愿意经常见到我吧?但你最近天天往我这里来,小锦,你很奇怪。
徐时锦转身,对她温温一笑。
徐姑娘站姿优雅,笑容也经过专门修饰,没有一丝不妥。
任何时间,她都笑得特别真心,让你觉得可以跟她掏心挖肺。
但你真跟她掏心挖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起码,徐时锦对刘泠,是有那么点真心的。
徐姑娘盈盈走过去,拉着刘泠的手,带着欢喜的眼神看她,阿泠,我以前不愿见你,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影子。
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自己凄苦的童年。
但我现在很高兴看到你,看到你幸福,还让我有种看到自己未来影子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
而且我们两人间,只要有一个幸福,我就有莫大勇气,走下去。
刘泠神情疏淡,静静地看着徐时锦。
徐时锦在邺京发生的事,支离破碎,刘泠有所猜测。
越是猜,越是替徐时锦心寒。
但是徐姑娘喜欢权力,这个游戏又是她亲自走出来的。
刘泠原本从不干涉徐时锦的决定,徐时锦也从来不听她的。
但也许是沈宴让刘泠的心柔软了很多,刘泠很想跟徐时锦说一说,小锦,你知道么,我跟沈大人曾经探讨过婚姻的失败与成功。
天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怨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变异思迁,甚至位高权重的女子也会变心。
沈大人和我讨论过这样的事。
徐时锦怔然,呆呆地看着刘泠。
她又是心酸,又是羡慕,喃声,你们连这种事,也会摊开赖说啊。
她侧过头,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若飞起,情绪复杂,阿泠,我猜到你和沈宴感情很好。
我知道沈宴是很好的男人,有担当,有思想,他全身都是魅力,邺京喜欢他的姑娘很多。
他连这种事都愿意跟你说……他对你真好。
一般男人,哪里会跟自己的爱人讨论这种事?甜言蜜语就够了。
爱情是一时的钟情,思想的碰撞,才能决定两人合不合适,能不能快活过一生。
大部分人,都死在这一环节上。
徐时锦也是。
她不知道原来真的有男人,能做到一个姑娘期待的那样。
刘泠微微笑了一下。
她回忆她和沈宴的对话。
那时两人在回京的路上,碰到一个晕倒在路上的村姑。
村姑醒后,说是去一个地方寻找给她下了退婚书的男子。
此男人寒窗苦读,离开了家乡,高中后,去了一个县城当县令。
他要跟家中定亲的姑娘退亲,与自己座师的女儿成亲。
村姑哭得悲不能已,爹娘劝她算了,她却非要去找那个负心汉,跟他拼个死活。
正好同行,刘泠便决定带这个姑娘一程,看看结局。
结局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中,他们到那个县城的时候,正是年轻县令成亲的一天。
村姑从刘泠的下人们那里溜了出去,大闹婚宴,双方丢人。
新嫁娘气得要退婚,被自己爹娘带走,一堆烂摊子,留给了县令和村姑。
到沈宴和刘泠离开的时候,拉锯战还没结束。
就算座师的女儿不愿意嫁了,那个县令,仍然不想娶原来的未婚妻。
何止是不想娶,他对毁了自己婚宴的姑娘,简直是恨得要命。
刘泠对此事义愤填膺,沈宴倒是表现得漠不关己。
刘泠简直诧异,你为什么不觉得生气?沈宴,该不会你本质里,觉得那个男人做的是对的吧?刘泠看着他,沈宴要是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她肯定跟他一刀两断。
沈宴漫声,别人的事,为什么你自我代入得那么厉害?不管是负心人,还是缠着负心人不放的姑娘,都不是我们。
我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放在别人身上。
刘泠若有所思,慢慢点了头。
是,沈宴是锦衣卫,他管严刑酷吏,真不应该有过多的同情心。
心太软,得被自己给折磨死,是做不了沈大人这样的事的。
刘泠挽着他手臂,靠在他怀中,百思不得其解。
既是为陆铭山曾经抛弃自己的事,也是为那个县令抛弃村姑的事,男人为什么一旦飞黄腾达,就总是要抛弃原来的人,去找更好的?她觉得自己话中偏见太多,又补充,女子其实也是。
未婚夫没本事,或者丈夫扶不上墙,没有条件还好,若有条件,很难会留下来。
爱情都这么脆弱吗?沈宴想了下,说,你换种方式想,不论男女,抛弃旧爱,是双方生活不能同步的缘故。
真的为爱情,可谓寥寥无几。
就算表面上为了爱情,深里去想,也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在眼前。
人趋利避害,这是本能。
道德上谴责,但也没办法。
刘泠目光闪了闪。
所以,我不认可为了对付,无条件牺牲自己,尤其是姑娘家。
沈宴边想,边慢慢说,人是自私的,但古往今来,似乎男子比女人的劣根性更可怕些,更容易变异思迁。
和男子比起来,姑娘的花期更短,才更需要珍惜自己。
为了一个人,牺牲自己。
等你把对方捧上了天,也就是到对方离开你的时候了。
人命被贱,沈宴摸摸刘泠的头,我是男人,我更了解男人的想法。
刘泠,男人是很可怕的一种生物,他们的想法每每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你不要被骗。
你这样讲,岂不是婚姻就注定失败?女人难道爱自己的男人,是错的吗?她难道该自私些,只管着自己吗?刘泠皱眉,但太自私,做错事、抛弃男人的,就成了女人啊。
女人也很可怕,我也了解女人。
女人坏起来,你们男人根本想不到。
所以我跟你说,双方需要一样啊。
他们两人聊着,说着,说自己的看法,又倾听对方的想法。
最后,刘泠问沈宴,你觉得,什么样的婚姻,才能走下去,不会在中途夭折?丈夫和妻子的地位始终平等,始终不仰视对方,不把对方看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双方始终平等,才会一直有共同话题,一直能对一件事有妥当的判断。
一个人走的太快,对方却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越来越强大。
这时候,你不应该庆幸自己有个出色的情人,而是该想,自己怎样能和他站到一起,而不是总在他身后追。
他爱你,会等你一步步赶上去。
可他如果太出色呢?如果走的太快,你又走的太慢呢?千万不要给自己去考验忠贞度的机会。
一次两次可以抵制诱惑,三四次,真就不一定了。
刘泠点头。
这也是她喜欢的爱情。
没有谁前谁后,她和沈宴并肩而立,惊涛拍岸,浅唱低吟,风涛怒卷,烟雨风光,全在脚下过。
刘泠跟徐时锦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小锦?徐时锦微怔,叹道,我和他的地位不平等……我依附于他,我的所有由他所给……我走的太快,又让他觉得害怕。
她看向刘泠,更加羡慕刘泠和沈宴了。
徐时锦微微笑,不过阿泠你不用劝我了。
刘泠皱眉,以为她要说我心意已决之类的话。
但是徐时锦说,因为如你和沈大人说的那样。
我也是趋利避害的人。
这段感情,让我一次比一次失望。
我谅解他一次,谅解他两次。
到第三次的时候,我已经受不了。
所以,我决定离开他。
啊……如当日初听此言的沈夫人一样,刘泠也是惊得无话可说。
徐时锦说,太子妃,我不要了。
权力,我不要了。
地位,我也不要了。
我想这些都不是我该得的,他那么提防我,我再走下去,什么也不会得到。
刘泠不说话,定定看着徐时锦。
徐时锦说的轻松,事实上,却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徐时锦从女官开始,明里暗里,为太子做了很多事。
到今天这一步,刘泠这种每天在家中闲坐的人,都听到一些关于太子妃的八卦。
徐时锦怎么可能离开的了?她已经卷入了这个圈子,哪有她说一句我反悔了,太子就把她这枚棋子抛下的道理?刘泠思索,她是不是需要帮一帮小锦?徐时锦冲她眨眨眼,笑得有些调皮,难得的小儿女情态,不用为我担心。
这点事,难不倒我。
我已经跟殿下在说,我要离开邺京南下,帮他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
我不可能突然丢开手中权力不要,他会怀疑我的动机。
我要一步步退出去。
起码现在,我暗示他,太子妃,我不要了。
停顿稍许,徐时锦笑得伤感,他大概也不希望我要吧。
想来对她的放弃,刘望虽迷惑,却也松口气。
她真是可怜。
你要南下?刘泠震惊站起,你要离开邺京吗?她目光微闪,你要一步步退出去,那岂不是说……这一生,有太子在京一日,你再不会回来了?对,徐时锦点头,为了能退得干净,为了不让他把我当眼中钉,我再不可能回来邺京了。
刘泠一时无话。
徐时锦笑,我不会走得那么快,起码你的婚事,我肯定会参加的。
她的笑容勉强,难以维持,真不敢相信,我长袖善舞,可真心的朋友,只有阿泠你。
我以前见到你就心烦,但是现在想着余生或许再不能与你见面,我又开始想念你。
阿泠,你真像是我的镜子,不想看,却舍不下。
徐时锦淡声,我从出生,到我这么大,未尝有一日离京。
但此后余生,也许我再也不可能回京。
我在邺京没什么知心人,亲人和我也不太亲。
我走在权力边缘,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候又厌恶这些虚伪。
我以为我讨厌邺京……可是真想到要离开,又觉得难过。
它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却……把自己弄到了这种必须离开的境界。
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刘泠心里慌乱。
徐时锦摇摇头,阿泠,我从来都靠自己。
当年进宫,是我唯一求人的事。
我靠我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从不去勉强别人。
人情是需要还的,而我……阿泠,我还不起。
谁的人情,我都还不起了。
刘泠握住她的手,沉默着。
徐时锦反握住她的手,笑,你的手一时冷,一时热,说明你的情绪不稳。
好阿泠,该难过的人是我,怎么你替我……她望着刘泠,半晌后,低下头,掩去自己微红的眼圈,我做错许多事,大概唯一没有错的,就是我不曾失去你。
徐时锦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阿泠了。
但是阿泠也不是她的。
她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就觉得可笑。
也有伤怀,伤怀却不多。
自她做出那种决定,比起难受,更多的是解脱。
很多年,她没有这种轻松的心境。
她与太子已经初期说定,便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行装。
因为知道自己也许再不会回京,许多物件,能毁的毁,能送人的送人。
挑挑捡捡,徐时锦大部分物件都送给了刘泠。
以前刘泠想要的,徐时锦不舍的,在离京渐近时,都送了出去。
但是刘望每天傍晚时候,托人送给她的小礼物,她一件也舍不得送走,也舍不得丢掉。
这是她死去的爱情,她就算走,也要抱着这些一起走。
刘望仍然每天傍晚送她礼物。
徐时锦静笑,数着日子过。
两月过后,便是刘泠和沈宴的婚礼。
刘泠从皇宫出嫁,一路到沈府。
要等到第二天,新嫁娘见过沈家长辈时,刘泠才会和沈宴回去沈宴的府邸。
成亲前一晚,徐时锦入宫,陪刘泠在水廊下坐了一晚。
在贵妃不赞同下,刘泠仍领了徐时锦去提前看自己的凤冠霞帔。
婚服用铺翠法织成,流火凤凰的云纹,五彩绒线绣制的吉祥图案。
百鸟朝凤,摊开看,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灯火下呈一种颜色,在阴影中又是另一种。
这样华丽又雅致的衣裳,乃宁州最有名的绣庄所有绣娘一起出动绣成。
送入宫的时间,贵妃也惊叹了一番。
广平王夫妻对刘泠的婚事不热衷,但不提旁的家具物件,就这么一件婚服,可见他们也是用了心的。
刘泠对那对夫妻的心情真是复杂。
徐时锦素手摸过针脚,真好。
她最好的朋友,终于要嫁人了。
就像她自己出嫁一样,那真是美好。
徐时锦衷心祝福刘泠。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刘泠的婚事上,所以在婚宴中,遇到沈昱时,她很是吃惊。
见到沈昱并不奇怪,毕竟沈大人的婚事,沈昱不可能不在。
吃惊的是她身为刘泠的好友,又是徐家的姑娘,婚宴上安排座位的时候,竟独独漏了她和沈昱。
让两人不得不再摆一桌。
沈昱扬扬眉,无所谓地打个哈欠,根本不在乎旁边是谁,看到有酒,就上前给自己倒满。
眼望着那不看她的贵公子,徐时锦回头,往后方那片艳艳红中深望。
这是阿泠故意送她的机会吗?真有趣。
徐时锦目中微热,并不拒绝:沈昱也是她少时的好友。
她要离京的话,也很想跟沈昱告别。
但是沈府不欢迎她,沈公子又行踪成谜,也不主动找她,徐时锦没机会见到沈昱。
阿泠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可以跟沈昱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当年的错,让她可以跟沈昱说再见,她心里……很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