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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2 00:32:14

月上重火作者:天籁纸鸢1 2 31重雪芝在江湖上隐匿过两年。

两年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重雪芝为了追求夏轻眉,放弃了少宫主的位置,和重火宫决裂。

夏轻眉是灵剑山庄的九弟子,出名的美男子,温文儒雅,长身玉立,长长的眼跟盛了水似的明亮,笑起来常常露出雪白的牙齿和单边酒窝,确实很耐看。

喜欢他的女人数不胜数,不过,他基本上都拒之门外,包括重雪芝。

夏轻眉在江湖上的行事作风非常正派,在感情方面,却常常引起别人的唏嘘。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女人主动送上门来都不要的男人,也不知是柳下惠,还是龙阳癖。

不少人说,夏轻眉长了个女人脸,又有个女人的名字,说不定就是个女人。

每一次重雪芝听到这样的话,总是会把说话的人暴打一顿。

重雪芝说,他总有主动追求别人的一日。

但她如何都不会料到,夏轻眉第一个认真追求的女人,竟然是林奉紫。

若要重雪芝给自己列一个最讨厌人排名,一定是如下结果:第三,灵剑山庄庄主林轩凤。

第二,林轩凤的女儿林奉紫。

对这对父女的感情,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三个字:可恶啊。

林奉紫的母亲身世是个谜,有传闻说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重雪芝对她可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是最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那个人。

在重雪芝眼中,林奉紫就是长得了个苦命相,一双会发光的死鱼眼,额心还跟她爹一样有一颗红彤彤的媒婆痣,让人看了就生厌。

每次她这么说,就有人会纠正她说,那是桃花眼,美人痣。

她统统无视。

最好笑的是,夏轻眉对林奉紫一往情深,这长了媒婆痣的女人拒绝了他,还假惺惺地跑来给重雪芝说,姐姐,我不跟你抢心上人。

重雪芝每次听到她叫自己姐姐,无名的怒火就会从胸腔中燃烧起来,从口腔中爆发出来,最后千言万语又会化作铭心的一剑,砍向林奉紫。

林奉紫以柔克刚长鞭一舞,缠住她的剑,微笑着说,姐姐,他不喜欢你,你就打我,这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重雪芝只有选择最后一条路:暴走。

但是,她对另一个人的讨厌,那是林轩凤和林奉紫加起来都不够的。

那个人叫做上官透。

两年后,重雪芝重出江湖,第一次以她比较喜欢的原因再次闻名于世——漂亮。

原本以为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归武林,而且单身的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想在这腥风血雨英雄辈出的江湖中找一个如意郎君的她,却很快被和上官透的流言打碎了梦想。

上官透,月上谷的大谷主,风流得要死,女人多到要命,例如说:XXX,XXX,XXX,重雪芝,XXX,XXX……没错,她在里面。

她比别人倒霉,因为她最有名。

而且,更倒霉的是,那时的她,已经被上官透给吃抹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自古美人情场磨难重重,但磨成她这样的,也是属于难上加难了。

谁都知道,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就是激怒重雪芝;而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就是激怒上官透。

就是三岁的小孩,都可以让重雪芝气到脸红脖子粗;而无论再是刻薄尖锐的人,都无法撤掉上官透脸上万年不变的微笑。

这两人在一起时,场景就相当好玩了。

常有人抱怨说,重小姐,脾气太大了,改改不行么。

重雪芝保证立刻拍案大吼:我脾气哪里不好了?!如果上官透在场,一定会笑得英姿飒爽:脾气大是好事,别人都忍不了她。

到时候,她就不得不跟我。

如果有人让重雪芝回想一下最恶心的画面,那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保证是这一幕:上官透满脸写着我是坏水,用折扇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芝儿,你越生气,就表示你越在乎我。

别生气了,快回到我怀里来。

重雪芝有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她讨厌上官透,但很多时候却觉得只要他在,就会觉得生命格外轻松。

因为在上官透看来,再是天大的事都好像不足挂齿。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

刚开始重雪芝不是那种很会自我调节的人,经常因为很小的事郁结很久。

2近三年前,秋。

奉天。

中原武林中最大的比武大会有两个,一是三年一届的奉天英雄大会,一是一年一届的少林兵器谱排行。

而这一年的奉天,英雄大会前夕,一如既往的热闹。

奉天客栈虽然是整个城里最大的客栈,但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大门派的大人物。

所以,此时坐在窗旁极力保持低调的一帮人格外引人注目。

中年人有两男两女,两个丫鬟,一对少男少女。

任谁都知道,这些都是重火宫的人。

若换在十年前问别人,重火宫是一个怎样的门派。

一般人都会绘声绘色地做出以下描述:重火宫是江湖第一邪教,由数百名弟子、四大长老、四大护法、还有两个宫主组成。

两个宫主都武功盖世,但是一般人都只认宫主重莲。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重莲是谁。

如果说不知道,对方一定会说:老天,活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说不认识重莲。

你……一定是世外高人吧?对于重莲,没有人能用一句话描述他。

但就三岁的孩童,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他:传奇。

重莲成名于二十四年前的英雄大会。

当时的他只有十五岁,就以重火宫少宫主的身份参加英雄大会,两招击败灵剑山庄庄主楼七指,夺得大会第一,并以武霸天下、冠世美人的称号闻名于江湖。

有人戏谑说,重莲是真正的花容天下,因为男人女人想要的东西他都占尽了。

只可惜这些人看不到重莲为他天下第一的武功付出多少代价。

知情者又很少给他正面的评价。

武林公认的邪功中,有两本秘笈是争议最大的。

一是《芙蓉心经》,一是《莲神九式》,二者合称莲翼,谱写者是同一个人,即重火宫的创始者重九枝。

也不知是重九枝喜欢自残,还是秘笈需要天人修炼,总之修炼过这两本秘笈的人都不得好死,没有例外;修炼成功的人,更是惨得千疮百孔。

其中《芙蓉心经》在重九枝死前就被江洋大盗偷走,直到五十多年前才确定被当成古董收藏在了京城王府,王爷死后,又一次出现在江湖,引起腥风血雨,因为这门邪功死去的的人不计其数,导致此秘笈至今下落不明。

《莲神九式》被重火宫当成秘宝传下来,却只有两个人修炼成了。

一是重九枝,一是重莲。

重莲不负众望变成了整个中原武林的武霸,也成了重火宫历史上最强的人。

还有人说,他会长得这么好看,还是托了这门武功的福。

也正是因为修炼了这个莫明其妙的武功,重莲做的很多事都与常人有异,有不少人偷偷说,重莲修炼《莲神九式》已经练到走火入魔,雌雄同体,导致他性向不正常,喜欢男人。

甚至有人说,重火宫对外声称重雪芝是重莲的养女,实际上就是他和他的男宠林宇凰生的。

总而言之,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还因为这害人害己的武功,重莲身为普通人类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强大负荷,三十二岁的时候就归西了。

但是,不论重莲创造出多少奇迹,也不能掩住他曾经是个杀人魔的事实。

杀了多少,恐怕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所以当重雪芝步入武林,受到全天下人注目的时刻,没有人罩着她,却有不少人想杀她。

因为她是重莲的女儿。

重火宫历来规定,宫主必须姓重,且是历代宫主的儿女或者养子。

如果是女子,那么将来她就算嫁人,儿女都必须跟自己姓,并且继承重火宫。

重雪芝作为重火宫的少宫主,是十一岁时就在形式上接管了重火宫,十四岁那一年正式开始代表重火宫收门徒,与各大门派打交道,参加武林的各种盛会等,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对她更是记忆忧新——重莲十来岁的时候就性情温和稳重,得个女儿性格却这么霸道,尤其是在别人说到重莲不是的时候,重雪芝几次都差点弄出人命。

而此时,她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喝下一口茶,低声说:明天一定要赢。

护法琉璃道:都被你念得耳朵生茧了。

你懂什么。

雪芝看一眼琉璃,小声说,我知道,这周围的人都想杀我们的。

如果我输了,以后仇家都会找上门来。

我若是给人杀掉,你们对我大爹爹也不好交代不是。

护法朱砂沉默片刻,煞有其事地看着雪芝:真的会有人杀你吗?雪芝用力点头:会的。

少宫主,您别太紧张了。

这一此是否能拿到名次不重要,主要是让少宫主多多锻炼,以后才能顺利继位。

说话的女子是四大护法之首,多年前的江湖三大美女之一海棠。

因日夜操劳重火宫的事,现在海棠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但依然漂亮。

雪芝不说话。

有的问题她也不敢问。

例如说,二爹爹去了哪里?例如说,如果她输了,回去以后会不会被长老们责罚?例如说,大家都说穆远是大护法,但见习护法明明有四个。

重火宫历来的规矩就是只有四个护法,那穆远算什么?其实她知道,重火宫对外公布穆远是大护法,实际他是重莲的养子。

重莲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收养了穆远,并且手把手地教他武功,据说是因为他资质很好,非常适合待在重火宫。

穆远……是不是将要取代她,成为宫主?她看一眼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穆远。

他分明只比自己大一岁,但表现出来的沉静,是任何同龄人都做不到的。

重雪芝非常气馁。

大爹爹明明是最喜欢她的。

为什么不肯亲手教她武功?3少宫主,这是上一届英雄大会的排名。

穆远递给雪芝一个小本子,昨天晚上我把目前的排名都整理了一下,他们的兵器和取胜战败招式我都列在里面了。

多谢。

雪芝接过小本子,大概扫了一下名字。

第一名,少林寺方丈释炎。

取胜:拈花擒拿手。

第二名,灵剑山庄庄主林轩凤。

取胜:虚极七剑。

战败:碎琴剑法。

第三名,峨眉派慈忍师太。

取胜: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

战败: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

第四名:花遗剑。

取胜:水心剑诀。

战败:千金剑。

后面依次是华山掌门即现任武林盟主丰城,武当星仪道长,华山派掌门,雪燕教教主原双双,玄天鸿灵观观主满非月……琉璃接凑过去看看,咂咂嘴:这些年新人一年不如一年。

除了星仪道长比较年轻,其他撑着场子的都是老一辈的高手……啊,还有这个,十三名的夏轻眉,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林轩凤的得意门生。

雪芝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只一个个挨着往下看,终于在四十五名处看到了一个刺眼的名字:林奉紫。

她只拿了四十五。

雪芝扯着嘴角笑,上次她跟我说话那么无礼,其实也就这样了。

四大护法中,琉璃、朱砂、海棠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有砗磲坐在原处像个雕塑。

最后,还是海棠出来说话了:少宫主,这些年英雄大会的参加人数几乎是以前的两倍,能拿到四十五已经很厉害了。

朱砂想了想,也说:而且,林姑娘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她不过问你多大,想认你当姐妹而已……琉璃道:是啊,她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是个对手,不得不防。

雪芝气闷,干脆不答话。

她没有忘记,出来之前,三个长老交代了,她必须拿到前五名。

再看看前五名那些人,她六七岁的时候就见过释炎,当时他和一个女魔头交战,下手的力道是非常惊人的。

其他人都在六年前的英雄大会上露过面,那时重莲还在世,带着她参加了那一次大会。

除了林轩凤没有和他交手以外,其他几个都不是他的下饭菜。

她最喜欢在重莲的怀里蹭来蹭去,无比自豪地说:大爹爹果然是天下无敌,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她二爹爹林宇凰总会蹿出来,冷不丁地笑一下:死丫头,有本事你去打打看。

她伸出小爪,按住林宇凰的脸,提高音量说:凰儿走开!那时候,她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和这些人动手。

而重莲死了没多久,二爹爹真的走开了。

这么多年,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

重雪芝晃晃脑袋,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低声议论:灵剑山庄倒是精明,直接在奉天花高价盖了个大宅院,以后都不用抢客栈了。

听说雪燕教的人今天才到齐,他们还没有给那些娘们儿留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扶正,哈哈哈哈。

灵剑山庄和雪燕教是传说中的夫妻门派。

雪燕教的教主原双双是灵剑山庄出身,和灵剑山庄走得很近。

雪燕教的武学内功都是由灵剑山庄的剑法衍生出来的,但相对柔软女性化很多,所以很多灵剑山庄的女弟子例如林奉紫,都转移到了雪燕教,于是灵剑山庄更是只剩了男弟子。

两个教派的关系更好了,经常会通婚,外加有传闻说两个老大暗地里还是一对情侣,所以提到雪燕教,一般人都会说那是灵剑山庄的老婆。

林奉紫还在灵剑山庄的时候,重雪芝讨厌灵剑山庄。

林奉紫去了雪燕教以后,据说还特别受到原双双的器重,重雪芝讨厌灵剑山庄,更讨厌雪燕教。

这时,一名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雪燕教原双双,弟子四名,还有房间么。

这……只剩四个房间了。

海棠看看雪芝后面,低头对砗磲说了几句话。

砗磲点点头,走过去:我们少宫主吩咐了,让一个房间给原教主还有林小姐。

重雪芝一听到林小姐三个字,头壳里轰隆一响,猛地一扔筷子,站起来:不让!林奉紫的个子特别高,才十五岁,站在三十四岁的原双双旁边,都要高出半个头。

这么高不说,脸蛋漂亮,腰肢还特别细,跟着旁边的弟子穿一样的衣服,她那身白色看去就特别刺眼。

其实重雪芝心中偷偷羡慕过奉紫的身高。

但这种羡慕很快就被自己转化成了愤恨。

林奉紫一看到她,立刻露出了跟她老爹一模一样的笑脸:姐姐。

4 5 64雪芝和林奉紫在去年的少林兵器谱比武会场上相遇。

雪芝比奉紫大上两岁,对小时候的事记得很清楚,但是奉紫不到四岁就被送到了灵剑山庄,对雪芝也只依稀有一点印象。

所以,对雪芝来说,那次会场见面算是再遇。

但对林奉紫来说,就是初次见面了。

也不知是老天偏心还是如何,当时在场的小女娃只有她俩,但奉紫才十四岁就亭亭玉立,连雪芝都忍不住要看她。

终于控制住不理她的时候,那穿着雪白折叠裙的小女娃就跑过来了,见了雪芝,立刻就问她叫什么名字。

雪芝没有搭理她,还是海棠替她回答的。

奉紫性格特别温和,还很爱笑,当场就笑得跟朵花似的,说觉得你好面善,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于是,奉紫就被雪芝定义为自以为是到处认亲的厚脸皮。

也不管雪芝是否同意,从此以后,奉紫就认定了这个姐姐。

这时她还这么叫,雪芝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眼角显得更加上扬:谁是你姐姐?我说了,我们不让房。

奉紫微微一皱眉,一脸被伤害的表情:姐姐,不要这么对我。

这个时候,原双双从上到下打量了雪芝,冷笑道:哪里来的野蛮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么。

奉紫道:教主,她是重雪芝,重火宫的少宫主。

在场有不少人在看好戏。

所有人包括重雪芝都以为奉紫这么说了以后,原双双一定会作大惊,然后拿出她那副对林轩凤说话时的典型小妇人相,拉拢雪芝。

但原双双只是略惊,然后歪了歪头,睁大眼睛说:哦,原来是重莲的女儿。

雪芝盯着她,眼中的小火苗开始燃烧。

你爹爹已经去世了,你还来英雄大会做什么?小孩子回家守着灵牌积点德吧,不然你爹滥杀无辜造的孽,还得由你来偿。

这房我们也没说要你们的,我这就去找——说到此处,腰间的长鞭一抽,原双双及时缠住重雪芝的手腕,雪芝原本刺向她的长剑便不偏不倚地指向重火宫的人。

雪芝用力抽手,但是鞭子就像长了牙的荆条,越缠越紧。

我也是习剑出身的,但我还清楚,这剑不能这么拿的。

重少宫主,到底是您的剑太弱,还是重火宫的剑法空有其名呢?不准你侮辱我爹爹!我没有侮辱你的爹爹。

倒是你,欺负我的弟子在先。

那是我和林奉紫的私仇,不要伯母你来插手!原双双一听到伯母二字,脸唰地变色,扬手,一巴掌就落了下来。

但手掌离她面颊只有几毫米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住。

她的手腕被三根指头捏住。

一回头,出手的人是穆远。

但是他甚至没有看原双双,只道:放开她。

原双双不理睬他。

但无论她再怎么动手臂,手腕愣像是被无形的枷锁铐住一般无法动弹。

她只得松开缠住雪芝的长鞭,挥向穆远。

穆远伸手接住长鞭,鞭子绕着他的手掌缠了几圈。

他用力拽住,另一只手又没有放开。

两个人开始较劲。

原双双力气自然不敌穆远,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渗出细汗。

这时,一个算盘放在在两个人的手上。

再继续下去,双方都会被取消比武资格,两位还是掂量着点。

说话的是掌柜齐老板。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代风云人物,不过因为胡子花白,没几个人记得他年轻的时候有多威武。

只是威武消减,威信尚在,他和英雄大会的各大主办者关系很铁,而且彼此间有约法三章,参赛者不得在客栈里闹事,违者除名。

原双双只得作罢。

穆远向她拱手,然后和雪芝回到位置上。

刚一坐下,雪芝就指着他的手,急道:流血了。

穆远看看手心,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他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在桌上的拭手布上蹭蹭。

雪芝忙抓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不知道那个伯母的鞭子上弄了什么东西,万一中毒死人怎么办?放心,这里人这么多,她不可能在上面下毒。

穆远笑笑,吃饭了。

没中毒也得包扎一下,你别动。

雪芝从怀中掏出药,拔出红色小塞儿,抖了一些粉末在他手上,又抽出一卷纱布,替他慢慢缠上,好了。

穆远道:少宫主居然把这些都带在身边,真难得。

嘿嘿,我啊,以前最想做的事就是当神医,然后跟着两个爹爹闯荡江湖,一旦他们受伤了,我就替他们包扎,一有人欺负我,他们就保护我。

可惜他们武功都太高了,我唯一一次替二爹爹包扎,就是他从爬树采果子给爹爹,然后从树上掉下来。

穆远忽然不笑了:少宫主将来要肩负整个重火宫的重任,说话不可以这么任性。

穆护法才比我大一岁,说话就像个糟老头。

真的?雪芝认真点头:真的。

这个时候,客栈二楼传来一阵呼声:轻眉,你不要跑!把我老婆的发簪还给我!楼道间,一个清亮的声音接道:这会儿不赶趟儿,晚些她就走了!话音伴随着脚步声,一个少年坐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倏地顺着滑下来。

雪芝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漂亮的脸蛋。

轻眉,老大不小了,给我规矩一点!二楼的男子喊道。

叫轻眉的少年对着上面,摇摇手中的银鸾发簪:谢谢丰伯伯!5扔下这句话,他就径直跑出了客栈。

他这一跑,似乎看不到任何人。

但是任何人都在看他。

其实他打扮得不花哨,浑身上下就只有青白两种颜色,头上也系了青色的发带。

只是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年轻若特有的活力,还是限量版的清秀美丽型,不由自主就抓住了别人的目光。

唉,臭小子,还以为他长大点了!楼上一声叹息,安静了。

青梅?真是人如其名。

雪芝微微皱了皱眉,也够女气,叫红桃也好。

虽说如此,眼睛却一直盯着轻眉的背影。

不是青梅煮酒的青梅,是轻淡的轻,眉毛的眉。

海棠翻翻穆远整理的名单,以他腰间的剑来看,他应该是灵剑山庄的夏轻眉。

他前天才参加过比武,拿了第十三名,是匹黑马。

夏轻眉?雪芝眉毛扭得更猛烈了,看不出来有多厉害。

琉璃一挑眉,看看雪芝:做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哪里有很大反应?说都不能说了?雪芝立刻埋头吃饭。

朱砂笑道:难道是看到翩翩少年郎,动心了?我哪有!越是否认,就越有可能哦。

海棠笑道:你们别再逗少宫主了,小孩子喜欢否认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很正常的。

别把她气哭了,一会又难得哄。

雪芝差一点就爆发掀桌子,但是最后又被三个护法哄下来。

穆远叹气,砗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已经超脱升仙。

这一帮叔叔阿姨级别的护法都是看着雪芝长大的,而且几乎都给她换过尿片。

所以雪芝可以在新的重火宫弟子面前竖立威信,在他们面前却怎么都不可以。

与此同时,奉天客栈外。

沈水悠悠,细雨蒙蒙。

雪燕教教主以及四名弟子站在水边,如何看都像是乘画舫撑竹伞的红粉佳人。

原双双看着手中的鞭子,低声吩咐身边的人:刚才在客栈里和我交手的人是什么人?回教主,那是重火宫的大护法穆远。

重雪芝倒是不足为惧。

倒是穆远,我看他出手不凡,为何以前没有他的传闻?这……属下此人不大了解。

只知道他是由重莲亲手挑选的,估计是重火宫的杀手锏。

重莲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死了还不让人安生。

奉紫轻声道:教主,人都已经去世这么久了,就不要再这样说了罢。

原双双瞥一眼奉紫,忽然眉开眼笑,挽着奉紫的手道:我的好闺女,重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这样的人死几百次都不够的。

当初灵剑山庄差点因为他灭门的事你忘了?我又没看到。

这话我们不多说,你看看后面是什么人。

奉紫心不干情不愿地回头,迎面走来的是夏轻眉。

另外三个姑娘一看到他,都纷纷用手肘捅捅奉紫。

奉紫微微一笑,朝着夏轻眉福了福身:师兄。

你明天还要参加英雄大会吗?夏轻眉分外意气风发。

只是意气风发的同时,他眼中仿佛其他姑娘都不见了。

要。

奉紫的眼睛长在了奉天客栈上,明天姐姐要参加英雄大会,我的梦想就是和姐姐交手。

我怎么能不去?姐姐?我认的姐姐,重雪芝。

重雪芝?夏轻眉顿了顿,是重火宫的重雪芝么?是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对她父亲的事……你还是稍微提防些比较好。

奉紫看了一眼夏轻眉,扁扁嘴,娇滴滴地说:不喜欢别人挑拨离间。

夏轻眉愕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原双双道:诶,奉紫,听听你师兄的话没错。

你看看重雪芝的头发,有两撇红色的,人家都说那是不祥之兆。

还有人算过八卦,说她将来会跟他爹一样,变成江湖第一大女魔头。

你到那时候如果和她走得近,我想罩着你都不行。

我就是喜欢她的红头发。

既然奉紫这么喜欢,那一定有理由的……夏轻眉又开始替奉紫说话,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原双双甜言蜜语几句。

他刚一离开,原双双就笑道:啧啧,这灵剑山庄的孩子是一年比一年讨人喜欢。

当初上官透那孩子走的时候,我还跟你爹爹抱怨过一阵子呢,没想到,轻眉啊,更是越看越顺眼。

奉紫用手臂捅了捅身边的同门师姐:我姐姐刚才使的是混月剑。

6上官透的画像?重雪芝筷子一放,接过小贩的递上来的水墨画,这都能拿来卖钱?这可是精装版的上官特别画像,只我一家,别家不卖。

重雪芝一看那图,睁大眼,吓得口中馒头都快掉了出来:这是上官透么?分明是一个少林和尚。

嘿,小姐你就没听说了,很多姑娘都在抢这一幅啊。

我只听说过他很风流,但是不知道他头上的孔雀毛何时换成了光头。

雪芝摇摇头,这年头人的审美都有点问题。

琉璃看了那个小贩一眼,露出纯洁的微笑:这位小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姑娘看上去很眼熟?小贩看看重雪芝,再看看琉璃:是很眼熟。

这位大侠,您看去也很眼熟。

琉璃道:这姑娘是林宇凰的女儿。

原来是林姑娘。

小贩道笑得无比纯良,这幅画我送您了。

小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赵大眼是也。

后会有期。

小贩脚底抹油,瞬间消失。

旁边的几个小贩低声议论道:真赵大眼平时为人还不错,不就是比他的上官光头画像便宜个十文,有必要为了十文钱这么对人家么?同是赝品,公平竞争,是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雪芝眨眨眼,回头看看那几个小贩。

那几个小贩有两个兜着东西跑了,剩下的都是把东西留下了才跑掉。

雪芝看着那堆东西,叹道:凰儿名气真大。

琉璃道:你二爹做人不厚道。

雪芝一拳打在琉璃的鼻子上:除了我,谁都不准说凰儿坏话!朱砂凑过头来,看看那个光头画像:这脸蛋还是挺好看的。

不过这些小贩确实挺缺德,上官透别的画像不卖,就盯着这一张。

画像上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腰板儿挺得笔直,眉目神态都散发出十二分的自信与风采。

画者也把少年人独有的叛逆神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雪芝道:我知道这画像是什么时候的了。

对这个人的传闻,她听说过不少。

在江湖中,如果赞扬一个人好看,大部分人会提起重莲;如果感慨一个人幸运,那多半就是上官透了。

上官老爹是当朝国师,拜官正一品,据说和皇上都沾亲带故;他娘是洛阳大布商的女儿,有一个在峨嵋当掌门的姐姐慈忍师太,在华山当掌门还是武林盟主的表哥丰城,京师首富司徒雪天还是他们的生死之交……总而言之,上官透刚从娘肚里钻出来时,就是一个身罩光环头顶福星的奶娃娃。

这小子从小就有一张标致的脸蛋,众人都期待二十年以后又一翩翩儒雅君子的诞生,可惜人们的预测只有一点说对了。

时至今日,朝廷里很多官员的太太都还记得一件事:某次他爹的寿宴上,四岁的上官小透在园子里和别家小男孩疯闹,但都元帅的小女儿一直缠着他玩绣花,是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但他没拒绝她,只随手摘了一朵花戴在她头上,两只大眼睛还闪烁出无穷的波光,然后转身跑掉。

小姐姐面红耳赤,再也不找他。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说完蛋,这孩子将来是个祸害。

国师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悔恨:臭小子啊,你才四岁——四岁!上官小透小身子一偏,脖子都不用扭,衣领就自动转了一圈,刚好,他水汪汪的眼睛朝向一帮夫人。

接下来的情况不用多说,他爹的寿宴充满了哀怨。

其实以他的身家背景来看,金灿灿的光明大道早已铺好。

可他甚至懒得挪上一步。

众人期待的儒雅君子,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下,茁壮长成了一个纨绔公子。

八岁的时候上书塾,上官小透的一个铁哥们跑来对他说被侍郎公子欺负了,他第二天早上就搬了一块砖头砸在侍郎公子头上,之后他哥们果然就再也没被欺负过。

十来岁的上官透和一般孩子一样是叛逆期,只是他的叛逆比寻常人都要来得迅猛,来得激烈。

在武林潮流的带领下,京师的孩子也流行起了穿长衣,留长发,戴佩剑,还在颈口眼角画花纹。

经过长期的忍耐,上官透终于受够了所有人千篇一律的打扮,飞速剔了个秃顶,还是会发光的。

当时不少人都给他吓着,他的狐朋狗友直夸他有勇气,他爹娘直接不想再看到他。

他对那个头发不仅无比满意,到处给人说他的秃顶也是如此的脱俗,还让人把自己的傻样给画了下来。

事隔多年上官透已经变成了风流公子的典范,那幅精装光头图,也如同他的风流一般,浩浩荡荡地流芳百世。

7 8 97上官透的光头形象横空出世以后,气倒了爹娘,他还嫌不够。

十三岁那一年,他看到十六岁的太傅公子穿了一个已经拖到地上的白衣,颈项上画了莲纹,佩了把假剑还有一帮人无限崇拜,二话不说就上去打他。

太傅公子被个比自己小的打败后觉得面子分外挂不住,之后偷偷带了一帮人去扁上官透。

上官透虽自幼习武,但面对这么多人,还是会占下风,于是扑过去,一口咬上太傅公子的脸,再也不放了。

迄今,太傅公子白净的脸上都还有非常明显的一圈牙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艺术纹身。

十四岁的时候上官透自告奋勇去塞外充军。

孩子有些叛逆过头,但很吃得苦,国师夫妇连续一年内都没有听过他抱怨的声音。

但是刚满一年,上官透无战放号角放军马震惊军队的事就传回了京师。

接下来,他被安排到东海的无人岛上待了一个月。

回来以后,上官透非但没有得抑郁症,还玩到心野,再也没法在家里待,说要去闯荡江湖。

国师早就想把他送走了,于是安排人联系武当山。

但他不愿意,非要入重火宫,理由是重火宫的武功才达到了真正的武学境界。

国师只知道重火宫是有名的邪派,对此半信半疑。

而他母亲一听重火宫这三字,差点吓得心脏病发作,又因为了解孩子再留不住了,于是决定送他去灵剑山庄。

灵剑山庄庄主是林轩凤,林轩凤是王爷的事也是公开的秘密,让他看着,上官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但事与愿违。

入了灵剑山庄不到一年时间,他的名字在整个江湖中就已无人不晓。

可惜,没过几年,他就以未知原因被逐出师门。

谁都好奇这个未知原因的真相,因为以林轩凤的为人,以及他和他老爹老娘的关系,绝对不会轻易弄走他们的儿子。

至今,很多人都无法琢磨出上官透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在江湖中,性格招摇的男人好找,打扮招摇的男人难遇。

性格和打扮都招摇的,似乎只剩下了上官透。

他十多岁时候和人打架,眼下被人划了一个小到几乎看不到的口,但他觉得有疤痕在身上很有阳刚气质,在脸上似乎就像莽夫了。

于是他让人在小口纹成红色,下面又纹了两个红点,如果不仔细看,会觉得他流出了三滴血泪。

他原本就长了一张不大众的脸——鼻梁那是一个直挺,从正面完全没法看到鼻孔配了个尖下巴,加上时刻泣血宝石般的眼,随便往旁边一坐,再是觉得他好看的人,都不会有跟他说话的欲望。

上官透的头式还一直是人们议论的焦点。

自从他结束了光头生涯以后,头发就慢慢地回归了乌黑亮丽型。

他个子高,留了长发,看去头发就比别人还长得多。

乌发质量是很好,还天生直顺,只是挽起在头顶的发髻,别人都是插的发簪或绑头巾,他插的却是三根横着的孔雀翎。

他最喜欢穿白色的连帽长斗篷,如果是换做冬天,帽檐和斗篷边缘还会有雪白的绒毛,如果再戴上帽子在风雪里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出塞的昭君。

所以上官透还有个外号叫上官昭君。

只是上官公子的身材和娇小窈窕的昭君完全搭不上边,混过军队的男人,行为举止和普通男人更不在一个档次上。

几乎看过他动手的人,记得最清楚的场景,都是他斩断云空一般利索的身法,还有和飞扬长发,以及旋转的雪白斗篷。

因为他的身手了得,皮囊好看,又有个一品官的爹爹,所以上官昭君还有个外号,叫一品透。

以上的传闻,不过是上官透的最基本传闻的一小部分。

重雪芝听到的版本,绝对比这些多得多。

重雪芝实在不明白,大家都是从小就出了名的人,为什么她的日子就这么倒霉?被人不少人仇视不说,还要被林奉紫那个阴魂不散的死丫头纠缠。

次日,重火宫的人抵达英雄大会会场。

所有参赛者都有权力向任何人挑战。

不过挑战者只有一次机会,被挑战者如果战败,还可以挑战除了打败他或她的任何人,然后按胜负排名。

重雪芝带着五个护法,还有两个丫头一走进会场,很快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虽说她出道很早,但年轻人里,真正和她见过面的人还不很多。

她刚一找到重火宫万年不变的位置坐下,就听到一个很温和的声音:雪芝,你也来了?这个人光荣地列在她最讨厌的人第二名。

果然一回头,就看到相当惊人的灵剑山庄弟子群,十五到三十不等,带头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英俊大叔。

在重雪芝看来,他拥有着和他女儿一样的死鱼眼,媒婆痣,令人生厌。

虽说如此,重雪芝却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扯着嘴角,露出最僵硬的微笑:轩凤叔叔。

重雪芝没有办法,这是她两个爹爹都交代过的:对林轩凤,一定要有礼貌。

林轩凤跟看了亲生闺女似的开心:太好了,小紫天天跟我念你,我这就去叫她过来。

不要。

我还有事。

也好。

你先准备准备,一会好上场。

雪芝大喘一口气,刚转身,就又被林轩凤叫住:对了,你二爹爹回来了吗?8雪芝没有回答林轩凤的话,林轩凤也不再追问。

她是不想提林宇凰的。

对于重莲,她表现出来的,从来都是□裸的崇拜与尊敬。

而她对林宇凰,无时不刻不是逆反与无礼。

或许是因为林宇凰大而化之的性格问题,她即便有心疼二爹爹的时候,都会被对方傻兮兮的笑容给弹回去。

林宇凰曾经勾着重莲的肩,无比叹息地说,这年头敢打老爹还打得大义凛然的女儿,真的只有我们林雪芝了。

重莲也不纠正他,什么都随着他,只有雪芝一个人反抗说她姓重。

重莲去世那一年,好像什么都不大顺利。

重雪芝看看自己的左手肘到手臂一块,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她的皮肤白,疤痕因此更加明显,很不好看。

她从来不相信天命,但这条疤带带给她的悲恸,远远要超过肉体上的疼痛。

她从小的武学底子很好,也比较有天赋,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但是十一岁那一年,她却因为下山买赤豆粥踢到岩石,从重火境的山坡上摔下来,右手手臂挂了钩藤,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有,立即大出血。

所幸赤豆粥没有从右手滑落,雪芝大松一口气,把粥放在岩石上,然后咬牙撕下布料替自己包扎,却在包扎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赤豆粥。

雪芝急得几乎掉泪,也不包扎了,直接按住伤口往山下跑去。

重莲连续昏睡了很多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居然第一件事是要喝山下小铺子里卖的赤豆粥。

整个重火宫的人都知道,重莲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练武过后下山喝一碗赤豆粥。

一个活到三十二岁的人,在重病的时候,突然叫自己的女儿去买儿时最爱喝的粥。

十岁出头的小孩虽说比较懵懂,但雪芝的直觉告诉她,大爹爹状况不好。

谁知她刚跑到山脚,就有弟子哭哭啼啼地跑下来说,宫主过世了。

雪芝赶回去的时候,弟子们哭的哭,喊的喊,要么就是沉默。

终于到了心莲阁,提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跨步进去。

没想到里面安静得有些离谱。

重莲还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床上。

林宇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握住他的手,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一直浸透了整个领口。

半个时辰以前,重莲还弯着眼角,对林宇凰笑道:其实在你和芝儿刚出去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林宇凰扯着嘴角,笑得很不好看:你以为我是回来陪你的?我只是懒得去买你那个什么豆子粥。

其实这个时候,我还是希望你陪着我……会不会怪我太懦弱?都懦弱这么多年了,还不都是我罩着你的。

重莲轻轻笑了笑:凰儿,前段时间我才听海棠和朱砂说,长安的福家布商才进了很多冰绡,我想如果把他们做成新衣给你穿,一定很好看。

你在跟我开玩笑么?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我当成姑娘来打扮,你少在我面前提那些花儿簪儿的,我难受。

不是的,我是说,做成新衣。

林宇凰这才反应过来,咬紧牙关道:那些是娘们儿喜欢的事,大爷不爱做。

我倒是比较关心韦一昴新打的那把刀子,他号称比天鬼神刃还要利索,我不信。

你啊,怎么都还是不解风情。

重莲稍微握紧他的手,有人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

不知道五百世过后,凰儿是否会在我身边多停留一会儿?我这人从来不说肉麻话,也不给人承诺,你这是在逼我。

我这辈子我被你祸害多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下下下下辈子,你加起来都还不清。

你积点德,说一点开心的事好不好?我会等你五百世。

重莲仍在笑着,但已疲倦至极,眼睛几乎睁不开,到时候,我还会带着你游奉天,参加英雄大会,去京城逛兵器铺,骑着白马,走遍长安的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让所有人知道,我重莲……永生永世,深爱林宇凰……时逢初夏,红莲盛放的季节。

重莲躺在床头的样子,恍如熟睡一般,嘴角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到最后,他还是紧紧握着林宇凰的手。

直到那只手都没有温度了,林宇凰还不肯放开。

雪芝从来没见过二爹爹这样哭过。

但她知道,重莲断气之前,林宇凰绝对没有掉眼泪。

重火宫里所有人都参加了重莲的葬礼。

入了棺,林宇凰用双手挖了坟坑,却在下葬的前一刻,又开棺抱着无力的尸体哭了几个时辰才松了手。

雪芝如何都不会料到,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对象竟然是大爹爹。

之后几天几夜,林宇凰一直没有进食,穿着白褂子头顶白带子在重莲坟墓前守着,最后晕倒在墓碑前面。

林宇凰再次醒来后没多久,就彻底销声匿迹。

这也是雪芝不敢问他去了哪里的原因。

如果哪一天听到消息说,二爹爹也去世了,她真的不知还有多少力气去负荷这样的打击。

至于她的伤口,大夫说,没有及时处理,流脓了。

过些年可能会淡些,但永远不会消失。

9重新回到位置上,就听到琉璃正在和穆远说话:这些年英雄大会比武制度改过以后,参加的人确实多了,也稍微公平些。

不过看上去就没以前那么刺激,时间也拖得更长了,你看前面那个小子,武功这么臭还上去打,换做以往,恐怕都是高手角逐。

穆远道:你说的那个人,招式使得非常古怪,也不大灵光,但是资质一定很好。

这时,身后有人突然站起来,朝着琉璃大吼道:敢这么说我们小师弟,你要死啊!琉璃回头看看那人,冷笑道:你们又是哪个门派的?我说他,又没说你。

身后一群男子都站着,远远望着台上正在比武的少年。

导致他们身后的人都没办法看到擂台,纷纷抱怨。

最奇特的是,这帮男人举止都有些没教养,却打扮得跟妖精似的。

再一仔细看,竟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就是气质稍微欠缺。

朱砂道:这是个什么门派,感觉真奇怪。

穆远道:应该是玄天鸿灵观。

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挂了毒葫芦。

啊,对。

朱砂压低声音道,听说这整个门派就是个男妃后宫,观主满非月是一个变态女人,心狠手辣,以毒制胜,她喜欢让手下打扮得像妖怪一样,大家一起养毒物,放毒蛊。

虽毒性不及毒公子天涯,蛊性不及蛊娘子鬼母,但只要逮着机会他们就会到处惹是生非,相当草菅人命。

雪芝也凑过去,小声说:这才是真正的邪教呢,怎么人家都把矛头都指到我们头上?海棠道:重甄宫主在世的时候,我们还只是中立的门派。

宫主年少乱杀人的时候也一样,人家只说重甄养出了个孽子。

我们真正变成‘邪教’的起点,是从宫主武功震惊天下那一刻开始。

少宫主,倘若你以后不够强其实也是好事,重火宫就可以摘掉邪教的帽子了。

穆远道:实际纵观整个鸿灵观,只有满非月身手不错,前天才败给原双双,拿了第九。

别的弟子武功都拿不出台面。

跟这些人比武赢得很快,但要论胜败,恐怕不好斗。

琉璃道:我听别人说在底下和满非月斗上的,只有上官透真正赢过了她,不知是真是假。

穆远道:这是事实,上官透有高人相助,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

琉璃笑:这天下哪来这么多高人?我猜是月上谷的二谷主。

胡说,我听说月上二谷主天天窝在谷里不出来,白吃白喝,整个谷的人都恨不得赶他走,只有上官透却一直养着他……琉璃忽然一击掌,说得没错啊。

我就说上官昭君这些年怎么越来越神秘,原来是准备超脱升仙。

此时,身后的人又唤道:喂,喂喂,你们在嘀嘀咕咕些什么?重雪芝正听得带劲,被闹得心烦,直接站起来道:闭嘴!那些人一看到雪芝,大笑起来。

每个人脸上身上都有花里胡哨的纹身,这样看去更加不伦不类。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在笑什么呢?这个大妈居然叫我们‘闭嘴’,哈哈哈哈哈……大……妈?雪芝怔怔地看着他们。

下一刻,她终于知道,自己真的是个大妈。

一群妖男中央,忽然挤出来一个小女娃,身高才到旁边人的胸口,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她的肤色不但不像别的孩童那样白里透红,还略微带了点青色。

至于嘴唇,那可是整两片蓝色。

看上去不可怖,但相当古怪。

雪芝低声道:不要告诉我,这是满非月。

穆远道:正是她。

雪芝吞了一口唾沫,不知该如何是好。

满非月却无限婀娜地走过来,亲昵地摸摸雪芝的手:这位是重火宫的少宫主吧?雪芝看着她泛蓝的皮肤,下意识收了收手。

满非月略显尴尬,却很快又笑了:我的弟子说话一直这样失礼,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10 11 1210分明是孩童的模样,说话却像个慈祥的阿姨。

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这个时候,忽然群众开始低呼。

众人抬头看去,发现台上原本在比武的人消失了一个,倒下了一个。

倒下那一个原本占了优势,这会儿却躺在台子上,脸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泡,已经断气。

很多人看到以后都忍不住发出干呕声。

重雪芝恶心得脸都扭了。

死在台上的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是华山的弟子。

玄天鸿灵观这下挑了个大梁子。

英雄大会上连续六十年内,都没有发生过蓄意杀人的例子。

作为这一回英雄大会的首席主办人,少林方丈释炎已经上台验尸,开始追究责任。

雪芝再一回头,发现满非月和那一帮妖男都不见了。

华山掌门丰城已经带着其余弟子杀出去,释炎方丈宣布,玄天鸿灵观将在接下来的十五年内都将失去参赛资格。

整个大会的气氛僵硬了不少,但仍在继续。

琉璃看着被人们用布包着拖下去的尸体,咂嘴道:真没看出来,那个小孩武功这么菜,真铆起劲来,下手够狠的。

朱砂道:跟着满非月混的人,有几个不是这样?雪芝道:满非月只是个小女娃而已,怎么……她不是小女娃。

她只是从小就练毒功,到十二岁的时候不知道吃到了什么怪毒,之后身材就再也没有长大,满非月对她的皮肤和身材特别在意,特别向往变成十八九的风韵少女,于是更加努力地尝试解毒,谁知身材毒解了,她早过了发育的年龄,不能长高不说,肤色还变成了你看的那样。

她的鸿灵观里,弟子都是男人,下人都是女童,还都是比她小的。

一旦长得比她高了,或者胸部比她大了,都会被她毒死。

琉璃道:这样的人还真难找。

总之,少宫主你要小心她。

这女人看上去温柔,实际很可怕的。

重雪芝根本没有在听。

她的目光一直凝聚在灵剑山庄和雪燕教那一块。

奉紫似乎被那尸体吓着了,一直缠着林轩凤的手臂撒娇,弄得她周围的长辈包括师兄妹都在哄她。

其实雪芝早已习惯她这个样子,但一看到身为老爹的林轩凤一边安抚她,一边抚摸她脑袋的样子,雪芝突然特别难过。

朱砂伸手在雪芝面前晃晃:少宫主?雪芝拾起宝剑,倏地跳到台上。

台上空了好一会儿。

她这一出场,成百上千的双视线都扫上来。

重火宫重雪芝!重雪芝向四周拱手,然后转向林奉紫,请雪燕教林奉紫上台赐教!奉紫略微有些吃惊地看上去。

灵剑山庄很多新弟子都在问,台上那个英气风发的锦衣少女是什么来头。

见她不耐烦地跺脚,夏轻眉也禁不住道:这姑娘性格真刚烈,奉紫,你还是小心点。

奉紫抿了抿唇,接过鞭子,慢吞吞地磨上了擂台,朝雪芝福了福身:姐姐。

重雪芝站得笔直,用剑锋指着地。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会场旁边依然有大片大片的赌铺,这一场却没有人下注。

两个女子都是新人,而且都是十来岁的年纪,也不知为何互相嫉恨成这样。

这还用猜么?当然是为了男人啦。

一个大叔颇有经验地摸摸胡子,一看那个脸蛋特别漂亮但是神态凶恶的少宫主,就知道她是被温柔的那个什么奉紫抢走了男人。

女人和女人之间,是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的。

众人一听这说法,豁然开朗。

都纷纷学他的样子,神经兮兮地摸下巴。

但是,这个男人是谁呢?众人开始在会场上寻找青年才俊。

无果。

台上已经打了起来。

雪芝的集体荣誉感特别强,一和人动手,一般都会使混月剑。

《混月剑法》和心法《九耀炎影》已经变成了重火宫弟子人手一套的招牌搭配。

只要修炼至一半,在江湖上都算是一等高手。

但这两本秘笈上手容易修炼难。

把混月剑练到顶重九重的,近五十年只有七个人:上两任宫主,宇文长老,砗磲,海棠,水镜,穆远。

活着又能使用的,只有砗磲,海棠,穆远。

然而,将两本秘笈都修炼至最顶重的,近些年只有两个人,重莲,穆远。

雪芝混月剑修至七重,九耀炎影五重,已经把奉紫打到相当吃力。

奉紫身法很快,反应也很及时,但雪燕教原本就是辅助灵剑山庄的教派,招式稳劲,但比起重火宫快而凌乱的剑法,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林奉紫躲来躲去,很狼狈。

十月的高空,开阔而辽远,却又特别低。

兵器碰撞的声音,仿佛在云层间,都会振出回音。

最后,雪芝一招赤炎神功,击落了林奉紫的长鞭。

长鞭飞出去的时候,鞭尾在林奉紫的颈项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红痕。

雪芝张大口,上前一步,却听到身后的方丈宣布:重火宫重雪芝胜。

林奉紫又冲重雪芝福了福身,捂着颈项,头也不回地下了擂台。

雪芝突然有些后悔。

她刚准备下台,就有人手持细而长的剑,跳上擂台,朝她一拱手:请重火宫少宫主赐教。

于是,开始预言的大叔,以及众多神经兮兮的人们,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原来那个幸运男人,是夏轻眉。

11这回轮到雪芝吃惊了。

跟灵剑山庄的人不曾交手过,夏轻眉的身手她也没底,外加听说他前次比武表现出色,她更是有些紧张。

重雪芝发泄紧张的方法,从来都是变得更加凶猛。

只听见唰的一声响,她手中的利剑仿佛要划破空气。

雪芝脚下迅速踏下两步,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闪到夏轻眉面前,即时展开猛烈的攻击。

起初,夏轻眉对她频繁的攻击招式还有些应接不暇,连退连守好几回合。

很快恢复冷静以后,夏轻眉依然没有大肆出招,只是将剑背在身后,用右手两指和她交锋。

这样近的距离,每次雪芝的剑都像是会刺中他,但夏轻眉总是会在千钧一发的一刻躲开。

朱砂道:夏轻眉在做什么?玩家家酒么?千金难开尊口的砗磲突然道:大护法请下定夺。

穆远道:我上。

朱砂道:你们在说什么?海棠道:赢了夏轻眉就撤退,千万不要恋战。

穆远道:好。

朱砂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一场少宫主输了。

琉璃指指夏轻眉,姓夏的使的是灵剑山庄最恶心的招式迎神指,这一招只能接招不能出招,但专门用来自保和试探敌方虚实,对付性格冲动的人来说,尤其好使,甚至可以在试探过后一招击败对方。

但对付冷静和武功比他强很多的人,就无能为力……结果琉璃话还没说完,台上兵器当当响了两声,雪芝的剑便以非常美丽的弧线飞到了四大护法面前。

释炎宣布:灵剑山庄夏轻眉胜。

几人一起看看那剑,默了。

雪芝捂着发痛的右手,有些窘迫地走下台。

夏轻眉还站在台上,仿佛已经料到会有人继续挑战。

穆远拿出拭剑布,抽雪芝的剑,利索地在上面一抹。

刚准备纵身跃上去,一个雪白的身影却以驱风之速蹿过人群,落在大红擂台中央:在下想和夏公子比划比划。

轻功好的人很多,但是这人的身法竟然比他说话的速度还快。

雪芝甚至还没走到阶梯旁。

也直到他站定后很久,不少人才反应过来有人上去了。

海棠怔怔道:你说,他和宫主比,谁的速度快?琉璃道:当然是他了。

海棠道:我说的是莲宫主。

朱砂道:那当然是宫主了,谁能比我们宫主速度快?海棠道:你确定?不知道,别问了,你知道谁都比不过宫主的。

……台上的人穿着雪白的长斗篷,手持宝杖,背脊挺得笔直。

远远看去,那身材真的是一幅养眼的画卷。

可惜戴着帽子,所以只能看到白皙的鼻尖。

夏轻眉拱手,有些疑虑:请问阁下姓名?这不重要。

台上的人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雪芝,露出半侧面,嘴角轻扬,我只是替刚才那位姑娘出个面而已。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朱砂睁大双眼:好帅……琉璃道:朱砂,你的年龄……闭嘴!公子大可不必在此怜香惜玉,这是英雄大会擂台。

夏轻眉想了想,笑道,况且,不报姓名,这不符合大会标准。

此时,释炎出来道:无妨,二位可以开始了。

华山派掌门丰城对记录人道:记一下,月上谷上官透。

可是,那位公子没有……上官透上官透,不要管他,记下就是。

丰城擦擦汗,这两个小子都太讨厌了,让他们两败俱伤吧。

雪燕教的姑娘们开始叽叽喳喳:教主教主,那是谁啊?是啊,好无礼,怎么可以这样对师兄说话?原双双兴奋得难以自拔:我的透儿,终于昭君出塞了!周围的男人看他一眼,都沉默了。

只有林轩凤,一直没有发表评论。

这一回夏轻眉没有再用迎神指,而是直接上灵剑山庄三大剑法之一的虚极七剑。

这一招一直是他的杀手锏,也是得意招式。

七剑当中,前六剑都是重复交替使用两种剑法,到最后一剑施与重击,一般很难不造成重创。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每一次攻击,上官透都会用手杖使出同样的招式,只不过是朝着相反的方向。

到最后一击的时候,上官透身形一侧,剑竟击了个空。

然后,上官透手杖一横,架住他的剑,往上一提,剑锋就指住了夏轻眉自己的脖子。

上官透道:还要继续么?夏轻眉不语。

看你是灵剑山庄的,我不下重手。

上官透忽然压低声音,如果因为喜欢一个女人,就这样对待其他的女人,那不算好男人。

夏轻眉沉吟片刻,朝他一拱手,笑道:多谢赐教。

我大概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了。

他刚下去没多久,穆远就一跃而上,落在上官透面前。

12上官透微微抬头,露出眼下的三点凝红:阁下是?重火宫穆远,请。

穆远朝上官透一拱手。

我没有登记,挑战我毫无意义。

穆远愣了愣,道:方才一战,重火宫感激阁下的出手相助,但是请阁下接受。

上官透打败了夏轻眉,谁都看出来了,夏轻眉才受了内伤。

现在再和他出手,重火宫颜面上过不去。

所以穆远只有挑战上官透,来间接击败灵剑山庄。

上官透道:若我没猜错,阁下打败我之后,就会退场,对么。

是。

我不接。

若不接,阁下就失去了大会资格。

我本来就没有参加大会,也不存在取消与否。

方才的姑娘消了气,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告辞。

说完,上官透就又一次千里一瞬,消失在会场。

大部分人几乎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穆远看看坐在人群中强装无事的夏轻眉,只得作罢。

一下来,朱砂就忍不住道:笨蛋穆远,为什么不追上去?既然别人无接战之意,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

况且,他的武功底细我一点不清楚,若强留之反被击败,恐怕少宫主会杀了我。

最后几句穆远越说越小声,眼角还瞥了瞥雪芝。

不会的!雪芝狠狠拍了一下穆远的肩,穆远哥,你实在太有义气了,我以为你们肯定会晾我在上面的。

少宫主不要这么说。

宫主在世的时候我就向他保证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我都会保护少宫主和重火宫,万死不辞。

朱砂道:大护法担心什么,那人看上去架式很惊人,出手未必有你厉害,你若是高调点,早就名满江湖了。

上官透的武功绝对不可看轻。

至今为止,他和别人动手的记录,都是点到即止。

不管是以什么方式结束的,没有战败历史,也没有人探究过他的底线。

上官透?雪芝眨眨眼,那是上官透?你怎么知道的?他的虚极七剑最少修到了八重,那他必定在灵剑山庄待过。

但是他击败夏轻眉的招式,又是月上谷的镜变杖法。

杖头是浅蓝色宝石,很像冰块,应该是寒魄杖。

朱砂道:本来很好猜的,都给大护法给说得困难了。

何以见得?他眼下有三点红色刺青。

这个可以是冒充的。

朱砂指指身后,会场的入口。

很多姑娘都开始撤离,纷纷往门外赶去。

穆远愚昧。

他跑这么快,你以为是什么?跑这么快了场景都这么壮观,要多留一会儿,恐怕他已经被失控的女人围攻而死了。

穆远忍不住笑了。

琉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轻功这么好。

雪芝道:我不喜欢他。

琉璃道:又来了。

当男人,怎么可以到处招蜂引蝶?别告诉我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爹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呢,怎么都不见得他这样不负责?朱砂道:少宫主说得确实没错!琉璃道:……又来了。

之后雪芝又去参加了几场比武。

拿了二十三名。

大会历史上没有任一个女子可以在二十岁以前拿到这个名次,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一种极度的荣耀,可她是重莲的女儿。

流言蜚语很多,重雪芝想装作没有听到,但是心情还是忍不住烦躁。

眼明的人都看出来了,失去了重莲的重火宫元气大伤,穆远上阵,象征性地打了几场,就拒绝了原双双的挑战,拿了十六名。

雪芝对原双双没有好感,还跟穆远抱怨了一阵子。

但穆远说:有些不该得罪的人最好少惹,这会儿我们暂时让着他们。

给我十年,我还你一个当年的重火宫。

对穆远的看法,雪芝一直很困扰。

她很信赖他,但她知道身为未来的宫主,她不能对任何人放一百颗心。

但没有重莲的沉静智慧,林宇凰的灵敏刚强,更没有他们都具备的绝世身手,她对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自信。

当天晚上,雪芝特别低落。

她第一次半夜三更跑出去练武。

看着沈水面波光潋滟,她忽然想起儿时的红花院。

林宇凰蹲在自己的身边,手把手地教她蹲马步、压腿、出拳。

喝!小小的雪芝曾经眼带笑意,声音稚嫩,用不娴熟的、软软的左钩拳打在林宇凰的鼻子上。

林宇凰气得捏她的脸,骂她笨蛋,不知道打草人反而打老爹。

水的波光晶莹到有些刺眼。

喝!无边无际的星空下,雪芝目光闪烁,咬牙挥剑,敏捷而狠劲地劈断了一个木桩。

13 14 1513不一会儿,桥后传来了一阵拳打脚踢声,还有人不断闷哼的声音。

雪芝稍微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往前走了一段。

还没走过去,就看到一群人架着另一个人,作势要往河沿推。

这一块儿会动手的,一般都不会只是什么小流氓小混混。

穆远没跟着,雪芝武功再高也有些没底。

正犹豫着往前磨蹭,忽然听到前面传来轰隆的惊响,声音大到让人头皮发麻。

那个人和一块大石一起消失在河堤上。

然后一帮人妖里妖气地大笑起来,消失在客栈外延。

雪芝赶紧跟上去,结果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河堤下面原来还有一个台阶,而那块石头就在中间的台阶上,跟着掉下去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躺在石头旁边动都不能动。

大半夜的,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一点惊悚。

雪芝怔怔地看着那个人,不知道是否要前去探看。

没过多久,那个人就开始往台阶外爬。

雪芝终于忍不住道:喂,喂,你在做什么?再爬你要掉下去了。

那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还在往前爬。

然后,爬到边缘的时候,他选择了掉下去。

雪芝急忙上前一步,却没听到人落入河中的声音,只是那块大石稍微挪动了一些。

再仔细一看,原来那块石头上镶了一条长铁链,铁链绑着那个人的腰部,那人正在河水和台阶的中间悬着,摆来摆去。

雪芝这才看到,下面是平静无波的河流,一艘小纸船飘浮在台阶的正下方,里面放了一个小药瓶。

纸船正顺着河水慢慢游走,而那人的手伸得长长的,像是要去捉那艘船。

可惜距离太远,铁链的长度根本不够。

你是不是要那瓶药?雪芝问道。

那个人没有回话。

也不知是什么人设的刑。

这个人似乎中了毒,使不了力。

但只要一够着那个药瓶,巨石就会掉入河中。

到那个时候,就算拿了药瓶,他也一命呜呼了。

雪芝二话不说跳入河中,游去拿了小船,又朝着那个人游去,浮上一些,把药瓶递给他。

结果一看到那个人,立刻吓得尖叫起来。

——他的脸,竟然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泡,就像白天死在英雄大会上的那个人一样。

那人一巴掌就打掉了她的手,药瓶飞入水中。

雪芝胆子还算大,急道:是不是被鸿灵观的人害了,神志不清?那个是解药啊。

那人指了指已经游走的小船。

雪芝道:你要那个船?那人没说话。

雪芝又游过去,把船拾过去,递给他。

他二话不说把船吃了。

你……你清醒一点,你吃的是纸,不是药。

那人无视她说的话,闭上眼静静等待了片刻。

忽然,他脚下一蹬,就跳上了台阶。

嗖嗖几声,他就跃到了台阶上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滴落液体在铁链上,用力一劈,铁链就断了开来。

他又嗖嗖几下蹿回岸边。

雪芝浮上岸,跟到他后面:你还好吧?其实还是会害怕见到他的脸。

但那人一回头,脸上竟然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雪芝指着他,比刚才叫得还大声:妖怪啊!无脸鬼!!却听见那人不耐烦道:你叫什么叫?真吵。

说话的瞬间,他的额心已经有东西渐渐皱起来。

下一刻,脸上的皮肤居然在下陷,鼻尖冒出来。

也就是一小会儿的时间,一张有些邪气的少年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一来,配上他头上的红羽绒,更是充满了鸿灵观的妖气。

雪芝愕然道:你是什么变的?少年道:我不是什么变的。

我犯了戒条,差点死了,现在又活了,就这样。

这才留意到他的腰间挂了一个小毒葫芦,雪芝立刻反应过来:你就是白天在英雄大会上杀了人的鸿灵观弟子?是。

雪芝忽然后悔救了他,道:既然他们都准备杀你了,你回去也是死。

杀人偿命的道理你懂?怎么可能死?少年晃晃腰间的毒葫芦,我回去以后,就可以换一个大的了。

观主还会赏我更多的毒蛊和毒液,之后我在鸿灵观里,可就扬眉吐气了。

你在说什么?他们不是要杀你么?少年颇是自豪:这是观里的规矩,只要破除了师兄设下的难题,并且不寻求帮忙,就可以和他交换葫芦,并且得到他的权力。

你没有寻求别人的帮助?那人唤道:你救了我,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找你帮忙了?天下之大,无赖很多,这么不要脸的她算是头一次遇到。

跟鸿灵观的人果然是永远找不到共同语言,雪芝转身就走。

少年在她身后道:不过,观主也说了,有恩必报,是鸿灵观的最基本道德底线。

听到最后一句,雪芝哭笑不得,但决定不和他闲扯,继续往前走。

但是没走出两步,手腕被人拉住,身子被扭过去,一个火辣辣的吻就印在了她的唇上。

这下两不相欠了。

少年露出非常天真纯洁的笑脸。

雪芝目瞪口呆。

她的第三次初吻,竟然,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一个鸿灵观的变态小孩夺走了。

14雪芝之所以称它为第三次初吻,是因为在她的定义中,真正的初吻应该是和心爱之人。

所以,两岁时故意去亲大爹爹又被二爹爹掐的初吻不算,十二岁时和穆远比武时不小心回头亲到的不算。

这一回,也不知是否年纪大了些,受到的刺激最大。

雪芝二话不说,惊天耳光抽过去。

少年被打得跌倒在地,还捂着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打我?雪芝气得满脸通红,举剑就想杀人灭口。

然而这个关键时刻,一颗迷雾弹掉在地上,雪芝听到少年在雾中说道:不喜欢这个,下次我换个方式报答你就是,后会有期,小美人!雪芝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客栈。

推开门,穆远正在她的房间里坐着,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写什么。

她竟然像犯了错的小孩,退后几步,守在门口半天都没进去。

但是转念一想,穆远肯定发现了她的存在,于是轻手轻脚跨过门槛,关上门,低声道:穆远哥。

穆远立刻回头,微笑道:少宫主练完剑了?我整理了大会的名单,一会你看看。

雪芝点点头。

怎么浑身都湿了?穆远推开窗户,往外伸了伸手,没有下雨,你掉到河里去了?雪芝还是点点头。

穆远似乎察觉情况不对,又回头看看雪芝。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才六七岁大,瘦得要命,整一个人就是根小竹竿,穿着大红色的小裙子到处晃荡,头上的两个马尾扎得特别高,还跟着晃来晃去,整天挂在脸上的表情不是横眉竖目,就是张狂大笑。

十年后的今日,她的五官还是像小时候那么漂亮,只是扎在头顶的两个马尾越来越低,就像她火爆脾气过后的沉默,越来越长。

重莲临死前,向穆远交代过很多重火宫的事,其中,也包括了雪芝。

他不知道将来林宇凰会怎样,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希望穆远能陪着她,直到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嫁了人。

至于重火宫,只要挂着重雪芝为宫主的名义便可以了。

穆远七岁以前都是孤儿,他甚至不知道亲生父母的模样。

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渐渐知道,世间的感情分了太多种,很矛盾,也很复杂。

然而他非常确定的感情,是对重莲的崇拜,和对雪芝的怜惜。

看着雪芝浑身湿透又有些狼狈的模样,穆远突然特别怀念她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想了许久,他才站起来:你等等,我去叫丫鬟帮你找衣服。

不用,我先看看名单吧。

穆远叹一声,只好自己去柜子上翻浴巾。

拿到她面前的时候,原本想像以前一样替她擦拭,但是略微顿了一下,只是把浴巾递给她。

雪芝有气无力地接过浴巾,只是挂在脖子上,就拾起穆远整理的簿子开始一字字阅读:我记得出来的时候,长老们告诉我要拿下前五,让你进了前三十就可以。

长老们当然希望你能够成为重火宫里武功最高的人,也无可厚非。

但他们不会责怪你的,毕竟你还年轻。

不会么?雪芝扬着嘴角,眼中毫无笑意,回去再说吧。

明天我们再去看看比武,过几天就得回去了。

最近得多招几个弟子,还要为兵器谱的排行努力一把。

兵器谱我带两个人去就好,不用担心。

不行,我不能缺席。

说到这里,雪芝打了个喷嚏,你早点睡吧,明天早起赶去会场。

穆远原本想问问她身体,但看她揉揉自己鼻子又捧着浴巾乱揩头发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少宫主,其实宫主以前吩咐过一些事,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和你商量一下。

雪芝动作慢慢停下来:……什么事情?穆远琢磨着,低声道:宫主以前就说过,少宫主到一定年龄,就应该考虑成亲的事。

现在太早了。

雪芝断然道,等我过了二十六再说。

那太晚了。

最起码要等重火宫恢复元气,现在这样我还成亲,像什么样子?如果你是想找一个强大的势力来和我们联姻,那很抱歉,我重雪芝不是那种人。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穆远顿了顿,我觉得灵剑山庄的夏轻眉一表人才,而且很有大家风范,在江湖上声望也不错。

不知道少宫主有没有那个意愿?雪芝惊愕地抬头,一下不知如何接口。

考虑一下吧。

穆远拍拍她的肩,说真的,少宫主一日未嫁,我一颗心就放不下来,总担心你会惹出什么事。

雪芝横眼看着他:你怎么这样说话!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房门。

雪芝道:什么人?是灵剑山庄的夏轻眉。

门外的人问道,请问这是重姑娘的房间么?15雪芝和穆远面面相觑片刻,雪芝朝他使了个眼色,他靠着柜子站过去,雪芝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壶碗碰撞的声音就显得十分嘈杂。

雪芝住在二楼,甚至都能看到楼下有酒壶飞起来,又掉下去。

果然上门来找的是夏轻眉。

他换掉了灵剑山庄的白衣黑腰带,还有皮制护腕,穿上了一套暗红色的便服,金龙戏珠的发冠,整个人看去清雅不少,不像习武人,倒像贵公子。

不知夏某是否打扰了重姑娘?没有那回事。

雪芝瞥了身后一眼,跨出门槛,请问夏公子前来是为……?哦,只是觉得白日在大会上伤了姑娘,心有愧疚,特地来赔个不是。

哈哈,原来是为这个。

雪芝摆摆手,夏公子想太多了。

那是在擂台上比武,又不是结仇,我怎么可能往心里去。

莲宫主的女儿果然豪气大度得多。

夏轻眉笑道,夏某想请姑娘小酌一杯,不知姑娘是否赏脸?没问题。

请。

临走前雪芝回头又向穆远使了个眼色,才跟着夏轻眉到了客栈一楼。

一到晚上,已经比赛结束的武林豪杰都在这里对饮高歌,这个时段想要睡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雪芝和夏轻眉刚一从楼上下来,一些白天闲话够的人兴趣又来了,死盯着他们,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两人在一个小圆桌旁坐下,要了一壶桑落酒,各自小酌一杯。

雪芝道:这桑落很正,果真是清香大曲。

重姑娘懂酒?只懂皮毛。

雪芝笑笑,我爹爹素喜品酒,但酒量欠佳,我跟他学着品酒,但也不能喝太多。

品酒自然好过嗜酒。

不过,你说的爹爹……是莲宫主么?是。

可我听说他酒量惊人,千杯不倒。

那是因为他喝醉了不上脸,举止很正常,只要你不去推他,就看不出来。

若是推了呢?就倒了。

夏轻眉笑出声来:若不是听你亲口说,我还真不敢相信是事实。

总觉得重莲这两个字早就成了神话,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成为传奇,实在没办法把他和普通人联想在一起。

普通人?大爹爹的毛病,其实很多吧。

例如,每天躺在床上闭眼后,就算不动,起码要一个时辰才能入眠,没有例外;例如,经常会毫无来由地皱眉,然后捂住额头;例如,无论喝水还是喝茶,喝到最后总是喜欢留一点,死都不肯喝完。

某一次林宇凰和司徒雪天聊天聊到重莲喝水的问题,生意头脑一流熟识人性的司徒雪天说,重莲觉得留下那一部即便是自己喝的,也觉得很脏,那是自我厌弃和极度洁癖的一种表现。

林宇凰不信,回去以后问重莲为什么不喝。

重莲说不知道,想了想又说,感觉有点不干净。

林宇凰一听,吓得连续几天都没睡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重莲百依百顺到了极点,反而弄得重莲莫明其妙。

虽然雪芝不想承认,但连她都觉得她大爹爹不是一般的不自爱。

不过这些话她都没可能说出来,只笑道:其实,除了武功的部分,江湖中很多人都把他吹神了。

我相信他的相貌,也应该是像传说那样。

夏轻眉笑笑,看重姑娘就知道了。

雪芝愣了愣,有些窘:没有,没那么夸张。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色渐晚。

夏轻眉道:不瞒你说,其实以前我对重火宫和重姑娘有不少误解,所以今天才会冲动上台挑战。

现在想来,似乎太随波逐流了。

来,我敬你一杯。

雪芝举杯,喝下去以后,最后才支支吾吾道:对了,那个,林姑娘现在还好么?你是说奉紫?啊,嗯。

夏轻眉忽然笑起来:她就是脖子上挂了点小伤,回去以后一直跟庄主闹着说姐姐下手好狠,还蹭着庄主哭了半天,最后闹得庄主都受不了了,说你这丫头这样下去怎么习武。

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什么?她说她姐姐以后可是重火宫宫主,会是厉害的女魔头,有姐姐保护就可以了,她才不用练武呢。

雪芝火气又上来了:谁会是女魔头了!哈哈,重姑娘息怒,奉紫一直都是那样的,习惯就好。

不过,没想到林庄主竟然这么严格。

错了。

夏轻眉摇摇指头,庄主也就是说说而已。

奉紫天生对武学就相当敏感,学得很快,其实周围没有谁对她严格。

她就是被宠多了,才会这样娇气。

有很多姑娘都特别看不惯她,她说只有你表面对她凶实际为她着想的。

16 17 1816谁对她好了?我不认识她。

雪芝面无表情道,林奉紫是个莫明其妙的人,总是喜欢以很奇怪的理由来缠着我。

她给你说我是她姐姐是吧?说实话我跟她一点也不熟。

夏轻眉又笑了:果然和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不过,灵剑山庄和雪燕教的武学果然同出一脉,虽然雪燕教用的都是鞭子,但总体形变神不变,而且动作相当漂亮,非常佩服。

要论动作好看的,我觉得应该是月上谷的杖法。

山庄里有很多弟子都是为了一睹一品神月杖而踊跃报名少林兵器谱大会的。

月上谷?你是说上官透那个月上谷?是。

上官公子小时候就已经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现在已经变成人们常常提及的俊杰之一。

庄主也是从小就步入武林的,虽然没有掀起过大风波,但地位一直很稳固。

对很多事他看得都很通透。

他说,看上官公子的性格还有形式作风,再过些年,必定会在江湖上成为最引人关注的人,不是武林豪侠,便是一代魔头。

难道这就是他被逐出灵剑山庄的原因?不,他被驱逐的原因没人知道,但是能确定的是他做过令庄主生气的事。

因为当初所有人都看到庄主动手打了他,但去追究,有人说是他发现了大秘密,但实际上,谁都不知道。

这样……那为什么你在大会上不认识他?我和他没见过面。

不会吧?以前他不是在灵剑山庄么?是,但灵剑山庄太大,我和他师父不同,也不在一个院里。

在山庄有会议或者有比武活动的时候,他又从来不参加,都是单独行动,所以我和他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真是个怪人……雪芝喃喃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得回房,不然明天起不来。

不好意思,我都把时间忘了。

夏轻眉站起来,从腰间拿出一个红色剑穗,递给雪芝,我与重姑娘一见如故,这个是我的见面礼,望笑纳。

啊,这样,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夏轻眉笑道:无妨,区区薄礼,不足挂齿。

两人道别后,雪芝甩着剑穗回到房里,原本以为穆远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坐在那儿。

一看到雪芝,穆远立即站起来:少宫主,宫里长老刚传了消息说有要紧事情,让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

次日清晨,雪芝就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奉天。

抵达重火宫已是一天以后。

再翻上山,看到小河盘绕的山丘上的雪白楼群时,雪芝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是真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雪芝又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迈步进去。

正殿中,三四十个高等弟子站在两旁,四大长老坐在大殿尽头。

大师父楚微兰和正在训练中新四大护法正站在他们身后。

雪芝刚一进去,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扫过来。

她越往里面走,头越埋得厉害。

穆远和四大护法跟着他走了一段,但都在抵达自己位置的时候停下来。

宫主的位置和南宫长老此时是空的。

宇文长老坐在宫主位置旁边的副座上,默默看着雪芝不说话。

还是温孤长老最先开口:少宫主,长途跋涉累了吧?雪芝头上薄薄的汗水依然没干:不累。

尉迟长老微笑道:既然不累,那么,成绩应该还可以吧?望着尉迟长老的笑脸,雪芝一时竟连多看一眼都会心虚。

她握紧双拳,头埋得很低。

所谓的急事,其实就是又一次的弹劾与训话。

周围的人都知道她的名次,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流露出情绪。

最后,还是宇文长老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少宫主,你跟我来。

他慢腾腾地杵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下台阶。

经过这些年,几个长老都更加年迈了,宇文长老也是愈发深不可测,令人不敢靠近。

雪芝跟着他走了一段,大概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不由停下脚步。

前方的宇文长老也停下脚步,但是不回头。

等她又走了一步,才继续往前。

从尽头的侧门,穿过回廊,雪芝站在了重火宫历代宫主的灵堂中。

灵堂很宽广,而且顶很高,在里面走几步,都可以听到脚步的回音,香火寥寥是一片死寂。

墙上挂满了重火宫所有宫主的遗像,遗像前面摆着灵牌。

其中也不乏英气勃发或是面容冷峻的女宫主,但几乎都是年过五旬的容貌。

最后一张画像上的男子是最年轻的,也是长相最完美的一个。

灵牌上写着两个大字:重莲。

跪下。

宇文长老的声音自迷雾一般的香火中传来。

雪芝立刻跪下来。

这里所有灵牌的主人,几乎都曾经是叱咤武林,纵横天下的霸者。

你父亲更是十五岁就成为了天下第一人。

宇文长老双手压在拐杖头上, 重火宫之所以有今天,都是由这些人,你的祖先用血与泪一点一点铸就的。

雪芝埋头不语。

而你,重雪芝,马上就要十七岁了,却连重火宫的武功都没学全。

马上就要继承宫主之位,你竟然连英雄大会连前十都没有进。

雪芝依然埋着头,不说话。

你怎么对得起重火宫,怎么对得起牺牲了自己为这个武林世家付出一切的父亲?雪芝双手紧紧抓着衣角,指尖苍白。

你说说,你怎么对得起他们?宇文长老又指着重莲的遗像,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对得起他?雪芝的头埋得更低了,双手微微发抖。

你好好想想吧。

想通了,再出来。

宇文长老扔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在这一刻,面前的遗像似乎变得很高,很高。

重雪芝正对着遗像跪着,泪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坐姿端正的男子依然嘴角含笑,风华绝代。

17半个月后的清晨。

已近初冬,天亮得越来越晚,尉迟长老又一次被门外的舞剑声吵醒。

披着衣服往外走,一片灰蒙蒙中,一个身影正在练剑场中来回穿梭。

剑光凛冽,俯仰之间,数块大石又被击碎。

雪芝满头大汗,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汗水甚至随着几个转身的动作旋转溅落。

没过多久,只听见当的一声巨响,雪芝手中的长剑剑锋被劈成两段,旋着飞了出去。

雪芝这才停下动作,长叹一声,慢慢走到一旁,随地坐下。

尉迟长老带着欣慰的笑意,踱步过去。

雪芝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取下长剑上的剑穗,把已经断裂的剑扔到一堆遭到同样对待的破剑中。

然后她从路边拿来一个大袋,取出另一把剑,把剑穗挂在上面。

剑都不要了,还要剑穗做什么?雪芝吓得低抽一口气,回头,半晌才回过神来:长老?啊,哦,这个剑穗,呃,我很喜欢。

尉迟长老怀疑地看她一眼:真的么?又看向剑穗。

是,有剑穗,舞剑才帅气……说到这,发现尉迟长老一直在看那个剑穗,又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尉迟长老抬头,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好好练。

午时过后,雪芝倒在草坪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楚微兰和穆远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她。

朱砂蹲下来,戳戳雪芝的肚子,叹道:少宫主,吃太多了。

我肚子好难受。

雪芝试图撑起身子,但挺了一次,失败。

再挺一次,再失败。

楚微兰实在看不过去,抓住她的手,把她硬拉起来:你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要急于求成啊。

现在穆远教你,你光看就可以了。

穆远背对着雪芝,站得笔直。

然后横臂劈剑,剑锋急速颤抖,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然后便是抬腿,踢腿,收剑,再刺,再收,接着一个翻身,回马剑……都说习武就像绘画。

无论画得再好的人,都无法将画画得跟原物一样。

但是可以趋于完全一样。

穆远经重莲亲手指导传授,只要是重火宫的招式,他都几乎做到理想状态,标准得挑不出毛病。

混月剑的第八重。

就是因为舞得极好,穆远的背影看去特别像重莲。

雪芝眨眨眼,轻声道:穆远哥,真的很厉害……穆远舞完剑停下来,蹲在重雪芝面前,笑道:少宫主,你要做得比我好。

雪芝断然道:那不可能。

旁边的朱砂和楚微兰差点异口同声说是啊,还好忍住。

朱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唉,宇文长老真的是严格死了。

不过没办法啊,他可是你爹爹的师傅,不过青出于蓝。

如果他不是那么老,而且来亲手教你了,估计你早就……怎么了?少宫主你眼睛疼?微兰,你嘴巴怎么了?……穆远,为什么捂着头?少宫主,我有事想要问你。

宇文长老的声音从朱砂身后传来。

朱砂的背脊就像弹簧反弹一样抖了一下。

雪芝慢慢站起来:长老……什么事?宇文长老看看穆远手中的剑,朝他伸手。

穆远立刻把剑递过去。

朱砂喜道:宇文长老,您真的要教少宫主武功?宇文长老却提起剑穗,看着雪芝:少宫主,这你是从哪里得的?……我在,我买的。

在何处买的?在……奉天。

你在奉天买到了灵剑山庄的东西?雪芝的脸很快红了,只好看着别处不说话。

少宫主交友,我们不能插手。

但希望少宫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重火宫和灵剑山庄向来不和,他们和你拉关系,必然别有用心。

雪芝忍了许久才忍住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弟子匆匆忙忙赶来:少宫主,长老,雪燕教教主求见。

雪芝心中一凉,道:你让她在山下等我。

不。

宇文长老打断道,请她上来。

18原双双站在正殿门口,跟以往的来访者完全不同,背脊站得笔直,毫无惧意。

这一回,她身边一如既往跟着很多女弟子,不过据说从不离身的奉紫不在。

一看到硬着头皮来的雪芝,还有跟在后面神色凝重的宇文长老,原双双立刻眉开眼笑:原来重火宫还是有长辈的,我还以为只剩下了雪芝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呢。

宇文长老道:少宫主虽然年轻,但已经不是孩子了。

原教主有话不妨直说。

这时,很多重火宫的弟子也都偷偷放下手中的事,围过来看。

原双双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想惊动长老的。

雪芝年纪还小,会犯点错,也是正常的。

宇文长老俨然看着原双双,不接话。

雪芝道:请不要拐弯抹角,要说直说!是这样的,我听说夏轻眉那孩子送了雪芝一份薄礼……夏轻眉?宇文长老蹙眉道,灵剑山庄的第十二代九弟子么?长老果然是百龙之智,就是他。

雪芝打断道:他送我什么东西,不要你来多事!唉,芝儿,你听我把话说完。

原双双越叫越亲昵,看着雪芝的模样就像在看自己女儿,江湖上现在已经到处都是关于你跟你夏哥哥的传言了,我当然相信你俩不会小小年纪就做了那样的事……但是,女儿家的名声给人家这样说,毕竟不好……宇文长老蹙眉不语。

雪芝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他就坐下来喝了点酒聊几句话,两个时辰都不到……你,你再乱说话,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唉唉,芝儿,姐姐这是为你好。

原双双叹道,其实你要跟你夏哥哥真有什么也是你们的自由。

但是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夏哥哥很多年前就跟我们奉紫提过亲,只是奉紫还小,我们作大人的,都不同意当时成亲,现在也稍嫌早了些。

不过再过两年就不一样了。

你夏哥哥虽然在江湖上一直都给人说成柳下惠,但遇到你这样的小美人儿,又是对他有意的,怎么能不动心呢……原双双说了什么,雪芝都没听进去。

她只听见,原来夏轻眉和林奉紫已经定亲了。

难怪夏轻眉会在她面前说了那么多奉紫的好话,她还以为……他对自己有好感,希望自己能多靠近他们的生活。

顿时心中说不出的委屈,雪芝提高音量道:伯母麻烦你闭嘴!我和夏轻眉只是朋友,别的什么都没有,你再在那里危言耸听,我现在就让人砍了你!宇文长老道:少宫主,你现在还不是宫主。

就是啊,我这是来好心提醒你的,芝儿。

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个美人胚子,不过说真的,以你的出身,以你的性格,我看你夏哥哥大概不会和你来认真的。

你还是和那些与你相配的人在一起吧,像什么青鲨帮的帮主呀,玄天鸿灵观的弟子呀,银鞭门,金门岛什么的,想娶你的,还少了?雪芝立刻冲上去:我要杀了你——但是被宇文长老一根拐杖拦住。

宇文长老依然毫无笑意,看向原双双:原教主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吧?可以请回了么。

原双双气愤了片刻,又微笑道:也是,奉紫还等着我给她带洛阳的花簪呢。

唉,这姑娘也是,这么柔弱不说,还把自己弄得跟粉儿玉儿调出来似的,害那些山里野孩子似的女娃娃嫉妒得要死。

追她的男人太多,还都尽是名门正派来的大少爷贵公子哥儿,我真替轻眉那孩子担心啊……她这些话像是说给身边的人听的,但又说得格外大声,雪芝想不听都不行。

终于原双双走远了。

只剩下雪芝,宇文长老,还有一堆旁偷听又散掉的重火宫弟子。

从明天开始,少宫主不得踏出重火宫半步,直到你的混月剑修炼至第九重。

宇文长老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可是,过了年,兵器谱大会我必须得去。

在那之前,我没法修炼到第十重。

兵器谱让穆远代你去,你不用去了。

没有哪个门派参加比武大会不带首领的。

宇文长老沉思许久,道:夏轻眉会去参加兵器谱大会,是么。

我不是为了他去!那个原双双说的话长老也相信么?我和夏轻眉只是朋友!你现在会钟情于他,是因为他打败了你,而你太弱。

等你混月剑练到第十重再回去看看,你是否还会喜欢他。

雪芝双眼发红:喜欢别人不是用剑法来衡量的,你们不能这样操纵我!明天开始,你不能再出去。

我话就说到这,少宫主继续练剑吧。

扔下这句话,宇文长老就走了。

也是当天晚上,重雪芝就背着包裹,从重火宫逃出来。

19 20 2119这是重雪芝第一次没有经过长老们的允许私自离开。

从来不曾独自行走江湖,刚一离开重火境,就发现其实有很多必备物品她都没有拿。

不过,银子是绝对够了的。

背着满包裹元宝的雪芝,看着重火境外面的辽阔世界,突然感到无比迷茫。

非常不容易地把穆远以及长老护法们迷晕,非常不容易地出逃,但站在重火宫外面,她还真不知该往哪里去。

这时候去找谁比较好呢?大爹爹从来都是一个人,和他有关系的,要不是属下,就是同盟;和林宇凰关系好的门派,大至屹立江南的天下第一山庄灵剑山庄,小至峨嵋山脚的南客庐;认识的人,那更是从正气浩然的大侠花遗剑,到京城首富司徒雪天,到名铁匠韦一昴,到三流门派青鲨帮现任帮主铁逍,到洛阳头号妓院花满楼老板赫连惊红……林宇凰不曾像重莲那样叱咤武林,也不喜欢炫耀身手,但从他十来岁开始,就特别喜欢到处勾搭人。

有的人可能他都忘记了,对方还会一直记得他。

迄今为止,随便在江湖中抓几个人,很可能都是他的亲朋好友。

实际上林宇凰最铁的哥们,就是花遗剑和司徒雪天。

但是雪芝自个儿揣度了一下,花遗剑常年四处漂泊,行踪不定;司徒雪天在雪芝还小的时候就一直待着她,还吃过她不少嘴巴子,对她甚至比对林宇凰还要好,所以去找他准没错。

从重火宫到长安,路程不算太远,但去长安,就必定会路过洛阳。

也不知道赫连惊红,也就是她奶奶,这会儿是在花满楼忙生意,还是在深山老林中的鬼母观炼毒。

但雪芝的第一站还是定在了洛阳。

都说长安集权,洛阳集钱,这话绝对不假。

大部分的富商都选择在长安定居,但还是会在洛阳做买卖。

所以,洛阳城的别名是元宝城。

武林人士去长安,一般是冲着武馆、兵器行、最大的当铺,或者茶楼中的议会。

而去洛阳的人,无论是否身怀绝技,是男人,都会去一趟花满楼、烟馆以及赌场;是女人,都一定会去福家布坊。

福家的布坊是个正宗的连锁店,全国范围内,就是无名小村落都一定会有分店。

布坊总店在洛阳,店铺修得就像个宫殿,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雪芝也是姑娘,来了洛阳,很难禁得住福家布坊的诱惑。

外加她又想起了原双双说过的话,更加确定自己要去大出血一次。

布坊的生意比雪芝想得要红火得多。

房梁上挂满了四角的大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题了福字。

灯笼下面是骆绎不绝的顾客,其中女性占了九成。

洛阳的美女果然多,脸蛋不一定很漂亮,但打扮得都是花枝招展的。

雪芝看着自己还没脱掉的练剑服,越发觉得别扭。

扭扭捏捏地进去了,发现这里的姑娘和外面的不大一样,说话不大声,但重音都特别强,姐姐妹妹叫得特动听,互相夸赞的词儿也是格外的多。

笑起来,还都叫一个销魂蚀骨。

突然,雪芝身后有两个布坊的丫鬟悄悄说道:小少爷回来了果然就是不一样,今天人比以往多了两倍。

是啊,今天在场的不少人,平时不都是挽着袖子跟我们叫板儿杀价的么,今天出手倒还都特阔气,聊够了,随手选一块布,问都不问价直接付帐。

雪芝回头看那两个丫鬟一眼。

那两人和雪芝对望一眼,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对视一下,都笑了。

雪芝被她们弄得更不好意思了。

她的衣服虽然不花哨,但怎么说都干净整洁,怎么这两人像是看到了叫花子?她越想越气,放下手中的布料直接走人。

雪芝离开布坊,门口就传来了喧哗声。

她回头看一眼蜂拥而上的女人们,似乎在包围着什么东西,也没兴趣知道,直奔武器铺。

看来看去,还是这种地方最适合自己。

铺子里头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听上去也是格外亲切。

武器铺里几乎都是男子,一见了雪芝,都会不由自主回头看一眼。

铺子也是极大的,这里主要卖剑、刀、枪、鞭。

一面墙上挂着数排各式各样的剑,雪芝伸手依次掂了掂,发现都还是中上品,质量均等,价格却都高得惊人,没一把是低于一百两的。

突然想起琉璃很擅长铸剑,他随便做一把,都能比这里的好上很多,早知道劝他不要当什么护法,来这里卖剑都发了。

这时,老板刚挂好一把新刀,就看到了雪芝,立刻朝她挥挥手:喂喂喂,小姑娘,这不是你来玩的地方,赶快回家吧。

雪芝道:我是来这里挑剑的。

老板一脸嘲意:你还懂剑?20雪芝随便取了一把取名为青虹的剑下来,掂了掂,道:这一把头重脚轻,易损且不好掌控。

又取了一名为雪狮的刀:刀身很窄,属于轻刀,但刀本身重量太大,优点全部埋没了。

里面不要灌铅,恐怕要好得多。

再取一把狂风鞭:我没有修习过鞭法,但与不少会鞭的人交过手。

这鞭虽看去精美,但鞭把的比例失调——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鞭子就被老板夺走。

不少人看着他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买不起就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本店不欢迎你!我确实没打算买。

你们家的武器都只是好看,又配上了个有嚎头的名字而已。

雪芝转身就走。

那老板的火气却上来了:砸了我们场子就想走人?我看你这黄毛小丫头不知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没听过我卓大爷的名字!来人!话音刚落,几个大汉冲出来。

雪芝的火气也来了,利索地抽出身后背的剑:我看你也没听过姑奶奶重雪芝的名字!老板大笑起来:你是重雪芝?哈哈哈哈,那老子就是重莲!给我上!几个大汉抽出宝刀,向雪芝砍去。

雪芝立刻使出穆远才教的混月剑第八重。

虽然不很熟练,效果还不如使第七重,但用来唬唬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带头的两个大汉对看一眼,立刻回头跟卓老板窃窃私语几句,卓老板微微一怔,颤声道:你,你有本事就不要跑,给我等着……雪芝歪着头,手中把玩着剑穗:我等着了。

卓老板立刻往里间走去。

雪芝哼笑一声,又转过去看那些兵器。

其实谁都知道,大都市的东西都是价钱高质量中庸,外型才是王道。

她有些后悔和那个老板起冲突了。

但是在场的人都看着,这时候走,岂非给重火宫丢人了?正犹豫不绝时,一只手从她旁边的墙上取下青虹剑。

雪芝原本只瞥了一下把剑,但一看到那只手,禁不住回头看人。

这剑确实不值这个价。

旁边的人说道,姑娘说得没错。

是,是啊。

雪芝抬头看着他,……我都说了。

姑娘可是习剑之人?是,是的。

那人朝雪芝微微一笑:怎么了?没事。

雪芝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实在很呆滞。

入江湖也有些许年,但很少看到有这么高的年轻男子。

印象中近些年见过的人中,玉镖门的新门主很高,释玄方丈很高,华山掌门丰城很高,但是这么高又长成这样的,这还是头一个。

没料到在洛阳也可以看到重火宫的人,真是难得。

姑娘的混月剑练得很好。

哪里哪里。

雪芝侧过头去,对着墙壁摇摇脑袋。

这男子无论是外表,还是声音,还是神态,对她来说,都像肉骨头对一只饿了三天的狗。

重雪芝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这么确认自己是女人。

好在这个时候,卓老板再次出现。

这一回他身边跟的人,就不再是普通的粗汉子,而是几个穿了华山派衣服的弟子。

就是那个女娃娃在砸我场子……上,上官公子?卓老板盯着重雪芝身后,愕然道,您怎么会在这里?跟在卓老板身后的两个华山派弟子也朝他拱手:见过公子。

上官公子笑道:卓老板,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托公子的福,很好很好。

上官公子撑开折扇,轻轻摇了摇:你这里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武器也是越做越精良了。

是是,那是自然。

上官公子难得来一次,也赏脸给小的,进去喝口茶。

不了,我还有事要和这位姑娘谈,改日再会。

雪芝问道:你认识我?上官这姓不常见,雪芝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上官透那个花蝴蝶。

慢着……上官透?雪芝猛地抬头,这才发现那个上官公子虽然没有持杖,也没再穿英雄大会上那套雪白斗篷,反倒换上了香扇锦衣,但头上的三片孔雀翎,还有眼下的红色印记还是没有动过,顿时目瞪口呆。

印象中,上官透的娘似乎是洛阳大布商的女儿。

而福家布商几乎已经垄断了整个洛阳布料市场。

那么刚才那些人提到的小少爷,应该就是……哈,上官昭君!雪芝第一次觉得猜对人的身份如此有趣,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了上官透最讨厌的外号。

21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了僵,然后视线唰唰转移到了上官透的身上。

上官透摇扇子的手停了停,但很快又自在地摇起来:在下复姓上官,单名透。

承蒙姑娘夸奖,不过在下受不起那个名字。

雪芝笑道:为何受不起?我觉得很好听,况且你穿上白斗篷的样子,真的很像昭君!所有人的表情又僵了僵,视线又一次唰唰飞到上官透身上。

上官透收了扇子,指指门口:姑娘,我们出去说。

两人刚一出去,就有人低声道:这下那姑娘惨了,从来没人敢真正当着一品透叫他上官昭君的。

卓老板擦擦汗:不会,他是瞧上那小女娃娃了。

一般女人光是听到他的大名就已经先晕过去,根本不用钓。

稍微难一点的,经过他多重诱饵的勾引,也是三两天的事情。

人家都说,上官昭君钓女人,比渔翁钓鱼还简单。

我看啊,他是直接撒网捞鱼。

嘴角挂上一个阴恻恻的笑,只不过鱼儿一上钩,下了锅,吃过了,还剩下什么呢?哇,听上去好神奇。

卓老板,你怎么知道的?卓老板笑得相当神秘,伸出三根指头:我敢保证,这个重雪芝不出这么多天就会入网。

雪芝和上官透两人走出兵器铺,就看到两个侍从站在门口等待。

上官透道:姑娘这是第一次来洛阳吧?没有,我小时候来过,不过都没有印象了。

姑娘是哪里人?我是登封的。

这么说,你是在重火宫附近长大?我是在重火宫里长大的。

上官公子是洛阳人么?不,我在长安出生,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之后都没有固定居所的。

那公子回来是为了见家人?与此同时,卓老板摸摸墙上的剑:他一般喜欢打听清楚对方的背景,但凡黑道,仇家,过于娇惯的千金大小姐,一律上黑名单。

老爷子才过七十大寿,这次回来是给他祝寿的。

不过很快就要走了。

上官透微笑道,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雪芝道:我叫林羽芝。

姑娘方才果然是报了假名。

你有听到我说自己是重雪芝?没错。

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重雪芝?上官透顿了顿:虽然不想冒犯林姑娘,但是方才林姑娘使用的混月剑很娴熟,却并没有到达炉火纯青的水平。

这回轮到雪芝郁结。

这个上官昭君居然这么说自己。

不过,按照一般人的印象,都会觉得重火宫的少宫主重雪芝,早能把混月剑倒过来使了。

这样也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

雪芝笑道:上官公子果然慧眼识人。

不过林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身手却这么好,习武时间应该不短了吧。

雪芝道:几乎从会走路就开始了。

与此同时,卓老板转身,抽出武器:倘若是从小习武的女子,那更合其意。

因为习武的女子反应相当直率,不会哭哭啼啼。

说罢举剑,剑光四射:而且,够悍,够坚韧,在床上也够辣!上官透嘴角勾起,声音也放得更加温柔了:那,林姑娘一定受过不少伤,这恐怕要令很多男子心碎了。

雪芝摆摆手:不会不会。

我没什么人喜欢的。

没有人喜欢?上官透摆摆手指,我不信。

真的不骗你。

倘若现在有人对你有意,你会考虑么?那要看是什么人。

卓老板舞剑,剑唰唰唰唰响了几声:如果这个姑娘不幸是个反应超级迟钝的,那怎么办,怎么办呢?上官透道:我是说,假如。

我不知道啦。

卓老板忽然手腕一震,剑锋摇摆,光芒刺目:别忘了,上官透是个外型很出色的男人。

而且,他的个子高!男人高,就是魅力!男人高,就有杀伤少女少妇的本钱!就算这个女人再迟钝,她还是个女人,是女人,本能就爱高个子男人!好吧。

上官透走近了一些,看着雪芝,放低了声音,林姑娘是来这里替宫里办事的么?雪芝微微抬头才能跟他对话,立刻觉得很怪异:呃,不,不是……我打算过两天就去长安。

卓老板剑锋依然直直地指着前方:这个时候,如果姑娘有害羞的意思,他就会试探着问她准备在哪里留宿。

上官透道:那这几天,你打算在哪里睡?卓老板眼睛眯起来:倘若姑娘说不知道。

那么,肥鱼到手了,他会做什么呢?卓老板砍断一把椅子:——当晚就吃掉!雪芝道:当然是客栈呀。

是洛阳客栈么?嗯。

卓老板道:倘若姑娘的答案是‘不知道’以外的内容,他会很高兴,因为这个猎物有挑战性。

到时候,他会说什么呢?!上官透笑道:那好,明天早上我会来洛阳客栈找你,如果你有空,就请容许我当导游,带着姑娘在洛阳转转。

好啊!雪芝笑道,我刚好想去你家的布坊看看,你去了肯定可以打折。

那我送你回客栈。

卓老板忽然停住,面色凝重。

旁边的人正听得津津有味:接下来呢?欲知后事如何,请明天光临本铺。

卓老板放下武器,开始收拾铺子,打烊了。

22 23 2422上官透送雪芝回去之后,雪芝晚上又偷偷溜出来,一个人跑到花满楼去看了看,打听到赫连惊红不在洛阳,只得作罢。

不过洛阳的夜晚更加让人流连忘返,雪芝一出去,就逛到了午夜才回来,其间打架六次。

因为前一日玩得太累,外加天气冷,进了被窝就再也不想出来,竟睡了一个轮。

第二天起床才猛然想起和上官透约好要出去。

于是,同一时间,卓老板也穿着棉袄挂上兵器,把大门打开。

门外站了一帮来听说书的人,早已等得面如土色。

失礼失礼,昨天晚上兴奋过度,起晚了。

我们继续。

卓老板走进铺子,从角落搬来一个椅子。

雪芝刚一拉开门,就看到楼梯间站了两个侍从。

这两个侍从是上官透派来的,一看到雪芝,就过来鞠躬问好,并请她在房中等待片刻,他们这就去通知上官透。

上官透行走江湖,素来喜欢独来独往,但在追求女人的时候,这两个侍从,却变成了必用道具。

这,是为什么呢?没过多久,两个侍从通知雪芝上官透在楼下等待。

雪芝立刻顶着黑眼圈下楼,看到了神清气爽英俊潇洒的上官透,连忙道歉说自己睡过头了。

上官透微笑道:没有关系,我们走吧。

与此同时,两个侍从也消失了。

阔气!卓老板猛地回头,指着某一个无辜的顾客,颤抖地说,他要的就是阔气!他是国师和福家大小姐的儿子,他怎么可以不阔气!让两个侍从等待,即添了面子,也表现了十足的真诚,更是让家境不是很有钱的女人摇摇欲坠!如果不出意料在客栈门外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上官透让开一步:林姑娘请上马车。

卓老板狠狠摇了几下手指,提高嗓门:实际上官昭君最讨厌的就是马车!雪芝道:要坐马车吗?不想坐?卓老板又狠狠扯来一个板凳,重重堆在铺子中央的板凳上,再用力回头:如果这个女人说不想坐,昭君姑娘会毫不犹豫爱上她!不想。

坐马车会错过很多东西。

上官透面露喜色:那我们走吧。

虽然他的外号是上官昭君,但是更多的人,愿意称他为‘上官摧昭君’。

他是花花公子,谁都知道。

被他看上的女人更清楚,对他肯定有防备。

当然,他当然也清楚这个女人清楚他的事实,所以,他会怎么做呢?卓老板又拖了一个板凳,堆在第二个板凳上,又一次用力回头,——逆向思维!雪芝和上官透在洛阳城里走着,回头率是惊人的高。

上官透倒是习惯了别人注视的目光,摇着折扇还分外惬意,指了指一个六角楼:那是古玩店。

放在顶楼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所以你看,从这里看,有三十多个人站在那里守宝物。

雪芝踮脚,睁大眼:真的,楼都挤满了。

卓老板再一次拖来一个板凳,再堆到原本的三个板凳上,然后,再次用力回头:真正伤人的鹰,是不会轻易露出利爪的!真正咬人的狗,是不会在人前吠叫的!真正的风流郎,是不会在女人面前表现出他是个采花贼的!相反,他会像一个温文儒雅不可一世的贵公子!这,就是心理战术!里面也有很多仿古青铜器、唐三彩、梅花玉,都是洛阳的特产。

尤其是唐三彩,变化无穷,彩色斑斓,什么样子的你都能在这里找到。

有的图纹精致到让人惊叹,我每次回来都会去买很多。

雪芝吐吐舌头:我只知道洛阳的杜康、牡丹还有刺绣。

仿古青铜器、唐三彩、梅花玉,卓老板双眼发红,横扫四方,你猜他会送哪一样?梅……花玉?错!上官透轻笑出声:那些都是大部分人对这里的印象。

对了,你跟我来。

说罢往前面走去。

雪芝连忙跟上去,见他停在一个小路摊旁边,拾起一个小哨子,回头道:这是赵炳炎铜哨,是因赵炳炎得名的,原料是上好的黄铜和软木……说完,对着哨口吹一下。

雪芝道:音质真好。

你吹吹看?雪芝接过铜哨,看看哨口,有些不自然地吹了一下:真的很不错。

他都不会送!卓老板再次搬来板凳,身高已不够,只好吃力地踮脚,放在第四个板凳上,再用力回头,赵炳炎铜哨是洛阳名产,但是是价位不高又最讨女孩子和小孩喜欢的小玩意,送了这个,女人不可能拒绝,也不会怀疑他的动机!他会让这女人觉得,她是他的红粉知己,他对她有无限好感,他把她当圣女来欣赏,永远永远不会想把她拖到床上!上官透掏出银子,递给老板,又以扇柄指指: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雪芝一边把玩着哨子,一边抬头看看上官透:谢谢。

不客气。

两人又一起逛过花市、酒馆、杂货店、墨宝店,雪芝越发觉得,上官透似乎不像别人所说的那么花,就像照顾妹妹一样对待自己,外加长得好看,性格谦逊,实在让人无法不喜欢。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卓老板扶住摇摇欲坠的椅子,声音浑厚:他会在天黑之前就送她回家。

美名曰——洛阳虽然治安不错,但天黑了毕竟不安全。

我早点送你回去吧。

这时候女人会怎么想呢?传闻中超级风流的催花一品透不但不摧残自己,还如此体贴,希望自己早点回家! 卓老板一口气蹲在地上,抱着头,实际上,实际上,实际上——洛阳客栈门口。

今天真的很开心能和林姑娘出来走走,但把林姑娘要买布的事给忘记了。

明天不知姑娘还有空没有?卓老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这个女人已经对他十分十分十分有好感,并且卸下防备了……嗯……雪芝原本打算第二天启程,但不受控制地,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有的。

卓老板轰的一声站起来,眼中布满血丝:这个风流花心男人的杀手锏都在明天!!!那明天见。

上官透微笑着退去。

卓老板,你堆那个椅子做什么?闭嘴!卓老板恶狠狠吼道,环顾四周,气氛分外凝重。

突然,他又开始收拾铺子:打烊了,今天说书到此结束。

23雪芝睡得特别早,所以第三天起得也很早。

但是开门的时候,没有看到上官透的侍从,略有些失望,于是拿了银子下楼用早膳。

同一时间,武器铺也早早开了门,一张印有大字卓的小旗随着太阳冉冉升起。

成群结队的人蜂拥而入,发现里面除了堆了高高的四把椅子,空空如也。

顾客们都略有些失望,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忽然,上空传来了浑厚的声音:各位早。

雪芝用完,但还是没有看到侍从的身影,正准备起身回房,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林姑娘早。

这个时候,所有人抬头看去,卓老板左手拿金盾,右手拿金弓,腰别黄金剑,身穿冲天英雄金甲,背上吊着一根麻绳,缓缓从房梁上降落,最后高高地站在四把椅子上,稳了稳身子,居高临下地对顾客们道:今天,我要揭露昭君姑娘的恶行。

雪芝立刻回头。

上官透正在她身后,朝她笑笑:昨天没睡好,所以今天就自己来了,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怎么了?卓老板因为身上挂的东西太多,没有前日灵活,只得呈垂直状举手,高声道:从这一刻开始,昭君姑娘的清高温柔皮子就要一层层拨开,甜言蜜语飞出来!他会说什么?他会说什么呢?!一个大妈抬头看着卓老板,指了指他:卓老板,你站那么高是为什么啊?卓老板的声音在盔甲中嗡嗡回荡,因此更加浑厚:女人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知道你明天就快离开洛阳了,实在舍不得。

今天一醒来,立刻就来这里等着,希望早日看到林姑娘。

雪芝愣了愣,有些尴尬:哈哈。

走吧,我们先去布坊。

为何昭君夫人要去布坊呢?卓老板从背后的金质箭筒中抽出一把箭,架上弦,猛地拉出,金箭冲出,连续刺穿了二、三、四楼的地板,直飞向天际,因为重雪芝打扮得再朴素,她,终究,是个女人。

说罢,伸出套了金制手套的手,指向福家布坊。

生意红火,没人杀价,没有泼妇,布销得快,布坊里的人这几天日子过得都很滋润。

可惜的是,上官透一进去,几乎所有女人都不买布,都围了上来,只有几个特别漂亮的女子站在角落,一声不吭地选布。

雪芝微微一怔,心想上官透果然风流,竟然招了这么多女人。

这个时候,这女人会想什么呢——上官透怎么惹了这么多女人!说罢,卓老板扔出金弓,又一次冲穿了房顶,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一起飞上去,又飞下来。

实际不是这样!真正被昭君夫人摧残过的女人,就不会再靠近他,因为,都伤了心,但是,依然深爱他!卓老板的金手指又一次指向布坊,仿佛指在了不吭声的姑娘们头上。

上官透在忙,雪芝也懒得管他了,自顾自地挑选布匹,没想到这一挑,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过后,上官透终于抽出空来,回到她的身边:林姑娘果然好眼光,这块刺绣色彩秀丽,手工精致,在别的地方都找不到的。

实际上官透最讨厌的就是陪女人逛街和挑刺绣!!金剑脱鞘,卓老板的眼睛和剑锋一起发射出耀眼金光,如果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说她就要这块刺绣,买了就走,昭君夫人会永远爱她!雪芝看看手中的刺绣,又看看旁边的:唔,两块都很好,再选选吧。

卓老板金鸡独立,用剑指着天空:只可惜,至今为止,让上官透永远爱着的女人,一个都没有!24血洗福家布坊以后,雪芝抱着一大堆布匹和精工刺绣准备拿去付帐,但是神采奕奕的她,被筋疲力尽但是看不出来的上官透直接送给她了。

雪芝死活要自己付,但上官透表现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固执,只得由着他。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雪芝又觉得对上官透亏欠一分,所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上官透牵了她的手,拉她到自己身边时,她再紧张,也只好假装不知道。

打包东西的时候,布坊的丫鬟看看重雪芝道:少爷,你这拿得也太多了,都是送给这个姑娘的么?上官透搂住雪芝的肩,把她往怀里一带,笑得无比甜蜜,就是一恋爱中的宝贝:我的东西就是芝儿的,随便她吧。

语毕,闭了眼,在雪芝发间轻轻一吻。

这下可吃不消了。

雪芝猛地弹出来,脸倏地红到脖子跟,东西也不拿就直接冲出布坊。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啊,雪芝狠狠踢爆了路边的几个酒坛子——下次一定要自己付帐!没过多久,上官透也跟着出来了。

他才刚走到雪芝身边,雪芝便回头,恶狠狠道: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然后转身就走。

卓老板的钢盔上留有给胡须透气的孔,他一手高举黄金剑,一手挣扎着弯曲,摸着胡子:女人生气肯定不希望别人看到,而且,她们喜欢被男人追!他们的终点站肯定是没有人的地方!雪芝在客栈门口停下来,来回踱步几次,跑到客栈后面的凉亭中。

对不起,冒犯了姑娘。

上官透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和雪芝的距离还是只近不远,其实,我和林姑娘以前见过面,姑娘大概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

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是为了给家里有个交代才那样,算了。

雪芝挥挥手,一会我去把钱付了。

我说了,我以前就见过你。

上官透的声音温柔到冰都给融了,也靠得越来越近。

很显然,姑娘是在找台阶下。

但,昭君夫人可能会让这种升温的暧昧消失吗!!!卓老板猛地一扬手,黄金剑脱手而出,终于刺穿了一切阻碍,在楼顶冲出了一个大洞。

大妈道:卓老板,这楼可是你自己修的……芝儿……上官透忽然走上去,捉住雪芝的手,头微微一侧,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卓老板张开双臂,咆哮道:‘你是我的’这句话,已经过时了!!我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给你,但是如果你点头,我就是你的。

上官透一手握紧雪芝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搂住她的腰,轻轻一勾,她就倒在了他的怀中。

这个时候,卓老板忽然神色凝重地蹲下来,把金盾往下挪,放在板凳底下,然后狠狠敲了一下,金盾像龟壳一样黏在椅子下面,然后,一条短线从盾牌下方露出來。

这个女人,一定会逃回客栈!卓老板慢慢直起身子,打了个响指,一个小厮立刻消失在墙角,卓老板看着远方,目光肃穆,我都说了,三天时间,这个女人一定变成肉鱼。

如果她回到房间,她就要与美好的少女时代,说再见了。

雪芝赶回房间,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房间里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上官透,而是穆远。

昭君夫人最后的杀手锏一定会出来,然后,今晚吃掉她!除非她是一个人——卓老板话音刚落,消失的小厮便又跑出来,对着卓老板的金盾发扔了一颗小火球。

大家齐声道:除非是谁?上官透早就放过消息,有一个女人,他永远不会打她主意。

卓老板叉着腰,张狂地大笑着,这个女人,就是重雪芝,哇哈哈哈哈哈!!群众忽然安静了。

穆远一转身看到雪芝,便道:少宫主。

这时,上官透刚好跟过来,听见这三个字,怔怔地看着雪芝,道:你真的是……重雪芝?火球引燃了短线,飞速烧上去,卓老板用尽自己最大的肺活量,让浑厚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钢盔中:所以,以上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我瞎编!话音刚落,金盾爆炸,一个小盘托着卓老板和他的冲天英雄黄金甲,对着上面早已打好的巨洞,一冲而出。

所有人仰望天空,看着化作小点的卓老板,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终于有人说道:我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看这架式,短期内卓老板可能回不来了。

25 26 2725雪芝没有回答。

穆远看到上官透,朝他拱了拱手:没想到上官公子也在这里。

上官透朝他回了个礼,就一直盯着雪芝。

只是,刚才在客栈楼下的柔情蜜意全都不见了,神色相当复杂:抱歉,开始我没有相信你。

雪芝依然没有忘记发生在楼下的事,甚至不正眼看他:没事。

上官透看了一眼穆远,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说。

顿了顿又道,芝儿,我会回家一段时间。

你若有事,可以到长安太师府找我。

雪芝点点头。

上官透走了。

接下来,雪芝抬头看看穆远,又赌气一般自己坐到桌旁,拨弄着干蜡烛的烛芯:你来这里做什么?宫里出了一点事,我是来特地通知你暂时不要回去。

雪芝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出什么事了?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再隔几个月回来,说不定长老他们的气就消了。

穆远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雪芝,这些钱应该够你用的,要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有困难一定要通知我,知道么?捎信给我的时候不要用真名,也尽量避免提到有关你身份的事——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不必多问,不是大事,但对你不好。

我会想办法处理。

先走了。

穆远走到门口,又低声说道,对了,虽然上官透条件很不错,但是……罢了,这种事你比我有分寸。

雪芝还未来得及说话,穆远就已经拉开门。

而站在门口的人,竟是宇文长老。

雪芝和穆远都惊至哑然。

不是大事?宇文长老一步步走进来,双手放在拐杖上,《莲神九式》被人盗了,还不是大事?房内是长久的寂静。

初冬的晚风吹得窗扇来回摇摆,枯树在风中折腰,几乎就要断碎。

不会的。

雪芝一脸不可置信,《莲神九式》明明就是锁在重火宫最深处,加了那么多重机关,还有那么多人防守,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宇文长老打断她,就是在你出离这几天时间,我们出动了一半以上的人出去找你,高手更是全部出去了。

有人乘虚而入,所有守门的弟子尸骨无存,莲神九式还在原处,但看以前它有文字的一面是朝北放置的,现在变成了朝南,显然已经被人动过了。

而且几乎能肯定的是,这人已经盗走了内容。

《莲神九式》的原秘笈不是雕刻在琥珀上的吗?并且不浸水看不到内容,这人怎么研究出来的?而且,有这么多时间去抄秘笈,为什么不直接把整块琥珀都带走?你以为那么大一块琥珀带在身上不容易被人发现?宇文长老已经略微露出一丝怒气,重雪芝,你违反了重火宫的条例,原本是应该废除武功挑断手脚筋的。

但穆远签下了在重火宫的终生契约,为你求情,外加你是重莲的女儿,这事就算了。

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雪芝上前一步:我会回去的。

宇文长老半侧过头,面无表情:你的所有衣物我都让丫鬟给你放回房间了。

宇文长老离开了。

雪芝背上一凉,迟疑道:穆远哥,宇文长老……那是什么意思?穆远欲言又止,看着别处,才缓缓道:刑罚已经免除,但是你……不能再在重火宫待了。

两天以后,雪芝再一次硬着头皮回到重火宫。

不过这一回,从她身边路过的弟子却没有再和她打招呼。

再过几天便是春节了,重火境内却荒凉得连落叶都不剩。

从小就听说重火宫历史上有不少被逐出师门的宫主少宫主,但重雪芝如何都不会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但她不相信。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宇文长老的长老阁。

宇文长老坐在窗旁,抬头纹深深地烙印在面上。

他的面色一年比一年苍白,眼睛一年比一年灰暗。

雪芝知道他也是十来岁就入了重火宫,跟随着当时的宫主,一直到她,已经是第四代。

雪芝走过去,一下跪在地上。

宇文长老依然靠在椅背上,翻看书卷。

对不起,我错了。

雪芝这是第一次认错认得这么干脆,头也埋得很低,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再也不离开重火宫,再也不会不经允许和别人随便打交道。

宇文长老头也没有抬:现在再来说这些话,不会太迟了么?求您。

雪芝磕了个头,一直没有抬起来,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

离开这里我哪里也去不了。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还是没有弄明白自己的立场。

宇文长老的声音十分苍老,重火宫不是避难所,也不是给小丫头玩闹的地方。

其实这不是你的错。

要怪,只能怪重莲命不好,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

女儿,生来就应该是被疼爱的……雪芝,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孙女看待,这么多年对你如此苛刻,良心到底也过不去。

从今以后,你恢复自由了。

不!雪芝用力摇头,我会把武功练好的,我现在就去修炼《莲神九式》,我不一定能够超越爹爹,但是我一定会变得很强,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宇文长老挥挥手:什么都别说了。

你收拾收拾,早点离开吧。

26雪芝一直在长老阁跪了一个晚上,但是宇文长老不为所动。

甚至没有一个仪式,被驱逐的程序就已经被执行了。

雪芝回到房间,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刚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穆远,还有四大护法,以及一些弟子。

所有人的情绪都显得十分低落。

雪芝笑笑:都来给我送行了?朱砂忽然扑过来,紧紧抱住雪芝:长老们都太过分了!少宫主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受得住武林中的千磨百折?不经风雨,怎见世面?雪芝拍拍她的肩,以后大家要在哪里碰面了,可不要装作不认识啊。

不可能的。

海棠鼻子红红的,我们看着少宫主长大,如果不论辈份身份,你就像我们的亲生侄女一样,以后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一定会照顾你。

琉璃道:其实客观说来,这次根本不是少宫主的错。

但没办法,条规在那里。

希望你出去以后多多磨练多多学习,不要入一些不三不四的门派。

朱砂怒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这样说话!砗磲递给雪芝一个包裹:一些药丸和暗器。

雪芝收过那些东西:多谢。

穆远也递给递给雪芝一个包裹:这里面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你带出去再拆开。

然后又递给雪芝一块玉佩:这是宫主以前最喜欢的,你也带上吧。

雪芝接过第三个包裹和玉佩,笑道:好,谢谢。

然后大家都陷入沉默。

雪芝道:我走了啊,以后你们多多保重。

一一道别后,雪芝一咬牙不回头径直往宫外走去。

但是到半山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瑶雪池附近停下来。

历代宫主的坟墓都在重火宫的后面,只有一个人的在这里。

雪芝的名字就是来自于瑶雪池和天蚕灵芝。

她放下包裹,在重莲坟墓前跪下来。

空气极冷,枯残的叶子被风卷起,没有章法地在整个小院中飞舞,也顺带落入瑶雪池,在结了碎冰的水面上荡下涟漪层层。

墓碑上题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吾爱重莲之墓。

因为雪芝只要在宫内,就一定会常常来扫墓拔草,这一会儿她又把坟旁的灰尘拂去,最后对着坟墓,开口闭口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末了,只有沉默着,重重地磕头三次,提着包裹下了嵩山。

雪芝一直不敢回头。

身旁的景色在不断变换,而身后巍峨的高山却一直屹立不动,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已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永不动摇。

在山脚的福德客栈暂时住下,雪芝先打开了穆远给的包裹。

里面装满了书,再仔细一看,竟都是重火宫的秘笈:《九耀炎影》、《混月剑法》、《浴火回元》、《天启神龙爪》、《日落火焰剑》、《赤炎神功》、《红云诀》……几乎重火宫重要的秘笈都给他装进来了。

她刚才后悔自己以前没把武功学好,以后都没了机会。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在看到那些曾被她称为废纸堆破书的秘笈后,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然后她把重莲的玉佩别在腰间,秘笈全部整理好了,又看到一封信。

拆开一看,雄浑超逸的一行字出现在她眼前:这几天我脱不开身,你先在福德客栈住上几天,之后我会想办法帮你找个地方住下,以后的事我们再慢慢商量。

雪芝微微一笑,把东西都收好,准备洗漱上床睡觉。

但是她刚一转过身,余光就瞥见窗外灰蒙蒙的一片中,有一个黑影闪过。

当下不敢动弹,静观其变。

隔了很久依然没有反应,她再猛地回头,拉开窗户,门外却除了枯树林,什么人都没有。

雪芝长长呼了一口气,关上窗,却听到身后传来细微声响。

她立刻回头,看到身后一个黑衣蒙面人,惊叫一声。

但已来不及迎战。

这人动作太快,快到她完全没有余地还手。

那人迅速点了雪芝的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捂住雪芝的鼻口,朝她颈项刺去。

雪芝皱眉,又叫不出声,几乎被吓晕厥过去。

但匕首刺到她脖子的时候就停下了。

那人眼睛一转,回头。

雪芝看到他眼角有几根鱼尾纹,年纪不小了。

然后一高一矮两个的身影蹿出来。

27矮的那个立刻就跟黑衣人打起来了,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面孔,只听见乒乒乓乓几声,一只小手伶俐而狠劲地戳了数个空,在柜子上戳出几个洞。

高的那个是个少年,身材略微瘦削,穿着非常轻便贴身的青色衣裳,散着发,头发右侧还混着紫色绸缎编了几个小辫子。

他背对着雪芝,手中不知道在把玩着什么,站在旁边倒是悠闲。

这时再去看那几个墙上的洞,边缘似乎都染上了什么液体,很快就像被腐蚀伤口一样快速扩散。

那个黑衣人似乎也格外谨慎,出手处处不留情,有杀人灭口的趋势。

这时,那个少年相当欢快地抬头道:好了!矮一点的那个发出了女童般娇憨的声音:动手!黑衣人倒抽一口气,收回刚劈出去的手掌,但没来得及。

那少年不知朝他扔了什么东西,他忽然惨叫起来,声音听上去似乎也上了年纪。

他捂住自己的手掌,足下轻盈地点了几次,跳出窗外,几下身影便埋没在黑暗中。

哈,逃了,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五、指、山!少年跳起来,却被那个女童捉住衣角,差点跌倒。

他猛地一回头,甩手,头上的辫子也跟着甩了甩,一个黏黏的小球就跟着甩了出来,迎面飞向女童。

女童不紧不慢地闪身,小球又一次飞向了千疮百孔的衣柜。

只听见啪的一声,几只毒虫贴着衣柜滑落下来,剩下的大部分都附在柜子上,咔嚓咔嚓几声,柜子烂得比刚才还快。

圣母英明!少年立刻作出膜拜向,朝女童鞠了个躬。

女童一脚踹上他的膝盖,他倒在地上。

也就只有你敢这样出手,老娘留你一条命。

娇憨的声音说着彪悍的话,雪芝看清了她的脸,也相信,这天下也只有她才能以这样的脸说这样话——玄天鸿灵观观主满非月。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就不打算再站起来了。

虽说他的打扮和上次差别甚大,还留了刘海,腰间也换了一个比上次大了很多的葫芦,但雪芝绝对不会忘记夺走自己初吻的人,无论是第几次。

满非月走来,解开雪芝的穴道。

雪芝按住自己被点穴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床上。

重姑娘你放心,我只有戴了这个才会伤人。

说完举起另一只手,那只手上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套了金属指甲套,颜色是金中泛青,雪芝光看看都觉得自己中毒了。

雪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被重火宫驱逐,在江湖上可能就没以前走得那么顺了。

满非月指了指雪芝床上的秘笈,这些东西还是收好比较好。

雪芝愣住。

一般人看到重火宫的秘笈,都是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但是这个满非月还有她身边的少年看到了那些册子,就像看到了排泄物。

那些秘笈或许对你们来说是密宝,对我来说,是一钱不值。

不用那么看着我。

雪芝这才开始收拾包裹:你怎么知道我被驱逐了?我们知道消息,总是比别人提前一点的。

那刚才准备杀我的人是谁?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满非月转眼看看身边的少年,丰涉,你替她看看有没有被伤着。

丰涉笑眯眯地走过去,笑眯眯地在雪芝身边坐下,戳戳手,两只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好啊。

说罢捏捏她的腰,又捏捏她的胳膊,敲敲背,捶捶膝盖。

你要死。

雪芝眼神凶狠。

但看过他们用的毒以后,也只敢动口。

丰涉转眼笑道:没有。

满非月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我不知道。

等你的情哥哥吧?情哥哥?雪芝想了想,忽然站起来,不是的!我一直把穆远当大哥的!呵呵,小女孩果然就是小女孩啊。

满非月走过去,分外同情地握住雪芝的手,你情哥哥的目的都达到了,怎么又会来?虽然你救了我一命,但你还是没有资格这么说!太单纯了,呵呵呵呵。

满非月扬起那张女童的脸,露出了相当妇女的神态,有没有兴趣加入玄天鸿灵观?没有。

真的么?我在英雄大会上或许拿不到第一,但是整个天下真正能打倒我的人,五个指头数得出来。

雪芝不说话。

要加入么?不。

真的……满非月一边说着,一边翘起戴上毒指甲套的小指,不考虑一下?我……我再考虑几天好了。

你以为几天之后,你的情哥哥就会来么?满非月动了动小指,再考虑考虑。

这是逼良为娼。

明天早上。

很好,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满非月说话温柔了很多,还带了些风情,回头看一眼丰涉,涉儿,我们走。

丰涉朝雪芝抛了个媚眼,跟着满非月出去。

28 29 3028三更时分,雪芝就背着重火宫的包袱偷偷从客栈后门溜出,摸着黑在马厩偷了一匹马,加鞭逃出了登封,朝西北方逃去。

这个时候鬼母也行踪不定,只有先去长安找司徒雪天。

连续赶了几个时辰路,天也开始亮了。

雪芝前一夜受惊过度,这一会儿已经彻底筋疲力尽,不由放慢速度。

眼见长安城门已经进入了视野,雪芝终于跳下马,揉揉已经快失去知觉的屁股,准备牵马走。

但这才觉得身后有人,再回头一看,心脏几乎跳停——丰涉正站在她的身后,笑盈盈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当然是带你走。

他比第一次见面时看去开心了很多,似乎日子过得蛮滋润,跟我回圣母那里吧。

雪芝哭笑不得:如果你还有良心,记得我第一次救过你,就不该这么做。

我当然记得你救过我。

你还不满意我的报恩方式。

所以,你还欠我的,对不对?丰涉眉开眼笑,点头点得特带劲。

所以,你应该重新报恩一次,对不对?丰涉还是用力点头。

所以,这一回,放过我吧。

可是,让你进入伟大的玄天鸿灵观,是对你的报答,对不对?不不不,不是,你想,我到鸿灵观,肯定还要跟你发生同门纷争。

如果你放了我,下次再见面,大家都是朋友了,可以互相照应,对不对?丰涉眨眨眼:好像也有道理。

也好。

丰涉走近几步,鼓起半边脸。

你做什么?雪芝下意识后退一步。

香一下。

然后说‘丰哥哥你好帅好英俊我都快被你迷死了求求你放过人家嘛’,我就放你走。

这对很多可爱的姑娘来说,或许再得心应手不过。

但是,重雪芝不是可爱的姑娘,念到这句话,她立刻想到的人,又是一个她连名字都不想提的死丫头。

于是,丰涉的香香变成了锅贴。

他捂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完了,跟我回去!别以为你漂亮我就不敢打你!雪芝转身就跑,被丰涉捉住手腕,两人就打了起来。

丰涉的武功自然不如雪芝,三招就落了下风,最后他后退几步,戴了手套,从怀中拿出一个黏黏的小球。

雪芝立刻不动了。

小妞,你输了。

雪芝咬牙:卑鄙。

哈哈,我姓卑名鄙,字下流。

说完这句话,丰涉便走过去,手中捏着恶心的小球,在雪芝双颊上一边亲了一下,跟丰大爷走吧。

这个时候,一个人捏住丰涉的手腕,取出那个黏黏的小球,扔掉。

丰涉猛然回头,身后一个锦衣男子正在对他微笑:这位公子如果不介意,我把我妹子带走了。

丰涉挑挑眉:好啊。

然后那个男子用扇柄对雪芝勾勾,雪芝转身跟他走了。

雪芝小声道:上官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该在这里?哦,对,你住这里。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

刚看到你站那里的时候,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到长安了,原来是因为被人追杀。

雪芝还未回话,丰涉忽然闪到他们面前。

他看看上官透,蹙眉道:你怎么还没死?上官透撑开扇子摇了摇:我为何要死?你刚才摸了毒虫卵,怎么可能不死?啊,这么说,或许一会儿就死了?上官透笑道,芝儿我们走,一会我要是突然死了,可要小心。

丰涉打开葫芦盖儿,再抖抖盖子,很快一只毒蝎子掉出来。

他提着蝎子尾巴,就扔向上官透。

上官透身形一闪,挡在雪芝面前,一掌击落了蝎子,合扇,击中丰涉的腹部。

丰涉连退数米,弯腰捂着肚子:你……你在耍什么把戏?看你年龄不大,下手竟然如此残忍,还逼女人做她们不爱做的事。

我对男人可怜香惜玉不起来。

识相的,就不要跟来了。

上官透跟雪芝离开了。

没多久,满非月就从树林中跃出:走吧。

圣母?你在这里?丰涉先是吃惊,后是恼然,居然不出来救我!我都说了多少次,遇到什么人都可以交手,如果是上官透,那是离他越远越好。

他?他就是一品透?丰涉神情扭曲,肚子更疼了。

都说了,他不怕毒,而且他的特征很好认,你就知道调戏姑娘——回去再收拾你!为什么不怕毒?这时,两人已经在茶楼坐下,上官透给雪芝倒了一杯龙井,月上谷的心法,加上有人帮助打通经脉,就对毒免疫了。

这么说,月上谷的人岂不都是百毒不侵?上官透笑道:打通经脉没这么容易的。

雾气弥漫,上官透原本看上去有些傲气的脸,也变得温和起来。

雪芝看着他,有些出神:原来是这样。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你别太在意。

雪芝点点头。

上官透的变化实在太大。

最后一回见到他,说难听点,他整个人就是一只发情的公狮子,侵略和诱惑双管齐下。

这一次,贵公子的气派又摆出来了,仿佛最后一次在洛阳客栈发生的事都是她在做梦。

29没多久,便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朝他们拱了拱手:上官公子。

上官透立刻站起来回礼:杨会元,近来可好?承蒙公子关照,圣上那边已经点头了。

不知公子何时有空到寒舍小坐片刻,也好给在下与室子一个表谢的机会。

都是自己人,表谢就不用了。

倒是杨会元喜生贵子,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这不又是客套话么?您这一年里有半个月会待在京城都已经是稀奇事,下次再遇到您,恐怕我儿子都娶媳妇了。

哪里哪里,最近有一些事要处理,暂时抽不出空,忙过这一段,一定赴约。

杨会元瞥了一眼雪芝,会意笑道:明白明白,都说上官公子坐了琴心便全力赴之,果真如此。

杨会元误解了。

这是我妹子,最近在她遇到了点事,我怎么能不帮忙?不都说是某家的千金或者某门的姑娘么,怎么这回变成妹子了?这真是我妹子,叫重雪芝。

以后她要来了京城,还得请杨会元多照应着。

这没问题!杨会元朝雪芝笑道,重姑娘以后有事尽管说,到西街杨府找我,随时都有人在。

雪芝怔了怔,站起来拱手道:好,多谢。

两人又客套一阵,杨会元走了,上官透再坐下来。

雪芝道:你知道我出了问题?上官透迟疑了片刻:或许这么说有点失礼,但你离开重火宫的消息传得很快,昨天的事,今天长安这一带都知道了。

估计不出几天,整个天下都知道了。

到时候会怎样?重火宫结仇不多,重莲仇人不少。

既然离开重火宫,你唯一的身份便是重莲的女儿。

雪芝沉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我不知道……或许,先回登封。

为什么?宫内有人跟我说好要在登封会面的。

雪芝顿了顿,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依然可信。

重火宫历来没有只是驱逐的处罚,要么直接取了性命,要么残废着出去,你却完好着出来,实在有些蹊跷。

如果他们叫你在登封会面是个陷阱,那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那倒也是。

那我要准备准备,等来年少林兵器谱大会开始,我或许会去看看。

那再好不过,刚好我也要去,我们可以一起。

上官透笑道,我有两个朋友正在苏州等我,春节过后我会去和他们碰面,你跟我一起去么?雪芝原想拒绝。

但一想到灵剑山庄就在苏州北部,竟莫名道:没问题。

但你打算在哪里过年?自然是回家过。

那没问题,过完年我们在哪里会面?你不跟我一起过?我又不认识你家人,这样不大好吧。

我在长安有亲戚,我去找他就好。

也好。

两人商量好正月初七在长安春饭馆见面。

上官透正准备送雪芝出去,就听到有几个人在旁边大笑,笑过之后,其中一人还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就说重雪芝怎么会突然和重火宫决裂,猜来猜去,愣没猜到这一个。

夏轻眉这如意算盘可打错了,他以为诱惑重雪芝就能操纵重火宫,但没想到那小姑娘太感情用事,竟然为了他和重火宫撕破脸。

我赌一千两,夏轻眉之后绝对会甩了重雪芝!我说重莲那女儿也够笨的,夏轻眉追林奉紫是众所周知的事,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上官透拍拍雪芝的肩:走吧,不要听了。

雪芝依然坚持站在原地。

她就是重莲的女儿又如何了?还不照样是个女人?你看重雪芝在擂台上下手那么狠,被男人征服后,不依然软得像块胶?一品透说过,再是强大的女人,遇到心爱的男人都一定小鸟依人,果然是真话。

这下上官透尴尬了:芝儿,原话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们乱说。

雪芝没有听进去。

不过说真的,撇去她的身份不看,这么小的年纪武功就这么高的人,江湖上可找不出几个。

那些都是吹捧出来的。

我看重雪芝就只有一样东西跟他老爹很像——那张脸!哈哈,别说老子年纪大了打别人小姑娘的主意,再过个两三年,这重雪芝肯定祸国殃民。

唉,出来混什么江湖,嫁给老子当小妾算了……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后面怎么了?那人说到这,一边回头,看到上官透,脸唰地白了。

上官透从桌上抽出两根筷子,捏住一根,另一根在手中飞速转了几圈,脱手飞出,击中那人的帽子,从门上穿过去。

上官透放下一锭银子在掌柜那,追着雪芝出去了。

帽子顺着门滑落,门开始裂缝,最后碎裂。

那人的白脸变成了青脸。

30雪芝与上官透道别以后,径直去了紫棠山庄。

上了阶梯,和门口的人说了几句,对方立刻就进去通报。

雪芝不过在门口转了两圈,一个一身雪白但是缝制考究的男子就走出来,笑道:芝儿,我就知道你会来。

雪天叔叔!雪芝一看到眼前那张三十来岁还没多大变化的娃娃脸,立刻热泪盈眶, 我被重火宫给赶出来了……司徒雪天道:这事我也是早就猜到了,你先进来,有话我们慢慢说。

自从司徒雪天替家族东山再起,发扬老爹爷爷们的精神重新回到经商之路,紫棠山庄便一年比一年气派。

前些年司徒雪天一跃而上,成为全长安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富,这里更是修得比皇宫还宏伟。

只是世事难全,司徒雪天前些年刚娶了个老婆,就因为难产去世。

孩子保住了,单名言,但从小就没吃过娘的一口奶水,这才不到七岁,就跟着老爹一起学习经商,还特早熟,见了雪芝以后,立马摆出小大人样叫重姑娘。

但司徒雪天看他一眼,他就立刻改口叫重姐姐。

司徒雪天让人给雪芝腾出一个房间,便带着她在客厅中坐下。

感觉日子过得好快。

司徒雪天笑道,你小的时候还特别喜欢打人,现在都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那是你一直在忙着赚钱,哪有时间记得我们这个偏远地带长大的小鬼。

司徒雪天无奈笑道:又开始撒娇了。

这话一说,雪芝小孩子脾气就上来了,抖着嘴巴委屈道:雪天叔叔,长老连个机会都不给我,江湖上的人还乱说话,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谣言的问题很好解决,过完年我就跟你去一趟灵剑山庄,他们的人去澄清谣言,应该有点作用。

哦。

你说要去的,到时候别又说不去。

雪芝特别难受。

只是这么一来,她又要看到讨厌名单里的人。

放心,这都是小事。

关于重火宫的事,我才该跟你说说。

怎么了?你被赶出来是因为什么?《莲神九式》被偷了,我犯了条例。

雪芝把之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原来如此,重火宫里有人犯事。

雪芝愕然:叔叔的意思是,秘笈是重火宫里的人偷的?不一定是宫里的人偷的。

更有可能是有人协助放水,帮外面的人偷到了秘笈。

为什么?我不认为莲神九式有这么容易到手,但是这个人的动机我实在想不明白。

那他们为何又要赶我出来?我留下来虽然帮不了大忙,但也比赶我走好啊。

你想想,如果这个时候不赶你,第一个出事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你是重莲的女儿,不论如何他们一定要保住的。

不过你年纪小,宇文长老大概认为你不懂,也不会演戏,所以干脆执行命令,也不解释——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还没有实际证据。

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我以后还有机会回去了?不过芝儿,你还是要多和你爹学一下,私人感情可以考虑,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我爹?他才不以大局为重呢。

他一遇到二爹爹什么都忘了。

我说的就是你二爹爹。

啊?叔叔在开玩笑么?嗯,别看他平常吊儿郎当的,他有自己的平衡点,一旦这个点动摇了,再深的感情他都会放到一边。

可能这就是你大爹爹去世以后,他一下接受不了事实的原因吧。

总觉得亏欠了你大爹爹。

我只知道他把我扔在重火宫里,自己过自己逍遥日子去了。

司徒雪天叹了一声:总之,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都跟我说。

于是雪芝在紫棠山庄住下,每天有空就帮着雪天理理簿子,翻翻文书,晚上就读秘笈练武,一晃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夜。

当天晚上,雪芝和司徒雪天、司徒言,还有紫棠山庄内的丫鬟、管事、账房先生等人一起吃了团年饭,在园子里放爆竹。

司徒言烧了不少树,还差点弄出了火灾。

一个大年过得也倒是热闹。

早上起来,雪芝在床脚看到了一个彩绳穿线的龙形香囊,研究了半天,才发现里面装了一叠银票。

一去问司徒雪天,司徒雪天居然说那是压岁钱。

大年初五,雪天出门拜年,问雪芝要不要去。

雪芝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马车轰隆隆在长安穿过几条街,在一个大宅院门口停下。

抬头一看,牌匾上赫然写着:国师府。

31 32 33国师府建于长安东侧,延绵数千米。

大门高十尺有余,可容下八人抬大轿自由进出。

两只巨鼓摆在左右两侧,鼓壁上刻有天狮飞凤,鼓面上是士兵浮雕。

雪芝还没来得及打退堂鼓,就被司徒雪天叫下了马车。

此时此刻门庭如市,不少人进进出出登门拜年,光看衣着神态,都知道一个二个尽是达官贵人。

其中,也不乏黑着脸出来的。

雪芝道:这些人怎么了?国师为官清廉,不收重礼。

说罢,司徒雪天提着礼物和侍卫说话。

侍卫立刻放了他们进去。

国师府天井相当宽敞,四角和门口都放置了石狮,形态各异。

前沿有一条长长的水田,如一叶扁舟侧卧天井,十分精巧秀美。

路过有不少人都来和司徒雪天搭话,互贺新年,司徒雪天向他们一一介绍了雪芝,说她是自己侄女,来京城做客的。

最奇的是,在这里,名满江湖的重雪芝,在这里也不过是一个三字名而已。

进入正厅,一个题有仁义忠孝的巨大牌匾横在中间,字大得相当霸道。

司徒雪天道:这是圣上题的字。

雪芝点头。

不一会儿,几个官员和太太带着漂亮闺女上门。

司徒雪天道:做买卖的来了。

雪芝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找国师。

雪芝依然点头。

司徒雪天刚离开没多久,雪芝就看到他们往东苑去了。

这种地方对她来说实在是神奇又陌生。

她还是老实地待在原地不动。

然后,旁边一个做买卖的官员道:看来上官小少爷今天是怎么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老婆接道:要不,我们试试叫二少爷?那官员道:二少爷去年才成亲,说不定还会带着媳妇儿一起来,免了免了。

雪芝怔怔地看着他们,却被对方的回瞪给弄得不敢再看。

没过多久,司徒雪天便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上官透。

旁边几个做买卖的赶忙上前,却因上官透两个字都停下了动作:芝儿。

雪芝看看四周,小声道:你不是不出来么?我不知道你说的亲戚居然是司徒叔叔。

司徒雪天道:我也不知道你和上官小透居然认识。

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还尿尿在我身……上官透道:咳,芝儿,年过得还好吧?挺好。

司徒雪天一在,雪芝的本性就容易爆发,还眼睛一弯,用手肘撞了撞上官透,你还没娶亲吧?上官透愣了愣:这,是的。

那就考虑考虑娶亲吧,我看喜欢你的姑娘挺多的,不要只顾着玩,体谅别人姑娘的心。

刚一说完,脑袋就被司徒雪天敲了一下:你二爹爹说得没错,你这个疯丫头以后出去肯定会吃亏。

说完立刻用手捂住头:不要用内力。

会打死叔叔的。

雪芝捂着脑袋,揉了揉:痛啊,不要老打头!司徒雪天无比错愕:你居然不打人了。

上官透笑道:我们说好要去苏州的不是么。

雪天叔叔已经答应了要跟我去。

什么?你们已经说好了?司徒雪天道,既然上官小透要去,我就不去了。

雪天叔叔!芝儿乖,我去也没用,况且山庄里事还多,小透这人可信的。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不要任性,乖啊。

你说话不算数!雪芝在司徒雪天手上扇了一下,凰儿不要我,你也把我推给别人,好,我自己去!说罢跑出去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更有不少做买卖的官员一家子偷偷议论道这姑娘脾气好怪、不讨人喜欢等等。

上官透道:我去找她。

雪芝从小没爹没娘的,弄得她有点孤僻,性格也不大好,还很敏感。

小透你说话一定要小心点,别把她弄哭了。

我知道。

天气严寒,外面正在飘雪,上官透穿着斗篷出去。

起初还只是柳絮细雪,没走多久,便渐如鹅毛。

大过年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时可以听到城中心的爆竹声,还常有一家几口人到市集买东西,或携手回家。

天已黑成一片,雪花密密麻麻地散落,在空中结成无边无际的网,与夜幕黑白相映,摇曳着坠下。

上官透在河边的一个小凉亭中找到了雪芝。

雪片仙鹤羽绒一般,飘入凉亭,落到雪芝头上。

她抱着双臂,轻轻吐气,白色的雾团儿很久才挥发在空气中。

我知道,我又犯错了。

上官透摘下帽子,在她身后,还没开口说话,雪芝就冷不丁地扔出这句话。

谁说你犯错了?上官透歪过头去看她,你不会觉得我家太无聊,找借口溜掉吧?我没有!我一会儿会去劝劝司徒叔叔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雪芝气急败坏地转过头,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他是真的对我好,但是,我会觉得……他是在赶我走。

怎么可能?你别乱想了。

是我刚才在后院里和他说,你对我来说就像亲妹妹那样重要,他才会放心我们俩去的。

雪芝看了他许久,忽然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直接告诉你吧,我在重火宫里什么地位都没有,对《莲神九式》,我也一无所知,你放弃吧!上官透走近一些,扶住她的双臂:傻芝儿,没有目的,我就不能对你好么?我不信你!雪芝提高音量,后退一步,却看到了街道上有一家三口牵着手欢闹走过,眼泪唰地流出来,声音也软了不少,我想凰儿了。

上官透一时不忍,走上前去,把她搂入怀中:我陪你找他。

32我不敢找。

雪芝哽咽道,如果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我,我不敢。

你二爹爹从出道以来就一直以福大命长出名,不可能出事的。

可是天下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他?这个我们之后再商量。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跟着透哥哥去苏州,然后去兵器谱大会上看看,不要闹你雪天叔叔,知道了吗?上官透一边说着,一边拂去她头上的雪花,又摸摸她的刘海。

雪芝拨开他的手:不要像在跟小孩说话一样跟我说话!还有,不要再自称透哥哥,恶心!嗯,那叫我上官哥哥也可以呀。

小透,就这样。

好吧,这个随你。

不过你还是我妹子。

以后,我爹娘就是你爹娘,我兄弟姐妹就是你兄弟姐妹,不要跟我们家客气就是了,你同意么?我真不懂,你干嘛莫明其妙对我好?上官透笑道:其实我是我们家的老小,姐姐哥哥都有了,一直想要个妹妹,但一直不能如愿。

所以我就想在外面认个妹妹,可惜至今让我觉得像妹妹的,只有你一个。

那其他人呢?现在我带你回去?其他姑娘呢?上官透想了想,又笑盈盈地摸摸雪芝的头:透哥哥还年轻,身体也还不错,所以,会做一些正常男人会做的事……雪芝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点头。

所以你是我妹妹。

我不懂。

以后你会懂的。

雪芝还是不懂。

两年以后,她懂了。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掐住一个脖子摇来摇去,暴怒道:你那时候就是想告诉我我没女人味是不是?让你连男人基本的反应都没有是不是?你要死!你要死!!摇了半天,她才把那只可怜的狗扔到一边,擦擦汗,特别解恨地站起来。

转身,却看到了身后朝她微笑的人,立即后退一步: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靠近我!我什么都没说!那人走过来,轻轻朝她耳垂吹了一口气,柔声道:那时候你还不懂事,现在不一样了。

我光是想起你,血液都在燃——话音未落,雪芝捂着发红的脸,惊天锅贴上阵。

正月初七清早。

上官透直接上紫棠山庄找人。

刚让人替雪芝收拾好了包裹,司徒雪天便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去叫一下重姑娘。

旁边一个丫鬟应声退下。

上官透道:她还没准备好么?这两天她练剑练得太晚,都是正午过后才起来的。

那要不我下午再来吧。

别,到时候出发太晚了。

司徒雪天把包裹递给上官透,你也别太宠着她,让她磨练磨练,不会有问题。

姑娘家不就是用来宠的么,没关系的。

司徒雪天皮笑肉不笑:我看你对别的姑娘也是‘宠爱’有加啊。

上官透笑盈盈地用扇柄敲敲手掌:不过是身为男子的责任。

应该的,应该的。

你要敢这样‘宠爱’芝儿,哪天一个不小心事情传出去,说不定她老爹就从哪里钻出来了。

我和林宇凰十来岁就认识了,对他性格再清楚不过,他要真害起人,大部分人都选择自己死掉了。

别以为你是一品透他就不敢下手,这江湖上的事说不清的。

司徒叔叔,连你也威胁我——放心好了,我对雪芝真正是一百二十颗兄长的心。

其实我知道苏州吸引你是有原因的。

不过,当着芝儿你还是收敛点,她毕竟年纪还小。

还有,你可别让你那些朋友吓着她了。

我会把握分寸。

雪芝声音从后面传来:什么分寸?司徒雪天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雪芝打了个呵欠,抓住上官透手中的包裹。

上官透道:我来拿好了。

昭君姐姐喜欢拿,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司徒雪天噗了一声,又自觉失态,连忙咳两声来盖住。

上官透忍了半天才道: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和司徒雪天道别后,各自牵了一匹马上路,还带着司徒雪天给两人的两叠压岁钱。

到了路上,雪芝才觉得和上官透同行那是分外痛苦,从长安赶到洛阳,一路上都是上官透认识的人。

雪芝开始怀疑自己和他生活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他们两人的生活圈,唯一的交点竟是司徒雪天。

而且上官透还不肯让她闲着,只要她在,他就一定会给别人介绍说她是他妹妹,还是亲生的。

别人反复盯着他们看,还真以为国师夫妇老蚌生珠,拼命说两人真是像神了。

33苏州城还凝结在化不开的积雪中。

古树湖石,郊园疏楼,就连小桥上的屋脊,屋脊上挂的连串红灯笼,也盖满了厚厚的白霜。

天方亮,苍穹还微微透着点青灰色。

雪芝和上官透一起进入苏州城,上了小船,驶向城东的宅院。

雪芝靠在棚子里小憩,上官透从船头进来,道:芝儿,快到了,醒醒,不然一会容易着凉。

话音刚落,船身稍微摇了摇。

上官透掀开帘子的动作停了停:你先在里面等等。

话音刚落,一个有一人高的大红灯从天而降,在船头滚了一圈,直撞上来。

上官透一手抓住花雕木栏,相当轻巧地往上一翻,不见了。

接下来,整个船一直摇摇晃晃,船夫傻眼地看着船顶。

雪芝这才稍微清醒了点,披着外衣出去。

刚才的大红灯笼横在船篷顶中央,上官透正赤手空拳和灯笼后面的人交手。

可惜灯笼太大,把人完全挡住。

上官透左躲右闪,身法轻灵。

但另外一头的人死缠烂打,招招狠劲。

不过多时,一根玉箫倏然冲破灯笼,刺向上官透面门,上官透一个后仰,再起身捉住玉箫,手腕一转,玉箫就从那人手中脱落。

上官透捉住玉箫,一边与对方交手,一边在红灯笼上戳了几百个洞,然后他把灯笼抛到下来:芝儿,接住!这个时候,雪芝才看清和他交手的人。

那个男子看上去和上官透差不多大,散着发,碎刘海,头顶有一个弯弯长长的髻,额头上缠了一圈黑缎带,一身深红罗绮衣。

打扮比较惹眼神情相当严肃,看上去不大好对付。

这时,上官透握住玉箫,往前一刺,被对方闪过以后,手掌翻转后松开,玉箫在空中旋转一圈,击中对方的腹部,才回到手中。

对方捂着肚子:竟然使一品神月杖,你打赖!上官透不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这才是第一重而已。

那人一拳击来:说好不用这一招的!上官透又闪过:你脾气这么暴躁,是不是又被拒绝了?那人更怒了,一腿踢来:我何时被拒绝过!上官透迅速地回踢两次:连个女人都追不到,亏你还敢自称是我兄弟。

那人为闪躲后退一步:光头透你现在不要把话说得太满,等哪天你也遇到了追不到的女人,看我怎么笑死你!女人超过一个月追不到的我就直接放弃。

上官透将玉箫往下掷出,待玉箫插入船篷,和那个男子肉搏,只可惜,七日内追不到的女人,我都没有遇到过。

光头你活腻了,居然把我的箫插那里,里面全是泥!那男子忽然不打了,蹲下去抽出玉箫,在衣角擦了擦,我可是要用嘴来吹的,想我吃泥不成?血你都不怕吃,怕吃泥。

上官透嗤笑,朝船头道,芝儿,把灯笼举起来一下。

雪芝一头雾水地举起灯笼。

谁知那人一看灯笼,气得又冲过去打上官透。

只听见上官透从容道:狼牙力道惊人,却总是在身法上吃亏,刚我在下面都听到你落上船顶的声音了。

你和红袖那个死女人就知道嘲笑我的轻功!雪芝将灯笼翻转过来,看到上面有几百个小孔组成的笑脸图案,下面又是小孔组成的几个字:我是狼牙。

没人注意,船早已停泊在小楼下。

只是船夫给顶上的两个人吓着,不敢吭声。

直到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小楼上飘下:大清早的就诅咒别人死,仲公子好闲心。

这时,被称作狼牙的男子猛然停下动作,朝上看去,站得笔直:我没有!天稍亮了些,但依然是淡淡的青灰色,就像由许许多多的菊花石拼凑而成,连同水中的倒影都显得温柔空翠。

岸边是一个修筑精巧的酒楼,楼上挂着的大红四角灯笼,连着菱形招牌摇摇晃晃,招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仙山英州。

二楼窗口倚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丝衣,乌发如云,发髻上缀着白色的绒毛。

确切说,她并不是一个五官特别精致的女人,但没有男人会不看她。

雪芝就是站在船上,都无法忽略她那波澜起伏的身体。

34 35 3634上官透此时也抬头,对着窗台笑道:红袖,数日不见,也不知这苏州被你夷平没有?红袖只手叉腰,微微歪着头,回笑道:女人想要的东西,男人多数给不起;但男人想要的东西,女人永远都拿得出来。

我要愿意,苏州早平了。

不过在上官公子夷平长安之前,红袖又怎敢夷平苏州?雪芝双眼写满了我是笨蛋我什么都不知道,眼神闪亮地看着红袖的胸部:好大啊……她实在无想象,自己是女人都看傻眼的胸,男人会怎么看。

上官透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所幸这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他立刻飞到岸边,踩住船头:芝儿,下来吧。

雪芝看他一眼,带着得意的笑,轻盈跃到岸边。

那个小妹妹是谁呀?红袖摇摇手指,这么对待你男人不行哦,虽然他是脸皮天下第一厚的上官透。

上官透道:她叫重雪芝,是我妹子。

狼牙也重重落在岸边:你何时改姓重了?红袖道:我就说你这一品透怎么口味一下子变这么多,原来这是你传说中的妹子,那也就是我们的妹子。

对了,我忘了介绍。

上官透指指狼牙道,芝儿,这位是仲涛,不过我们都叫他狼牙。

仲涛?雪芝喜道,就是那个传说是天下第一臂力的洛阳大侠仲涛?仲涛道:大侠愧不敢当,这名头都是跟着光头混出来的。

上官透小声补充道:他暗恋红袖很多年。

仲涛道:喂喂,光头,住嘴。

暗恋不存在,明恋倒是有。

二楼的红袖接道。

雪芝正感慨她听力一流,她便又不以为然道,他明恋我的胸。

船夫正坐在岸边喝水,立刻狂喷出来。

雪芝也目瞪口呆。

上官透道:楼上那个叫裘红袖,你应该也听过她的名号。

她说话向来毒舌且口无遮拦,不过被她迷倒的男人还真不少。

船夫咳了半天,擦擦嘴巴,又喝一口。

雪芝想了想才道:原来她就是裘红袖?我当然听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红袖,美人难求。

’妹子,这是谁教你的?我叔叔司徒雪天。

那是他骗你的。

裘红袖掩嘴笑道,原句应是‘上苍有天堂,下地有苏杭;苏杭有红袖,天堂酥胸上。

’船夫又一次将口中的水狂喷出来。

看看你们说话,都把人给吓着了。

我到底是女子,多少会害臊些。

这些话还是上来讲吧。

裘红袖扔下这句话,就从窗口消失不见。

于是上官透和仲涛带着雪芝,摇头叹气上楼。

几人在二楼窗边坐下,上官透道:这仙山英州是红袖开的酒楼,生意一直是整个苏州最好的。

不过今天我们回来,她特地清场招待我们的。

雪芝道:谢谢裘姐姐。

不必客气,今天我是看着一品透和妹子你的面才亲自下厨,这福份别人可求不来。

红袖一边令人端茶送水,一边自己上了菜,妹子在重火宫遇到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不过会想着法子帮忙的,一会儿我还有事要跟你们说。

先等等啊。

裘红袖娇笑着下去了。

她别的地方确实都长得一般,但是一双细长的勾魂眼,还有她无法让人忽略的胸臀,都已足够给她女人的形象打十二分。

雪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一次叹道:好漂亮啊……上官透给雪芝夹了一点开胃菜:芝儿觉得她漂亮?她走路的姿势好漂亮,那动作,还有小裙子,都会飘啊。

仲涛道:这死女人最喜欢卖弄风情,一上街摇屁股摇得满街人都在看,她也不在意。

她的外号也不知道你听过没?雪芝道:我知道,上官红袖!嘿,妹子听过的事还不少。

那是自然,她可是重火宫少宫主。

雪芝沮丧道:被抛弃的少宫主。

以后你总会回去的。

不用担心。

对于裘红袖的事,雪芝听朱砂说过。

对于她夸张身材朱砂只字不提,但朱砂说上官透的女人在长安洛阳一带一抓一大把,裘红袖的男人在苏杭一踩死一堆。

所以别人都说她是女版上官透,外号上官红袖。

裘红袖不随便陪人睡觉,但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和男人调情,所以在某些人口中,风评不是很好。

她和上官透认识后,很多人都期待看高手争霸,谁胜谁负,结果没过多久,两人没有在一起,反倒因为臭味相投成了死党。

雪芝看了看上官透,实在有点想不通:他这么好色的人,怎么会不喜欢这般尤物呢?这时,几个小厮开始上主菜。

芝儿,太相似的人,总是无法互相吸引。

上官透一边说着,一边夹了芙蓉银鱼给雪芝,尝尝,这鱼在别处吃,就绝对没有这里的味好。

雪芝突然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吃饭,别想东想西的。

片刻过后,菜全部上齐了,裘红袖坐下来,敲敲金钩蟹:这个季节能弄到的蟹都不好吃。

改明儿,我给你们做一顿蟹宴。

仲涛吃了一块黄泥煨鸡:女人,手艺进步很快啊。

于是你想,我要上钩了,连厨子都不用找,在外漂泊时带上我,更加方便了是不?仲涛握紧筷子,不说话,继续吃菜。

对了,我最近听来一点小道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裘红袖完全无视仲涛,转头对上官透道,有人说重莲在世时谱写了两本秘笈,威力堪比‘莲翼’,不过至今下落不明。

35雪芝耳朵立刻就立起来了:真的?有这两本秘笈的消息么?名字呢?裘红袖道:不知道。

我也只是听说。

我觉得可能不大。

上官透道,如果重莲真的留下了秘笈,为何不交给雪芝,或是林宇凰?雪芝才刚离开重火宫就传出这种消息,很明显是别有居心的人想来对付她的。

雪芝道:昭君姐姐真聪明。

上官透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仲涛微微一怔,一字一句道:昭君姐姐。

裘红袖也跟着念道:昭君姐姐。

接下来,两人忽然爆笑成一团,尤其是仲涛,已经开始难以自制地拍桌子。

上官透依然雷打不动,无比从容地吃饭。

到两人笑够了,他才抬起头来,微笑道:你们如果把这名字叫出名了,将来会发生什么,唯有天知。

裘红袖忍笑道:放心好了,你的形象重要。

不过我始终没弄明白,狼牙一口一个光头你不反对,昭君姐姐又算什么?仲涛道:光头不喜欢女人形象。

上官透直接跳过他们:芝儿,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去灵剑山庄。

不过我和他们有点问题,就不陪你进去,你自己跟他们说能行么?雪芝道:你不去吗?上官透想了想:要不,让狼牙和红袖陪你?这不好麻烦两位,我自己去没问题。

红袖道:一品透,人家这么依赖你,你就跟着去吧。

你不是自称是人家兄长么。

如果是芝儿要求,闯古墓进深山都没有问题,但灵剑山庄这地方,我是坚决不跨入半步的。

红袖道:为什么?仲涛道:这就不要问他了。

你想光头实力还是能见人的,不在京师附近弄个门派,反而去东边建个月上谷是为了什么?红袖道:我以为只是好听罢了。

仲涛道:你是天下第一大山庄,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山谷。

你我势不两立。

上官透道:不过当时一时冲动,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雪芝道:为什么?上官透道:我这人随意惯了,弄个门派事太多。

仲涛道:人家做梦都在想弄个大门派并且扬名天下,你可好了,因为不好玩,所以我不要,还天下第一谷主。

所以我说我最鄙视出家人。

上官透道:其实有时候有个门派倒也好玩。

红袖道:为什么?仲涛道:你们女人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次日,上官透带着雪芝前往灵剑山庄。

灵剑山庄设在金鸡湖畔,山庄前长长的阶梯上,有不少人正在清扫积雪。

阶梯像是无穷无尽,一直蔓延到了极高的大红门处。

走到一半的时候,上官透说在原地等雪芝。

雪芝一个人进去了,下面的人一报她的名字,她很快就被放进去。

过了中庭,在大红毯子上踩了几个水印,雪芝只站在正厅门口,就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雪芝,快进来!熟悉而令人讨厌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雪芝硬着头皮进去,林轩凤正在笑盈盈地看着她。

雪芝很不自然地朝他拱了拱手:轩凤叔叔。

我还说是谁呢。

原来是小雪芝,稀客啊稀客。

一听到这个声音,雪芝更加郁闷了。

她竟然没有留意这里有很多女子,而原双双就站在她的后侧。

她也朝着原双双拱拱手:原教主。

而原双双身旁站的人,是手握长鞭的林奉紫。

奉紫额上挂着些许汗珠,正朝着她微笑。

她正开口欲言,原双双抢先道:是什么风把我们小雪芝吹来了?也不知道小雪芝大老远地从嵩山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雪芝道:轩凤叔叔,我有话想跟您单独谈谈。

你轩凤叔叔现在很忙,没看到么。

林轩凤道:雪芝,这里都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雪芝往四周看了一眼。

夏轻眉正站在灵剑山庄弟子那一边,手中也握着长剑,不过大气未喘一口。

见了雪芝,立刻轻轻朝她挥手。

雪芝道:那雪芝在门外等候,等轩凤叔叔有空了再说。

原双双笑道:唉,雪芝啊,你那点小女儿心思我还不知道么。

其实你是想来求你轩凤叔叔澄清谣言,顺便来看看夏公子罢。

可是也要挑对时候啊,轻眉刚跟奉紫都快成亲了,刚正比武试高下呢。

林轩凤凛然道:原教主!原双双道:你轩凤叔叔也帮着你说话呢。

奉紫忽然一脸情急,左顾右盼,终于走向雪芝:姐姐,我不跟你抢心上人。

36雪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的印象中,奉紫只是一直黏着她,外加令人讨厌的身世,让她觉得分外讨厌而已。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奉紫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般令她难堪的话。

小紫,你退下!林轩凤一向性情温和,竟也略显得愤然。

雪芝已经没脸再转过头看夏轻眉,只对林轩凤道:轩凤叔叔,我今天来确实是为了江湖上的谣言。

雪芝与夏公子只是普通朋友,但被别人拿来说事。

如果您出面澄清,谣言一定会平息。

公开宣布只会越抹越黑,但别人问起我一定让整个山庄的人都照实回答。

林轩凤道,这回离开重火宫,你一定吃了不少苦,要不,现在这里住下?不了,谢谢轩凤叔叔的好意。

我朋友还在门外等我。

刚就有人告诉我外面有两个人,原来竟是你朋友。

为何不带他进来?我告诉他只进来片刻,他就在外面等了。

怎么只是片刻?好不容易来一次江南,这么快就打算走?这个时候,有一个女弟子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原双双耳边偷偷说了几句话。

原双双点点头,又继续看向林轩凤和雪芝。

嗯,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

谢谢轩凤叔叔。

雪芝朝林轩凤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慢着。

原双双的声音在她身后冷冷响起,雪芝,你是存心和灵剑山庄作对是么。

雪芝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么?林庄主,我这有个姑娘告诉我,门外等候的人,可是孔雀翎白斗篷,脸上有红纹的。

什么?林轩凤不禁从台阶上下来,雪芝,跟你来的人……是上官透?奉紫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雪芝干脆不逃避:是。

原双双走近雪芝,绕着她走了两圈:你有事要求林庄主,居然还带着灵剑山庄的仇人,这未免也太挑衅了。

雪芝笑道:原教主不是一直对上官透十分欣赏么,怎么这会儿变脸变得这么快?我和上官是属于私人感情,但他当初做了对不起灵剑山庄的事,众所周知。

这一点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都不要说了。

林轩凤蹙眉道,雪芝,上官透这人不可交。

他对我很好。

他对任何人都很好。

林轩凤顿了顿,反正你最好不要和他来往。

你还小,很多人事的是非黑白都分辨不清,很容易误入歧途。

没有理由和证据,你无法说服我和他绝交。

林轩凤叹气:罢了,你自己的人生,旁人没有插手的权利。

这时,奉紫又站出来:姐姐,你一定不能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他不是好人。

雪芝原本冒出一句关你屁事,但见奉紫紧握的双手在微微发抖,面色也是难看之极,心中不免疑虑:为什么她对上官透深痛绝恶?难道上官透曾经玩过她?想到这里,雪芝告诉自己,要开心,嘲笑奉紫。

但心中真正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她有一冲而出质问上官透的欲望,却又一次被原双双阻拦下来:我就说为什么小雪芝会放弃了我们轻眉。

原来啊,是跟上官公子裹上了。

那个裹字,终于成功把雪芝激怒。

她回头,恶狠狠道:你再侮辱人看看!我哪里侮辱你了?原双双娇笑道,是人都知道,和一品摧花透在一起的女人,没一个是清白之身的,你和他同行走遍大江南北,不是裹是什么?他把我当妹妹看,你去问他就知道!林轩凤道:原双双,你住嘴!原双双像是没有听进他们说的话:重雪芝啊重雪芝,我真是小看你,把你当孩子了。

原来你玩这些事的本领比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强。

雪芝指着她,气得手指发抖:你……你再乱说看看!林轩凤叱道:原双双,我一向尊敬你,但倘若你今天再多说一个字,天下再没雪燕教这个门派!我什么不是帮着你的,你居然还吼我!原双双眼泪唰地流下来,你要剔掉雪燕教是吧,那你去啊,你去就是!林轩凤无视她,走近雪芝,低声道:雪芝,虽然原教主说话过分,但也不无道理。

为了你自己的清誉,离上官透远一点。

雪芝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不能掉泪。

她转身,一语不发跑出灵剑山庄正厅。

37 38 3937从小到大在习武闯荡江湖都吃过不少苦,但上一次为这种小事掉眼泪的时间,她自己都记不住。

她身上有些许女孩子都不应该有的伤疤,但她鲜少自怜,反而觉得那些是一种成就。

她还小的时候,有一次摔得连海棠都看不过去了,告诉她疼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但雪芝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要为了身上的小伤口哭。

她生长在封闭的重火宫,对男女之事了解几乎为零,初出江湖略微懂了点,但依然处于最单纯的小女孩幻想阶段,从来不曾被人这样说过。

从来不曾因为过度羞辱而掉眼泪,这一回,刚一跨出正厅大门,她就再难控制,哭得一塌糊涂。

但是还没出去,林轩凤和夏轻眉就已经出来。

雪芝,对不起。

林轩凤略垂头,我答应你二爹爹,要保护好你和奉紫,但我什么都没做到。

雪芝背对着他们,擦拭眼泪都不敢。

原双双心疼奉紫,也希望她变成最优秀的女孩,所以对你多少不公平。

林轩凤长长叹了一口气,会给你带来这么多困难的是你的身份,但人的出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虽说如此,是否鼓足勇气走下去,是取决于你。

你的敌人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还有整个天下。

脚下有半融的雪,眼泪一旦没入,便再也找不到。

叔叔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林轩凤又道:我相信你会变得很强,强到像你大爹爹那样,无人超越。

雪芝点点头,依然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

但刚一到灵剑山庄的正门口,又有人追上来了。

重姑娘。

这一回是夏轻眉。

我都知道,不要再说了。

夏轻眉绕道雪芝面前,垂头看看她: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

来,笑一个。

雪芝没有任何反应。

夏轻眉递给她一块手帕:奉紫要我给你的。

雪芝看了看那块手帕,接过来看了看,扔到地上。

夏轻眉轻轻吐一口气:果然脾气不小啊。

你要因为那个八婆几句酸言酸语就受不了,那实在太亏了。

雪芝愕然抬头:八……婆?咳。

虽然她很喜欢我,但我不喜欢她。

更不喜欢她跟你说话的方式。

其实你要体谅体谅她,她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成亲——如果她像当年薛红那样满足于现状风骚到底,也没有问题,但她又偏偏想嫁得不得了。

好的不要她,不好的她看不上,除了欺负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能做什么?她……可是奉紫的师父。

奉紫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了这么个师父。

不过还好她没被原双双影响,不然就太可惜了。

你也别在意她说的话。

肮脏的人眼中,再干净的东西也是肮脏的。

雪芝揉揉眼睛,破涕而笑:没想到夏公子性格如此开朗。

夏轻眉又清清喉咙:我是看你哭才这样的,平时我很稳重。

说罢又笑起来:不要难过了。

赶快把眼泪擦干净,上官公子还在下面等你吧?给他看到你这样子多不好。

雪芝这才反应过来,往下看去。

上官透还站在阶梯半中腰,不过是背对着他们的。

我真该走了。

雪芝连忙跑下去,又回头,笑得无比灿烂,谢谢你。

夏轻眉怔了怔:不客气。

有缘再会。

雪芝刚一下去,上官透便回过头来:说好了么。

嗯。

怎么眼睛有点红?没,没有啊。

是不是刚才在门口那人把你弄哭了?上官透戴上斗篷连襟帽,立即往上面走,我去收拾他。

没有没有,夏公子是来向我道别的。

上官透慢慢转过头,几粒微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夏公子?……他就是夏轻眉?嗯。

你等我,我去把他皮剥下来。

上官透又往上走。

雪芝连忙拽住他的手臂:等等,传言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

但是如果没有他,别人也不会这样说你。

这样的人好了也没用,消失比较好。

雪芝还是死命拽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往下拖: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脾气这么倔。

他是我朋友——就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才会被人说。

实际他人很好的。

上官透回头,看了雪芝许久。

直到看到她头皮发麻,才微笑道:芝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给我说,知道么。

是,昭君姐姐!上官透又一次看着她不动了。

雪芝声音放低了很多:透哥哥……这才听话。

上官透摸摸她的头发,过两天这里会有庙会,你想不想去看看?还是说直接去少林寺?当然是庙会!雪芝想了想,不过我没想到,你剃过光头,还真的信起佛了。

傻丫头,谁说去庙会就是烧香了?那是去做什么?以前是为了寻乐子去,不过这一回就是陪你了。

让你红袖姐姐和狼牙哥哥去玩。

寻乐子?上官透想了想道:就是寻一些乐子。

这算解释吗?以后你会懂的。

雪芝还是不懂。

38从灵剑山庄回到仙山英州,雪芝突然大转变。

仙山英州的一二楼是饭厅,三四楼是客房,上官透和雪芝都住在三楼,两人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个空房。

即便如此,前一夜他还是被叮叮咚咚的声音惊醒了数次。

奇怪的是他们一回去,雪芝的房间一直都很安静,直到晚饭时分,上官透去她的房间叫她,发现她不在,于是下楼找仲涛。

这一日仙山英州又开始营业了,所以一到用膳时间人就特别多。

裘红袖腾了个包间出来让他们先休息。

上官透问仲涛雪芝去了哪里,仲涛指了指厨房。

上官透一脸疑虑地去了厨房,竟然看到雪芝在里面蹿来蹿去,帮忙洗菜切菜。

上菜的时候,雪芝才跟着裘红袖一起端着菜过来了,还笑盈盈地像是非常开心。

上官透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佳肴,终于忍不住道:芝儿,你去做饭了?没有,我不过帮红袖姐姐而已。

我不是很会做饭。

说到这里,用筷子指了指一盘水晶饺子中形状最奇异的一个,这个是我做的。

仲涛清清嗓子,用手在脸上擦了擦,转过身去。

雪芝不是很高兴:放心,这一个我来吃。

开饭后,雪芝立刻给上官透盛了汤,又夹了碧螺虾仁,然后笑道:透哥哥请用膳。

女人捧着哄着上官透这种事,仲涛和红袖早已习以为常,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上官透目瞪口呆。

他已经过了要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的年纪,只好笑着说谢谢,然后莫名其妙地吃饭。

雪芝看着上官透吃下去,然后继续笑道:好吃吗?上官透表情有点僵:好吃。

雪芝又三下五除二吃下自己的饭,快步走到上官透身后:透哥哥,今天辛苦你了,有没有觉得很累?上官透道:还好。

你不吃了?雪芝立刻把双手放在上官透肩上:我帮你捶背吧。

语毕开始在他背后捶打按捏。

上官透身子都僵了,但还是不知道如何反应。

裘红袖道:真没想到雪芝这么乖巧。

仲涛道:光头,啧啧,你在哪去找这么好的妹妹啊。

上官透没有说话,饭也没吃下去。

他原本打算等雪芝按完再吃的,最后终于忍不住转头拦住雪芝:谢谢,我还好。

你去玩吧。

没有关系,你吃饭,我帮你捶背。

裘红袖慢慢将身子探前,歪头看着上官透:第一次看到一品透这么紧张。

芝儿,你停停吧,再捶下去要折寿了。

仲涛道:今天怎么了?以前不是三个女人帮你……上官透抢先道:芝儿,你喜不喜欢逛道场?透哥哥喜不喜欢呢?我不是很喜欢。

那我也不喜欢。

上官透又一次沉默。

仲涛看看雪芝,又看看上官透,再看看裘红袖。

裘红袖嘴边挂着诡异的笑容。

然后上官透又开始找话题,但无论说什么,雪芝总是迎合他,奇怪的气氛就持续了一个晚上。

最后雪芝犯困回去睡觉,上官透才松口气,和另外两人正常说话。

仲涛道:我说光头啊,你出什么问题了?我看妹子这么乖巧,你还表现得跟做了亏心事一样。

芝儿平时性格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裘红袖单手撑着下巴,玩着灯芯上的小火苗:也不是做什么,小孩子说要改变的时候,绝对是说变就变了。

刚才妹子在厨房里说,去过一次灵剑山庄吃了不少教训,从今以后她要更加珍惜对她好的人。

那是在说你么,光头?上官透喃喃道:……果然,灵剑山庄的人又开始了。

裘红袖道:雪芝丫头身上那股正直单纯气,还有一点傻气,都还蛮讨人喜欢的。

但你自己把握好度,稍微一个不对,这妹子恐怕就当不成妹子了。

上官透道:你想太多了。

看芝儿对我的态度,哪像有那种意思的。

仲涛道:人家红袖哪里担心过妹子了?人家担心的是你,你个老色魔。

上官透愕然道:芝儿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仲涛道:怎么不可能?这么水灵灵的纯洁小姑娘,如果是我妹子,我绝对一口气吃掉她。

上官透拾起一根鱼骨头,弹过去:你动她试试!仲涛打掉鱼骨:我看你是想独吞!裘红袖道:不闹了,一品透这边我是放心的。

我是担心雪芝,二八青春韶华,就遇到这么个情场大鲨鱼,你口口声声说是她兄长,但你做的哪件事像兄长做的了?怎能保证她不乱想?放心,我不会让她喜欢上我的。

这是你能控制的么?上官透笑道:当然。

转而陷入沉思。

此时,雪芝在房间里,严重失眠,还唉声叹气:怎么才能问昭君姐姐关于奉紫的事?开不了口啊。

半个时辰后,仲涛抚掌道:哈哈哈,我就说了,满非月今年绝对斗不过原双双,果然,果然啊。

裘红袖道:雪雁神鞭还是很管用的。

倒是满非月,会的招式里十个有九个拿不上擂台。

不过到了兵器谱就难说了,毕竟要求要松些。

是吧,光头?上官透道:没错。

裘红袖盯了他片刻,道:而且,月上谷的莲神九式也是非常有看头的,对不对?上官透道:没错。

重火宫的罗汉拳也不错,对不对?没错。

仲涛来劲了,勾住上官透的肩:雪芝妹子很可爱,是吧?没错。

上官透忽然抬头,什么?39苏州的庙会比别的地方都要稍微晚一些,所以一到举行日,大清早就有不少小贩摆摊,街道上人山人海。

泰伯庙上的人扛着几百座佛像,在苏州城内巡城。

善男信女们一路拥着佛像,或步行,或船行,陆续往至德桥挤。

纵观整个苏州,红飞翠舞,车马扁舟,一片花天锦地。

重雪芝、上官透、仲涛以及裘红袖也是一大早就出来了,不过因为雪芝一直流连面具兵器铺,裘红袖又被摊边的胭脂水粉给吸引去,所以过了午时,一行人才抵达至德桥。

那时,雪芝脸上已经戴着关公面具,右手握着一个风车,左手提着纸鱼,身旁的上官透还替她拿着一个竹条编织但是被小匕首捅穿的小凤凰。

踏过石砌的桥墩,挤过冲天式三间石坊,四人才缓过气来。

雪芝擦擦额上的汗,把大红棉袄脱下来。

上官透拦住她:别脱,容易感冒。

雪芝哦了一声,又乖乖穿上。

仲涛终于看不过去了,说光头你怎么这么像个娘。

上官透道:红袖呢?仲涛指指身后:这。

哪儿?仲涛再一回头,发现红袖不见了。

仲涛一下急了,左顾右盼,发现没人,于是跃上石坊探看,惊动不少人。

最后他瞥见了房檐下的红袖。

一个英挺男子正在和她说话。

红袖搔首弄姿,爆发出从外到内的风情。

仲涛跳下来,作势要冲过去捉奸,上官透却在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红袖狩猎的时候去打扰,后果你知道的。

于是仲涛只好停下,死死盯着房檐下的男女,双眼喷发出火焰。

上官透无比同情地拍拍仲涛的肩,扔下他,跟着看中彩灯便消失在人群中的雪芝走了。

喜欢这个?嗯。

雪芝正看得出神,片刻便突然回头,我只是觉得好看,我们走吧。

喜欢就买了。

上官透正要掏银子,雪芝却拽住他的袖子,硬拖着往前走:现在买也看不到,等晚上再说。

这时,彩灯铺的老板道:小两口感情真好。

没有没有,他是我大哥。

上官透看了看她捉着自己袖子的手,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是,妹子。

进庙吧。

进了泰伯庙,雪芝立刻嚷着要抽签。

上官透不信这个,说什么也不抽,最后被雪芝赖得受不了,说只此一次。

然后看着一排签筒,雪芝犹犹豫豫半天,最后有些不大自然地选了君成命理之月下灵签。

你先。

雪芝把签筒递给上官透。

上官透拿着签筒就开始摇。

这个时候,旁边一个妇女道:唉,这位公子,摇签的时候要想着喜欢的人,这签才会准。

说罢自己拿了个签筒,闭上眼睛想了片刻才开始摇,掉了签,她笑道:哟,是上平,我去解签了。

上官透又开始摇。

签落,拾来一看,上面四个殷红大字:上上大吉。

雪芝探了脑袋过去看:哇……上上大吉!我去帮你解签!去解签架上翻了一阵子,拿了片纸条,念道:嘉耦曰配。

与她是否合得来。

如两者之间。

有意合之。

且经一段时间之交友。

认为可合者。

可合之。

不必多考虑者也。

是一己之命也。

唯必有善果结之……上官透笑道:不是很准。

不准?雪芝眼睛眯成一条缝,昭君姐姐刚想着谁呢?就是谁都没想,所以才说不准。

这样啊……没意思。

我来。

雪芝接过签筒,闭上眼睛,脑子里居然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自己都觉得分外尴尬,然后轰隆轰隆摇了几下,签落了满地。

旁边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上官透立刻帮她捡。

她红着脸重新摇,最后摇出一根,分外紧张地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字:下。

40 41 4240雪芝睁大眼看着那个血红色的下,欲哭无泪。

怎么了?上官透靠过来一看,叹道,我都说了不要信这个,看吧,把自己心情弄得不好。

雪芝去翻解签条。

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凤去秦楼耶。

表明伊人去矣。

巫山之云亦敛欤。

可知意中之人走了。

是表白两人不宜结合耶。

一切之事。

婚姻亦如此断矣。

不宜馁志。

宜另择佳偶去。

雪芝哭丧着脸,我不信,为何昭君姐姐的签这么好,我的却这么差!说罢扔掉纸条,又开始摇签。

上官透道:这……能抽两次吗?雪芝当没听到,终于又抽来一个:下。

君尔耶。

在与伊人之间。

只为偷香。

窃玉之上用心。

取去玉。

偷其香是己。

不为爱情而行。

易言之男欢女爱。

如此之结合。

时之过憋。

将同床异梦者。

爰之。

一己与人之结合耶。

必须以爱为基础。

方有幸福可言。

雪芝继续哭丧着脸,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偶然,三次就是命运了!然后又摇签。

摇了很久,终于摇来一个:中。

雪芝终于心情好些,欢快地去解签:为了成一事。

穿上铁鞋奋斗不懈。

命咧遭丁费心费力。

皆无所获。

了然了然耶两手到头来皆空空。

雪芝双目无神,两手到到头来……皆空空。

罢了,我们走吧。

雪芝无精打采地出去了。

这时,开始抽签的中年妇女又回来,低声给上官透说: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是我妹子。

你那妹子真可怜。

谁都知道庙会为吸引游客在签里掺了水分,上中下签各占六成,三成,一成。

至于下下签,这里是没有的。

这都能被她连续抽到两个下一个中,也不容易了。

上官透沉默片刻,出去了。

于是雪芝一个下午心情都不好。

她走着走着,又听到了原本不属于这里的烦心事。

大概是林轩凤这两天替雪芝说过话,几个人在那里研究说这是不是欲盖弥彰,然后又有人说夏轻眉花心,追求奉紫的时候还不忘记勾搭雪芝。

雪芝一听这话,原本无处发泄的火气冲坏了脑子,跑过去就把那几个人暴打一顿。

那几个人到最后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上官透瞧着雪芝,那双淡淡琥珀色的眼睛略微带着点疑虑。

雪芝也不解释,烦躁了一个下午。

天很快黑下来。

雪芝跟着上官透走出寺庙,准备去市集里面转转。

到桥墩的时候,上官透却忽然想起了彩灯没有买,说要倒回去买一个。

雪芝情绪低落,心不在焉地答应后,就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很快,有个小贩从她身后唤道:这位姑娘,要不要看看彩灯?不要,我大哥正给我买呢。

小贩走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问道:姑娘,看看彩灯吧。

不要。

又一个小贩走了。

再过一会儿,再有人从她身后说道:请问……不要不要不要!雪芝转身,不耐烦地看着那人,要我说几次你们才肯安静一点?她身后的人怔怔道:果然是重姑娘。

雪芝也愣了:夏……公子?是我。

夏轻眉微微笑着,单边的酒窝也跟着深深陷进去,因此看去特别甜美,你一个人来的?晚上的泰伯庙灯火辉煌,桥的另一端,舞狮,卖艺,杂技……热闹的活动都凑齐了。

夏轻眉身长貌美,一双眼睛看去也是星斗一般晶亮晶亮。

雪芝一时头晕,下面的话脱口而出:没有,我……我跟我姐姐一起。

你姐姐?是啊,夏公子也是一个人吗?我是跟灵剑山庄和雪燕教的人一起。

夏轻眉轻轻吐了一口气,你前几天从灵剑山庄出去,我还以为我们又要隔很久才会见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哈哈,说不定很快又会在少林寺遇上呢。

重姑娘也要参加兵器谱大会?嗯。

到时候还希望和你切磋切磋呢。

如果重姑娘愿意,夏某自当奉陪。

夏轻眉喜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你聊天过后,总是会觉得很有精神,应该是受姑娘影响吧。

过奖。

雪芝看看周围,我姐姐还没来……我看我得先去找他了。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不用不用,谢谢。

与夏轻寒匆促道别之后,雪芝又觉得特后悔。

竟然因为过度紧张而放弃对话,她果然是个笨蛋。

但是径直往前走了一段,发现找不到上官透人了,于是又一次跑回寺庙。

寺庙中人来人往,就偏偏没看到个穿白色衣服的。

但很快仲涛叫住她。

妹子,光头说他有点事,让我先陪着你。

仲涛把一个凤凰彩灯递给雪芝,这是他买给你的。

他在哪里?雪芝笑眯眯道,我去找他。

这……他老毛病犯了,可能不大方便。

老毛病?雪芝先是一头雾水,但很快豁然开朗,他找女人去了,是不是?不是不是,妹子想多了。

那红袖姐姐呢?仲涛翻了个白眼:你红袖姐姐已经犯毛病犯了一个晚上。

唉,你想去哪,我陪着你。

雪芝想了想道:我想再去求签看看。

41重雪芝很沮丧,重雪芝很绝望。

为了避免再次被衰神附身,她先去别的签筒抽了签,拿了一堆上和上上,才回到月老签筒。

但令她再一次陷入暴走的是,月老签筒,还是下。

雪芝暴走着又玩了一个时辰,终于玩不下去,提前回了仙山英州。

继续暴走了半个时辰,雪芝终于躺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裘红袖高亢的音量久久回荡在客栈:一品透你小子带种的!居然把苏州第一冰山都钓上手!姑奶奶我佩服你!那冰山是连老娘的面都不给的!叫老娘乳牛!你有本事就把她给我玩了再扔,老娘以后叫你大哥……雪芝一向睡得很沉,但都受不了这个音量的轰炸,自梦中惊醒。

下床,推门出去,结果迎面撞上刚准备敲门的上官透。

透哥哥?上官透递给她一个小纸包:你肚子饿了么?我给你买了一点夜宵。

谢谢。

雪芝接过纸包,又往外面看了看,红袖姐姐怎么了?她喝多了点。

你不要过去,小心被误伤。

红袖姐姐的酒品真是……说道这里,雪芝的眼睛忽然弯了起来,用手肘子捅捅上官透,不过,我都听到了哦。

苏州第一冰山哦,不赖嘛。

不要听她胡说,我和那个春姑娘只是聊了几句,红袖就开始夸大其词。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终于可以看到昭君姐姐的情场潇洒大出手了,结果只是聊几句。

那些都是江湖上的人乱传的,实际没这么夸张。

嗯,不过这样也好。

雪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儿,这样下去,昭君姐姐就是我一个人的姐姐,没人跟我抢。

上官透眼神闪烁了片刻,忽然扣着食指关节,敲敲雪芝的脑袋:你还敢说,刚才在庙会上跟别人怎么说我?雪芝捂着头:我不就是那么一说么……上官透只拍拍她的肩:傻丫头,早点休息吧,要是有事就敲我门,我睡得晚。

好。

上官透转身走了。

这时,雪芝忽然跨过门槛,缠住上官透的胳膊:昭君姐姐!上官透回头,错愕地看着她。

雪芝用脸颊在上官透的胳膊上蹭来蹭去,一边笑得特别开心:除了我爹爹,从来都没有人像昭君姐姐这样对我,我真的很感动。

以后等芝儿从红袖姐姐那里学来厨艺后,一定会天天给姐姐做饭,让姐姐不会后悔对我这么好。

上官透禁不住笑道:等芝儿嫁人了以后呢?嫁人了以后,就让丈夫也一起下厨给姐姐做饭。

我这么凶,他不会不听我的。

好。

我一定会永远听姐姐的话!雪芝蹭到头以后,又紧紧抱了上官透的手臂一下才放开。

上官透满面春风地离开。

裘红袖喝醉了看到他,都问他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官透淡笑不语,裘红袖又开始纠结冰山春容的事。

其实雪芝也对冰山相当好奇,但没想到,第二日便看到了美人的真面目。

深雪方融,苏州城内隐隐透出一点冬末春初的气息。

庙会依然在进行,城内人群攘来熙往,春容站在仙山英州外沿的码头上,两鬓的发丝挽起,露出雪白微长的脖子,瞳孔极黑,泛着深潭里的波光。

春容是苏州城一个富商的女儿,但并不娇生惯养,性格还特别刚毅。

重点是,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综合起来,无论哪方面都很符合上官透的审美。

据说从来没有男人看到过她的笑容,有传闻说,她对谁笑,将来肯定就会嫁给谁。

雪芝原本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种人存在,但看到春容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冷。

春容和裘红袖对上,就像冰对上了火。

裘红袖拉开门,砰的一声撞了门板,然后冷冷笑道:春小姐不是说永远不会踏进我这酒楼半步么,怎么今天这么没骨气,自个儿送上门了?裘大姐,若不是上官公子‘请’我来,我确实没闲心在这种场合逛。

大姐要是不待见我,我这就走,之后的事,大姐自个儿跟上官公子交代。

那你走吧,不送。

裘红袖刚准备关门放狗,仲涛就跑下来抢先道:唉,春容姑娘,你先等等,光头说他马上来了。

告诉他,我没那个心思等他,以后也不会再见他。

雪芝也走过去,笑道:春姑娘,不要这样,他很快就来了。

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春容瞥一眼雪芝,早就听闻上官公子风流倜傥,不会连小女孩也不放过吧?喂,大姐你别乱说话。

乱说怎么了?是上官透在追求我,小丫头你看不过去也没办法,有本事叫他不要追。

你不是不想见他么,怎么还不滚蛋?裘红袖终于忍不住,把门轰然关上,真受不了一品透,怎么这回找了个这样的。

42与此同时,上官透出来了,还真打扮成了一只孔雀。

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下来微笑着扶扶领子弹弹衣袖:这个据说很难对付。

狼牙,祝我好运吧。

仲涛不敢说红袖的不是,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上官透。

于是,上官透出去。

于是,上官透被狠狠推回来。

察觉不对,回头再一看红袖,猜中了七分,于是又一次出去,再次回来,就到了黄昏时分。

雪芝在后院中练剑一日,顿感一日相当漫长。

不过待上官透回来,也没有不一样的,四个人还是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然后各自忙各自的。

晚上雪芝还是会跑到上官透那里去和他聊天,撒娇赖皮打滚够了以后,再回房睡觉。

第二日同样如此。

不过到晚上,雪芝在和上官透近距离讲话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再靠近嗅嗅,四处嗅嗅,嗅到上官透直接开躲了,才疑惑地问:昭君姐姐还真变成姐姐了,居然用牡丹香。

上官透原欲解释,但还是选择沉默。

第三日,上官透没有回来。

雪芝的一日变得更加漫长。

第四日,上官透回来了,还带着面部神经坏死的春容。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容前几日说的话气了雪芝,雪芝是连和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一顿饭吃下来,就只有仲涛在调节气氛,俩姑娘都一直沉默。

不过裘红袖是拉着臭脸,雪芝是没有表情。

晚饭过后,春容就挤进上官透房里没出来,原本是和昭君姐姐聊天的时光被人占了,雪芝的心态就像被人抢了尿尿地盘的小狗一样,和裘红袖在一楼喝酒聊天。

聊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灵剑山庄的人进了酒楼,在她们身后一桌坐下。

九师兄还不能走路么?九师兄?不是夏轻眉么。

雪芝耳朵立刻竖起来。

不能,听说被踹了很多脚,还伤了腿骨,这几天都回了金陵疗伤,也不知道下个月少林寺还能去得成不。

以前就听说上官透特别暴力,但看他斯斯文文的样子,还以为那是谣言呢。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莫明其妙去打了师兄……莫非,是因为当年那事?什么事?他被逐出灵剑山庄之前……你靠过来一点。

两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裘红袖道:那些人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一品透的名字了。

雪芝二话不说,放下酒壶,以出恭为借口上了三楼。

跑得大汗淋淋,原本想破门而入问上官透为什么要随便伤人,但却听到上官透房内传来奇怪的声音。

明知这样不光彩,雪芝还是没忍住,轻轻在纸窗上戳了个洞。

不戳还好,一戳她就看到了里面的戳。

这里面的戳,把雪芝近十七年少女的美好幻梦全部戳得烟消云散。

窗边原本放有烛台的红木桌上,她和上官透天天坐着聊天的地方,有两条□交叠的身影。

上官透覆在春容身上,从雪芝的角度,他们身体连接的部分完全暴露无遗,其中快速抽动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男人的隐密部分。

上官透的表情除了比平时迷离一些,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雪芝第一次看到冰山美人笑。

只不过,笑得那么不美丽,那么……淫亵,带着生不如死的呻吟,还有泛着潮红的双颊。

呕吐感像从心中汹涌而出,雪芝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抚平那个小孔。

但是已经被戳破的小孔,再无法恢复原状。

雪芝默默退回自己的房间,坐在桌旁发愣。

过了很久很久,她看到上官透送春容离去的影子。

然后,他又回到她的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雪芝打开门。

上官透还是像以前那样对着她微笑,温柔得像是她最亲的哥哥。

只是,即便他衣冠楚楚,面如美玉,她依然无法不想起他身下,与春容相连的部分……如此可怕,如此龌龊。

芝儿,还没有睡么?雪芝一动不动看着他。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上官透伸手想摸她的头,但她相当敏感地退开。

她的手心在冒汗,即便紧紧握着,也无法控制不发抖。

芝儿?雪芝双眼泛红,嗓音沙哑:我讨厌你。

上官透惊诧地看着她。

半晌,才调和了情绪,轻声道:你说什么?你出去。

雪芝连声音都在发颤,我讨厌你。

43 44 4543雪芝以前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但亲眼看到又另当别论。

那一夜过后,上官透就被重雪芝光荣地列入了最讨厌人的名单中,位居第三名,仅次于第一名的林奉紫,以及第二名的林轩凤。

虽说如此,雪芝对自己口无遮拦的行为非常后悔。

上官透的私事,她本无任何资格去插手或者评价。

次日清晨,她便下定决心要去向上官透道歉。

敲了敲门,上官透在里面说请进。

雪芝刚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正散着发喝茶,胸前衣襟微微敞开,眼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雪芝站在门口不动,满脑子又开始自动回放前一夜看到的事。

芝儿?上官透连忙扣好衣服,又赶忙挽起头发,从桌上拿了孔雀翎发簪,三下五除二就把头发弄好,……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雪芝也是第一次发现,对不起三字,是如此难以启齿。

但还没到她说话,上官透便道:吃过早饭没?还没有。

上官透立刻站起来:走吧,我带你下去吃。

雪芝情绪消极地跟着他下去,一言不发地吃完一顿早饭,又默默退回房间,连练武都直接省了。

到晚饭时间,雪芝又跟着上官透到楼下去用膳,但很不幸地,她在二楼看到了春容。

只是春容的性情突然变得温和许多,虽然有些别扭,但她确实有给雪芝献殷勤的趋势。

被之前还趾高气扬的美人这样对待,雪芝无论怎么说都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是一看到春容那张依然不带笑的脸,她又一次想起其躺在桌上双颊发红的笑容,顿时胃口全无,随便吃了一点就上楼。

这一晚春容没有继续留在仙山英州。

晚一些上官透又敲了雪芝的房门。

坐下后,上官透道:我都听红袖说了,春容说话冒犯了你,对么。

没有,还好。

如果是这样,以后我再也不和她打交道。

雪芝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你这话说得到轻巧。

什么都做过了你当然不想再看到她,不要拿我当挡箭牌!刚说完,又一次想抽自己一嘴巴。

上官透和雪芝大眼瞪小眼,良久,才酝酿着说了一句话:昨天,你都看到什么了?我看到……脱衣服。

那之后呢?然后红袖姐姐叫我,我走了。

上官透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把椅子搬得近一些:芝儿,我是不是把你吓着了?没有,我,我不过有些吃惊而已。

雪芝下意识后退。

或许你现在看上去,会觉得可怕,但以后等你成亲,就不会这么想了。

上官透依然在想方设法把这事描绘得婉转些,到了一定年龄,你总是会想主动亲近喜欢的人。

其实这件事,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接触的最亲密方式,会很幸福,也很美好。

雪芝认真听着,发现只要不回想前一晚,还是可以接受的。

然后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一句你总是会想主动亲近喜欢的人上。

于是,顺理成章地,她就想起了自己扑到上官透身上蹭来蹭去喊昭君姐姐的情景。

只是矜持的昭君夫人鲜少回抱她,多半都只是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

雪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禁不住扑到桌子上,把脸埋进双臂。

——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上官透靠过去看看:芝儿,你还好吧?还好。

其实跟你说这么多都没有用,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上官透轻叹一声,以后只要我跟你在一起,都不会再和别的女人说话。

等你长大些,能接受了再说。

雪芝不说话。

芝儿,别想太多,知道吗?雪芝忽然坐起来:以后也不可以。

什么?以后也不可以再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上官透略显吃惊:为什么?……或许等我能接受了,我可以考虑让你去找女人,但是你不可以花心,挑中的女孩还一定要给我选,我满意的你才能要。

上官透拼命忍住笑意:这样说话,不会太任性么。

雪芝想了想,撑着下巴说:其实我真不知道你找那么多女人做什么?如果说喜欢那样的事,有一个妻子就可以了啊。

而且,芝儿都说过,会伺候你的。

上官透看着雪芝,彻底说不出话来。

雪芝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昭君姐姐?上官透快速晃晃脑袋,琥珀色的瞳孔,竟像是半透明一般明亮。

他温柔地摸摸雪芝的头,微微笑着:就听你的。

从今以后,透哥哥绝对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芝儿也不要再因为这种小事,随随便便说出讨厌我的话,知道了吗?啊,那个。

雪芝终于找到一个好借口,其实是我昨天听说你把夏公子打了一顿,心情不好,所以才……雪芝有些不好意思,上官透脸上的笑容却消失得极快。

44之后的日子里,上官透被雪芝伺候得非常郁闷。

在经过数日雪芝糖衣炮弹的轰炸后,说完全受得了她一下比以往火爆一百倍的脾气,那绝对是假话。

雪芝还在重火宫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她的脾气跟年轻时的朱砂有得一拼,然而如今的朱砂不一样了,甚至传授雪芝女人秘笈。

其中第一条就是要温柔。

她说,女人可以心眼小胸部小,甚至可以不漂亮,但最重要的就是要温柔,还说少宫主你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温柔,只要稍微温柔那么一点点就可以。

雪芝铭记在心,但真到脾气上来的时候,谁也控制不住。

从目睹了上官透的真实以后,雪芝常常看了他就来气,他稍微做一点不对就忍不住要尖酸几句。

说多了如果上官透表现出一点不乐意的样子,她的火山会又一次爆炸。

她原本不想这么做,却被自己反反反复复的情绪弄得更加毛躁,小日子过得也不大顺畅。

转眼间便是四月初,少林寺兵器谱大会即将举办,雪芝渐渐飞到另一个世界的心,也被这兵器谱给拉了回来。

整个武林的人口大流动,雪芝等人也开始动身,朝着少林赶。

九莲山少林寺,位居九华山脉,地势险要,是易守难攻之地,也是理想习武之地。

寺院十方丛林,基地广阔,看去气派无比,尤其是到了兵器谱大会,更显少林寺历史悠久的大家风范。

少林方丈释炎是历史上最年轻的,胡子也是黑的,又一反历代方丈的传统形象,相当有正义感就像花大侠。

虽然有所争议,但总体说来声华行实,受人尊崇。

英雄大会算是武林人士个人出头的大会,兵器谱则是完全替门派争脸的大会。

虽然说江湖中没有官方门派排行,但很多人衡量一个门派的好坏,都是通过兵器谱来的。

所以出现在兵器谱大会上的人、以及扎堆的人要多很多。

大会分两个榜,一是兵器榜,一是武笈榜。

上了兵器榜的门派,连续三年挑战没有回应,自动下榜;上了武笈榜的门派,连续五年挑战无人回应,自动下榜。

虽说此大会是在少林寺举行,但是判决胜负的方式还一点都不仁慈。

在刻有南少林寺的石坊后面,有一个大广场。

大广场的中央放置着几乎和寺院一样高的擂台,轻功不好的人还上不去。

因此,判断胜负的方式有三种:一,一方失去战斗能力;二,一方认输;三,掉下擂台。

因为同一个门派可以无限挑战,所以很多弟子都不愿意大动干戈,皆点到即止。

一般来说,被对方打伤或者指中要害的人一定会认输。

所以真正有看头的都是掌门之斗。

也是受了这兵器谱大会的影响,许多门派中翘楚往往只剩了掌门。

此时的重雪芝,正站在华山去年的大红兵器榜前。

第一名,少林寺,燃木刀(释炎)。

第二名,灵剑山庄,坤元神剑(林轩凤)。

第三名,武当山,太极剑(谭绎)。

第四名,重火宫,混月剑(海棠)。

第五名,月上谷,一品神月杖(解语)。

果然剑是兵器之首。

唰唰唰一扫排行,上面最多的武器就是剑,其次是刀,剩下依次是,鞭,双剑,棍,钩,杖等。

雪芝看到第四名和第五名时,回头道:昭君姐姐,这个解语是什么人?竟然排在海棠下面。

她是二谷主,是我娘年轻时的好友,比我娘年轻些,身手很不错。

不过这是三年前的榜,现在她基本等于退出江湖了。

二谷主?雪芝喜道,她就是那个传说中什么事都不做的二谷主?原来你听过那个二谷主?上官透笑道,他是解语的丈夫,确实他才是真正的二谷主,不过他负责在月上谷中做事,在外面都是解语出面。

为什么呢?他对我说的理由是江湖是非太多,他又太懒太贪玩,待在谷中当个井底蛙也相当不错。

哈哈,原来这天下还有人性格也是这样。

我都直接怀疑他是不是叫林宇凰了。

原来林大侠也是这种性格。

雪芝傻眼:林……大侠?这称呼很奇怪么?没,还好。

倒是你,为什么从来不参加兵器谱大会呢?两年前我参加过的。

上官透扫了一眼大红榜,最后在下面第八十一名出找到玉锦杖(上官透),于是笑道,去年看好像在中间的,竟然这么快就掉了这么多。

昭君姐姐不会是又只打了一场就跑了吧?这时,一直在跟裘红袖说话的仲涛道:你昭君姐姐当时拿的是四十九名,因为五十名那个男人欺负了他的小情人。

雪芝睁大眼:他的小情人?是呀,五十名那个就是小情人的老公,据说在兵器谱大会前几天动手打了小情人,小情人来给你昭君姐姐告状,你昭君姐姐看不顺眼了,就上去打了他一顿,直接把那人从擂台上摔下来,差点没了命。

你昭君姐姐有峨眉的师太给他撑脸,天不怕地不怕,扁了人就跑。

于是释炎老和尚也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上了这个榜。

雪芝眯眼看着上官透:小情人叫什么名字呀?上官透凝神想了很久:不记得了。

45这都可以忘记?雪芝摇摇食指,姐姐果然国色天香,风流倜傥。

我记得了,她叫香尘。

裘红袖道:其实叫做秋娘。

香尘是他在烧香时候遇上的,大概在一品透脑袋中,这两个女人都跟和尚和烧香有关,所以记混了。

上官透朝裘红袖使眼色。

仲涛又接道:其实这两个人差别很大。

香尘是个洛阳的歌女,去烧香的时候求姻缘,性格真是温柔到所有男人都受不了,刚好当时光头也被老母拽去,于是乎,香尘就认定了光头是她求来的终生姻缘。

两人好了大概三四天,光头一听她有暗示要成亲,甚至还没动过她,就以回月上谷为由奔走了。

之后听说香尘寻死觅活了大半年,头发都掉了一半。

光头造孽。

说的时候,上官透拽了几次仲涛的衣袖,但是仲涛愣一口气说到底。

雪芝道:那秋娘呢?仲涛刚一开口,上官透就把扇柄塞到他口中。

仲涛吐出来呸呸了几声,正要动手,裘红袖又接道:秋娘遇到一品透的时候二十九岁,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比他大了九岁,这年龄差距还是比较惊人的。

秋娘自从被一品透救了以后就彻底沦陷,还说要放弃他,因为希望他永远记住自己。

你不知道当时一品透和她告别的时候有多痴情,看他那样我和狼牙都一直觉得,倘若哪天一品透浪子回头,第一个找的一定是她。

结果才过了两年,连名字都能记错。

雪芝双目发直。

上官透道:红袖,够了。

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说。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提的必要么。

雪芝却突然冒出一句:昭君姐姐原来只有二十二岁。

那你以为我多大?二十八九吧。

我看上去有这么老么?没有,觉得你经历的事蛮多的,应该不会小才对。

雪芝看着上官透,以前你很少参加这些武林的活动吧?我都没有看到过你。

上官透回望她,点点头。

裘红袖道:他基本是晃一晃就走了,而且总是独来独往,或者跟着我们两个。

估计月上谷是他的都没几个人记得了。

仲涛重重拍拍上官透的肩:光头,你最近怎么老发呆?我没有。

不过,昭君姐姐武功真的很厉害,不知道和穆远哥比起来谁厉害一些。

裘红袖道:穆远哥是谁?是现在重火宫里最厉害的人。

不过他也不爱抛头露面。

雪芝突然看到远处的武笈黄榜,对了对了,那个榜我去年才看的,第一名还是重火宫《莲神九式》!据说很多人知道大爹爹去世了,都依然不敢挑战莲神九式,怕重火宫哪个会莲神九式的人出现……穆远哥?其他三个人都一脸莫名地看着雪芝。

雪芝连忙往一个人堆跑过去:穆远哥!穆远哥!那群人中带头的男子回过头来。

他里面穿着紧身的白衣,外面披着中袖黑纱。

长发干净利落地梳挽在脑后,以深红细长的发带系上,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脸上皮肤略显白皙,眉毛笔直而上扬,因此显得有些骄傲。

但脖子上挂着一串黑色的圆珠,将整个人衬小了不少。

裘红袖道:第一次看妹子这么激动。

那小子就是穆远?蛮俊的么。

仲涛道:他看去最多十七八,红袖,你要找也给我找点大的。

我若是去找他,你能奈我何如?裘红袖笑了笑,又回头瞥了一眼上官透,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人家还年轻武功就这么高。

一品透,你老了,芝儿妹子也跟着别人跑了。

上官透道:我见过他,他是重火宫的大护法,和芝儿关系不错。

裘红袖笑道:就是这样才容易跑么。

仲涛道:红袖,你什么时候才能积点口德?少宫主!穆远笑着拱手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这几个月你都去了哪?他身后站着四大护法,还有大群重火宫弟子。

我跟上官公子一起。

雪芝指指身后的上官透,又和他身后的四大护法打了招呼,我早不是少宫主了,你也别这么叫,听了多尴尬。

那……怎么叫?雪芝。

雪芝?这……好吧。

红袖在后面偷偷道:跟一品透学学,叫芝儿也可以呀。

上官透看了一眼红袖,不说话了。

46 47 4846其实上官透对穆远的了解又何止是一点点。

雪芝只要一和他聊天,就一定会提起在重火宫的穆远哥。

上官透不知道真正的穆远是怎样的,但从雪芝口中听来,他是一个神人,是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穆远和海棠是一类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没有特点。

而且他是被重莲收养的,在承受了对重莲的崇拜带来的巨大压力之后,穆远的性格便被磨得越发没有棱角。

他早睡早起,生活规律,每天除了用膳睡觉出恭,剩下的时间,一丝不漏,习武,研究秘笈,及处理重火宫的内务。

也就是说,他完全不需要娱乐时间,说做就做,效率还非常高,善于洞察事理,从来不在任何他认为无用的事上浪费时间。

另外,穆远是个左撇子,无嗜好,无野心,仿佛不需要任何欲望支撑,便有无限动力。

排除掉武功等因素不看,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就是没有弱点的人。

要击败这样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但很多时候,杀死一个人并非等于击败他。

但是,是人就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只是穆远想要的东西藏得比较深,没有人知道而已。

此时,穆远道:我已经和长老们商量过让你回来的事了,他们态度依然比较强硬。

你有没有回来的打算?雪芝道:其实琉璃说得没错,在外面闯闯也是好的。

过几年等我变强了,他们一定会重新接纳我。

你是真这么想还是回不来说的大话?琉璃瞥一眼雪芝身后,低声道,亦或是有别的原因?当然有了。

雪芝笑道,我现在过得不知有多快活,哥哥姐姐一大堆。

哼,有所耳闻。

海棠和朱砂对望一眼,朱砂道:唉,少宫主果然还小。

不知江湖人心险恶……咦?她人呢?雪芝早已回到上官透那边。

都说这两年是释炎年。

释炎去年在奉天主办英雄大会,现在又作为兵器谱大会的常任主办人出现,正在宣读去年兵器榜的前二十名。

然后,第一个对上的,是酿月山庄的酿月剑和南客庐的碎满轮。

不少人已经站在擂台下,吃力地仰头,看着擂台顶上的比武。

南客庐发起挑战,但九成的人都认为酿月山庄最后会获胜。

可惜兵器谱大会毕竟是在少林举行,很多英雄大会能找到的乐子如赌博下注,贩卖二手兵器,跳楼价铠甲,在这里一律被禁止,不然,雪芝一定跑去下注,压南客庐赢。

芝儿,你觉得谁会赢?南客庐。

为什么?因为南客庐的前帮主是我二爹爹的铁哥们。

你是说……被少林赶出来的断手盲眼曲悠延?没错。

林大侠的远亲近友还真是布遍大江南北。

上官透道,不过,南客庐之所以这么出名,也是因为曲悠延,曲悠延现已去世,恐怕他们元气受损,不那么容易取胜。

裘红袖道:我也觉得南客庐会赢。

仲涛道:为什么?直觉。

仲涛撇撇嘴: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多。

结果一战下来,得胜者竟然真是南客庐的弟子。

本来大家都以为只是一时巧合,未料到酿月山庄再派人上阵,南客庐又赢了。

再连战数次,酿月山庄输多胜少,到最后两大门派的老大对阵,还是南客庐获胜。

于是,南客庐的排行一下从九十九名跳到了三十六名。

仲涛愕然看着裘红袖。

裘红袖笑道: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可惜南客庐在这一战中受到重创,外加是意外黑马,之后很快被玄天鸿灵观秒杀。

一看到鸿灵观的妖精们,雪芝就想起了那个梳着小麻花的邪恶少年,不过看了看,他并没在里面。

鸿灵观口碑超级不好,但实力还是有的,连胜两场就下去休息。

因为大会有规定,任何门派只能挑战上一回排在自己前后二十名内的门派,所以一天下来,一流门派都没有上阵。

雪芝第一次参加大会如此轻松,纯粹以参观者的心态上阵。

就是到了第二天下午,重量级的门派武当出场,整个大会气氛相当凝重的时候,雪芝依然是笑盈盈地看着台上比武,也发现了不当少宫主的感觉真是分外好。

但是,武当太极剑挑战重火宫混月剑的时候,雪芝也就再也轻松不下来了,再看那高得让人心慌的擂台,雪芝以往紧绷的情绪又一次回来。

两个门派也不婉转,都是直接上大人物。

武当山二弟子厉玄对重火宫琉璃。

雪芝双手合十乞求上苍。

几十个回合下来,琉璃因为一时分神而落下擂台,后又迅速捉住擂台边缘,攀爬上去,但也因此失了优势,败阵下来。

可恶!海棠,海棠上!雪芝唤道。

仲涛看她一眼,吞了一口唾沫。

上官透笑了笑。

果然海棠上去了。

在很久以前,海棠就是位居重莲和四大长老之后的高手,外加外貌美丽,被很多人说成是倾城巾帼。

雪芝咬牙,握紧双拳:海棠万岁!仲涛终于忍不住道:我说,妹子,你有没有一点做少宫主的自觉?雪芝完全没有听见。

海棠果然不负芝望,剑光凛冽,哗哗几下就把厉玄弄下去了。

然后大弟子书云上阵。

这回打得久一些,大概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海棠再次获胜。

终于星仪道长无比叹息地跟身边的人说:唉,这些孩子,再这样下去不行。

每次都要我来亲自对付重火宫那个小女娃,像什么样子。

既然掌门上来,海棠那边就毫无胜算可言。

斗了几下,海棠败在太极剑最后一式上,被指中喉咙,下了台。

前面几个门派的变动往往不会太大,于是很多人都想,这回又是重火宫第四,武当山第三。

星仪道长正准备下去,却听见身后有人落下的声音,轻到之前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他转过身去,穆远手握混月剑,朝他抱拳。

雪芝忽然腾地跳起来了:穆远哥!穆远哥!穆远哥万岁!47穆远的听力也是极好的,站那么高居然都可以回望雪芝一眼。

雪芝用力摇手,兴奋得难以自拔:从来没有在兵器谱上看过穆远哥出手,今天他一定赢,一定赢!上官透笑着点头,拍拍她的背:看,开始了。

雪芝立刻聚精会神。

太极剑讲究的是稳,而混月剑讲究的是乱。

这两个剑法对上以后,几乎是完全相克,因此胜负往往由比武者的内功和剑法熟练度决定。

混月剑之所以在过去几年都在太极剑后面,是因为海棠的内力不及星仪道长谭绎。

如今穆远一上去,利利洒洒几剑刺下,气势都完全不一样,当场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星仪道长连退几步,几乎就要落下面积极小的擂台,脚下一稳,转身,又重新跃回擂台中央。

接下来两个人的交手,剑与剑碰撞的声音迅速而凌乱,相当斩钉切铁。

星仪道长的脚步稳健,手上动作永远比脚上快,所以回击的时候总是接对方的攻击而不闪躲。

然而这一会儿,对于穆远面无表情的重击,他似乎已经十分吃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丝丝退后。

所以,当他的后脚跟滑了个空时,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惊呼一声。

眼见星仪道长就要掉下擂台,穆远却猛然收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擂台。

穆远正准备再一次和他比试下去,他却收了剑,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出自重火宫?穆远道:是。

星仪道长上下大量他一番,叹道:少年英雄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重火宫的人,不修炼《莲神九式》,都能将混月剑使到这个境界。

前辈过奖了。

雪芝大叫道:乱说,重莲他在修炼《莲神九式》之前就已经非常厉害了!旁边一个武当山的弟子笑道:谁都知道,重莲当年天下第一,完全是靠着《莲神九式》,才胜过了武林中不少靠着真功夫打天下的英雄豪杰。

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偷工减料修炼邪功,自然也活不长。

现在他死了,总算是还了武林一个清——话音未落,雪芝已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那人被她击退数步,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雪芝很久,突然提着剑要打过来。

这时,一把杖却铿的一声挡住了他的剑。

那武当弟子颤声道:上官……上官透?上官透作为男人的形象早已毁了。

但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作为月上谷谷主,以及国师的儿子,他的风评还是很好的。

既然是出身名门的儒雅贵公子,就一定要有贵公子的气派。

要有贵公子气派,就一定要遵循贵公子定律,贵公子定律就是:永远不会有面目可憎的时候;不生气的时候会笑,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笑;叫人滚的时候总是要加请字;在想骂一个人杂种贱货王八蛋人渣傻逼的时候,要把这些词统统自动替换为阁下。

于是,综合以上条例,上官透微笑道:请阁下滚吧。

于是那人被请滚了。

谢谢昭君姐姐!雪芝扑过去抱住上官透的胳膊,狠狠勒了一下,又朝着上面的擂台大声唤道,穆远哥,这一回重火宫第一名就靠你了!看到穆远在上面没有离开,雪芝特别高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终于肯为重火宫出头了。

雪芝实战经验不丰富,但根据长期观察来看,身手比穆远好的人,她还没有发现有几个。

灵剑山庄一边,夏轻眉忽然拾剑:我去会会他。

奉紫道:师兄加油,我们不能输给姐姐!48当雪芝看到跳上擂台的人以后,瞬间无声了。

夏轻眉上去以后,没有太多人惊讶,倒是有不少女人尖叫。

这些女人中,最少有一半是雪燕教的。

其中,原双双又是嗓门最大的一个。

裘红袖看了一眼那一堆小姑娘,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道:按道理说我不是那种会看不顺眼同性的人,但为什么我一看到那帮小女孩,就这么想掐死她们呢?雪芝回头,面无表情道:不止是你,我也想打她们。

尤其是那个姓林的。

姓林的?林奉紫,最高最瘦那个。

啊,我知道你说的谁了。

裘红袖沉吟片刻,她还好,感觉挺纯挺漂亮的。

仲涛也凑过去看了看:哇,明明就是个仙女,是吧,光头?芝儿漂亮些。

雪芝回头瞪了上官透一眼:不要你来说这些!烦人!我才不管她漂不漂亮,我只是不喜欢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都讨厌!上官透当没听见。

台上已经动手了。

在兵器比武过程中,如果一个人使用的是甲剑,那甲剑的剑法就必须是使用频率最高的。

夏轻眉带的是坤元剑,一上场却使了灵空剑法。

几招过后,夏轻眉才换了坤元神剑,再接几招后,又换做虚极七剑,反正灵剑山庄的剑法都被他用完了,但总体说还是没有犯规,坤元神剑使用次数最高。

每次夏轻眉出手,底下的姑娘们都会叫一声。

尤其是在他使用轻功飞起来,飘逸的腰带也跟着飞起来的时候。

穆远却像是执行任务一样,一直使用混月剑法,剑不像夏轻眉那样花哨,却一针见血,每次都差点击中夏轻眉,却又恰好错过。

仲涛道:我不知道穆远为什么要这样让着他。

雪芝道:有吗?应该不会吧。

夏公子武功不弱的。

上官透道:确实不弱,但是相对穆远来说差了很多。

我想大概跟重火宫和灵剑的关系有关。

而且,我敢保证,这场比武的结果不会是夏轻眉剑脱手或者掉下擂台。

雪芝一脸雾水地看着上官透。

没事,芝儿好好看着,这些对你以后习武都有很大帮助的。

在过招几十回合以后,穆远和夏轻眉的剑锋相对,都指向对方。

灵剑山庄的剑总是比别的门派长、细,所以这样对刺的结果,通常是对手中标而自己安然无事。

眼见夏轻眉的坤元剑就要刺中穆远的脸,穆远却一个后空翻,一腿踢中夏轻眉的膝盖。

夏轻眉半跪下去。

这时仲涛的脸扭了一下,嘶了一声:好痛。

像是他自己被击中。

雪芝才想起,极可能是夏轻眉身上旧伤未好,这会儿击中了要害。

顿时又瞪了上官透一眼。

上官透还是没反应。

与此同时,穆远的剑已经指向夏轻眉。

重火宫混月剑!释炎在后方大声宣布。

夏轻眉人才还没下去,一个淡紫色的瘦削身影就飞了上来。

我和你打。

林奉紫啪地舞动长鞭,击败一个负伤之人,不算你赢。

穆远愕然:夏公子,你受过伤?没有。

夏轻眉忙道,师妹是见我输了不服才这样说。

穆大护法身手确实了得,在下甘拜下风。

仲涛叹道:看来,被穆远在擂台上击败,和被你在底下暴打过,他觉得后者更丢人……昭君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打他了?你……!芝儿乖,看比武。

穆远看了奉紫一眼,低声道:在下不想和姑娘动手。

那算你输。

穆远蓦然抬头,进退两难。

雪芝高声道:穆远哥你做什么?看她柔弱就不舍得动手了?扁她!扁她!台上的奉紫看下来:姐姐,我一直向着你,你居然叫别人打我,你……你这黄毛小丫头,还敢说这么恶心的话,看我上来就把你揍成扁的!雪芝作势要飞上去,却被上官透拽住:芝儿,你没门派,上去也没有用。

那我今天入了月上谷,我替月上谷打。

月上谷的杖法和刀法,你会哪一个?雪芝一脸愤恨,咬牙忍下。

比武在瞬间毫无悬念地得出了胜负。

奉紫委屈地一甩鞭子,指着穆远道:我可以被姐姐打败,别人都不可以!我林奉紫总有一天会打败你!穆远给她说得有些尴尬,正想上前再说两句,奉紫却已跳下擂台。

连战三场的人可以休息一轮。

穆远下台休息。

待少林和峨眉的弟子比过,峨眉胜出以后,又到了可以挑战穆远的时候。

各大掌门都觉得不是上阵的时候,弟子们又不敢妄然挑战。

穆远站在擂台上,有点独孤求败的味道。

穆远哥这回是替我们出尽了风头啊,真厉害。

雪芝回头看上官透,发现他不见了。

49 50 5149上官透刚站上擂台,刚下擂台的奉紫就回头看见了他。

短暂的吃惊过后,她迅速退回雪燕教的人群,低声给原双双说了一句话,便垂头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一个巨大的金色事物,犹如流星一般,坠落在人群后方。

待灰尘散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

那个人脚踏黑色圆壳,身穿冲天英雄黄金盔甲,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两撇胡须,但很多人能通过这威严的铠甲,感受到他英灵的神色,以及庄重的面容。

此时,这具如同战神一般的雕像,居然发出了玉皇大帝一般,君临天下的浑厚声音:这一战,很多人都好奇,到底是谁会赢,是么?于是,很多人都转过来,看着他。

让我告诉你们吧!黄金英雄高声道,那个人,就是——昭?君?夫?人!原本没有看他的人,也因着这威严的声音,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露出了怪异而惊恐的神情。

为什么昭君夫人会赢?为什么呢?黄金英雄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所有人后退两步,因为,昭君夫人其实,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如果没有把握,他不会上场!说完,伸出戴着黄金手套的手,指向了擂台,指在上官透英俊的小脸上。

上官透手握寒魄杖,朝穆远抱拳:请穆大护法赐教。

穆远回礼,抽剑,神色比方才都要凝重些。

他当然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人,他也看过上官透出手。

远娘子是为了重火宫,昭君夫人,却永远是为了自己!要昭君夫人为了月上谷拼命?没门!黄金英雄提高音量,这,就是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区别!寒魄杖在上官透手中转了一圈,随即脱手而出,直击穆远的胸腔。

我敢对天发誓,在场的诸位都没见过这么快的杖法!对不对?哈哈哈哈,没错,杖是所有长型武器中最慢也是最具杀伤力的,不仅笨拙,而且难以操纵。

但,你们看到的人,是我们最美丽的昭君夫人!昭君夫人用杖的速度,几乎要快过林轩凤用剑!第一击就超出了穆远的预料,穆远躲得有些狼狈,但没被击中。

上官透手腕用力,寒魄杖回到手中。

接下来,穆远一剑刺向上官透。

上官透立刻扔杖,一跃而起,又在空中接杖,以杖根发动攻击。

接下来,我不做分析了。

黄金英雄指向高空,仿佛指在了完全看不清楚的两个身影上,因为,我看不清楚!两人一起跃起,在空中剑杖相接十几个回合,最后双方落下来,一人跳到擂台的一头,又重新冲过去对战。

既然昭君夫人从来不为月上谷出手,那么他是为了自己的什么利益呢?黄金英雄说到这里,忽然手中捧了一个西瓜大的球,似乎很重,他走两步,便把它放在地上,当然是女人!上官透十五岁入江湖,经名师指点,早已练就灌溉花朵却叶不沾身的金刚不坏之身!他只要一上战场,就一定是为女人!但是,这一回他上场,究竟是为了谁呢?是长了狐狸眼的火爆魔女重雪芝?还是桃花眼的温柔仙女林奉紫?这,要到比武结束后,我才会告诉你们,我?的答案!这时,擂台上的两个人都有些较真了。

每一次出手都十分重,武器撞出的声音也很刺耳。

擂台竟然开始摇摇晃晃,场面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雪芝站在台下,完全不知所措:为什么昭君姐姐会去和穆远哥打?他们谁输都不行啊。

仲涛俨然道:重点是,如果只能选一个人赢,你选谁?不行,两个都不能输!这是不可能的。

裘红袖也靠过来,笑道,妹子,告诉大姐,你希望谁赢?我当然希望重火宫赢。

但是……我不希望昭君姐姐输。

哈哈,昭君姐姐看去温柔如水,黄金英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小扇子,轻轻在胡须旁摇了摇,又无比风情地眨眨眼,上官某人云游四海广交挚友,生活乐无限啊乐无限——你以为他是这样么?错!他的内心可是一只大灰狼!说罢,从地上搬起那巨大的球,举过头顶,即便是在擂台上也一样!擂台上的两个人使用的招式段数越来越高,到后来都是连续而强力的攻击。

上官透极少如此认真,寒魄杖的杖头不断在烁出刺眼的光芒,白靴下的步伐亦是越来越快。

后来,穆远和上官透两人一起飞到高空,寒魄杖从上官透手中脱落,旋转而出,在眨眼的刹那,击中了穆远的腹部。

穆远闷哼一声,重重落在擂台上,连退了数步,却不忘使用大量内功,向上官透进行最后一击。

上官透反应及时,躲过这一击,擂台却发出一声脆裂的声响。

两人对望一眼,立刻往旁边的寺院上跃去。

但穆远受伤,无法挪动身体,上官透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提了过去。

两人的足尖方脱离擂台,由上好木料架成的高擂台就从中断裂,飞速坍塌。

少林寺的设施不合格?这,竟是我卓不群老板不曾料到的结果!黄金英雄举着大球,诧异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将大球狠狠砸在地上。

奇迹发生了,地面轰隆隆碎裂,露出一个大缝。

这时,有人站出来:等等,你不是说战后会公布你的答案么?什么答案?上官透是为了哪个女人而战。

哈哈哈哈哈!对,我说过,我要告诉你们我?的答案!卓老板猛地一甩胡须,运气丹田,用他惊人的肺活量,提高嗓门道,我的答案就是——我?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一个跳水纵身,以美人鱼一般优雅的姿势跃入了裂缝中,浑厚的笑声不断回荡在无极深渊中。

所有人都围过去,看着那个洞。

真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真有自掘坟墓这样具体的事情发生。

这姓卓的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这么一跳进去了,还能回来么?50虽然毁坏公共设施可恶,破坏地皮可耻,但月上谷还是理所当然胜过了重火宫。

上官透刚一下来,仲涛就开始跟他勾肩搭背地恭喜,裘红袖也是笑盈盈地说一品透不赖嘛。

唯有雪芝,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跑向穆远。

上官透欲言又止,只有默默跟过去。

裘红袖忽然撑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说:话说,一品透出道这么多年,女人这么多,他的初恋是什么时候?他?我怕是两岁吧。

仲涛想了想,又道,不对,两岁的男人可不能跟女人上床的。

那就十三四岁吧。

裘红袖冷笑:在你们男人眼中,果然初恋就是初夜。

女人,你不要乱说话!仲涛怒道,我的初夜十六岁,初恋可是二十岁!二十岁?都这么多年了?原来你也有爱人不爱胸的时候?仲涛看了她很久,无奈道:所以我就说女人都是笨蛋加迟钝鬼,光头还不同意。

你永远不懂得尊重女人。

一品透哪像你。

裘红袖又撑回下巴,不过,一品透的初恋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我很好奇他要喜欢上别人会是什么样?答案损他形象,你就别猜了。

你知道?裘红袖的八卦本性顿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告诉我,快告诉我。

不说,他不让我说。

男人的友谊金枪不倒,你们女人休想破坏。

裘红袖忽然靠到仲涛怀中:狼牙哥哥好坏,快告诉人家嘛……没有。

没有?光头初夜有过几百次,但初恋没有过。

这……怎么可能?他这么会对付女人,如果没爱过女人,这些招式哪里学来的?骗一个女人上床和爱一个女人是两回事。

听说他四岁就开始勾引女人了,但被女人勾引的次数,还真是一次都没。

他有的时候伤女人心伤得我都看不下去,劝过他。

他很郁闷地告诉我,他真不知道被人伤害是什么感觉,要知道,说不定以后就不会轻易伤人了。

红袖喃喃道:老天,一品透没有喜欢过人……与此同时,重火宫一边。

显然穆远受伤不轻。

平时他受了伤,能忍的,他一定会忍住不去碰伤口。

然而这一回,他一直靠在房檐下,捂着腹部,面色苍白。

雪芝靠过去,所有重火宫的人却像是再不认识她这个少宫主一样,把她往外挤。

护法们扶着穆远离开,雪芝跟在后面一直喊穆远哥。

隔了很久,穆远才慢慢回头,看了一眼雪芝,低声道:少宫主……对不起。

这是穆远人生中第一次战败,挫败的不光是自己的骄傲,还连带重火宫的。

雪芝前几个时辰还在想自己离开了重火宫真好,但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能留下来。

雪芝在重火宫的人群后大声道:穆远哥!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时间!混月剑掉下去了,还有爹爹的莲神九式!下一回扳回来就可以了……人群早已走远。

后面有人悄声道:可怜的小丫头,莲神九式去年比武刚一结束就落榜了都不知道。

这句话却被重雪芝听见了。

她立马回头:你不要乱说!说话的人看她一眼,都连忙转身走了。

雪芝像失了心一般冲到武笈榜旁。

第一名赫然写着:峨嵋派《涅磐功》。

因为武笈概念过广,不论正邪均可上榜,众说纷纭,所以这个榜的结果不光是由大会决定,更多是参考民众意见。

即便重莲只在十五岁参加过兵器谱,并以《莲神九式》压倒获胜,一改兵器谱历史,之后再没参加,也无人敢挑战,之后莲神九式一直挂在榜首。

直到重莲去世后三年,华山掌门丰城才说要挑战莲神九式,来打破这个僵局。

重莲已死,《莲神九式》后继无人,自然无人响应。

因此,各大门派为了争夺榜首,这几年都在明在暗都竞争得相当激烈。

兵器谱大会规定,连续五年挑战没有回应,自动下榜。

丰城在近三年前挑战莲神九式,即便没有回应,榜首也应该再过两年才能换下去。

雪芝一行行看下来,到第二名,武当派《龙华拳》,第三名少林寺《十八手罗汉神打》,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一字字认真地读了,甚至到第十二名,重火宫《赤炎神功》,第十九名重火宫《天启神龙爪》,到第一百名后的不知名小门派和三流武笈,都始终没有找到莲神九式四个字。

重雪芝并不在意这个兵器谱,也不在意较量的结果。

只是,在重九枝谱写莲翼之后,重莲是唯一一个练成《莲神九式》的人。

中原武林中早已有了这样的概念:重莲即是莲神九式。

莲神九式即是重莲。

重雪芝只是无法忍受,自己一生中最崇拜的人,武林中原该被人们世世代代歌颂的神话,才去世不到七年,就这样开始被人遗忘,被人不明不白地从历史上抹去。

51曾经不止一次听人偷偷议论过,没有重莲的重火宫,什么都不是。

如今,她亲眼目睹重火宫的没落,却什么都做不了。

雪芝扑过去,把黄榜撕得粉碎,一下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只是,所有人都在观看少林和峨眉的对决,无人留心这个小小的角落。

过了许久,镶有白绒的靴子停留在她面前。

她无力气抬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那人在她面前跪下来,停了停,才像下定决心一般,搂住她的肩。

对不起,是我刚才太冲动……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了!雪芝躲开他,支身站起来,我说不让你随便找女人,你就为了你那种可笑的理由打败重火宫!而且,那个人还是我最讨厌的!她是你的女人,对吧?你不替她出面,会少了点尊严是吧?那我告诉你,没了重火宫,不要谈尊严,我连生存意义都没有了!我不是因为她才去的。

上官透连忙上前一步,你要相信我,我和林奉紫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也与我无关!你以后爱跟谁好跟谁好,我再也不会过问!重火宫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芝儿,你不要生气。

我向你发誓,以后任何比武,你要不允许的,我都不会参加。

说了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愤怒几乎完全淹没了雪芝的理智,自从那次那件恶心的事发生过后,你就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到现在,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扔下这些话以后,雪芝立刻开始后悔。

上官透瞠目看着她,根本无法对她说出的话作出反应。

很快,看到明显受伤的神情之后,雪芝更加后悔了,她往前走一步:我……剩下的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雪芝立刻推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慌乱地后退两步。

上官透却一把将她搂入怀,几近疯狂地吻她。

雪芝脑中一阵嗡鸣,几乎无法站稳。

呜呜呻吟两声,挣扎着想要退开,却完全不得动弹,只得在他胸前使劲捶了几下。

上官透这才反应过来,渐渐松开她。

雪芝一从他怀中脱离,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掉头就走。

上官透白皙的脸上很快浮起了红印。

但他甚至没有碰一下脸颊,就只靠在墙上发呆。

擂台上激烈的比武,擂台下惊天的呼声,都完全入不了他的耳。

他似乎只听见雪芝一个人的声音。

她在说,你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半个时辰过后,上官透回到裘红袖和仲涛那边。

裘红袖用胳膊捅捅仲涛,悄悄说:上官果然是一品透。

虽然没有喜欢过人,但现在这模样,还真像个情场失意的,难怪骗了这么多人。

那神态看得我都快哭了,别人能不信么。

仲涛笑道:所以我才一直很佩服光头么。

这时,雪芝站在少林大门外面,抱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就算反应再迟钝,她也知道刚才上官透的所作所为代表了什么。

这样对她,那对那些他一视同仁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两个爹爹都不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对自己好的哥哥,却做出这么混蛋的事。

雪芝原本就很难过,这会儿更加委屈。

从那以后,上官透铲掉林轩凤,荣升雪芝最讨厌人排行榜第二名,位居林奉紫之下。

52 53 5452之后几日,雪芝都一直住在山下的客栈。

上官透以为她是去找了重火宫的人,重火宫的人以为他是去找了上官透,因此也没有人过问。

直到兵器谱大会的最后一日。

虽然武笈榜门派位置变动一直不大,但很多门派都认定这是官方排行,并且相当重视之。

因为武笈比武上,不能用武器,所以,擅长指法拳法的少林峨眉一直都很有优势。

擂台上,武当和峨眉刚斗出个结果。

释炎一宣布了峨眉获胜的消息,一个火红的身影就跳上了擂台。

雪芝两手空空,站在擂台另一边,朝着慈忍师太用力一抱拳:重火宫重雪芝,请师太赐教。

慈忍师太脸上是十二分的惊讶。

在场很多人都目瞪口呆看着擂台上的重雪芝。

包括上官透等人。

慈忍师太很快恢复平静,道:重施主已被重火宫逐出门派,是没有参赛资格的。

那么,请师太拿出我被重火宫逐出的证据,我立刻就下擂台。

慈忍师太往四处看看,下面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重火宫的人前一日战后便离开了少林寺。

雪芝就是挑了这个时候来此挑战。

慈忍师太道:既然如此,请。

这时,上官透往前走了一步,想上去把雪芝绑走。

裘红袖却拦住他:既然妹子要上去打,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要是去阻止她,说不定她会讨厌你哦。

一听到最后一句,上官透站定不动了。

武笈榜的比武相对要宽松一些。

上擂台的人可以使用任何招式,包括配有兵器的,不过必须赤手空拳,最后使用次数最多的招式为上榜招式。

擂台上的雪芝已经开始施展《赤炎神功》,慈忍师太一如既往使用《涅磐功》。

两人都是习惯使用同一招式的老顽固,硬碰硬下来,绝对是功力强的人获胜。

才出手不到十招,雪芝就明显落了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左躲右闪。

连仲涛都忍不住道:慈忍师太是上一次替峨眉拿下第一称号的人,妹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台上,慈忍师太出其不意的攻击就像铺天盖地的冰雹,狠狠砸向雪芝。

雪芝接招接得相当吃力,无论在力道、修炼、还是轻功上,都输了对方不止一点,更不要说还击。

没过多久,她的肩部就被慈忍师太一掌击中,整个人重重后滑数步,但忍住没有叫出声。

反而是台下的奉紫惊叫起来,紧紧抓住原双双的胳膊:教主,教主,你快去救姐姐!原双双道:奉紫啊,你怎么这么多话?我看她好得很。

慈忍师太大概想速战速决,在雪芝还没站稳,就步步紧逼,又一拳上去。

雪芝很不幸地又没躲过,这天下数一数二的拳头吃下去还是相当费力的。

她又连跌几步,几乎就要掉下擂台。

眼见慈忍师太准备来一次致命一击,雪芝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胳膊。

只听见慈忍师太惨叫一声,雪芝连续拳击中她的小腹。

上官透握紧拳头:芝儿,好样的。

可惜好景不长,这两下虽疼,对慈忍师太这老皮子来说,不过搔痒。

在短暂的停顿后,一个倒踩莲踢中雪芝的小腿。

雪芝吃痛跪下去,便爬不起来了,只好跪在地上和她交手。

没过多久,手臂,大腿,胸口均被击中,雪芝闷哼数声,最后被重重摔出,头撞上了擂台的柱子上。

十几米高的擂台上,她半个身子就这么出去了。

底下的人也纷纷抽气。

雪芝抓住木柱,勉强站起来。

慈忍师太道:重施主,可以不打了吧?话音刚落,雪芝又一次扑过去,撞在她身上。

慈忍师太连跌两步,给吓得不敢动手。

雪芝闭着眼睛,大声道:你们都是卑鄙小人!我爹爹去世了,你们就随便把《莲神九式》的榜位取消,我不服!!我不服!!慈忍师太道:《莲神九式》是天下最灭绝人性的邪功,当年各大门派都因顾忌重莲的实力,唯恐他祸害天下而将之列入兵器谱,实际上这本秘笈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承认。

希望重施主冷静下来,好生想想。

你胡说!我爹爹何时祸害天下?!雪芝又一口咬住她的手臂,死也不放。

慈忍师太在她前身后背拳打脚踢,她原本受了伤,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攻击,鲜血从牙缝中流出,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敌人的。

最后她终于坚持不住,被重重击倒在擂台上。

良久,她都不曾站起来。

慈忍师太站在一旁,擦着手臂上的血:重雪芝已经丧心病狂了,这比武不能继续下去。

就在释炎准备宣布比武结果时,雪芝忽然沙哑着嗓子道:还……还没结束……说罢,双手发抖地按住台面,勉为其难站起来,按住胸口,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口吐鲜血。

芝儿!上官透在底下急切唤道,不要打了,下来!!雪芝试图挪开按住胸口的手数次,才顺利将之举过头顶,作出备战的姿势。

慈忍师太于心不忍,闭着眼,又一拳将她击倒。

你们都在胡说,雪芝紧紧皱眉,咳出一大口血,重火宫,是千古名门;重莲,是千秋人物……谁都改变不了,谁都……改变不了……这时,上官透不管裘红袖等人的阻止,足下一点,顺着擂台边缘跃上去,用斗篷将雪芝裹在里面,转身跳下擂台。

53雪芝眯着眼,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她看不到他的脸颊,只看得到略尖的下巴,以及瘦削的下颚骨。

眼前又是模糊的,稍微不留神,便有是重莲的错觉。

雪芝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他的背:大爹爹,芝儿就知道你没事……芝儿好想你。

闭上眼睛,半闭的眼睛有些湿润,眼泪却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上官透连话都不敢说,只是紧紧抱住她,往外面走去。

上官谷主。

释炎在后面唤道,重施主受伤不轻,这样贸然下山,恐怕会加重伤势。

就让她在本寺中修养吧。

上官透点点头,跟着一些少林弟子,把她送到客房内。

不一会儿,裘红袖和仲涛也跟着进来了,说下山去替她抓药请大夫,让上官透在旁边守着。

待他们出去了,上官透把雪芝放平在床上,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见她灰头土脸的,嘴角边还有未干的血迹,更是说不出的心疼,其他地方根本碰都不敢碰。

外面的比武还在继续,雪芝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声音,还有浅浅的意识。

半睡半醒中,雪芝梦到很多小时候发生的事。

大爹爹和二爹爹战胜当时的步疏,又重新回到重火宫的时候。

他们又给奉紫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小花裙,奉紫穿上花裙子的时候分明很好看,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确是,你丑死了。

奉紫听了以后委屈得不行,憋着气却不给两个爹爹告状,只是拿出雪芝根本穿不下的裙子递给她,说姐姐,这是给你的,你不要不高兴。

当时的自己,更是小气得连话都不想和她说。

每次当别人问起大爹爹尴尬的性别问题,她总是避而不答。

随着年龄增长,她更加明白对一个男人来说,找了一个半男不女的人,其实比跟了个男人还要难堪。

所以,她认为二爹爹很伟大,因为他放弃了自己的初恋,一直守在神志不清的大爹爹身边,什么都不计较,直到大爹爹去世。

她对大爹爹的崇拜,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

只是,这份感情却被奉紫的出身掺了杂质。

当她听说奉紫不是二爹爹的孩子以后,她是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个小女孩。

可是,当奉紫被护法们送走,她连最后一次见妹妹的机会都失去了以后,她又难过得躲起来偷偷哭了好多天。

时常抱怨生活总是太矛盾,却无法不去适应这样的生活,雪芝觉得很疲惫。

但是大爹爹对他说了,芝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难过了都可以哭。

不过哭过了,还是得上路。

二爹爹总是拍拍她的肩,笑嘻嘻地说,小丫头想这么多做什么,身为我林二爷的闺女,漂亮就可以了。

雪芝口齿不清地梦呓。

上官透过去,才听清她是要喝水。

于是出去给她倒水。

仿佛过了一年的时间。

有几个人忽然跳进窗口,把她嘴捂住,抬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师姐,上官透万一就在附近,我们都会死得很惨啊。

这里到水房要好远呢,不用担心,赶快走。

抬了雪芝走一段,这人又道,奉紫说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如我们就把她丢下去吧?嘘……不要说人名。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这个做什么。

这黄毛丫头确实让人讨厌,让她嘴贱,让她和那个穆远说那么恶心的话,她该不得好死……这下面的河看去很深,水也够急,下去了还想活都难,扔吧。

话音刚落,雪芝的身体便腾空下坠。

不过多时,便落入山下的深潭。

初春的河水依然凉得刺骨,伤口沾了水,立刻疼得彻骨。

但她不会游泳,又受了伤,迅速被水冲走,穿过一个水帘,一个山壁,竟别有洞天。

在雪芝以为自己就要被呛死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量拽住领口,猛地一提,拽到了岸边。

雪芝躺在地上,用力咳嗽,那人却不知好歹地拍她的脸:喂,喂,你没事吧?咳咳……我,我在哪里?天,二谷主,你看快过来看?这时,一个声音急道:你们处理就好了,又叫我做什么?走开走开!没看二爷我正忙吗?这女孩怎么身上这么多伤?咦?是女孩?说完,有脚步声靠近。

二谷主,你,你还好吧?我的娘唉,这是我闺女!快快快快快,快去给我叫殷赐!54雪芝一直昏迷不醒,混混沌沌中,依然梦到小时候的事。

她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只要跟重莲走在一起,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然而到现在,雪芝再照镜子,却已记不住重莲的模样。

时间过得太快,隔得太久,她能记住的,只有大爹爹站在人群中清高美丽的模样,那张脸和别的人比起来,特殊到简直不像个人。

没有人见了他不发呆的,就连林宇凰都经常看着他叹息说,大美人,你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想起宇凰,她的二爹爹,她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悔与恨。

悔自己对他不够好,从来没怎么孝敬过他;恨他抛弃自己,仅仅是因为承受不住重莲的去世,孤身远走天涯。

梦中的她,还只有五六岁,宇凰还是一个刚当爹爹的年轻男子。

她捏着两只肥肥的毛毛虫,偷偷塞入宇凰的衣服。

宇凰非常没有当爹的气度,把她的脸都捏到变形,还恶狠狠地瞪她。

她也不敢示弱,大声骂道,凰儿,你怕了吧!然后宇凰把她扔到紫棠山庄,和司徒雪天待在一起。

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来接她。

后来,她一看到二爹爹,眼泪就像瀑布一样汹涌而出。

二爹爹还在这个时候逼她,问她是不是想自己。

她一嘴硬说不想,二爹爹又跑了。

虽然气愤,但雪芝还是时常想,如果二爹爹还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朦朦胧胧中,她慢慢睁开眼。

眼前水雾弥漫,竹制的门外,冷烟水声中,数条小瀑飞泻而下,苍雪一般覆了她的视线。

然而,幽静水潭中却飘浮着一片片莲叶。

只是时节未到,未绽放出花朵,唯有条条火红鲤鱼在圆形的绿叶儿下游走。

也是同一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又是梦。

这样的梦,也不知做了多少个。

雪芝勉强支撑身子坐起来,一个穿着淡蓝仙衣的男子却端着碗,跨步入门。

一看到她,略显吃惊:竟然醒了。

年轻人身体果然就是好。

雪芝正要问自己身在何处,另一个人也跟着跨入门。

这一下,连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转。

门前站着的男子,身材偏瘦,骨架相当标致,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一只眼睛瞎了,戴了眼罩,但五官相当俊秀讨喜,眉宇间还透露出寻常人少有的英气与自信。

他跨过门槛,朝雪芝走来。

雪芝的目光一直顺着他,直到他坐下。

他摸摸雪芝的刘海,锁紧眉头:你这死丫头,怎么受了这么多伤?一听到他那万年不变的少年音,雪芝二话不说,闭眼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死活都不放开。

……芝儿?雪芝的眼泪再不受控制,汹涌而出。

芝儿芝儿?再一听到这听上去颇无辜的声音,雪芝忽然大哭出声。

门口的蓝衣男子道:大眼鸟,你竟然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还是这么小的,你也不怕被雷劈。

林宇凰回头,凶道:你傻了?这是我女儿!你女儿?蓝衣男子惊讶道,怎么都长这么大了?我都三十七的人了,女儿能不这么大么?你前几天才满三十六。

三十七。

好好好,三十七。

蓝衣男子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她跟重莲真的长得好像啊。

尤其是眼睛,像神了。

林宇凰看他一眼,不回话,又拍拍雪芝的肩:芝儿,有没有想二爹爹——啊。

最后一声,是因为吃了雪芝一个惊天铁拳。

蓝衣男子惊讶地看着他们。

凰儿你要死!雪芝掐住林宇凰的手,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含糊不清道,你居然把我扔在重火宫一个人跑了,你说,你有什么理由你跑,你是不是当爹的!林宇凰嘶了半天,急道:你以为我想跑么,你要怪去怪你大爹爹去,他叫我跑的。

雪芝忽然不咬了,愣愣看着他:为什么?林宇凰道:这事我再慢慢和你说,你这几天在谷里调养调养身体,等好了你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我。

唉,怎么伤成这样,自己的心肝,看了心疼。

说罢摸摸雪芝的脸颊。

雪芝得出一个真理:世界上所有的女儿,都没办法真正跟老爹发火的。

一想起重火宫在兵器谱大会上受到的欺负,雪芝又一次扑到林宇凰怀中,呜咽起来。

我现在越发觉得大美人的决定是对的。

林宇凰拍拍她的背,看这丫头,越活越小了,以前还特凶,现在就知道撒娇。

雪芝哭够了,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林宇凰:二爹爹,我们在什么谷啊?当然是月上谷。

55 56 5755经过一系列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雪芝总算琢磨清楚,原来传说中神秘月上谷的地理位置,就是在少林寺底下转角不远处。

而被人称为少林下神河的光明藏河,竟是环绕月上谷的天星河的支流。

下面的山壁很薄,水帘外是密密丛丛的水草,很多人都以为那是个死胡同,没想到雪芝不小心被水草缠住,还歪打正着冲入了月上谷中的一个碎岛上。

若非如此,她大概已经变成大河鱼腹中之物了。

站在门口的蓝衣男子便是天下两大神医之一的行川仙人,真名殷赐,不过这名字也只有月上谷小部分人知道。

殷赐性格挑剔,但只要找他治病的,来者不拒。

不过他有原则是:不治死人;不治战伤者;都是开一样的药,他可以高出别人二十倍以上。

虽说如此,天下依然有不少人在寻觅他的踪影,也同样的,没几个人找到他。

雪芝在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神医,也听过他一些事。

他从小体质就相当好,修炼过无数内功,原本家中人都认定了他将来会是一代武学宗师,结果待他开始修习招式以后才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将内力转化为攻击。

一直这样奋斗了很多年,他终于放弃,开始另寻别路。

后来他发现,原来这种内力是可以用来磨练丹药以及替人打通穴位的,于是开始往医术发展。

于是,一代仙医就这样诞生了。

殷赐一生无所定向,唯独死心塌地跟着重莲。

重莲过世后,他一下适应不过来,就只好跟着林宇凰混。

林宇凰眼睛很圆很大,若不是鼻梁高挺,乍一看还蛮像姑娘。

殷赐不习惯叫他林公子,又因他的铁哥们都受了南客庐前任帮主缺右眼的影响,叫他小黄鸟,殷赐就给综合了一下给他个新名字,大眼鸟。

大眼鸟和仙人离开重火宫以后,很快就有了加入新门派的想法。

在对此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只有去咨询朋友。

林宇凰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灵剑山庄的林轩凤。

当时林轩凤刚当上庄主,就问他有没有加入灵剑山庄的想法,习刀的林宇凰立刻就给他脸色看说你这是在为难我么。

林轩凤也不好多留他,只让他在山庄中住下。

殷赐不喜欢人多口杂的地方,飘到少林寺附近静修去了。

林宇凰住下没多久,在山庄中认识了一个人,就是传说中性格张狂、出身不凡、长相略有些邪气但实际无比纯良的上官小昭君。

那时候的上官小透入灵剑山庄已有好一阵子,该会的武功全部会了,外加慈忍师太和他又沾亲带故,偷偷传授了他不少峨眉武功。

在综合两派武学的情况下,上官小透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武功脉路。

大眼鸟用他那一只眼睛瞧出了这孩子资质非凡,虽张扬但一张嘴实在甜得不行,便开始亲手指点他武功。

没过多久,林宇凰由令人敬佩而个性的前辈,变成了上官小透的叔叔级人物。

两人天天习武过后,就坐在一起聊天,聊江湖聊天下聊武功,什么都聊过,唯独在女人方面,思想文化差异颇大。

林宇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上官小透说那不是很重要,只要喜欢就好,还说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成了亲,一定要变成好丈夫好父亲,变成像国师那样令人敬佩的好男人。

林宇凰听了以后一拳打在上官小透脑袋上,说小透啊小透,你怎么这么笨,要当真正的男人,就不应该说喜欢谁就对谁好这种话,要找女人,不要看什么内在,也不要说什么随缘,外貌最重要,没有漂亮女人是优秀男人追求不到的。

当男人,应该在爱情上心狠手辣,辣手摧花。

上官小透一脸诧异地看着林宇凰问为什么。

林宇凰叹了一声说,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再失去他的时候,下半辈子也就跟着毁了。

反正总要失去,还不如多找点女人,过点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还换得人人钦羡。

从那以后,上官小透的爱情观彻底被林宇凰颠覆。

于是,在林二少的培训下,一代新好男人被强扭成了风流昭君。

上官透在实战中累积经验,在经验中升级,终于到了所向披靡的水平。

然而,在很久以前,林宇凰就说过一句话,这全天下的女人你摧光了都行,只有一个不行。

上官透问他是谁。

林宇凰说,重火宫少宫主重雪芝。

还威胁说,你要敢动她,你下个外号就是上官公公。

上官透立刻放话说自己坚决不会碰重雪芝。

当然,林宇凰在给雪芝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相当婉转含蓄的,不该说的地方,都会自动处理掉。

最后雪芝一声叹息:原来昭君姐姐的混账行为,竟是二爹爹教的……林宇凰回过头:你认识上官透?雪芝点头:我在掉河之前还跟他一起的。

林宇凰立刻站起来,对殷赐道:那小子在少林?我去劈了他!雪芝道:不用不用,二爹爹,他一直把我当妹子待,没做什么。

林宇凰迟疑回头:真的?雪芝想了想,答得有些言不由衷:真的。

56后来上官透被灵剑山庄赶出来,便跟着林宇凰建立了月上谷。

林宇凰不想再涉足江湖,让上官透出面招募弟子。

未料到一品透的声誉还不是一般的好,不少会武功的男男女女都前来加入。

不出一年,月上谷就在中等门派中混得有头有脸,几年下来,已经变成大门派之一,并且多次上兵器谱。

只是上官透生性贪玩,周游四海却不大管理谷中事务,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有稳定下来安心当谷主的趋势。

在这之前,处理月上谷内事务的人,一直都是手握二谷主实权的小岛主解语。

提起解语,雪芝立刻神经紧绷,问林宇凰那是什么人。

林宇凰转移话题之速也是非常快:芝儿,你先在这里休息,过两天我带你在谷里转转,有事我们到时候再说。

我们不能说月上谷是天下第一大门派,但绝对能说是天下第一美门派。

上官小透不务正业没错,但在这方面还是不错的……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雪芝只好把来龙去脉全部交代清楚,除了自己在昏迷中听到的,关于林奉紫的交代。

之后,林宇凰猛地一击掌,怒道:真不敢相信那死尼姑居然这样欺负你!我没事。

那是在擂台上,被打也是正常的。

就是有些不甘心昭君姐姐把我救走,我还说多坚持一会儿,我说不定就可以赢了。

慈忍老尼姑好歹也是英雄大会第三,不好打败的。

倒是芝儿,你真的长大了,这样都不哭,二爹爹以你为荣!说罢,目光闪亮地拍拍雪芝的肩。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离开重火宫,又加上那一战,我好像……就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了。

雪芝却有些泄气,难道我真的要像别的姑娘一样,把嫁个好丈夫并且伺候好他为终生奋斗目标?过几天我有事跟你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雪芝点点头,又道:可是,二爹爹,那个解语……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嫁人了?林宇凰笑眯眯道,那个人是谁?不会是上官小透吧?不是!雪芝的脸刷拉红了,不是的,臭凰儿你别乱说!!那就好。

仙人叔叔说了,你要再不休息,可是会长皱纹哦。

大眼鸟,我哪里说过……好了好了,仙人叔叔,我们先出去,让芝儿好好休息。

林宇凰拖着殷赐跑了。

雪芝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好躺下来休息。

其实她心中很烦躁,因为重火宫的秘笈都在自己的背包里,背包又在上官透那里,如果他不注意把秘笈都丢了,那岂不是……这些话雪芝都没敢告诉林宇凰。

殷赐灌了她一堆奇怪的药,又替她做推拿,她身上的伤在以神速恢复。

两日过后,雪芝就能下床走路,四日过后,就有自称是二谷主派来的两个女弟子带她在月上谷中转悠。

雪芝问林宇凰去了哪里,两个女弟子也不说。

月上谷人虽不少,但地盘很大,所以乍一看去,视野中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在走动,剩下的,就是开满全谷的紫荆花和碧绿丛林。

而且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天星河上的碎岛呈雪花状展开,六个小岛中两个对立的岛是两极入口,另外四个小岛,加上中间的岛屿,散布了四个小岛主,分别以东方岁星﹑南方荧惑﹑西方太白﹑北方辰星冠以岛名以及岛主称号。

两个谷主在中央镇星岛上,其中,主楼就在这片最大的土地上。

而她所在之地,正是贴着少林山壁的辰星岛。

雪芝一直无精打采,只是跟着两个弟子走。

人家说了,这里的紫荆目前只是好看,将来会变成机关暗道,让她有问题就去问二谷主。

她听不进去,更不知道记路。

当然这时的她死也猜不到,这件事直接影响到了她的终生大事。

因为腿上受伤严重,她走路一直都有些跛脚,所以两个弟子带着她乘船过河,去桃李飘香的岁星岛看看。

但雪芝前脚刚踏入船头,就有人赶来说大谷主回来了,正召所有谷内弟子去镇星岛集合。

雪芝一听,也禁不住跟去看看。

于是三人改变航向,朝着南方驶去。

镇星岛,月上楼。

这个楼总共有五层,是月上谷最高最广的建筑,黄顶子红皮子,光是装潢,就散发着浓浓的金钱味儿。

月上谷的人一集中起来,竟比雪芝想象的要多出三四倍。

所有人都纷纷往里面赶,雪芝也顺着人群涌进去。

果真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正厅尽头的上官透。

一个弟子手中持着同样的画像,高高举过头顶。

上官透来回踱步,等到人集中得差不多了,指着其中画像道:请大家都出去找一下画像中这个女子,找到的重金奖赏。

多的画像可以去前入口找仲涛要,现在就动身。

众弟子齐声道:是!散会吧。

所有弟子又纷纷往外涌。

有人出来的时候,低声议论道:那姑娘是谁啊,蛮漂亮的。

谷主的新欢吧,很少看他这么急的。

以前他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找过我们……不过以前谷主说的‘小赏’都是几百两银子,那到重金,该有多少啊……你们都瞎了不成?那么好认的一张脸都没看出来?那是重雪芝啊。

重雪芝?!……雪芝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后,上官透扯过椅背上的披风,朝肩上一搭,就大步流星往外跨。

从雪芝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雪芝拽了拽他的衣角。

57上官透回头,正准备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但一见雪芝,立即呆愣。

和他见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雪芝笑得很是僵硬:还没有人告诉你我来这里了吧。

上官透居然冷着脸道:你离开为什么不说一声?我……雪芝想到如果告诉他缘由,他一定会追问到底,只好用敷衍林宇凰的理由,对不起,那时我有点头晕,去后山呼吸新鲜空气,就掉到河里了。

上官透答得毫不含糊:当时你连说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走得过去?雪芝垂头,抓抓脑袋:对不起。

你等我一下。

上官透跟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让他去通知弟子们撤回,又回到雪芝身边,以后不管你再生我的气,都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还以为你被人害了,这几天一直没睡觉。

对不起。

雪芝一直不敢抬头,却发现他的衣角在淌水,伸手捏捏他的衣袖,湿的;再往上捏,还是湿的;一直捏到他的衣领,竟仍是湿的。

怎么回事?不要问这么多,我回去休息了。

上官透扯了扯披肩,就打算离开。

雪芝连忙跑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额头,道:这样下去不行,会发烧,我去找二爹爹和行川仙人。

上官透抓住她的手腕,将之拉开,竟然有些不耐烦:不麻烦你了。

雪芝第一次听到上官透这样说话。

忽然又想起兵器谱大会上发生的事,气闷得不行,咬牙切齿地一跺脚,转身跑掉。

上官透看见她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儿,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按住额头,叹一口气。

之后便一直没有动静。

晚上,上官透果然发烧了。

殷赐来探了探他的体温说这风寒中得不轻,不过没有大碍,吃点药两天就好了。

于是又让林宇凰和雪芝吃点药防传染。

林宇凰到上官透房间里看看,坐在门外等候。

雪芝跛着脚去打水熬药,忙得焦头烂额,林宇凰看着女儿跑来跑去,倒是一脸诡异的微笑:芝丫头,你这身上伤还没好,就变成活菩萨了?雪芝摇头:他是因为我才发烧的。

端着水回到上官透身边,替他擦脸。

擦完以后,蹲在地上拿着蒲扇扇风熬药,弄好药又喂上官透。

上官透睡得昏昏沉沉,半眯着眼睛,含糊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

雪芝见二爹爹没往里面看,便坐在床头,捧着上官透的后脑勺喂他。

后来实在抱不动,直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喂完后把药放在一边,正准备把他脑袋重新搬到床头,上官透却忽然捉住她的手,睁开发红的眼睛看着她:芝儿,那天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话了。

雪芝拍拍他的脸,睡一会吧。

上官透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走。

好好,不走。

门外,林宇凰提起斧头,低吼道:上官小透你混出来了!要不是看你生病了,我——说罢劈烂一块木头。

这个时候,一双极美的手拾起一块木头碎片,女子婉转的声音传来:芝儿回来了么。

林宇凰抬头,也不吃惊,只默默点头。

半个时辰后,上官透睡着了,雪芝轻轻把他头从已经麻木的腿上挪开,替他盖好被子,自己捶了捶腿,一跛一跛出去。

门口的人多了一个。

一名高挑的女子和宇凰站在一起,发长及腰,鬒黑柔亮。

妆容素雅出尘,五官也是非常精致漂亮。

她看着雪芝,嘴角一直带着极其温柔的笑意。

林宇凰想了想,上前道:芝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解语,你可以叫她姨娘。

……姨娘?解语看了一眼林宇凰,迟疑道:我和你二爹爹去年才成亲,所以……不过,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重解语。

重解语?雪芝木然地看着他们,干笑道,凰儿,你在跟我开玩笑吧?58 59 6058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

林宇凰笑嘻嘻地看看解语,再看看雪芝,其实她不仅是你姨娘,还是你小姑姑。

你大爹爹去世以后没多久,我才找到她的。

不不,我还是不信。

你们都在逗我开心。

雪芝不可置信地摇头,忽然抬头看着林宇凰,认真地说,大爹爹才去世七年。

我以为他的感情……会值得任何人用一辈子去悼念。

林宇凰怔了怔,苦笑道:是啊,芝丫头说得没错。

解语看了一眼林宇凰,抿嘴笑了笑:你们父女两先谈谈吧。

我进去看看透儿。

解语刚一离开,雪芝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很难看: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女儿,要么给我个合理的理由,要么,立刻离开她!林宇凰走过来,摸了摸雪芝的头顶:芝儿,你别这样。

雪芝狠狠拍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林宇凰叹了一声:芝儿,莲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十不到。

二爹爹确实是个耐打的人,但人的一生太漫长……你和小紫总要嫁人,等二爹爹老了,谁能来伺候二爹爹?如果你真的为了大爹爹一辈子不娶,我可以不嫁,守你到老!傻丫头,你怎么可能不嫁?作为父亲,我也不能看着自己女儿陪着自己吃苦啊。

这些都是借口。

雪芝断然道,咬着牙关看着林宇凰,二爹爹,虽然芝儿不说,但芝儿一直心中把你当作神来看。

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神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世界上,有莲一个就够了。

所以,任何普通人,都配不上他的爱。

林宇凰笑容渐渐褪去:是啊。

跟他相处十多年,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受宠若惊的。

我又何时配得上他过?雪芝原想激怒他,未料到他还是这种反应,一时伤心又气恼,从手中抽出一块玉佩,塞到林宇凰手里:你拿着,这是大爹爹生前最喜欢带在身边的玉佩。

原本我想一直留在身边,虽然我认为就算给了你,你也会在几天内就弄丢。

但我觉得,他肯定希望你能保管它。

林宇凰接过玉佩,轻轻握在手心,微笑:谢谢芝丫头,我会保管好的。

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么快就变心了。

雪芝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多年前,林宇凰给重莲买过一支红玉莲金簪,莲花花瓣精工雕刻非常细致玲珑。

半年后,重莲将之还宇凰时,金簪上的红玉莲花瓣已经被磨平。

林宇凰拿着那块玉佩,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重莲可以投入十二分的感情在一个人身上。

胆小的林宇凰却不行。

死去也是解脱,一了白了,什么都不带走,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收。

而活着的人却要强忍住这样的悲伤,继续往前走。

就像林宇凰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直在追求普通男人都想要的生活和快乐。

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尽量避免想起重莲。

而普通人的痛苦,就是当他拼命想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雪芝说,你这么快就变心了。

林宇凰嘴角依然挂着无奈的笑容。

说得倒是轻巧。

若真能变心,还求之不得呢。

只是,被重莲爱过的人……还能再爱上别人么?倘若重莲还活着,或许可以挑他毛病在他强迫自己留下时逃跑,重新寻找一点解脱时的刺激。

但如今,重莲解脱了,留给林宇凰的,却是永恒的枷锁。

重肥莲,你是把二爷这辈子都害惨喽。

林宇凰的指尖轻轻磨擦着那块玉佩,原本英气十足的面容瞬间苍老了起码十岁。

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雪芝的房门。

雪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进。

进来的人,却让她一下从床上跳下来。

芝儿已经睡了?探头进来的解语微笑着退开,那我明天再来好了。

慢着!雪芝道,有事今天说。

解语走到桌旁:伤好一点了吗?已经没事了,你有事直接说。

果然和宇凰是一个脾气。

解语略显惊讶,又笑道,我就是来和你说说你二爹爹的事。

你先坐吧。

谢谢芝儿。

解语靠着窗口坐下,想了想,抬头道,其实你误会他了。

他今天跟你说那么多话,应该是不希望你责备我。

我不知道你是否在你大爹爹那听过我的事?雪芝点点头。

59重莲的兄弟姐妹中,只有一个妹妹活下来,应该就是眼前的解语。

她小的时候很受重莲喜爱,重莲又深知待在江湖可谓步步惊心,便早早把她送到杭州,嫁给了一个年轻的世家子弟。

可惜后面的事重莲就不知道了。

解语新婚后才发现丈夫有虐待倾向,加上她两年后都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在她丈夫家里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到第三年,她总算怀孕,却在丈夫的一次暴虐中小产了。

调养好身体以后,大夫却说她从此以后不能再孕。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这个社会背景下的普通女人,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没过多久丈夫就纳了一个小妾,小妾一直都有坐正的想法。

在怀孕后对解语的态度就像小姐待丫鬟,让她给自己做饭按摩烧水洗脚,解语都一一忍了下来。

到孩子出世后,终于说动了丈夫休妻。

这事闹得整个杭州沸沸扬扬,刚好那时的林宇凰路过,救了她。

她原本就打算去投奔重莲,却从宇凰口中得知重莲去世,心中绝望,宇凰却说可以照顾她,让她跟着自己。

于是她跟着宇凰修炼武功。

原本年近三十的女人习武只能防身,但是她却练出了点名堂,连林宇凰都在感慨是不是姓重的都这么厉害。

之后,林宇凰和解语都一直待在月上谷。

林宇凰纯粹是觉得这地环境不错,三十出头就开始考虑养老的问题。

解语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生的意义不光是照顾老公和生孩子,她开始热衷于处理帮派事务、打点内务、招募弟子,成为了比上官透还要谷主的谷主。

也正是因为两人时常待在一起,又年龄相仿,还都是单身,门派中有很多弟子都经常拿他俩起哄,暗地里叫他们师父和师母。

直到前一年,林宇凰才想起解语也都三十多岁了,再不找个人嫁可还真会耽搁终生,于是和她商量这个事,让她考虑嫁给武林中人,这样两人也比较有共同话题,对方也好保护她。

解语却说,如果她嫁了人,那务必是要离开月上谷的。

上官透年纪还小,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玩,要她也走了,这月上谷还真没什么人管,说什么也不肯走。

宇凰只好拍拍胸脯说,二爷娶你吧。

解语笑说你这样不怕对不起良心么。

林宇凰叹了一声,擦一把汗,终于说出了一句自己死也不肯在女人面前说的话:其实,我也只能照顾照顾你了。

因为,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断袖。

让我摸女人的手,还不如摸自己的起劲。

解语听后相当惊讶,但很快忍不住笑了,拍手说好好,这样别人也不会继续说我是没人要的老女人了。

于是,一个断袖和一个弃妇的家庭,就这样由林宇凰和重解语组成了。

说到最后,解语都忍不住垂头笑:或许你听上去会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世界上有很多夫妻都不是相爱的,纯粹是因为彼此适合生活而走在一起。

像你两个爹爹那样相爱又适合,又不惧艰难险阻幸福过了这么多年的,真的很少。

虽然你大爹爹去世得早,但宇凰常说,这样够了,如果他真和你大爹爹过了一辈子,那今生的债下辈子偿,他死后绝对不敢再投胎。

雪芝眉毛扭了起来:凰儿说话怎么永远这么不吉利?解语拍拍她的手背:芝儿,如果你认为你二爹爹这么快就忘了过去,那我只能说,你太不相信他,更不相信你大爹爹。

这关大爹爹什么事?说实在的,你二爹爹跟谁在一起,恐怕都会拿来和他比较比较吧。

你认为经过比较以后,他还会看上任何人么?也不知是不是雪芝的错觉。

总觉得解语在垂头笑的时候,神态特别特别眼熟。

眼熟到雪芝看一眼,都会有流泪的冲动。

在看到这样的神情……二爹爹不会想起谁么?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解语笑着出去了。

雪芝在江湖上跑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温柔的女人。

尤其是在见识过原双双后,她几乎认定了女人过了一定年龄都是疯子,但这个解语……不愧是大爹爹的妹妹。

雪芝躺在床上,想自己给了林宇凰那块玉佩,他保证连续几天心情都好不起来。

心中顿觉解气,很快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雪芝就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林宇凰是不是没睡好,于是跑去问一个小丫鬟他去了哪里。

丫鬟说他在太白岛温华泉附近,不过让雪芝不忙去。

雪芝才不管那么多,直接乘船去了太白岛。

问了路,摸索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凉亭,牌匾上写着温华泉。

雪芝穿过凉亭,前方是一排栅栏,栅栏后有一段石子路。

顺着石子路走,空气渐热,烟雾缭绕,草坪上还有一堆一看就知道乱扔的衣服。

原来前方是个温泉。

雪芝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不该来,却听见林宇凰和仲涛的声音从水边传来:吾乃江湖第一怪侠林二爷,前方妖孽,报上名来!汝等方是妖孽,纳命来!汝分明是只狼精,还在吾面前大话!看吾混月剑!哈!汝有混月剑,吾有神雀落日掌!喝!哈!哈!哈!喝!喝!喝!两个裸男在温泉中比武,泼水。

另一个靠在岩石旁边,背着雪芝,忽然道:狼精,汝踩吾足也!仲涛道:汝此琵琶精,不要以为变成了昭君,吾便真把汝当了美人,吾可是不为美女折腰的硬汉!看吾洪水神功!眼见洪水就要泼过去,林宇凰却一个飞扑挡过去:唉唉,说了上官小透病未痊愈,不欺负他,等他好了我们再逼他现原型。

仲涛却直直地看着岸边。

他们的衣服全部挂上了树梢,雪芝单手叉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60上官透猛然站起来,温泉水四溅。

他把披散的长发拧成一条,缠着脖子一甩,转了几圈,然后抱着双臂道:敢小觑吾?上官公子乃是血气方壮,龙马精神!仲涛往下缩了缩,又仰望上官透,再缩了缩。

怕了吧?上官透扇扇风,长长伸了个懒腰,又潜入水中,一边倒退游,一边道,刚说哪了?哦,对,林叔叔你特偏好韦一昴的东西,他的货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你后来买那些刀剑,都不及你那把天鬼神刃。

林宇凰道:天鬼神刃好归好,但我用的时间不多,打算卖掉它。

那得换多少元宝啊。

上官透道:别卖别卖。

这世界上有很多的银子,而且,每天都会有新的。

这天鬼神刃,全天下却只有一把,卖了可就没了。

反正我也是从我老娘那里骗来的。

不管怎么来的,好的武器就是要自个儿留着。

上官透这时已经退到了岸边,这温泉真是太热,我上去休息休息。

仲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雪芝,连忙道:别,别。

不碍事,我身子骨强着呢。

上官透背对着岸边,双手一撑,跳坐在石头上,昨天我发烧严重,说了什么话都不记得。

说实话,林叔叔你别打我,我总觉得芝儿好像在照顾我。

林宇凰自己洗着胳膊,还拍了两下:我女儿会去照顾你?做梦。

真的假的?可是我有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说罢还吸了吸鼻子,笑道,她说不定是真的关心我呢?你想要亲近芝丫头,没问题。

不过要等她成亲以后。

现在放你身边,太危险。

等等,林叔叔,芝儿现在还小,不能谈成亲的问题啊。

我怕她嫁错了人,受人欺负。

就她那脾气?林宇凰嘁了一声,她欺负人吧!倒是上官小透,你都二十二了,还没打算成亲?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芝儿都会打人了。

我还没有照着叔叔你说的话去做,迷倒全天下女人,怎么成亲?不过,女人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秘笈和酒来得有味。

上官透打了个响指,我这几日瞅中了少林寺的《大文殊杖法》,听说是菩提院专研的,要练出来一定很带劲。

又比了个舞杖的姿势,我正打算去找我姨妈讨一本来玩玩。

你骗了你姨妈的武功都不错了,还打少林的主意?怎么不直接找释炎要一本《达摩八法神禅杖法》算了?林叔叔你又拿我逗乐子。

我先上去了。

上官透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拨了拨头发,转身走两步。

雪芝原本是一脸麻木,但没料到上官透会来个大转身正面□,还离她这么近,再上前一步,就要贴到她身上。

立刻捂住嘴巴,惊叫一声。

上官透反应非常及时,二话不说,跳入温泉潜水。

林宇凰一抬头,呆愣了。

唯有仲涛,一直缩在小小的角落,双手捂脸,指缝却拉得很开,露出眼睛。

没多久,林宇凰把上官透拽出来,把他脸上的水一擦,往前一扔,就跟着仲涛躲到大石后面去了。

上官透小心翼翼游过去,却被他们踹出来,只好在后面压低声音说:不是说我病没好不欺负我么?林宇凰偷偷伸出一只眼,阴森森地扔出一句话:上官公子你出面解决吧,我们都相信你血气方壮,龙马精神。

凰儿!雪芝双颊微红,拽着林宇凰的一件衣服就扔下来,你多大了?三……三十五。

仲涛低声补充:你昨天还说自己三十七的。

凰儿你上来!林宇凰理了理眼罩,整了整头发,一声不吭地游到岸边,捂着关键部位上了岸,背过去默默把衣服穿好,又默默走到雪芝身边,低头:芝丫头,我错了。

林宇凰被雪芝带走了。

上官透和仲涛两人面面相觑,简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当晚裘红袖来访,和解语下厨做饭。

但菜都全部做好了,上官透还是没有出现。

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有一个小厮过来说,谷主说身体不适,想在房间里用膳。

遂端了饭菜离开。

裘红袖喃喃道:今天早上还说自己血气方刚的,怎么现在又不行了?61 62 6361雪芝就这么暂时在月上谷住下了。

虽然月上谷地理位置封闭,但对外面的消息可是非常灵通。

没过多久,江湖中的最新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月上谷:重火宫有崛起的趋势,而带头者是身怀绝技的大护法穆远。

几乎是一夜之间,穆远名声大噪。

一提到重火宫,雪芝又开始想不开。

也是同一时间,林宇凰把她和上官透叫到一起,坐下来谈了一个晚上。

原来林宇凰当初离开重火宫,是重莲的意思。

重莲看出林宇凰宠腻女儿,雪芝也相当依赖宇凰,这样下去将无所成长,于是让他离开几年,待雪芝满了十七岁再回去。

雪芝提前闯入月上谷又另当别论。

在这之前,林宇凰曾经修炼过性质和《莲神九式》极其相似的内功《青莲花目》,功力暴增,除去重莲,便无出其右。

但是重莲生怕这门武功会宇凰带来负面作用,便劝宇凰废之。

宇凰自然照做。

这些年宇凰在重火宫修习过不少招式心法,所以即便少了《青莲花目》,在江湖上也是难寻的高手,只是再不像以往那样所向无敌。

近百年来,重莲是中原武林历史上第一个练成《莲神九式》的人,所以他猜测自己死后,即便它深锁宫内,将会有不少人觊觎这本秘笈,于是自己私下谱写了两本堪比莲翼的秘笈,交给宇凰,让宇凰在女儿过了十七岁开始修炼。

林宇凰与雪芝沟通过后,发现事实果然如重莲所料,《莲神九式》遭窃。

林宇凰道:既然被偷,那很快就会有人被秘笈操纵心神,滥杀无辜。

如果我们不加快速度,恐怕会天下大乱,也必然会殃及重火宫。

雪芝道:那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修习大爹爹谱的秘笈吗?嗯。

林宇凰想了想,拿出一个深红色皮子的册子,放在桌子上,这个。

雪芝将之拾起,上面以毛笔写着五个瘦硬挺拔的字:三昧炎凰刀。

雪芝想了想,道:二爹爹,这武功很适合你练,我知道。

但我不修刀法,你应该清楚吧?清楚。

所以,莲还写了一本《沧海雪莲剑》。

那我没问题。

林宇凰长久都不说话。

上官透试探道:林叔叔,秘笈是不是出问题了?雪芝道:估计被偷了。

猜对了一半。

林宇凰看雪芝一眼,轻轻吞了口唾沫,……被抢了。

雪芝终于耐不住爆发,猛地一拍桌: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我也不想的。

林宇凰小声道,可是我刚一背着东西出来,就被人打劫了。

对方武功实在很高,抢了东西不说,还在我身上划了几个口子,撒了一堆毒,我想跑也跑不掉啊。

如果是被人抢了,怎么这一本还在!因为这本我当时忘带了,是后来回去拿的。

如果那人用了毒,你怎么一点事都没?你奶奶提炼了两颗丹药,吃了百毒不侵的,我和上官小透一人一颗,又让殷赐帮忙打通筋脉,所以……你……你不要告诉我,你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

是没有看清楚啊。

他蒙面,而且身法很快。

我知道他是男的。

凰儿,你要死!不可以随便诅咒爹爹死的。

雪芝差点有谋杀亲父的欲望。

忍了很久,终于接受现实,拿过那本《三昧炎凰刀》:行,就算是刀法我也认了,从明天开始我会练刀。

不管怎么说,大爹爹交代的事一定会做到。

至于另外一本秘笈,我会想办法找回来。

林宇凰忽然又拍拍雪芝的脑袋:我知道我们芝丫头的脑袋最聪明了,这秘笈中的奥妙,也等着芝儿来琢磨。

上官小透,你也要多帮着她一点。

上官透笑道:是。

雪芝没有留意林宇凰说的话,自己下去看秘笈了。

多年前,重莲再三吩咐,《莲神九式》是重火宫的秘宝,是重火宫的象征,万不可失。

但从此以后,不得让任何人修炼此邪功。

为防重火宫的人担心过多而修炼,外加处理雪芝被重火宫逐出一事,林宇凰打算回一趟重火宫。

林宇凰行动可谓神速,放话完了第二日便出发,留了雪芝在月上谷。

时间不等人。

上官透和雪芝也开始钻研刀法。

北方辰星岛,练武场。

灰白的巨大石制阶梯,阶梯中心有一块广场。

广场后方是葱翠的密林,正中心刻有一个占了一半面积的八卦图。

离正式练武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在擦武器,简单比划。

月上谷使用杖法,唯有上官透身边的小厮抱了一堆刀,扔在地上,引得所有人注目。

雪芝一看那堆兵器,又想起了自己在重火宫艰辛的修炼岁月。

上官透挑了一把上好玉环刀,左右看了看,递给雪芝:用这把,试试。

雪芝握住刀柄。

上官透刚一放手,雪芝的手几乎被拽到地上去。

怎么这么重?刀还好了,杖要重一些。

你现在先用用看,觉得顺不顺手。

62雪芝完全摸不着头脑。

完全陌生的武器,要她如何使?况且,玉环刀还是所有刀里最轻的一把,真不知道换成金刚刀以后会变成什么效果。

雪芝握紧刀柄,横一下,又往前用力一刺:呃,不好用。

你以用剑的方法用刀,怎么会好用?上官透自己拾了个大一些的刀,横向一劈,再反手一勾,剑重锋,刀重身;剑双开,刀单开;剑者王道,刀者霸道。

你要稍微留心一点就会发现,一般武器磨损,剑要么剑锋磨平,要么直接断裂,很少有剑锋完好剑身磨损的。

而刀一磨损,就是满壁的裂缝,刀尖往往还是相较锋利。

所以,就算是刺人,你用了刀,也应该尽量拓展攻击面积。

这样刀的优势才能得以发挥。

说罢,横向一砍,劈裂一个木桩,你试试。

雪芝点点头,稳了稳手中的刀,手腕一转,刀身一翻,也劈碎了一个木桩。

劈得很好,不过你还是在用剑。

上官透靠过来一些,点了点雪芝的胳膊,应该这里用力,尽量避免用手腕。

站在雪芝身后,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挥:这样。

两个人力道加在一起,动作矫健气力十足,木桩像是被两根指头捏碎一般简单。

雪芝从来没有觉得用武器可以这样潇洒轻松,转过头看看上官透:果真如此!好厉害!然后发现上官透和自己靠得实在太近。

他握住她的手,就像是从身后抱住她一般。

雪芝慌张地回头,晃晃脑袋,集中精神。

而上官透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在她耳边柔声道:再来一次。

一整天,雪芝的练刀都在心猿意马中度过。

相较以往的魔鬼式训练,第一日的简单动作比划根本不算什么。

晚饭过后,雪芝就抽出时间来研究那本《三昧炎凰刀》。

这一看,就一直看到了午夜,实在被内容吓得不轻,忍了很久,才坚持到第二日找上官透。

雪芝说这秘笈实在不可思议。

上官透接过秘笈翻了翻,看了几页,和雪芝对看一眼,也道:这……于是立刻着手开始修习。

上官透看着书把第一重尝试着舞了一遍,坐下来,又读了一遍,再舞一遍。

这样反反复复重复了数次,终于觉得把整本秘笈都看完成才是正确的。

于是上官透自己抄了一份拿回房间,钻研了数日,最后出来,得出最终结论:怎么都不对。

难道有什么玄机?雪芝也为此头疼了很久,两人决定等林宇凰回来。

又隔了大概五日,林宇凰回了月上谷,第一件事,就是问雪芝炎凰刀练得如何了。

雪芝和上官透两人异口同声道:实在琢磨不出来。

果然。

林宇凰毫不吃惊,我研究这门武功已经六年了,愣是没把握住诀窍。

莲也说过,《三昧炎凰刀》、《沧海雪莲剑》是极阴极阳的两门剑法,修炼的时候一定要按着这个套路来,而且短期内不可能完成。

当时我没想到会这么难,也就没问他。

雪芝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二爹爹,你确定大爹爹在谱写这两本秘笈的时候神智是清醒的?我不知道。

一般的招式最少都有九重,这个《三昧炎凰刀》却只有三重。

每一重都平平无奇,没有技巧性,简单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还是个刚拿刀的初学者,都可以很轻松地使出来,而且换了会刀法的昭君姐姐来使,效果完全一样,连动作上都没有多大差别……你不知道啊,我研究了六年,得出来的结果,林宇凰深深看了雪芝一眼,和你一样。

上官透道:这会不会是大智若愚的招式呢?林宇凰道:问题是,你看这些招式,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么?我从小见过很多烂武功,施展出来是又没破坏力又难看,效果都跟这差不多。

上官透道:或者说……莲宫主是想给我们心理暗示?实际上,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武功可以超过《莲神九式》?林宇凰想了想,又道:芝丫头,其实你还是很受人爱戴的。

你不走还好,一走所有人都想你了。

这一次我回重火宫,大家都要你回来。

长老们说只要我回去,你回去也完全没有问题。

雪芝道:我不回去!为什么?我……我不是招之来挥之去的人,我也有自尊。

唉,芝儿,你爹这武功,要不然是有什么玄机没道破,要么就真是你大爹爹昏头了。

反正他的想法,我永远弄不清楚。

与其冒险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上面,我们不如先回重火宫,把武功练好了再说。

练武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一定要回去么?那你出来这段时间,武功有很大进步么?雪芝不说话了。

回去吧,你还年轻,什么事不能以后解决?闭关修炼一段时间再出来,将来的道路都会广阔许多。

雪芝快速看了一眼上官透,低声道:让我再想想吧。

63只有晚上到了月上谷,才会知道它名字的由来。

初夏。

站在夜晚的谷底,远远看去,白月悬挂在高空,很大,而且格外明亮。

所有的楼宇几乎都被枝繁叶茂的树木覆盖,流落地面一片片被割裂的月光疏影。

上官透和雪芝在水边散步,两人的影子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还没考虑好么?上官透摇着扇子,穿着他素喜的白衣,袖口裤腿略紧,因此人显得高挑而清瘦。

你应该知道的,人一出来了,就再没心思回去。

且不论闯荡江湖有多好玩,光是你、红袖姐姐、狼牙哥哥,都让我放不下。

傻丫头,你又不是去了永远不出来。

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回去。

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人的一生像是一本只能读一次的书,要走马观花地浏览,还是逐字逐句地阅读,都要看你自己。

或许这本书的内容你不喜欢,或许有的情节你实在无法忍受,但无论你怎么看,你都只有一次机会。

芝儿现在在江湖上过得惬意,因沉迷于一时的享乐而快速翻过了最重要也是最枯燥的几页,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我知道你的意思。

雪芝垂下头,可是如果我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出来的时候,你们会不会都不记得我了?原来是怕这个。

上官透笑得极爽朗,狼牙我不清楚,他把所有女人都看成物体。

红袖肯定记得你。

那,昭君姐姐呢?你说呢?肯定会的。

你比狼牙哥哥还恶劣。

上官透沉默一阵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认为也不是很重要。

什么事?我认识你二爹爹六年有余。

这六年内,他没有哪天不提起你。

上官透合了扇子,意味深长道,倘若被提了两千多次的人我都能忘记,那我真该怀疑我的年龄了。

不会吧?雪芝睁大眼,他都说我什么了?上官透想了想,道:两千多次,重复的和没重复的内容……嗯,基本上在见你之前,你这个人我算是完全认识了。

所以认识你以后,也没有觉得太陌生,除了外表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大概要高一点,温柔一点吧。

你——然后,没这么漂亮。

雪芝火气瞬间熄灭,小声道:昭君姐姐……觉得我漂亮?现在你才十七,就这么漂亮了,不知道过几年会变成什么样。

我想能娶你的男人,一定会很优秀。

雪芝在这方面很容易害羞,几句就脸红了,又迅速转移话题:那等我重出江湖的时候,昭君姐姐会不会已经嫁人了?是透哥哥。

好吧,透哥哥会不会已经嫁人了?这种事谁也说不定,不过我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既然芝儿都要开始努力了,我不努力又怎么可以?雪芝握紧双拳,抬头看着上官透:好!那我们一起努力!上官透微微笑道:嗯。

等芝儿出来,武功变得高高的,透哥哥一定会再带芝儿行走江湖,玩遍大江南北。

然后行侠仗义,变成最出名的一对侠客兄妹!好。

上官透笑出声来,如果你喜欢,我们还可以找行川仙人要点药方子,去山林幽谷采药,再让狼牙和红袖帮忙炼药,一起拿到大城市去替人看病,或者卖高价赚钱。

那,那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药草商人兼无踪神医吗?看到雪芝闪闪发光的眼睛,上官透忍笑忍得蛮痛苦。

林宇凰早说过,这些类似于家家酒一样的买卖药草,雪芝从小就特别喜欢,甚至还在琉璃的汤中下了两斤巴豆,打算让他求自己开药方子。

结果琉璃没求她,直接住进茅厕。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想到这,上官透突然道:今天也比较晚了,芝儿去睡吧。

明天一大早还要动身呢。

啊?这么快?雪芝看看上官透,小声说,那,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但说无妨。

我想,我……雪芝意识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想抱一下透哥哥。

上官透愣了愣,轻声道:好。

雪芝一下扑到上官透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透哥哥,请不要忘记芝儿。

上官透微微皱眉,轻轻抚摸雪芝的头发:绝对不会的。

64 65 6664半个月以后,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重雪芝找到了自己的父亲,重火宫原二宫主林宇凰,两人都回到了重火宫,意在重振重火,重新坐回武林霸主的位置。

随着大消息的传播,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也跟着传出来。

有说重雪芝要修炼《莲神九式》的,有说重莲没死的,有说穆远其实是重莲私生子的,甚至有说重雪芝是在一个富婆的男妾中找到林宇凰的……雪芝听得气愤,林宇凰倒是一片释然。

出道这么多年,早已彻底麻痹。

事实是,林宇凰带着雪芝回到了重火宫,原本准备叫上解语,但解语说月上谷那边忙不过来,就没有跟去。

雪芝在回重火宫之前,曾单独去过雪燕教,找到了林奉紫。

奉紫看到她似乎很是惊喜,还说姐姐你竟然会主动来看我。

雪芝直肠子性格,二话不说立即质问她在少林寺上发生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林奉紫一脸无辜完全不明所以。

雪芝只好作罢,心中对她又多了几分顾忌的同时,也猜想或许是有人嫁祸于她。

虽然那一次死里逃生,但雪芝是第一次被人谋杀未遂,连续很长时间过着日子都提心吊胆。

回到重火宫以后,林宇凰没有立刻让她闭关,说来年春天开始修习比较好,还笑盈盈地说给了她一个修炼清单:《混月剑法》《赤炎神功》《九耀炎影》修炼至九重;《日落火焰剑》《浴火回元》《红云诀》中最少有两个到八重;《水纹剑诀》《麒麟一剑》《星轺斩》全部四重,或者有一个修至八重;《月中取火》《焱莲拳》《朱火酥麻掌》《无仙经月功》《八合神掌》《金风化日手》起码有一半至四重,或者全部修炼至两重;《飞花心经》《帝念诀》《明光大法》《清寒化月》《赫日炎威》起码有一半至四重,或者全部至两重。

雪芝看完清单,微微一笑说,二爹爹,你是不是打算关我三十年。

林宇凰摇摇手指说,你大爹爹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达到这个水准了,十五岁的时候,重数翻倍;二十五岁的时候,重火宫所有招式内功,没有哪个是在八重以下。

雪芝微笑着说,二爹爹,大爹爹不是很正常,我还是比较正常的。

林宇凰重重拍了一下雪芝的肩,一脸燃烧着的斗志道,芝儿,身为重火宫人,就应该精通各大武笈,为门派发扬光大!雪芝不高兴了,说凰儿自己都没练到这么多。

林宇凰笑嘻嘻地说,我没打算当宫主,我不练。

于是雪芝就开始用最后半年的时间,在重火宫内与长老们、护法们、资深弟子们,还有她近日主要的师父穆远打交道,汲取经验技巧,准备入关。

最后,她的好学精神,还得到了林宇凰的大肆赞扬,特地批准她在次年参加兵器谱大会之后再入关。

日子过得却是相当的慢。

夏季一过,至初秋。

火伞高张过后,残留西风斜阳。

重火宫内红莲衰减,积流冷落。

接近山顶的闭关室已打扫干净,接下来的两年,都将只身一人。

这个时候,理应心如止水,惟一惟精,但雪芝却焦躁到自己都感到害怕。

只是她掩饰得比较好,林宇凰又是根粗线条,便没有过问。

如此坐立不安的状况又持续了三个月,甚至到读秘笈都无法集中精神,雪芝终于告诉林宇凰,自己想去江湖上跟朋友暂别,打算独自行动。

林宇凰笑说你这不是逃跑吧。

雪芝拼命摇头,说一个月内一定会回来。

林宇凰放她走了。

暮雪纷纷,霜冷风凄。

冬季的到来,洗清了凡俗,也带给世间万般萧索。

雪芝披着大红的斗篷,在风雪中骑着白马,一路奔向月上谷。

她只顾着赶路,却不曾想过见了上官透,要说些什么。

谢谢?抑或是保重?待她看到天星河的时候,鬓角沾满了雪,发也乱了。

年轻的脸不经风霜摧残,鼻尖和双颊都被冻得通红。

然而,顺着河流走,她才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她不知道月上谷的入口在哪里。

一头晕就跑出来,甚至没问清楚目的所在,雪芝气得几乎打死自己。

再往前方走便是无边无际的森林,上山是少林寺。

如果上少林,除了跳崖,她找不到别的方法进入;如果入森林,她很有可能迷路。

从这里赶回重火宫,又要隔很久很久。

雪芝租了一艘船,顺流而下。

两岸的景色在不断变换,雪芝聚精会神地看着周边的植物,心中越来越没底。

直到落了叶的紫荆进入她的眼帘。

再往前方看,大片的紫荆连在一起,到尽头便是山壁。

应该就是这里!雪芝告诉船夫在这里停下,船夫非常惊讶地问她是否确定。

她扔了银子就跳上岸。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紫荆林里走。

半个时辰以后,天已经开始暗下来。

记得开始有人告诉她,进入紫荆林,只要直走就可以了。

然而,她又想起,这里很快会添加机关和暗道。

雪芝心中大喊不妙,又照着原路跑去。

65到了夜晚,即便穿着厚厚的毛斗篷,雪芝都已经冷到呼吸困难。

而且,越往回走,便越有冻僵的趋势。

空中飘落的小雪,很快就在她皮肤上化开,变成刺骨的雪水。

因为有些害怕,雪芝开始小跑,却越跑越冷,眼前事物越来暗。

到最后,四周都只剩下了树影,靴底融入雪水,双足也被冻僵。

不过多久,就完全失去知觉。

摸黑往前走,雪芝发现脚底有些硬,周围的树木,也开始减少。

再往前踩几步,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硬。

终于一抹月色从山林中透出。

雪芝终于看清自己的所在。

原来她早已脱离紫荆林。

脚下,是已经结冰的河。

她确定这条河不是来时那一条。

而她正站在冰河正中央。

月色下的冰面不是很清晰,但她能看清冰下流动的河水。

四周很黑。

冰很薄。

雪芝站在原地不敢动,只大声喊道:有人吗?没有人回答。

深山老林中,只有她一个人。

有没有人?雪芝左顾右盼,却越发害怕,救——命——连续叫了很久,依然没有人回答。

雪芝轻轻挪动脚步,尽量做到不加重力量,步步为营。

谁知刚迈出去仅一步,脚下的冰块立刻破碎。

她惨叫了一声,跟着碎裂的冰块一起落下,掉入冰河中。

也是同一时间,有人在树林中唤道:什么人?好像有姑娘掉进去了……快,快去通知谷主。

冰寒刺骨的河水将雪芝下半身包围,雪芝抓住尚好的冰块,嗓子已经叫到失声。

也是眨眼的刹那,她抓住的冰块也破裂。

冰下,河水湍急。

水草和泥土都凝上了薄冰,擦过她的脸颊。

她手中一滑,人便立刻被水冲走。

河水的温度,让她的皮肤有如被千万尖刀刮伤一般疼痛。

加上窒息的痛苦,雪芝几乎认定自己会丧命于此。

但没过多久,上官透的面孔便被薄冰扭曲了,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双手用力上推,拍打冰块,身子却不断被河水往下冲。

上官透快速跑到前方,一拳击碎冰面,然后伸手进去,抓住雪芝的衣领。

接下来,他迅速击碎她周围的冰块,将她捞起来。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上。

雪芝四肢已经无法动弹,嘴唇变成深紫色,浑身发抖,眼神僵硬。

上官透拍拍她的脸颊:不要睡,知道么。

雪芝双唇发抖,点头,眼睛却半闭着。

芝儿,一定不要睡着!上官透用力摇晃她的肩,睡着就醒不来了!听到没有?雪芝费力地睁大眼睛,靠在他怀中。

一个时辰后。

上官透的房内,炉火正旺。

赤红的焰火几乎灼烧人的双眼。

雪芝裹着厚厚的毛毯,看着跳跃的火星,神色缓和了一些。

怎么这丫头每次进来都会出点事?殷赐替雪芝把脉,蹙眉道,上官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告诉她进来的方法么。

小姑娘身体骨子本来很好,这样折腾下去总要弄出点问题来。

是我的错。

上官透又看了雪芝一次,她……好点了没?还是老样子,没有性命危险,但老了难保没风湿。

这两天她会特别冷,让她待在这个房间不要出来。

殷赐离开了。

上官透坐在床旁,伸手进毛毯,握住雪芝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他蹲下来,用额头顶住雪芝的,又用双手握住雪芝的双手。

炉火像是芍药绽开的红绡,在温暖的空气中摇摆流动。

上官透垂着头,睫毛浓密而长,仿佛被火光染了淡淡的光圈,几乎完全盖住琥珀色的双眼。

这次是我的疏忽。

上官透低声道,你走的时候,我应该告诉你怎么进来的。

但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雪芝一时间口干舌燥,反手握住上官透的手:透,透哥哥……我在。

上官透笑得很温柔。

雪芝头中嗡嗡作响,说话时依然声音发抖:我是因为想你……才过来,不可以么。

上官透略露错愕之色,但很快就垂头笑了:我又何尝不想芝儿。

雪芝黑亮的眼睛弯成一条缝,低声道:太好了。

上官透一直守到雪芝沉沉睡去,便握着雪芝的手,伏在床头睡着了。

但很到了半夜,却被雪芝微颤的手惊醒。

他立刻起来看,发现她还在睡梦中,只是身上冰凉,于是又多给她加了几条被子。

但加了被子不但没用,还把雪芝给压得呼吸困难。

实在没有办法,上官透只好上床,搂住雪芝。

雪芝整个人就是个大冰块,这样一抱,上官透立刻被冰得精神抖擞。

雪芝感受到了热源,下意识往上官透身上靠去。

这一夜,上官透在彻骨寒冷中度过。

66第二天雪芝醒来,一看到上官透的脸,先是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嘴角含笑钻进他的怀中。

之后上官透起来给她解释了一下原因,她也只是笑盈盈地点头。

然后雪芝在房间里烤了一天火,上官透出去忙了,早早就回来陪她聊天。

原本以为雪芝会好些,但到了半夜,她又一次抖醒了上官透。

于是第二夜照旧。

第三夜,雪芝干脆笑眯眯地往床里面退一些,给上官透留了位置。

上官透依然搂着她睡,手放在她腹上防止她着凉。

再起来的时候,手臂彻底失去知觉。

到第四日,雪芝的身体好了很多。

上官透回来的时候,见她没穿鞋就在地上走,衣服还松垮垮地没穿好,立刻赶她上床。

到了晚上,雪芝又往里面缩了缩,微笑道:昭君姐姐,我身体已经康复,再过几天就回去了。

话音刚落,打了个喷嚏。

看看,还说康复了。

上官透一边说着,下意识就坐在床边,解开衣服,外面实在太冷。

你何时闭关?兵器谱大会之后吧。

雪芝看着他雪白的亵服,稍微有些不适应。

前几天他都没有脱衣服的。

这么说,你还可以参加兵器谱大会了?嗯。

那就好。

上官透进了被窝,才有些尴尬地说,我真糊涂,居然把衣服都脱了。

然后又要坐起来穿衣服。

雪芝也跟着坐起来,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我不在意。

上官透回头看她一眼,忽然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她:有一点我倒是觉得很奇怪。

见她露出好奇的神色,又道,别的女孩里面都穿的肚兜,为何我们芝儿却穿的跟男孩子一样?雪芝继续眯着眼睛笑,用力点点头。

笑了一会儿,突然不笑了,红晕迅速爬上双颊:喂,你这是哥哥对妹妹说的话吗?!真是容易发怒的丫头。

上官透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用手指勾了勾雪芝的下巴,你见过哪个妹妹在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以后,还会跟哥哥睡觉的?十七不算大姑娘!该有的地方都有了呢。

眼见雪芝濒临彻底爆发的极限,上官透按住她的嘴,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放心,谷里没人知道我们一起睡。

所以无论我们做了什么,别人也不会知道哦。

雪芝提了枕头就砸过去。

上官透扬手接住枕头,微微笑道:透哥哥珍惜你,所以才对你这样好。

如果像别的男人那样坏,芝儿可能早就哭死了。

雪芝气急,憋了半天才委屈道:我再过两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

上官透沉默片刻,罢了,别说这么多,睡觉吧。

等等,我有事想问你。

嗯?你在少林寺做的那件事,是为了什么?上官透眼神忽悠,看向别处: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事。

就是那个事,你在兵器谱大会上做的事。

兵器谱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芝儿说的是哪一件?雪芝当然不可能描述出来。

只好泄气地坐在床上,又恶狠狠地看着上官透。

上官透还是一脸笑意,雷打不动。

雪芝既然想提醒他,那件事自然又不受控制在脑中回放。

过不了多久,她的脸颊便更红了。

她的头发放下来,脸蛋更加清秀,人也显得成熟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炉火光芒的原因,瞳孔亮晶晶的,像有些湿润。

上官透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

头往前探了一些,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

再退回,半闭着眼,有些逃避她的目光:芝儿……是在说这个事么。

雪芝一时慌忙,垂下头,乌黑的刘海盖住了眼睛。

上官透有些后悔。

但这样的事发生了,便不可收回。

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雪芝会这么问,也许,他想,也许是对他有意。

罢了,睡觉吧。

谁知,他还没躺下,雪芝便双手搂住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唇瓣。

她的吻如同她的人。

年轻,青涩,却十分热情。

像是壁炉中的火焰,即便是在深冬中,也可以燃烧一切:寒冷的空气,干燥的木材,壶中的水雾……还有上官透最后的理智。

蜡烛在急躁的掌风中熄灭。

压抑太久的激情,在黑夜化作了一团火,无边无尽地蔓延。

雪芝不曾想过,自己一度觉得龌龊的事,居然这样在她和上官透之间发生。

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一刻,她以双臂缠住他的颈项,有些期待,却又十分害怕。

上官透却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温柔,行为却异常坚定。

不似她所说的肮脏,也不像上官透所说的幸福。

和上官透融为一体的时候,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流泪了。

雪芝时常回想起这个晚上,只是每次想起来,心情都不一样。

十年后,她是微笑着;五年后,她是痛苦着;两年后,她是愤怒着。

第二天,她是绝望着。

67 68 6967虽然前一夜她确实感到快乐,但起来以后,恢复了理智,雪芝看着两人□相拥的身体,还有床上的落红,第一个想到的事就是在仙山英州看到的恶心场景。

会发生这样的事,似乎又是她的原因。

十七年来,她的情绪没有哪一日如此消极。

无论上官透跟她说了什么,她都答得有气无力,勉勉强强。

上官透揉头发,起床,喝水,回头笑,又回到她身边,无论做什么事,在她看来,都令人讨厌。

上官透的情绪似乎也不很稳定。

两人说什么话都显得非常怪异。

拥抱,接吻,说漏嘴的话,暧昧的眼神……都可以用诸多借口盖过去。

可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两个人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雪芝披着衣服,抱住双腿,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

从今以后,恐怕重雪芝这三字的意义,就会变成他征服女人名单中最下面一个。

分明已经不冷了,但她的手脚冰凉。

上官透坐在她身边,轻声道:芝儿。

雪芝没有理他。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上官透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昨天晚上……是一时冲动吗?雪芝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好吧,我想出一个法子。

上官透又琢磨了一阵子,如果你觉得方便,我可以去跟林叔叔商量,让你暂时待在谷里,我先教你武功,等你考虑清楚,我……雪芝再听不下去,迅速回答道:我很后悔。

什么?他想说的,她大概都知道。

他很温柔,很体贴,很懂得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事情。

她毕竟是他以前的妹子,就算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也应该让她来做决定。

等她考虑清楚就可以走人了。

我说,我很后悔,昨天是我一时冲动。

雪芝急忙道,我现在就想回去,请送我出谷。

芝儿,如果你心情不好,这可以慢慢调和。

但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面对。

雪芝抬头,鼻子有些发酸。

我都说过我后悔了,你要我怎样?上官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不喜欢!雪芝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你让我出谷,我不想看到你!上官透握紧双拳,关节发白。

你还是休息几天,毕竟昨天——闭嘴!雪芝擦了擦眼泪,把他狠狠从床上推下去,我现在就要走!不然以后等我出去,我会告诉二爹爹,让他杀了你!上官透寒声道:好,你说了算。

千里寒风,冬雪飘摇。

结冰的天星河旁,干枯的紫荆大片大片连接成一幅萧索的画面。

雪芝和上官透,一红一白,一前一后,快步行进在枯枝中。

每到拐角处,上官透总是会在后面提点一声,别的不再多说。

雪芝在前面走着,泪水风干在脸颊,小刀子刮骨一般疼痛。

他们终于在月上谷的出口处停下。

前方不远处有小镇,镇上炊烟四起,人烟稀少。

到这就可以了。

雪芝背对着上官透,压低声音,我的马就在前面的小镇里。

我送你过去。

不用。

上官透走过去,拽住她的手往前走:私人感情放一边,安全最重要,我送你过去。

雪芝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更加难过了。

从月上谷出口到小镇,仿佛走了百年的时间。

最后他们找到马,雪芝迅速跨上马背,戴好斗篷上的帽子,往前走一段。

上官透连忙追上来,抓住缰绳。

芝儿,是我对不起你。

上官透垂头苦笑道,浑水趟多了,人心也变得不干净。

我没想到,你千里迢迢赶到月上谷,是因为想念我这个……哥哥。

对不起。

雪芝咬牙看着前方:没事我走了。

路上小心。

我知道。

上官透松手。

雪芝一扬马鞭,重重挥下。

狂风乱雪中,马儿蹄间三寻,绝尘而去。

上官透看着雪芝的背影,任凭呼啸的狂风鼓满自己的斗篷。

一片冰天雪地中,火红色的身影像一团燃烧在冬季的火,气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被寒风卷走,雪水熄灭。

其实,如果雪芝没有那么快说出不喜欢他,他大概就会犯傻,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一些自己大概都会感到惊讶的话。

像是,你暂时待在谷里,我先教你武功,等你考虑清楚,再决定我们要不要成亲。

像是,虽然我知道你在重火宫事务繁多,但你可以考虑一下成亲以后,一半时间在谷内,一半时间回去,只要你对我有意,我相信没什么困难克服不了的。

像是……你闭关没有问题,多少年我可以等的。

此时他却分外庆幸自己没有开口。

雪芝年纪还小,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情。

她因为依恋自己,从那么远的重火宫赶来。

而他……却玷污了她。

翌年,兵器谱大会上,上官透一直彷徨,一直在寻觅重雪芝的身影。

雪芝却仿佛人间蒸发了。

大会结束后一段时间,他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重雪芝在冬季的时候就已入关,并且短期内不打算出关。

重雪芝在上一次兵器谱上的失败,以及两年内彻底的销声匿迹,让她被所有人遗忘了两年。

68春去秋来,岁月匆匆。

两年后,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各大门派之间,大门派与小门派之间却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动。

重火宫默不作声了两年。

月上谷却在两年前突然公布了所在,公开招募弟子,并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势力,结盟大门派,吞并控制小门派。

上官透不再像以往那样神秘,也不再只因怜香惜玉而与人交手。

尽管如此,他的桃色消息却从来没有停过。

先是平湖春园的二园主何春落,再是采莲峰的第二代帮主杜若香,再是洛阳大盐商的女儿,甚至峨眉的某美女弟子也没放过。

但上官透以前的女人经常出自青楼,尤其在洛阳一带,这些女人中,却没有一个和青楼扯上关系的。

有人说上官透对女人的口味朝令夕改,或许这两年他对那些美艳的女子没了兴趣,开始向大气豪放一型奔波,也有人说他是利用和别人打交道的空子勾搭人,但愣是没人说他利用女人,倒也是罕见的例子。

上官透这经常被人用来形容幸运的三个字,短短两年内变成了绝大多数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对他崇拜至死和唾骂到底的。

不过随着月上谷的变化,上官透的变化也不小。

以往有人说他是非,他一定会以相当轻佻风趣的话反击,但他现在似乎很忙,除非人家用剑指着他的面门,他一般不作任何回应。

又因为被他横扫的女人数量越来越多,两年前重火宫的小姑娘少宫主和他的那点破事,早已被人遗忘。

但让很多人感到古怪的是,只要是美女,只要江湖中人听过的名字,都会被上官透扫过,有一个备受瞩目的姑娘却和他八字都没打上一撇。

她就是灵剑山庄庄主的女儿,雪燕教的林奉紫。

林奉紫还很小的时候,便以乖巧和温柔出名。

从八九岁开始就有世家子弟上门提亲,把林轩凤吓得不轻。

待她过了十五,追求者更是如同广布江湖,俯拾皆是。

敢到灵剑山庄提亲的绝对都是富家公子哥儿,条件十分优越的列成清单,都可以拖到地上。

因为每个都特别好,长辈们都替林奉紫着急。

开春的时候,林奉紫才拒绝了丰城的宝贝儿子,华山年轻有为的四弟子丰漠。

这事也是给人议论了很久,但林奉紫的追求者不减反增,很多人甚至以追到林奉紫为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有魅力的标准。

林奉紫这些年来是一日比一日漂亮,儿时没长开的五官越发柔和美丽,桃花眼儿粉红腮,笑起来更是如风如水,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仙女下凡。

所以,林奉紫有一个外号,叫做玉天仙。

自从重雪芝在英雄大会上挑战了林奉紫,不少人拿她们俩做对比。

但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做了。

如今的林奉紫在江湖男人眼中,是圣光笼罩的玉天仙,是要永远被保护,不能和凡人的女子动手的。

和凡人比较,那更不可能。

不过,这些都是重雪芝重出江湖之前的事。

重雪芝会这么快出关,整个重火宫的人都没有猜到。

两年,无数件完全一样的灰衣。

两年,不曾沾染任何胭脂水粉,金簪玉镯。

两年的生活,除了武功秘笈招式心法,挥剑禅坐面壁忍痛,什么都不剩。

刚开始几个月,雪芝一度觉得自己会疯死在重火宫后山;但到她完成任务出来的时候,神态和心志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石破天惊的一夜。

重雪芝手中舞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一把普通的锈剑。

但是,楚微兰却亲眼看到她舞着剑,以属于掌法的招式《月中取火》,击碎了置于后山数百年的大石。

重雪芝比以前瘦了很多。

她将头发高高盘起,碎发凌乱地落在面颊,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脸上更多的,是求胜的姿态,和完成重任的解脱。

仅两年时间,她笔直地站在修炼室前方,就几乎让四大护法都认不出来。

人很快聚集起来。

林宇凰和长老们也来了。

重雪芝依然穿着她万年不变的灰衣,走近人群:我今天出来,是要告诉二爹爹,他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全部完成了——但是,不够,远远不够!林宇凰也是遵守了重火宫规矩,两年都没看到自己女儿。

这会儿一看到她,却长久没有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宇文长老走出来道:你觉得什么不够?什么都不够。

我还要回去再练一段时间,等差不多了再出来。

你不用练了。

为什么?重火宫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可是没练好——武功跟知识一样,是没有极限的。

即便是莲宫主,也无法走到极限。

这时,温孤长老看了一眼宇文长老,低声道:‘莲’宫主……?漆黑的夜幕,无星无月。

重火宫的万点灯光隐隐照射上来,映在重雪芝的脸上。

宇文长老放下拐杖,慢慢朝雪芝跪下:请宫主出关。

刹那间,所有在场的重火宫弟子,包括四大护法,也跟着跪下来:请宫主出关!!69重火宫再度崛起!重雪芝继位宫主,复出江湖!中原武林将要再次天翻地覆!或许是前几年天下太风平浪静,重雪芝复出江湖的事才会闹得如此轰轰烈烈。

两年前,重火宫冒出一个武功盖世的大护法,已经让不少门派人心惶惶。

但穆远在少林寺上崭露头角以后,便又极少出现。

表面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形让不少人唏嘘,却让大门派十分担心。

如今,重雪芝闭关两年,武功大有所成,又有《莲神九式》在手,不少门派已经到了提心吊胆的程度。

阴天,雾气笼罩了整座嵩山。

山脚的炊烟四起,却隐没于迷雾与满山桃花之下。

重火宫。

朝雪楼。

手中的茶水渐凉,重雪芝却浑然不觉,只静静地看着穆远地上的同盟敌对门派名单。

虽然换下了沾满灰尘的灰衣,但她身上穿的,还是很普通的青色布衣。

衣服显然比她的身材大了不止一个号,松松垮垮,将她身材衬得像个晾衣的麻杆。

头发,也不曾改过,还是用布条把长发往脑袋顶一缠,刘海凌乱地散落在额心,毫无层次可言。

林宇凰坐在雪芝的身边。

他对女人了解不多。

但林轩凤曾经告诉过他,这世界上没有不爱美的女人。

他听了以后只说废话,如果不爱美,那还是女人么。

此时此刻,他的女儿却打扮成全天下女人都不会考虑的模样。

入关前的雪芝也不爱打扮,但好歹衣服也是大红粉黄为主,颇有少女的朝气。

如今这一身,真是让他彻底绝望。

虽说如此,雪芝那张脸却让他一看再看。

他还数了数,连穆远这种纯粹和尚心理的木头人,都转眼看了她不下五次。

她的五官越来越像重莲,气质却越来越不像。

林宇凰不想承认这种感觉,但是,他的女儿,尤其是这样垂着头的时候,真是越看越像个……和华山闹,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重雪芝抬头看了一眼穆远,眼神严肃之极。

林宇凰立刻有了抽自己一嘴巴的想法——芝儿还是芝儿,这么可爱天真,怎么可能会像他想的那样。

穆远愣了愣,道:有半年了。

半年前,平湖春园在傲天庄附近搭了个擂台,类似于小型英雄大会,不过参加者必须是团体,得胜者可以挣不少银子。

重火宫有一堆弟子参加了,但是以私人名义。

恰好华山四弟子也就是掌门儿子丰漠也参加了,和重火宫的弟子打成了平手,重火宫占上风。

平湖春园不知道重火宫人的身份,又不好得罪华山,于是判定华山胜。

输的人自然不服气,报出重火宫的大名。

平湖春园这下两面难做人,直接把银子扔出来走路。

华山人多势众,抢了银子就跑。

重火宫几个弟子回来告诉师兄妹们这事,带人上前踢馆。

原本都是弟子们自己的事,不知如何就演变成了两个门派互相仇视,甚至惊动了长老和掌门。

两个门派商量过后,决定让这些弟子过几天在傲天庄和丰漠再次比过,再判定谁胜谁负,银子归谁。

时间还蛮长的。

总得处理。

雪芝低低唔了一声,我带着他们去吧。

雪芝随便扔下的一句话,竟然又一次引起轩然大波。

多数人认为,其实这并不是解决两派弟子矛盾这样简单的事。

谁都知道,华山是正派,重火宫是邪派。

华山尾随少林做事,重雪芝又在少林寺兵器谱大会上摔了跟头。

重雪芝才当宫主,就出面和华山对立。

其实,重雪芝出面的真正目的,是要击败华山,间接向少林发下挑战书。

出发前几日,惹出这事的一个弟子来找穆远,小心翼翼地说:大护法,你去劝劝宫主,这事不要闹大比较好,其实……其实我们赢得也不很光彩。

丰漠带的人都是废材,实际上等于他一个人对我们一群……穆远看了他一眼,继续检查宝剑:你认为现在说,还来得及么?与此同时,重雪芝坐在朝雪楼里,朝着朱砂尴尬地笑笑:我还是第一次用这东西。

宫主别笑,此宝无人能敌。

天下人都在等着看两大门派之间的对决。

70 71 7270四月,少林寺兵器谱大会方结束。

这一回拿下兵器榜前两位的,依然是释炎和林轩凤。

第三变成了月上谷的一品神月杖。

不过很多人都没有弄明白,为何上官透又一次打到一半就跑人。

多数猜测是他不想面对林轩凤,还有灵剑山庄。

这样一来,他被驱逐的原因便更加神鬼难测。

也因为上官透不曾尝过败绩,有人猜他实力比林轩凤,甚至比释炎还强。

不过,兵器谱大会的议论,却因为重火宫和华山的对决被撂下。

傲天庄在洛阳南方,是正统门派最喜欢聚集讨论比武的地方,又因为富可敌国的玉面司徒小公子,现在的司徒叔叔曾经砸过大笔银子在上面,所以整一个庄园美轮美奂,堪比皇宫。

原本主持人只是峨眉的一个大龄弟子,但一听说重雪芝要去,慈忍师太竟亲自赶去。

为了对决赶到傲天庄的人,自然不止是重火宫和华山派的人。

人多到超乎想像。

四月的傲天庄,丁香花开得正艳,雪白和淡紫连成一片,将楼房和比武场掩得隐隐约约,恍如仙境。

整个庄园都散发着春季的芬芳,醉人的优雅。

丰城自然听说过重火宫最近的变动,一大早就赶到了洛阳,不过到场的时候,还是象征性地晚了一些。

至于他的宝贝儿子丰漠,则是早早地就抵达了庄园,让人一再检查佩剑头冠。

他只记得,近三年前的重火宫少宫主,已经拿下英雄大会前三十,并且能够接下慈忍师太数十招。

虽然在天下人看来不过如此,因为她是天下第一人的女儿。

但和她同辈的人都知道,这样练下去,武林霸主这个头衔,很可能会又一次被重火宫揽入囊中。

如今重雪芝年近二十,会强到什么程度,实在不可估量。

倘若自己打败了重火宫的弟子,那么重雪芝务必会出手,到时候如果败给这么个小女孩……丰漠握紧双拳,对身边的小厮道:你看看那剑有没有问题。

公子,这都是第八次了……第八次也一样。

再看看。

这时,丰城低声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看着前方站成一片的弟子,回头叹道:我以为我够拽,没料到重雪芝比我更拽。

我故意晚来,她居然到现在还没到。

话音刚落,便有登登马蹄声传来。

在场不少人都对雪芝的红衣白马印象深刻,不少男人都觉得她分外帅气。

所有人翘首等待雪芝的到来。

丰漠立刻握住剑,浑身紧绷地站起身。

丰城将他按下来。

任从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就算重雪芝真出手,还有你老子我在不是?但是,骑马赶来的人却是报信的:重火宫宫主到了!丰漠松了一口气。

河水涓涓,环绕山庄流淌。

丁香花白紫交错,连在一起仿佛天边的流云,秀丽而淡雅。

这时,辘辘而来的却是慢悠悠的马车,不像比武,倒像出游。

马车停在一片垂落的丁香花枝下。

仍是红衣红裙,不过不再是棉绒的布料,而是红云一般的丝绸。

长发乌黑一片,顺着肩膀滑落,直垂至腰际。

在场的人,眼也不眨地盯着花枝下的人。

尽管看不到脸,但很多人都认定那不是重雪芝——重雪芝,何时穿过裙子,又何时有过这样婀娜的身姿?然后,长而美丽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拨开花枝。

花后的女子微微歪着头,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凝望着前方。

雪白和淡紫的丁香花瓣随风落下,飘扬洒满了整个庄园。

与此同时,林宇凰在重火宫,紧锁着眉,扁嘴道:小时候芝儿那双吊梢眼只让她更像个讨打的死丫头,前几天我看她,却怎么看怎么像狐狸精。

有这种想法,我还自责了半天。

但等你一把她打扮出来,我终于知道,那不叫像,那根本就是。

朱砂笑道:当初你不还说莲宫主是公狐狸精么。

就是啊,你看看莲还是个男人都这样了,我的宝贝女儿啊……林宇凰想了想,又道,不过,闺女真的好漂亮,越看越漂亮。

哈哈,就是说么。

宫主脾气暴躁,暴躁的人都活得久。

就像你么?朱砂额上青筋爆出,微笑道:我现在温柔了。

傲天庄。

雪芝微垂着头,慢慢走到丰城面前,淡笑道:见过丰掌门。

丰城完全飞翔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身边有人推他,他才赶忙道:啊,啊,好,雪宫主近来可好?雪芝轻轻掩嘴,低笑出声:很好,掌门客气了。

也不知道比武何时开始?这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这是打算比武。

下一刻,整个故事非常没有悬念地结束了。

不比了不比了,我儿子做事冲动,就是他的错。

这就算给了雪宫主一个人情。

丰城站起来,击掌道,来人,把银子搬来。

丰漠就这样变成踏脚石,被老爹踩过去。

谢谢丰掌门,有空我定会登门拜访。

雪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到慈忍师太和丰城小妾的表情。

她也从来不知道,这样一句话,竟然让她走上了万劫不复之路。

半个时辰后,月上谷的人赶到,雪芝已经走了。

三天过后,林宇凰的乌鸦嘴又一次发挥了功效。

华山掌门爱妾白曼曼向不少武林人士宣告,重雪芝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她丈夫,还说要上门倒贴,还说,如果重雪芝能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习惯收着点,她可以大人有大量,什么都不计较。

雪芝刚一听说这消息,立刻砸碎了手中的茶杯:有机会勾引一品透我都不要,我去勾引丰大叔?!要死!说罢把手中的肚兜扔到朱砂手里,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还让我穿这个,穿这个有什么用?难道真的去勾引大叔!不会不会,我只是希望宫主能像个女人一点。

穿了这个,女人味散发自如……71在白曼曼放出这样的话以后,那天去过的男人几乎都在帮着雪芝说话,说明明是丰城让的银子,为的是和重火宫打好关系,重雪芝也不过是礼尚往来说要拜访华山派,不见哪里有错。

只是帮忙的越多,白曼曼恨意越深。

慈忍师太不像白曼曼那样愤怒,但也摇头说,重雪芝一年比一年不如。

于是,原本女人们都不大待见的林奉紫,一夜之间,也变成了她们心中的圣女。

所以,六月间圣女的十八岁生日,也更加受到人们的关注。

林轩凤宠林奉紫,谁都知道。

不过很多人都不会猜到,他为了给奉紫办寿宴,几乎把全武林有点来头的人都请了,筹备了四个多月,砸下的银子足以买下三分之一个苏州城。

重雪芝自然也收到了请贴。

不过在听说奉紫寿宴的消息时,雪芝根本没有心思考虑是否要去。

她人在洛阳,这个传说中江湖包打听最多的地方。

有的人专门出售江湖一手八卦,价格公道便宜,遇到经常照顾生意的,还有八折优惠。

雪芝原本只是当作娱乐,让朱砂花了几十个铜板打听了一下灵剑山庄、少林寺、月上谷最近的事。

一提到月上谷,那小伙计的话就多了,所以很自然的,朱砂告诉了雪芝所有上官透的桃色消息。

雪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脑中回想起的,是她离开月上谷那一夜发生的事。

如果可以选择忘记这一段记忆,雪芝一定奋不顾身毫不犹豫。

可惜事与愿违。

说不曾乱想是假的。

她以为,自己带给上官透的,不仅仅是温存,或许还有一丝眷恋。

毕竟他抱着自己的时候,不论是在耳边温柔的呢喃,还是铭心的深入,还是深情凝望她的双眸,都让她觉得,他在向自己传达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么多女人对上官透又爱又恨的原因。

倘若她不曾入关,说不定早就缠着他,要他一定要对自己坦白,或者负责——这些行为,和别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负责?笑话!这是没有能力的弱女子才会做的事,而她不是。

雪芝庆幸自己走得很果决,也庆幸自己没有提出这样令人作呕的要求,更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上官透,对他死心塌地。

上官透的女人可以有无数个。

但重雪芝,天下只有一个。

心态稍微平和了些,雪芝进入洛阳客栈。

她刚进去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不过她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安置了弟子,她叫上穆远,回到客房。

和银鞭门又是怎么一回事?雪芝放下手中的清单,抬头看向穆远。

月上谷是一个威胁,不过不难处理。

宫主不用担心,我会去办。

我要知道具体内容。

银鞭门近些年一直依附着重火宫,不过重火宫处理事情实际非常保守正义,和外面谣传的截然不同。

银鞭门门主王者香前年嗜赌成瘾,一下子亏掉了半个门派的银子。

接着王者香迅速找重火宫帮忙,重火宫自然不理睬,还停止补贴他们。

王者香一时气急,解除了两个门派之间的关系。

但才离开没多久,月上谷那边就带人把银鞭门败了个彻底,控制了整个门派之后,美名曰不会灭他们门,可以保护他们,还会借他们大笔银子,只是利息有那么一点高。

为了还债,银鞭门的弟子们加倍干活,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打擂台,赚银子,但相对之前的亏空,实在是不足挂齿。

月上谷这时又冒出来说,我们可以卖兵器给你们,让你们更好地赚钱还债,我们也好两不相欠。

然后,这个已经几乎发展成一个城的大门派,以上官透在皇城和洛阳张牙舞爪的实力,和月上谷在江湖上的名气,聘请了以韦一昴为首的大量名铁匠,疯狂打铁卖兵器,狠狠地捞了一把油水。

这样下来,银鞭门买了很多好兵器,确实在江湖上地位提高了不少。

只是花了不少钱,自己赚得又少得可怜。

欠着月上谷的债是越拖越多,到最后王者香终于坚持不住,早就发现中了月上谷的圈套,但后悔无用,只好顶着快丢光的老脸跑来重火宫,说上官透实都可以改名叫上官扒皮了,再这样下去,银鞭门肯定会被月上谷吞掉。

虽说银鞭门只是个二流门派,但沦落给月上谷作地基,也算是无限可悲。

雪芝听完挺无奈,道:月上谷的势力已经如此惊人了,为何还要为难小门派?一个势力的神速崛起,一定是建立在压榨其他若干个小势力之上。

穆远站起来,不过宫主真不用担心,银鞭门落魄到这个地步,救之,他们会感激涕零;无视之,他们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你打算怎么救?替银鞭门还债,然后换我们压榨他们?不是压榨,是控制。

虽然宫主可能不会赞同,但这是对我们最好的方法。

不会,我很赞同。

就照你说的去做。

第二天,穆远就派人去了月上谷。

几日过后,那人回来通报,上官透说,要替银鞭门还债没问题,但一定要让宫主亲自出马,不然月上谷不认账。

72雪芝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打算拒绝说请上官谷主自便。

琉璃说之前遇到类似情况,很多门派都是这样放话,包括武当。

但真到穆远上阵了,对方很快就会被摆平。

于是穆远跟着去了月上谷。

又过了几日,穆远竟第一次与人谈判,以失败告终。

雪芝说,既然如此,放任不管好了。

海棠说,其实这样的事宫主可以去看看,毕竟林宇凰是月上谷二谷主,只是暂时回了重火宫,两个门派关系应该是最容易融洽才是。

海棠还谈了很多,说上官透家世显赫,月上谷实力强大,和他们结盟绝对有利无弊。

雪芝默默听完以后,只说了三个字:我不去。

既然雪芝不同意,海棠也就不再多言。

倒是琉璃比较八卦,跑来问雪芝,两年前闭关时,我听朱砂说你是去见了上官公子,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朱砂大嘴。

雪芝特别想抽死她。

不过对于琉璃的回答,雪芝也只是四个字带过:与你无关。

倒是这一回,四大护法只去了两个,并且带上了新一代两名见习护法,烟荷和笙箫。

为了防止护法们不认真培训徒弟,重火宫长老在护法中挑选的惯例已经取消。

待老护法年满四十或者成亲以后,就会退位让徒弟上阵,以后徒弟拿的银子将会自动发送一部分给他们。

护法之首像海棠还比别人的银子多,所以,为了让自己以后有好日子过,海棠挑了个年仅十五的烟荷当徒弟,打算从小抓起。

海棠是个兢兢业业的大女人,可惜养出来的烟荷却是个满脑子粉色泡泡的小女孩。

一听琉璃问了雪芝,烟荷就跑来问雪芝是否认识上官透,他本人是不是像谣传中那样这么帅。

雪芝听别人说他帅,火气更大,直接转身让人通知月上谷这事重火宫不管了。

两日过后,黄昏。

雪芝起身回重火宫。

人还没出客栈,小二就跑来说,天快黑了,还是不要出城比较好,城外很乱,晚上都没人的。

雪芝笑说洛阳晚上都会没人,无稽之谈。

带着重火宫的人就出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

雪芝出了城门,乘着马车,一路往登封方向赶。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路上确实没人。

顿感怪异,突然后面传来踏踏马蹄声。

她还没来得及探头出去看出了什么状况,马车就被狠狠撞了一下,几乎翻倒。

雪芝心情原本不好,这一撞,几乎要出去揍人。

但脑袋刚一伸出去,另两人便骑着高大的黑马,都一手攥着冰寒闪亮的飞刀,高高举过头顶,一手拽紧缰绳,向前奋力奔驰。

速度之快,如闪电一瞬。

四把飞刀自两人手中甩出。

前面的马依然在奔跑,人却跌下来了。

雪芝快速探出头,对外面骑马的穆远道:发生什么事了?前面的人是银鞭门的执法,后面两人是月上谷的汉将和世绝。

月上谷?他们在追杀银鞭门的人?是。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宫主不打算去,这些事还是少知道好。

这几天月上谷都在银鞭门清理门户,上面的人都打算卷钱出逃,被月上谷的人抓住,几乎一天干掉一个。

所以一到晚上,这一块都没人敢出来。

怎么会这样?雪芝喃喃道,上官透不是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他只是饲养这种人的主子。

……载我去月上谷吧。

73 74 7573快马加鞭赶向月上谷,重雪芝和穆远聊了一会儿,才算知道上官透这两年其实比较倒霉。

月上谷的弟子有放出风声,上官透被喜欢的女人狠狠甩了,再没心情寻花问柳,把整个心思都放在管理和发展门派上。

只是,真正入了江湖,就没可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尤其是像上官透这样,又出名,背景又惊人,和他打交道的是什么人都有。

月上谷强大了,上官透混出来了,京师的大哥嫂子却成了替死鬼。

一年前,上官透不知道得罪了某个门派的小弟子,但那人是在洛阳也是相当有来头的子弟,只是没有他这么弹。

对方看灭不掉他,就跑到长安,安了个炸药,把上官透大哥的府给炸成了废墟。

虽然上官透大哥只是个五品文官,但好歹也是国师的儿子,一品透的大哥,这事理所当然闹得天翻地覆。

上官透听说以后,半个月便查出下手的人,原来那人住在大都,老爹是大都附近的一个县令,不足挂齿,但叔叔是洛阳的太守。

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会这么恨他,主要是因为他吞并了这人的门派,他们门派老大,这人的偶像一时想不通自挂了。

这人又无法接近国师府,只好拿上官透哥哥嫂子开刀,还带着门派里不少人到处说上官透的坏话,一遇到月上谷的男人就杀,女的就轮。

上官透派人做了两包炸弹,一大一小,小的放在这些个人住的门口前,轻轻一炸。

他们全部跑过来看的时候,再把大的那个引爆。

接下来,只剩得满世界的红通通真血腥。

事后上官透似乎有些失去了控制,竟然让手下光天化日之下杀入了洛阳官府,弄死了几个人,不过没有成功消灭对侄子杀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太守。

从那以后,上官透的性格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但真正下手做的事,却比他小时候还张扬几百倍。

从那以后,再恨上官透的人,都不敢卖命惹他。

吃了那次教训以后,上官透弄来一堆相当要命的人。

其中有两个如今已经闻名天下。

一个叫汉将,是上官透从京城的监狱里赎出来的杀人犯,二十七岁,已经被关了十年,他就在监狱里都弄出不少条人命。

有传闻说,他是被刑部尚书弄进去以毒攻毒用的。

上官透要把他弄出来时,不少人都问他是不是疯了。

这人是个终极朝廷重犯,就上官透去赎他,都花了不少功夫。

汉将入狱前有过很多女人,但女人对他来说一直是工具,除了满足欲望以外,没有一点作用。

所以在他看来,打女人也只是修理工具那样简单有理。

汉将是一个凶强好斗到极点的人。

刚从大牢出来没多久,一个马车开过溅的泥就沾到了上官透的裤子上。

长安可是全天下藏龙卧虎最多的地方,汉将甚至还没有吃到一口牢外的饭,便把马车拦下。

车主下来,汉将二话不说,一拳打去,跟演戏似的夸张,那人当场倒地休克。

后来官兵来了,把他和上官透和其他人抓回衙门。

隔了几个时辰,等那伤员醒了,问他是谁打的,那人一直指着上官透。

才知道他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

另一个叫世绝,这是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

不过两百斤的体重,外加彪悍的身高和身宽,以及完全没有良知的黑心冷血,没人会把他和少年二字联想到一起。

世绝爱财如命,六亲不认。

他当时还在某个小门派当老大,上官透一说跟着我有银子赚,居然连解散大家各自保重这样的话都没说,直接跟着上官透跑了。

有人偷偷说,他不该叫世绝,应该叫死抠。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只要给他银子,他可以把一个人从南海追杀到苏州。

据说他母亲找他借三十两银子,他拒绝。

但上官透出去玩银子用光了找他要,他立刻掏出三百两。

汉将和世绝两人差别很大,不过有三个共同点:一,杀人不眨眼,下手残忍;二,冷血冷面,对上官透却如犬一般死忠;三,身材都很彪悍。

他们三人站在一块儿,拥有完美身材高个子的上官透是最瘦小的一个。

上官透时常摇着扇子,说话温柔风趣,如同别人所说,外表和行为都是十足的贵公子。

深谙江湖的人却说,汉将和世绝那样的人就像藏獒,凶残可怕,只认一个主人,却永远当不了老大。

真正的老大,永远都是笑容可掬的。

下起手来,却比藏獒们狠上千倍。

雪芝一直以为,自己闭关后苦苦修炼两年,出关后一定可以轻而易举拿下上官透。

但她似乎错了。

真正的江湖,并不是武功高者便可称王称霸的。

74而且,在听说上官透这些事以后,她竟觉得有些难过。

但也只有一会儿,她就发现妇人之仁差点又一次害了自己,立刻回神,人已经到了月上谷入口。

因为两年内人数的暴增,月上谷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地大人稀,反倒像是个世家一样热闹非凡。

如果不是里面的人有手握兵器的,这紫荆满岛,清河环绕的月上谷,看去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从正南方的入口进去,向人通报。

一炷香过后,便有人前来说,谷主请宾客进去。

紫荆繁艳,红药深开。

雪芝带领所有弟子走过长长的桥梁。

河中轻舟重重,舟中的人一致向桥上的人行注目礼。

中央镇星岛。

除了周围多了不少紫荆,楼房扩建了些许,没有太大改变。

从这里还可以看到东南方向的岁星岛,以及岛上最精致的建筑,上官透的寝房。

密密层层的花丛中,树影下,一个石桌,三个石凳,还有草坪上的石子小路,楼阁上的青神楼三字,都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想要退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但站在门外,已经可以看到正厅中的身影。

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害怕。

雪芝突然发现,要坦然面对过去,原来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

上官透原本笑着和旁边的汉将说话,却也在瞥眼的时候,看到了她。

跨入门槛,脸上带着不自然微笑的重雪芝,竟让他有些认不出来。

曾经受到重雪芝的打击不小,而且对她从宠爱到动心,到愧疚,上官透良心受到谴责了两年,毕竟他基本上不会碰这种纯情的小女孩。

重雪芝闭关后,上官透在和女人相处方面谨慎了很多,很多江湖传言也不过是以前留下的话柄。

细细想一想,这两年他真正碰过的女人,两只手竟都数得完。

让他远离花丛重归正业的是重雪芝没错,但两年过去,他又阅人无数,若说还对那个曾考虑要娶进门的小女孩念念不忘,或是有当年的激情,那肯定是假话。

原本,他是打算重新挽回兄妹关系,对重雪芝多加照顾,弥补一下当年的过错。

但是这一刻,他想要说什么,打算露出怎样的笑容,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连汉将那样良心被狼叼的男人,双眼都无法控制地长在了重雪芝身上。

雪芝站在深红镶花的地毯上,不敢直视上官透,一时竟有些无助。

不管现在她有多厉害,江湖上的人如何称赞她拥有惊世的美艳,她被上官透占有过的事实,自己极为重视的第一次交给眼前这个人的事实……永远无法磨灭。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她知道自己很紧张,也在尽量掩埋内心深处的感觉。

但是,还是在感到惋惜。

自己曾经缠着上官透撒娇,赖皮地叫他昭君姐姐,他只要不在就会觉得时间难熬的日子,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太过冲动,或许他们感情还是一如以往。

即便只是兄妹,即便没有拥抱和亲吻,即便还要继续看着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偷偷下来心酸很久……她最起码,可以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雪芝又有狠狠打自己一顿的想法。

那些奉紫之流才应该有的小女儿情节,她怎么可以有?雪芝立刻抬头,朝着上官透微微一笑:上官谷主,前几日没有立即赶来,实在对不住。

不知道现在再谈银鞭门的事,是否还来得及?上官透有些失神。

嗯。

我们想替银鞭门还债,不知谷主意下如何?嗯。

雪芝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看了看穆远。

穆远点点头。

雪芝又道:既然如此,我银子也带来了。

请谷主过目。

说罢击掌,让底下的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

箱子刚一打开,里面白花花的元宝闪闪发亮,让在场很多人都禁不住眯上眼睛。

而站在上官透另一边的世绝,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上官透让人来清点了数量,然后朝雪芝点点头:没错的。

请谷主开个收条。

上官透又迅速开了收条。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顺利到雪芝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一想到上官透会这么干脆,多半是出自于对她的愧疚。

一想到这里,再一想那一夜的缠绵,雪芝更加窘迫气愤,拿了收据就走。

请留步。

雪芝不耐烦地回头:请问上官谷主还有什么指教?我还有事想说一下,因为比较私人,所以请宫主禀退左右。

我想上官谷主一定没有太重要的事。

告辞。

重火宫的人出去了。

上官透看了一边双眼发直的世绝,道:留下重雪芝,这些都是你的。

世绝话都没说就直接往外冲。

慢着。

待他回头,上官透又道,重火宫实力你是知道的,今天穆远也在,硬碰硬对自己没有好处。

明白。

75重火宫一行人刚走到月上谷门口,烟荷就长叹一声:美女办事,果然就是比臭男人快得多啊。

雪芝一直没有说话。

这时她知道,自己早出来是对的。

在那里多待一刻,她会爆发的可能性就越大。

海棠道:宫主,我知道这样要求不对……但我看上官透对你百般谦让,其实和他处好关系不是难事。

以后谁再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海棠又一次碰钉子,终于闭嘴。

在大家都要出去的时候,一个无比高大强壮的人影突然蹿到他们身后。

雪芝正准备防御,穆远已经闪到她面前,长剑出鞘,指向那人的咽喉。

世绝看看穆远的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重火宫的大护法果然身手了得。

过奖。

尽管如此,剑还是抵着他的喉咙。

我是奉谷主之命,来和雪宫主说一点事情的。

穆远这才放下宝剑。

雪宫主重出江湖,却招来不好听的名声,也不知是福是祸。

拥有狐狸精的外貌是好事,但做了狐狸精做的事,尤其是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时间不多,请开门见山说话。

好吧,雪宫主如果不希望名声太臭,最好还是乖乖留下来,去我们谷主的房里走一趟,不然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会说到雪宫主生不如死,后悔出生在这世界上。

你……!雪芝指着他,怒道,威胁我没有用!我不威胁,我这就走。

虽说如此,没过多久,雪芝如了上官透的愿,去了青神楼。

上官透不在客厅。

雪芝看着那挂了珠帘的卧房,心中更加焦躁,于是在门口等待。

但很快,上官透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芝儿,进来吧。

雪芝怒气冲冲地杀进去,大声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上官透站在窗旁,欣赏着才表好的水墨画,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笑着回头:还是没变。

竟然拿这种事来威胁我,恶心!上官透脸上依然挂着雷打不动的微笑:我何时威胁过你了?你让你手下来说那些话……简直太卑鄙了!我没让他说任何话,我只让他留下你。

上官透想了想,往前走两步,他说什么了?雪芝微微胀红了脸:什么都没说!你让他闭嘴就是,我走了!刚转身,上官透就以他更加变态的身法,闪到她面前:先不要走。

雪芝充满恨意地看他一眼,打算离开。

谁知她左走一步,上官透就往左挡一下,右走一步,他又往右挡一下。

到最后,她实在走不掉,两拳打在上官透的胸前。

上官透却单手握住她的双手,笑道:你恨我。

眼前的人还是当初那个上官透,脸上还是挂着稳操胜券的自信与笑容,却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岁月和经历,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上官透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把她当成至宝来宠溺,来疼爱。

我只是讨厌你。

她手腕不断挣扎,咬紧牙关道,恨,还说不上。

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感情用事,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上官透声音放得十分轻柔,看,这就是当初我们一夜温存的地方,也是你把自己交给我的地方。

雪芝的脸色渐渐发白。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当初我的芝儿可是敞开身体迎接我的,怎么到了今天,就这般绝情?上官透转过头,用下巴指了指后背,第二天我背上可是被你抓得伤痕累累,你居然还可以跑得那么快。

难道就不疼么?雪芝嘴唇无法遏制地颤抖:你住嘴!第一次都会疼的,不过之后的欢乐,你还一点都没体会到。

上官透慢慢垂下头,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要不要现在我们再试一次?恶心!!你觉得恶心?恶心为什么还要做?上官透冷声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被我骗了,更不要说对我是兄妹之情。

当时我是被你诓糊涂了,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后来我去问人,没有哪个人说你的举止像是在对一个兄长。

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此时此刻,雪芝发自内心讨厌他对自己说话的态度。

像是被剥光一样尴尬,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上官透的手背上。

以前,他分明都是很温柔的。

不是说不喜欢我么,那现在你哭什么?喜不喜欢,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雪芝哽咽道,我知道上官公子魅力非凡,喜欢你的女人很多很多……放过一个重雪芝,不是那么难的。

为什么?我想早日忘记那一段不愉快的过去,早日和真心爱自己的人成亲。

看在我曾经对你那么好的份上,请不要再找我了。

上官透微微蹙眉,苦笑道:……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么?对不起。

雪芝挣脱开,屈屈膝,转身走了。

76 77 7876雪芝好不容易从月上谷撤离,一看到重火宫不少人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更加不高兴。

在少林寺西南方向几十里外的客栈住下,雪芝也一直没有说话。

一人向隅,一堂不欢。

大家都沉着脸用膳,待雪芝入房以后,都没人敢去打扰她。

躺下后,一夜十起,心烦意乱下,雪芝只好一个人到客栈外面走走。

清风明月,花香寂寂。

少室山在不远处,山间透着稀疏的灯火。

雪芝心中其实明白自己并不是个闲人。

小门派之间的事永远解决不完,要争夺回兵器谱的排名,英雄大会上一定要有人出头,这些目标一达到,恐怕更多的事又来了。

她知道自己需要调整心态。

忘记上官透。

她捂着脸,低声道,什么都不要想了,专心习武,忘记上官透……什么都不要想了。

这时,客栈转角处,有女子阴恻恻地冒出一句话:情一字,原本就是江湖人士的死穴。

雪宫主如此痴情,恐怕难成大器哦。

雪芝愕然抬头。

自己竟然如此不小心,有人跟着都没发现。

那女子慢慢走出来:女人啊,总是那么矛盾。

都想跟着叱咤风云的江湖人物在一起,都想得到虚荣感和安全感,却总是拿不下,安不了心。

说得你好像就不是女人。

雪芝站起来,也渐渐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原来又是满非月。

她刚一站住脚,身后一帮妖男又跟怪物似的蹿出来,男不男女不女,在大黑夜看去也是十分可怕。

我当然不是女人。

小女孩罢了。

满非月轻轻抚摸脸颊,不过,我却有世界上最忠于我的男人们。

妖男们又围着她,按摩揉背擦汗,还纷纷点头,无比殷勤。

其中一个正在给她捶背的帅小伙道:圣母今天也累了,早点把这人给消灭了,也好休息。

然后又有人接道:别,让圣母认真做事。

别的人头最少都是五百两一个,这个还不止这个价钱呢。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话说得没错,这年头,人越杀越少。

我们生意红火是好事,但该杀的都杀光了,我们人还越来越多,剩下的事就只有收钱让别人捅自己。

划不来。

圣母啊,干脆涨个价算了。

雪芝一听到这声音,仔细看了看那人。

果然是丰涉。

他的头发右侧还是绑了几根小辫子,两年过去,除了长相更讨人喜欢,说话更让人讨厌,腰间葫芦更大以外,基本没变什么。

见满非月没有回话,丰涉又道:毒药毒蛊做得好不能当饭吃,脸蛋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银票使啊。

我们要求也不高,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你总不能把我们都卖到窑子里去。

满非月完全无视他:我们今天不是来杀人的。

昭君说这妮子不肯去月上谷,让我们来劫她。

谁要不小心把她给毒死了,我让你们死得难看。

雪芝哭笑不得:你们发什么病?我已经去见过他,才从月上谷出来。

我才不管你去了哪里,收了钱,我们就要照做。

满非月打了个响指,给我上,绑了她。

话音刚落,那一帮妖男就人手一根长棍,七零八落地冲过来。

雪芝一个纵身,所有人扑了个空。

他们很快恢复备战状态,列成整齐的一排,将雪芝包围其中。

雪芝手指强劲一扣,两掌左右击去,瞬间击倒两个人。

那两人躺在地上,一脸迷茫,再站不起来。

朱火酥麻掌?棍子在手中转一圈,丰涉眯着眼睛,这不是重火宫的招式么?重火宫人,自然使重火宫掌法!雪芝说完,一掌击中丰涉胸口。

丰涉应声倒下,还一边道:哇,原来你是重火宫人!好厉害!这时,其他人又高吼着冲过来,雪芝夺走一个人手中的长棍,猛然跃起,在空中进行了后空翻,倒挂在房梁上,簌簌几棍敲在那些人头上。

无仙经月功!丰涉躺在地上,斜着眼睛看雪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非图文的无仙经月功!太帅了!女人,加油!话音刚落,满非月一棍敲在丰涉头上。

很快,在场只剩两个人了。

雪芝将长棍往空中一甩,在长棍凌空的时候,两掌击在其中一人的腰部,抬腿踢去,又一跃接棍,连续而快速在他头上敲了数十次。

又一次将长棍扔入空中,撇了那人的双手在背后交叉,接棍,将长棍插入双臂。

那人的两条胳膊就像上了锁一样,再解不开。

混、月、剑、第、九、重!丰涉眼冒精光,无比崇拜地看着雪芝,一睹此剑顶重,是我一生的追求!但是,最后一击应该是捅了他才对,为什么不捅了他?如果用剑的话,一定是鲜血狂飙身首分家,可惜了!满非月怔怔地看着雪芝,已经没有精力去打丰涉。

雪芝手中没了武器,但依然转过身,朝最后一个人做出备战状态。

那人丢盔卸甲,逃到满非月身后。

雪芝淡淡一笑,拱手道:承让。

77满非月咂嘴道:真想不到,你武功进步竟然这么快。

也是,听说你最近厉害起来了。

听说你这么多年从来没厉害过。

满非月面有怒色:既然如此,还请雪宫主赐教了!说罢,动作强硬地脱掉自己外套。

雪芝冲过去,拖住丰涉,掐了他的脖子: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满非月却笑了。

你武功虽高,却不会杀人。

省省吧。

你不信我?雪芝手下加了力。

丰涉唤道:痛啊!反正全天下美男子多的是,杀了我再去找一个便是。

满非月挥挥手,你动手吧。

不过,杀了他,还是要和我交手的。

要动她,先打过我再说。

穆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雪芝还未回头,穆远便敏捷地落在她面前,然后站起来,手握长剑,以剑指地。

满非月一见穆远,脸上有了慌乱之色,再看看抱头鼠窜的妖男们,怒道:你们都带种!然后回头对雪芝穆远道:若不是上官透不让用毒,你们都死了!这次你损我的,我一定会加倍还来!雪芝道:不必还了,我送你的。

满非月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圣母!喂喂喂喂,圣母!你不要我了?!丰涉在后面提高音量喊道。

喊着喊着,渐渐无力,想回头看雪芝,但被她掐着脖子不敢动,只好憋着声音道,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海棠吧!不对,年纪这么小……难道是重雪芝?也不对,都说重雪芝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武功不好——哎哟哟,痛啊。

你再说一句,我真掐死你!难道你真是重雪芝?丰涉也不管她是否会掐死自己,立马转过头看雪芝,天,真的是狐狸精啊……等等,我好像见过你。

但是,是在哪呢……宫主请回去休息吧,这个人我来办就好。

雪芝嗯了一声,放开丰涉:麻烦穆远哥了。

雪芝不知道,这个不经意抓来的人质,竟然就这样缠上了自己,还成为了个尽会讨野火的拖油瓶。

次日,客房中。

雪芝与重火宫的人商量着去林奉紫寿宴的事,决定让朱砂带头去花钱定做一条鞭子,作为贺礼。

大家正琢磨着何时出发去灵剑山庄,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飘来:灵剑山庄……那庄主的女儿,可是一个妙人儿。

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回头,看到丰涉靠着门,皮肤好得可以拧出水来,笑得却不伦不类。

雪芝道:你怎么还没走?丰涉指了指穆远:是他不让我走的。

穆远道:我以为宫主留他还有用。

不用了。

你走吧。

这不成。

丰涉往里面走两步,眯起眼睛,我现在已经接受事实当了你们的人质,你们就不能赶我走。

我只有到灵剑山庄才能和我们的圣母会面,从这里到山庄还是有那么一点远的,你们得负责挟持我。

所有人都在茫然。

琉璃道:宫主说,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

你不走我杀了你。

你杀便是。

我就不走。

你不怕死?混鸿灵观的,从来没想过要长命百岁。

美食美女,我都有过,夫复何求?你这人真是——罢了。

让他跟着也没什么。

雪芝摆摆手,丰涉,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却没银子养你。

挟持人质居然不掏腰包,抠门。

丰涉长叹一声,我说雪宫主,看你也就二十八九,怎么说话跟个大娘似的?雪芝怒道:给我滚出去!丰涉笑盈盈地蹿出去了。

琉璃道:这丰涉是盲肠,不割掉,早晚会发炎捣乱重火宫的。

雪芝道:没事,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

一帮人决定先让人通知重火宫,然后往苏州赶,再和其他人在那里会合。

刚派人出去,雪芝等人还在收拾东西,便听到楼下有人传来一群人惶恐的尖叫声。

雪芝立即跑出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跳到一楼,好容易挤进人群,却又一次看到了恶心的东西。

一个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七孔流血,脸上冒着五颜六色的泡。

雪芝捂住嘴,冲出客栈,转身一阵干呕。

却有人伸手拍拍她的肩,无比温柔地说:芝芝很难受吗?不要难受了哦。

雪芝抬头,对准丰涉那张白净的脸就是一巴掌:你简直没有一点人性!!语毕,又是一巴掌。

丰涉给她带着浑厚内力的耳光打得头昏眼花,脸上很快就肿起来: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打你?你杀人了!那人连歌妓的豆腐都要吃,死一个有什么关系?你——若是这样,给他点教训不就得了?为什么要杀人,还用这么残忍的方法?!芝芝不要这么激动。

丰涉捂住两边肿肿的脸,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如果我会盖世奇功,我也会用很帅的方法。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丰涉点点头,凑近了一些,眼睛虚起来,惊讶道:原来你这么漂亮!妈的,我真想把圣母宰了!要不是我六岁的时候眼睛给她用毒熏得半瞎,也不会在偷到春宫图时看不清,更不会到现在才看清楚芝芝美丽的面容!78满非月为什么要熏你眼睛?我不小心把她新养的毒蛊给弄死了。

然后?所以她就熏了我呀。

你六岁的时候就在满非月身边了?我好像自出生起就跟着她混哦。

这个时候,一个健壮的男子冲出来,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你杀了我小弟?丰涉道:我没想杀他的。

只是看他喝的汤太油腻,给他加一点清淡的蔬菜,没料到他火气太重,救不活了。

你下了什么?当然是钩吻啦。

那男子虎目圆瞪,咬牙切齿扔出三个字:你娘的。

我娘早死了,到下面去找她吧。

丰涉笑道,喝点钩吻汤?鸿灵观的人都不得好死!那男子终于愤然而去。

丰涉哼笑了一声,回头继续看雪芝:芝芝,我从来不敢相信,这天下会有姑娘像你这样的,武功又高,容貌又倾城。

像你这么完美的女孩,恐怕全天下男人都在抢着要吧?你怎么会从小就跟着满非月?听圣母说,我老爹在江湖上惹了事,人家找到了我老娘,把她杀了以后觉得不解恨,就把我的手脚筋都挑断了。

我爹看我已经成了个废人,就把我扔掉。

后来圣母见我好看,把我带走,所以我就在鸿灵观长大。

你被挑过手脚筋?你现在看上去挺健康的。

哦,我听别人说的,她在我的骨里种了蛊,那些蛊头尾都有小钩,连在一起可以替代手脚筋。

它们也靠吸食骨髓维持生命——唉,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吸不了多少,我还年轻,骨髓再生速度快,够它们吸很多年。

那到老了以后呢?我怎么知道。

雪芝脸都扭起来了:怎么会有这么残忍又恶心的事?芝芝,我都没觉得恶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你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把你扔掉?我当时已经是废人了啊,他为什么不把我扔掉?丰涉一脸莫名和不解,不知道你怎么做宫主的,还没你下面那些护法聪明。

雪芝顿时才明白,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比她倒霉的人多了去。

这丰涉也就十来岁的年纪,说着这些惨绝人寰的事竟然面不改色,满非月调教出来的孩子,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没过多久,重火宫的人都出来了。

雪芝一脸正色告诉丰涉,他不能再跟着他们。

丰涉一句话就让雪芝又一次妥协:我没钱,唯一的赚钱方法就是卖钩吻汤。

一路上出现了不少事件。

雪芝经常回想起自己二爹爹。

林宇凰十来岁的时候也喜欢害人,但从来不要人命。

他可以把一个杀猪的玩到出家,一个□犯玩到挥刀自宫。

林宇凰让个人生不如死,丰涉是直接让这人消失了真干净。

有很多次琉璃都打算一刀灭了这臭小子,但穆远却总是阻止他,说他确实不杀好人,而且也没有必要得罪满非月。

然后雪芝一声令下,一群人把他打得半死。

但是,打就能让丰涉停止杀人?有没有见过不游泳的鱼?事件持续进行。

六月初,苏州。

雪芝在苏州和朱砂、砗磲,以及另外两个新任护法,云辉、瑶空等人会面。

自从雪芝重出江湖,重火宫的人开始行动也是分外有面子。

苏州多年来都是一个样,朱户万家,满城风絮,行舟三百六桥下。

只是,几乎有点名气的门派都来了人,参加奉紫的寿宴。

关于奉紫的好话,别的地方加起来,估计都没有江南一带多。

两岸灯笼高挂,水榭楼台。

在这座城中并没有住过太久,雪芝连通往酒楼的路是哪条都不知道。

但是,那一年的泰伯庙会,庙会中不少彩灯的模样,满街五花八门的面具,街上一些甜甜香香的小吃……还有拥挤的人潮中,一直小心护着自己的臂膀,却是如何努力去忘记,都再难抹去。

那时,她总有一种错觉。

好像自己永远会穿着红色的棉袄,拿着小风车,挽着昭君姐姐的手,一直顺着人潮往前走,一直一直走……好像永远都长不大,永远是个小丫头。

79 80 8179穆远早已提前在仙山英州让人订好了房,雪芝却态度强硬,说要换到别处去。

无奈这个时候所有客栈都满了人,不睡仙山英州,就只有睡大街。

雪芝愣是找到了一个小破客栈住下,说重火宫后山那种地方我都能待,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待。

她也终于发现,丰涉说要在苏州和满非月会面只是借口。

他还是打算赖着她。

雪芝压抑着火气,把他留在客栈,让他不准闹事。

几日过后,便是林奉紫的寿宴。

雪芝起来得很早。

雪燕教的玉天仙,重火宫的狐狸精。

这两个名字雪芝都无比讨厌,但拿她们来比的人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男子扬言要把她们都娶进门的。

雪芝不知道奉紫是什么反应,但她每次听见,都会出手揍人。

对于林奉紫,雪芝一直都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两个人被人比多了,多少会有些敏感。

而且曾经和灵剑山庄结下的梁子,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确实灵剑山庄请她们来没有错,但既然来了,就得小心。

树大招风,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是灵剑山庄的狗便秘也会赖到她头上。

所以,即便她非常非常想把自己打扮成个妖精,花枝招展风情万种地去灵剑山庄转一圈,出一口恶气,但为了自己和重火宫,她不能这么做。

前几日和烟荷、朱砂二人血洗苏州。

三个女人用很少的银子买了很多的衣服,买回去以后雪芝却一次都没穿过。

旧衣几乎都是分不出性别的武衣,中间夹了一堆朱砂买来的艳丽花裙。

雪芝每次一穿那些,都跟一青楼头牌花魁似的,相当惹人注目。

这会儿,她挑了前几日市场上买的,领口袖口带绒毛的白色丝衣,散着发,在发侧歪歪地别了一团雪白的绒毛,挂上两颗珍珠耳环。

然后勾了勾眉,含了含胭脂膏子,体面而不花哨。

之后,便无视可怜兮兮的丰涉,嘱咐人带上佩剑出门。

雇了马车,雪芝、穆远、烟荷还有琉璃坐一辆。

烟荷掀开帘子四处打量,喋喋不休:人家都说苏州美女多,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穆远道:看多了宫主,你当然再找不到美女了。

雪芝却惊讶地抬眼看穆远:穆远哥,很少听你赞扬我。

我没有赞扬你,只是在说事实。

穆远叹了一声,你这样下去叫我们怎么放心,感觉谁都会骗你。

大护法,你说话好肉麻。

烟荷皱皱脸,又一脸神往地看着他,不过,听了真的舒服……琉璃弹了弹她的脑袋:又不是夸你,你激动什么?很快,马车到了灵剑山庄下。

从下往上看,到处都是上下阶梯,或者留下来互贺的人。

车夫掀开帘子,雪芝垂头走下马车。

接下来,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所有的人的眼,不论男女,都像是铁块。

雪芝像是握着巨大的磁铁一般,一路往上走,吸了一路人的眼。

烟荷跟着另外三小护法,轻声说:感觉好可怕。

笙箫用手肘碰了碰她:没见过世面是不是?别给咱重火宫丢人。

朱砂回头道:除了莲宫主,恐怕也就宫主能做到这份上了。

不过莲宫主那叫风华绝代,宫主是美艳惊世。

琉璃道:朱砂,你不小了……到灵剑山庄正厅外面,雪芝便看到了里面最打眼的林奉紫。

她这一日打扮得真的是分外华贵:一身淡金的长裙缀着细绣白花,乌发盘在脑后,斜下的刘海上是玛瑙金冠,两条金缎从冠旁落下,衬着大红宝石金坠子,外加画龙点睛的一颗美人痣,整个人显得无比贵气又娇媚。

不要说是庄主女儿,就说是公主都没有人会怀疑。

看到她此时的模样,雪芝几乎都要忘记了她小时哭哭啼啼的撒娇相。

但无论如何,这位美人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的焦点。

雪芝以为自己会十分嫉恨,但错了。

她竟觉得,有一些寂寞。

其实在阶梯上,被人看着还好,反正很快就走过了。

进入灵剑山庄正厅的时候,连雪芝本人都有种抵不住的压力。

她刚一迈进去,正在人群最里面的林轩凤便第一个看到她。

然后,他说到一半的话似乎也给忘了,直直地看着雪芝。

客人自然随着主人目光走。

于是,仅是眨眼的瞬间,整个正厅的人都看向雪芝,包括林轩凤身边的林奉紫。

灵剑山庄中茉莉灼灼绽放,纯白胜雪。

除了及腰的长发漆黑如夜,雪芝也一身雪白。

也正因为打扮素雅,别人再无心留意她身上抢眼的首饰或是衣物。

脸和身段,恰恰成为了最抢眼的地方。

不少人都不由自主联想起了四个字:天山雪狐。

这一次的雪芝,比一身艳红出现在傲天庄时,还要命。

只有朱砂低声道:宫主想要低调一点,好像适得其反了……一听到朱砂说的话,雪芝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嘴角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踩着大红毯子,走到林轩凤面前,笑道:林叔叔,多年不见,您老人家可安好?雪芝。

林轩凤惊喜道,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姐姐,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来。

林奉紫眨眨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次,看看,人家都说我们是武林中最漂亮的姐妹花,果然是真的。

雪芝再看看林轩凤,脸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林轩凤……又把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给美化成什么样了?80一阵寒暄过后,有人通报新客人到了。

林轩凤道:雪芝,你和奉紫也很久没见了。

你们先去那边聊聊,我去接人,一会儿再来。

雪芝冷静下来看看他。

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客观说,还很英俊。

但是,再回头看奉紫。

那双亮晶晶的眼,还有那颗长到了眉心变成红色的媒婆痣,还是如此令人讨厌。

雪芝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奉紫拖到桌旁。

奉紫笑道:姐姐,你最近在江湖上的事,我全部都有听说。

雪芝看看她,干笑着点头。

——都不是什么好事,难怪她笑这么开心。

人家都说你是狐狸精。

奉紫握紧雪芝的手,异常兴奋道,你知道么,狐狸精是一个女人的最高境界。

还有人说,像你这样的狐狸精,要一千年才能修出一个!姐姐,我真以你为荣!很少有人看到温柔的奉紫笑得如此灿烂。

大家都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雪芝非常不自在。

这些话就算是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朱砂口中说出,都非常别扭。

最讨厌的人这样说自己,雪芝没法不乱想。

忍了很久,才忍住没问她怎么都十八了,还跟个白痴似的。

还有人说,你跟莲宫主长得特别像。

除去我爹爹,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和林叔叔。

可惜这辈子都无缘见他一次,但如今看到你,我就知道,他一定一定很完美。

雪芝脑门上青筋乱跳,一张漂亮的脸瞬间变得搞笑。

奉紫这没良心的东西——是谁生了你,你小时候最黏谁,你全部忘记了!林奉紫叹了一声,又笑道:不过,小的时候,林叔叔照顾过我,我还记得。

因为他后来来看过我,还有这个。

说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只有一只眼睛,不过还是气宇轩逸。

你爹爹还真都是些伟大的人。

林奉紫,我想问你一件事。

姐姐请说。

你话怎么这么多?林奉紫一脸委屈:今天我生日,又看到姐姐了,话多一点不好么?我是对着姐姐话才多的。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林轩凤和一帮雪燕教的女子进来。

雪芝一看到带头的那个,禁不住皱了皱眉,也不看奉紫:我有事,先走了。

但是人还没站起来,原双双就已经看到她们,立刻踩着小米碎步跑过来:我的奉紫,想死我了。

林奉紫站起来笑道:教主。

原双双一把抱住奉紫,像娘看到女儿一样,热泪盈眶。

雪芝根本不看原双双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雪芝。

原双双唤道。

原教主,今天是你们奉紫的生日,我们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没料到原双双竟然捉住雪芝的手:作为长辈,我以前还天天欺负小辈子,是我的不对。

看在奉紫的份上,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了。

让我瞧瞧,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标致了,难怪见过你的人都夸你美呢……够了,你和她聊吧,我没时间。

雪芝看看她的手,请放手。

你不原谅我么?请放手。

不要这样,雪芝。

原双双泪珠子竟然就快要掉下来,我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父母染上了怪疾,现在都卧病在床,别人说都是我以前那毒嘴咒的。

我也很后悔……呜呜……雪芝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

而且,当原双双不再用以前高亢的声音说话,态度温和点,也不是那么讨厌。

算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先和奉紫聊吧。

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奉紫道:姐姐,别走,我还想和你多说一会儿呢。

雪芝以其他人还在等待为借口,顶着浑身鸡皮疙瘩回到重火宫人堆里。

奉紫还是那死样子。

原双双变化真大。

虽然不讨厌了,但感觉真是怪怪的。

也不知是否别有居心。

朱砂道:又是那个讨厌的原双双?不提她。

就在这个时候,林轩凤又带了两批人进来。

一批统一穿着华山的衣服,带头的是丰城,后面跟着丰漠和其他弟子。

一批额头带着黑缎带,大部分都穿着深棕褂子米色衣,少数几个穿蓝衣,三个人穿深红衣服。

恰好,这三个人雪芝都认识:仲涛,汉将,世绝。

带头的一个穿白衣,手持折扇,长发如云,发簪上有三撇孔雀翎。

雪芝一看到他,转过头装瞎。

无奈烟荷那不懂事的孩子竟然惊呼:哇,宫主,你和月上谷谷主穿夫妻装!81这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很多人听到。

雪芝的脸瞬间由雪白白变成通通红。

她头一回有废掉烟荷的冲动。

仲涛在上官透耳边笑着说了一句话,上官透转目看向雪芝,淡淡笑了一下,便转身跟别人说话去。

原本灵剑山庄没有邀请上官透,上官透也不打算来。

但丰城这年龄可以当上官透爹的人,却是上官同辈分的表哥。

丰城说什么也要叫上上官透,还非要问个究竟,为何林轩凤如此排斥上官透。

林轩凤说不出个所以然,上官透人情上也过不去,只好跟着丰城来了。

然而,仲涛在看到雪芝的正面以后,又是一脸激动地在上官透耳边说话。

上官透这一次连头都没有回。

雪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要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和别人说着话也走神了不少次。

上官透来了以后,不少人都围过去了。

一帮前来祝贺的灵剑山庄弟子都被忽略。

那一帮弟子中,长得最像样的还是夏轻眉。

他没变多少,还是三年前眉清目秀的脸蛋,外加一身飘逸的衣裳,微微扬着的嘴角旁,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雪芝一瞬间有看到了故人的感觉,但碍于江湖上的闲言闲语,便只好站住不动。

很快夏轻眉看见她,冲她笑了笑。

雪芝也笑着点点头,却见他身边跟了一个少女,正挽住他的手,有些防备地看着自己,但也微微含笑。

那少女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眼很大,眼角和眉角略微下垂,因此看去很温和。

她头上别了两朵兰花发簪,一身粉红衣裳,挽着夏轻眉的手指甲也是微亮的粉红,水嫩得不得了。

当她和夏轻眉走到林轩凤面前的时候,很多人都在问林轩凤她的身份。

林轩凤笑得有些不自然:这是柳画,轻眉的未婚妻,去年才入灵剑山庄的女弟子。

柳画看去很温柔,实际性格固执,死活不肯入雪燕教,说要学剑就要在灵剑山庄拜师。

为此原双双还对她有些不满。

她并不是重雪芝那样的人物,地位崇高身手盖世,而且让人看了一眼就惊叹说此女美艳太具攻击性,几乎伤人眼;她也不像林奉紫,温婉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让人觉得此等绝色只应天上有。

但是,她沉默少语,厨艺精绝,会做一百三十二种菜,八十九种汤,时常垂首害羞,越看越耐看,是典型的完美妻子。

喜欢上她的男人,没有哪一个不是陷入癫狂半死不活。

灵剑山庄庄内没几个女人。

柳画在灵剑山庄仅待了两个月,不少表面追求林奉紫的人就偷偷跑来勾搭她。

不过林轩凤知道林奉紫瞧不上那些浮躁的小厮,还满心觉得她最终会应了夏轻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两个月前,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传了出来:俘获柳美人的幸运儿,竟然是他挑中的乘龙快婿。

夏轻眉自入门没多久,一直到柳画入了灵剑山庄后几个月,都一直没有停止对林奉紫的追求,包括中途插入一个倾城重雪芝。

但这才一转眼的时间,两人的婚期竟已定在年末。

这一会儿,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瞥眼雪芝和奉紫。

雪芝其实是最冤枉的一个。

她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自己的事。

倒是奉紫,嘴脸一直不大好看。

没过多久,她就又一次偷偷溜到雪芝身边,小声道:姐姐,柳画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少理她。

你怎么知道人家好不好?她是那种表面对你很好,底下咬你一口的人。

不就是个夏轻眉么,以前也不是我的下饭菜。

不开玩笑说,我现在只要一勾勾手,姓夏的保证连滚带爬回来。

也就这柳画,还真当他是个宝。

雪芝蹙眉:我看你是心理不平衡。

姐姐,你不可以冤枉我的。

而且,你以前不也喜欢他么。

他喜欢你,我都没说什么。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江湖人士以讹传讹,仅此而已。

唉,反正你要小心柳画。

她是恨不得拿根铁索套住夏轻眉的脖子,缠他在自己身边。

人家的事,人家知道怎么处理。

哼。

奉紫噘嘴,反正你从来没把我当回事,我不要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你少在我面前晃,晃得我心烦。

雪芝站远一些,突然看到进来的人,花伯伯和雪天叔叔到了,我不和你说。

雪芝快步走到门口。

谁知刚截下司徒雪天和花遗剑,上官透也过来了。

82 83 8482这场景尴尬了。

雪芝和上官透互望一眼,便各自和司徒雪天和花遗剑打招呼。

花遗剑看了雪芝半天,才算认出了这个侄女儿,万年严肃的脸,也微微绽出一丝有些沧桑的爽朗笑容。

司徒雪天倒是意气风发,拍拍雪芝和上官透,一个劲说俩孩子都好懂事。

然后两人又开始问雪芝林宇凰在哪,过得如何,让他好歹出来聚聚。

雪芝也一一回答。

过了一阵,司徒雪天大概看出雪芝上官透的矛盾,便拽着上官透去别处。

花遗剑难得见了雪芝,也是拽着她到处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武当少林,峨眉华山,名门正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一一见过,到林轩凤面前,花遗剑却只是淡淡一笑,简单说了几句,便算会过。

峨嵋派的掌门起了很大的带头作用,所有弟子对雪芝都是冷冰冰的。

别的门派,只要是男人为主的,一定对雪芝是笑脸如花。

雪芝分外郁闷。

老大级的见完,就是在江湖中人际圈最广武功却一般的门派,平湖春园。

这个门派和雪燕教差不多,也都是以女性为主。

不过相较雪燕教的小女孩们,这些个女弟子要成熟得多。

园主有两个,一是何霜平,一是何春落,是一对姐妹花,却是两个姐妹两个样:霜平是个四十左右的严肃女人,据说丈夫比她小十二岁;春落看去大概二十五六,绝对是如花般娇艳,如水般温柔。

一见了雪芝,何春落立马笑着说,我知道,你是那个很风光的宫主,久仰大名。

雪芝却笑得有些僵硬。

两姐妹的名气显然没有她们的门派大。

但何春落的名字雪芝早就听过,是因为她和上官透的传闻。

雪芝忍不住看一眼上官透。

没料到他也在看自己,不过,嘴角带上了一丝有些嘲讽的笑意。

天怒人怨。

讨厌自以为了解女人的男人。

雪芝笑逐颜开,跟何春落聊起来。

而这个时候,月上谷的一个新弟子小声对上官透道:谷主,你看到重火宫的宫主没?上官透隔了一会才说:看到了。

她好漂亮。

那弟子凑近一些,小声道,比跟你好过的那些女人都漂亮。

你为什么不去跟她好?没想过。

可是我觉得她和你好配——我从来不觉得哪个女人配得上谷主的。

上官透又停了停:不觉得。

这样好都不觉得?仲涛笑道:光头是酸葡萄心理,不要再刺激他了。

狼牙,你管好你的女人再来说我。

我看你‘七天花丛游’的称号可以拆了。

这雪芝你喜欢了快到三年,我看你连别人小指头都没有碰过。

笑我?我看等我和红袖成亲那天,你还追不到她。

我没有喜欢她。

可是她好像喜欢谷主啊。

那弟子插嘴道,她已经看你很多次了。

真的?上官透立即到处去找雪芝的踪影。

再回头的时候,仲涛的笑容已经变得无比邪恶。

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以后,林轩凤带领着众人到宴席厅用晚膳。

也不知道是不是触了霉头,月上谷和重火宫的桌竟是靠在一起的。

雪芝甚至用眼角余光,都可以看到上官透。

那瘦削的下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无比立体的鼻梁,曾经一度迷恋的琥珀色瞳孔……此时看去,怎么看都有些不顺眼。

汉将世绝二人站在他身后,□僵硬如同两具雕像。

最不顺眼的是,上官透安心坐着,仲涛便代替月上谷去向林轩凤敬酒。

而一个女人很快端着酒到上官透面前,有些不自然地向他敬酒。

雪芝一瞧那女人,气血上涌——那是采莲峰帮主杜若香。

又一个。

一顿膳食下来,周围的人说了什么,雪芝几乎都没听进去。

她的眼睛就长在了一个又一个上前敬酒的女子,还有看去无辜实际最可恶的上官透身上。

不知道这一日跟他敬酒的女人中,有几个和他还保持清白关系的。

年纪大了些,她也渐渐明白,对很多人来说,一夜风流不过逢场作戏,过了,大家照样可以做朋友。

原来会把男女之间的事想得如此神圣如此难得的,只是她而已。

就像上官透以前常说的,芝儿还小,长大就会懂了。

雪芝懂了。

却永远也无法理解。

晚膳过后,便是酒宴。

不喝酒,或者想要休息的人,都在厅外切磋武艺。

终于有机会摆脱看见上官透的阴影,雪芝二话不说出去看比武。

但人刚一出去,便撞上了奉紫和原双双。

接下来的情景便是,原双双缠着奉紫,奉紫缠着她。

不过还好,没一会儿奉紫以不舒服为由离开,原双双也跟着走了。

但一转身,雪芝又撞上了上官透。

大厅旁,红廊下,两人都是白衣黑发,寒月影里,美得一如画卷。

雪芝立刻看着地面,从他身边走过。

因着月光,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洒落层层黑影,嘴唇上的胭脂掉了,淡淡的粉色却更加诱人。

上官透刚想跟上去,何春落便走过来,笑眼弯弯地和他搭话。

这一夜月白风清,晚风拂过画桥林塘。

原本非常美好的一夜,也被扰得心情烦躁。

83很快,参与庭院中比武的人越来越多。

花遗剑又一次潇洒地击落了酿月山庄庄主的剑,便拱手说让年轻的一辈露露身手。

说罢,把自己的宝剑绀阿交给雪芝。

雪芝大大方方地接剑,以从小便培养出的宫主架势挥了一下剑,向四周抱剑请赐教。

男人们怜香惜玉,女人们诚惶诚惧。

第一个上来的人,竟是一个不知名的峨眉女弟子。

这位女弟子和别的弟子最大的区别,就是有一张漂亮的脸。

只是漂亮的脸上,挂的是冷冽如冰的笑容。

虽然知道这只是切磋,但长时间的拼搏,以及自己的身份,时刻都提醒着雪芝:要赢。

刚出两招,让了两招,雪芝便摸清对方的武功底细。

峨眉派的人不喜欢自己,雪芝知道。

不过在确定自己赢定了的时候,她下手还是比较温和。

谁知她温和了,对方却咄咄逼人。

若不是在奉紫的寿宴上,雪芝甚至会觉得,这女的想取自己性命。

剑锋,连续几次都擦着雪芝的脸过。

对方似乎根本不顾忌峨嵋派的形象,招招狠辣,几近癫狂。

最后雪芝挑掉了她的剑。

她重重跌在地上,眼眶很快变得湿润。

然后她站起来,擦着眼泪,退到人群中。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弄得莫名其妙。

雪芝准备去问她个究竟,一个人却落在她面前。

上官透以扇柄轻轻敲着手掌,笑道:在下和雪宫主比划比划,如何?雪芝火气无处发,将绀阿剑高高举过头顶,俨然道:求之不得!司徒雪天摇摇雪扇,轻松自如道:这场比武有看头。

你猜谁赢?花遗剑道:难猜,两人应该实力相当。

错。

你且看——话未说完,雪芝已经挥舞着绀阿,簌簌刺向上官透。

上官透左躲右闪,毫无悬念地躲过了她所有攻击。

花遗剑迟疑道:这……她这剑法算是哪个门派的?我猜,这叫‘仇恨芝剑’。

仇恨之剑?芝麻的芝。

开始上官透的折扇完全起装饰作用,等同于徒手应战。

雪芝双眼发红,剑锋凌乱地在月下颤抖,却像是拔了牙的毒蛇,全然失了伤害性。

不出几招,雪芝冷静下来,摇摇头,打算正经还击。

但上官透已经占了优势,倏地撑开折扇,反手转腕交错舞动几次,绕得雪芝头晕。

花遗剑道:这又算什么?‘一品晕芝扇’。

司徒雪天笑道,还是芝麻的芝。

此时,上官透的扇子忽然脱手而出,在空中合起,上官透伸手一接,只见扇柄在空中迅速转了几圈,击中雪芝的手臂,不重,雪芝手中的剑却猛地震下,铿的一声落在地上。

雪芝刚上前一步,一把扇柄便压在了雪芝的脖子上。

她看着上官透,咬牙道:多谢赐教。

上官透拾起绀阿剑,双手抬着,放回雪芝的手中:承让。

雪芝扯了剑就走。

上官透也没久留,一比划完,立刻退下。

把剑还给花遗剑,花遗剑原想问她一下刚才比武的事,但看到她臭着一张脸,便没再多话。

雪芝刚走几步,一个女子便拦下她。

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交手的峨眉女弟子。

女弟子笑了笑,轻轻说:雪宫主,你可知道上官透方才为何要与你交手么?雪芝想了想:不知道。

谁都知道,上官透和人比武的原因,只会是为了女人。

就像很多年前的兵器谱大会,他为了林奉紫挑战穆远。

女弟子嘴角微微扬起,凑近雪芝的耳边说:就像刚才,你伤了我。

雪芝很想说这与我无关,但好奇心实在难捱:为了林奉紫?重雪芝,当初你那个不男不女的爹杀了舅舅,我早该为了他报仇,如今我武功却高不过你——话音未落,雪芝已经给了她一个耳光!你再说我爹一个不是,就会立刻死在这里。

我武功高不过你,却可以抢了你的男人。

女弟子捂着脸,淡淡笑道,不管以后你是否和他在一起,他都曾经属于我,你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啊?雪芝憋着火气,耐心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我和上官透有什么,但我想说的是,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你的私事,没必要交代给我听。

说完从她身边走过。

那女弟子又道:你不在意我,总该在意林奉紫?这世界无聊的人有很多,所以,都喜欢做更无聊的事,来证明自己不无聊。

雪芝不和她纠缠,快步走入大厅,回到宴席上。

84宴席上,只要是坐着的人,几乎都东倒西歪了。

一堆女人围在窗边,端着茶聊天,也顺便等丈夫或同门师兄弟。

雪芝一向不懂如何与女人打交道,只好随处找了个角落坐下。

但没多久,那一堆女人中,便有人朝着雪芝挥挥手:雪宫主,你快来。

雪芝左看右看,最后指了指自己:是在叫我吗?当然是你了,快快过来。

雪芝极少被不是同门的女子搭理,顿时有些雀跃,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果然除了柳画和另外几个年轻的女弟子外,那里站的多数都是掌门夫人帮主妻妾。

雪芝笑道:什么事?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拉着美人儿聊聊天,都有错么?不会不会。

话说,雪宫主还真的是灵剑山庄的稀客啊。

一位夫人笑道,而且,雪宫主的性格也是直率得很,无论人家话说成什么样儿,都能坚持来这里,我们都十分佩服。

雪芝有些懵了:我不懂。

呵呵,果然是年轻的丫头。

说话的人是白曼曼,丰城的小妾,虽然对现在年轻小姑娘的想法不是很理解,但我们都是过来人,倒能理解身为女人,也有女人的难处。

雪芝一头雾水。

又一夫人道:其实啊,我家那位在外面找了几个,我真的是睁只眼闭只眼。

白夫人这一点做得也很好,什么都忍得住。

雪芝还是一头雾水。

白曼曼叹道:唉,毕竟脸皮薄,做不来小女孩做的事。

她们有这种冲劲,我可没有,到底是老了。

雪芝依然是一头雾水。

别瞎说,你还年轻漂亮着呢。

最开始那位夫人推了推白曼曼的手,白曼曼手中的热茶猛地洒在雪芝身上。

雪芝倒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但是雪白的裙子全部染上了棕色的茶垢。

啊,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虽说如此,人只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没事没事。

雪芝连连摆手,忙用手擦衣服,擦擦就好。

这时,柳画掏出手绢,替雪芝擦拭:雪宫主一定累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雪芝还未说话,那位夫人继续扶着白曼曼的手,轻声道:我猜丰掌门也只是暂时贪恋美色,毕竟这世界上,狐狸精倒下一个,还有千万个站起来。

白夫人只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当个妇道人家就好了,啊。

白曼曼哭道:我也不甘啊,可是那些姑娘,就是放得开,别人的丈夫也……呜……雪芝隐约明白了一些,擦衣服的动作停下来:白夫人,我和丰掌门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那夫人道:只是睡了六次,对么?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重火宫日益没落,不找个靠山,怎么混下去?不过你若有点同情心,就不要再这样欺负白夫人了。

我说了,我没有!雪芝站直了身子,丰掌门对我来说就是长辈,我永远都不会做这种事!前辈?呵,床上的前辈么?真恶心!雪芝攥着拳头,凶道,你再说我打你!你打啊,你打。

那夫人挑衅道,让所有人知道,你不仅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是个没教养的泼妇!雪芝怒气冲冲,一时口不择言:也就你们稀罕!我才不稀罕!我就是要找,也要找身手好长相英俊的年轻公子,我对那种老头一点兴趣都没有!雪芝知道,她的冲动总是在引领自己走进恶性循环。

但无法改。

我们当然相信你。

你当初不就试着找夏公子么?那夫人娇笑道,不过,人家不要你,人家要的是比你漂亮一百倍的柳姑娘。

不要再说了。

柳画低声道,我不想卷入你们的矛盾。

不知后来你降低身份找过多少年轻公子。

可惜没人看得上你。

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成亲了。

我是独身没错,但这不是你们乱说话的理由!你呢,也就只能陪前辈睡睡觉了。

我没有!雪芝气得浑身发抖。

白曼曼道:好,你没有。

那你有本事就说‘我重雪芝以重莲的名誉对天发誓,我是清白之身,我没有和男人睡过觉’。

你说了,我们就信你。

雪芝张开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说不出来了吧。

白曼曼冷笑道,装什么清高?这时,一个声音自她们后方传来:她不是装清高,是害羞。

一群人转过头去。

上官透微笑着过来,站在雪芝身边,满眼柔情地望着她:芝儿,为什么不告诉她们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事?当然是成亲的事。

上官透刮了刮雪芝的鼻梁,傻丫头,反应永远这么迟钝。

85 86 8785若此处无人,雪芝一定会赏给他一个惊天现炒热锅贴,但她无路可退。

丰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在造出她和他的谣言时,他从来不澄清。

此时,一品透的未婚妻和丰大叔的情妇,她必须选一个。

那肯定是选择前者。

上官透道:对了,你们在聊什么,好像挺带劲的?白曼曼的脸都白了,干笑道:没什么,就是妇人的闲话家常,上官公子不会感兴趣的。

原来如此,那请继续聊。

上官透看了一眼雪芝,芝儿一到晚上犯困就喜欢乱说话,怕她给各位夫人添麻烦。

在下先带走了。

一帮人连连点头。

上官透轻轻扶了一下雪芝的肩,亲昵而不失礼节带着她出去。

一出门,雪芝就把他叫到无人的凉亭中。

你用什么解释不好,非要说那种话。

以后拆穿了怎么办?到时候就说,门派利益问题,我们不能在一起。

雪芝思考了片刻:好吧。

那我走了。

等等。

上官透连忙绕到她前面,你就这样走了?那你要怎样?雪芝心情原本就很糟糕,此时拼命压抑,才没爆发出来,今天是林奉紫生日,你不拿点时间陪陪她,那得显得多失礼?……你都听说了什么?上官透忙道,你不要相信别人的话,那些都是假的。

你急什么?林奉紫不过其中一个,你还要花时间照顾那么多个。

你不肯跟我在一起,我跟谁好你又那么关心做什么?我不是关心。

刚才我与峨嵋派的弟子比武,不论输赢,都只是切磋。

我没有伤她,你为什么要替她出手?我不是替她出手。

那你是为了什么?上官透欲言又止,只道:我不知道。

真没想到,你连峨眉的女弟子都要碰。

那是燕子花自己到处说我和她在一起,我和她根本不认识。

多的我不想说。

而且,慈忍师太是我大姨,我怎么可能去动她的弟子?还是人家自己到处说和你有关系?雪芝嘲道,这天下有女人愿意和你的名字挂在一起么?芝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在我心中你就是糟糕透顶。

我糟糕,你还败给我?好啊,你不说还好!我还没跟你算刚才的帐呢,你乘人之危侥幸而已,还真觉得自己胜了?再来比过!你冷静一点。

你怕了?你打不过我的,不要再闹了。

我说了,刚我是没有准备好。

我们再比过! 雪芝提高音量,我若再输,任你处置!任我处置?上官透突然认真起来,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是!你去拿兵器来!上官透迅速撤离,竟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赶回到后院。

黑夜。

四下无人,环境寂静得有些可怕。

上官透扔了一把兵器在地上。

你选一把。

雪芝蹲下来,拾了一把最好的青锋剑。

上官透挑了一把绿萝弯刀。

雪芝踢开那些兵器,纵身跃入后院。

上官透也跃过去。

还没站好,雪芝已经举剑,毫无预警地刺来。

上官透横手以刀锋挡住攻击,退了数步。

接下来,只听见乒乒乓乓几十声响,雪芝全力以赴的突击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上官透没有她那么大的杀气,下手毕竟要软一些,只是维持最基本的防御。

天如水,月如钩。

雪芝又一次使出了混月剑最后一式,且毫不留情朝着上官透劈去。

一声惊响。

两人都因为强烈的碰撞而后退数米。

上官透挥刀,以刀锋指地。

刀身在快速而强力的力道碰撞下,已被砍出了无数个小缺口。

雪芝又一个纵身,自上往下,刺向上官透。

上官透跃起,跳到了房顶上。

两人又交手数次,上官透收了几次手,又一次轻盈地在屋顶上跃过。

就知道逃,算什么好汉!雪芝一路跑去,像是泄愤一样,踩碎踢飞了不少瓦片。

两人你追我赶跑了数十个楼房,上官透看看前方,知道终于无处可逃。

才有些犹疑地回头迎接雪芝的攻击。

开始只想着胜她。

但发现真正下手,非常困难。

房檐下,亭旁的小池中,波光粼粼,楼台月影,还有两条舞动的雪白倒影。

又攻击了数次。

当!随着声响,半截刀旋转着飞了出去。

雪芝竟硬生生地将绿萝弯刀斩成两段。

上官透依然下不了手,每次半截刀快要接近雪芝时,又怕伤了她,忙收了手。

雪芝却看不到这些,她就想砍了眼前这个混帐东西。

不过多时,又是一声巨响。

又有半截刀飞出去。

上官透手中拿下的便不再是刀,只是匕首。

他看看手中的刀柄,忽然在手心一转,击飞了雪芝手中的剑。

86雪芝原想跳出去捡,却被上官透横手挡住。

肉搏,她也不怕。

双手一握拳,又强硬地张开,一招金风化日手,直击上官透胸口。

上官透握住她的拳,反手将她的手朝后拧去。

雪芝再难翻身,于是一个后踢,击中他的膝盖。

上官透吃痛,后退数步。

雪芝乘胜追击,拳脚相加。

上官透终于决定再不退让,开始回击。

刚开始两人的掌法还不相上下,但很快雪芝体力不足,力不从心。

但她完全没表现出来,直到被上官透一掌击落屋脊,直坠入水池。

芝儿!上官透惊道,连忙跳下去救人。

刚落入水中,发现水还不是很凉,也不深,安心了些,开始在水中摸索着,寻找雪芝。

但才一转身,雪芝猛地从后面扑过来。

上官透听到了声音,反应及时,又挡了她数个回合。

不要打了,算我输了还不行么?不行!雪芝怒道,你连奉紫都不放过!你简直不是人!我没有动过林奉紫。

你说的话,谁会相信!水花四溅,两个人浑身湿透,连发丝也都摇摆在水纹中。

两人拳臂相击了许久,上官透的耐心终于到达了极限。

他猛地抓住雪芝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你这醋吃得真是越来越没道理了!你胡说!雪芝给他说得分外难堪,竟随口扔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烂的理由,我难过,是因为看到夏公子有了未婚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一回,上官透彻底没了声音。

水池的波光荡漾在两人的身上。

上官透的脸上,是寂月印下淡淡的银光。

你竟然……还喜欢他?雪芝十分后悔,试图解释:我,其实我……够了。

上官透松开她,有些疲惫地喘气,转身离开。

你等等,其实不是……雪芝吃力地在水中前行两步,抓住上官透的衣角。

上官透站住没有动。

可能人一到晚上,情绪都会有些失控。

她竟想都没想,便从背后抱住上官透。

刹那间,上官透浑身僵直。

雪芝紧紧搂住他。

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上官透突然回头,徒然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雪芝低呼一声,水珠顺着衣裳落下。

上官透快步游走到水池边缘,将雪芝放下在岸边。

湿透的白衣呈现出半透明状,池水勾勒出柔和而饱满的线条。

雪芝摇摇头,还没坐起来,身体便被上岸的上官透压住。

刚吃痛闷哼一声,尾音却消失在他强势的吻中。

可以控制的情况下,雪芝一般会推开他,然后给他一拳或一耳光。

但情形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上官透一手动作迅速地剥掉她的衣物,一手伸入她的肚兜,雪芝稍微迟疑了一下,却不似第一次那般排斥。

甚至……像是身体中有更多的火种,急切地呼唤着,渴求着,等待一把光焰将之点燃。

粗喘声在小小的无人庭院中,变得格外明显,无法忽视。

红窗轻摇,寒光动水池。

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臂,在一声低吟中,又一次完完全全容纳了他的侵占。

池中的波纹越来越平静,月影亦越来越清晰。

上官透撑着她两侧的地面。

在她看来,像是撑起了天。

她紧紧缠着他,身随着他的动作而剧烈的摆动,被饱满的欲望不断填充。

在他熟练而霸道的启发下,沉积多年的□在一夜间燃烧。

这也是她第一次不经回避,如此长时间地与他对望。

他在不断灌注着疼痛和极乐。

冰轮万里。

茉莉花瓣展轻绡,茉莉花香随风飘。

仿佛连发梢都会战栗。

她的精神与肉体所有的防备,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接近疯狂的缠绵,没有界限的亲密,两个人化作了两只失去理智的兽。

只有朦胧的感官告诉她,她四周飘舞着茉莉花瓣,她的世界被上官透拥在怀中。

沉寂而温暖的夜后,同一个山庄,不同的庭院。

午时过后,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大院中:啊哈哈哈哈,谁告诉我说‘女人都是一个样,没上床之前拽得上了天,上了床都被我一品透制得服服贴贴’!哈哈哈哈哈哈,光头,你被女人从房里踹出来不说,对方还是你暗恋这么久的小姑娘!丢死人,丢死人啦!!上官透衣冠整齐,却精神欠佳,只坐在院子里安静地喝茶。

仲涛一边大笑,一边弯下身来看上官透的脸:啧啧,这眼圈黑得,你不是三年前还在玩门派大混战么,还以一敌四呢!你不是可以叠罗汉还意气风发么?哈哈哈哈……上官透还是埋头喝茶。

87笑够了,仲涛飞速坐在他身边,眯着眼睛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官透琢磨了很久,才丢下总结性发言:不是昨晚的事,是今早的事。

前一夜两人缠绵过后,上官透抱着雪芝回了自己的客房。

雪芝当时都还是非常小鸟依人的,缩成一团抱住上官透,唤着透哥哥,甜甜地沉睡。

上官透原本也打算睡觉,但一想到怀中抱的人是雪芝,身体又如电流击过一般,迅速苏醒。

这一夜对雪芝来说是短暂的。

对上官透来说,却有一生那么漫长。

到了第二天清晨雪芝醒来以后,上官透正在和手中的碗奋战。

见她坐起来,很快端着粥过来,温言道:昨晚累了吧?我给你熬了粥,趁热喝吧。

房门半敞着,珠帘在轻风中碰撞。

他舀了一勺粥,靠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微俯下身,小心却有些笨拙地送到她嘴边。

雪芝很快想到前一夜他拉开肚兜系带的时候,那不是一般灵巧,脸上又有些烧起来。

上官透擅长调情,很懂怎么哄女孩子开心,懂得如何当好一个男人,在床上也是如鱼得水。

但这会儿他正在做的事,显然是他最不擅长的。

默默喝下粥,憋住没有拧眉,雪芝没好问他是否第一次下厨,看他特没气质地弯腰喂汤一脸当妈似的担心,全没了以往风流公子的玩味笑容,不仅汤做得粗糙,连动作都那么不细致,雪芝实在忍不住,垂头捂着嘴笑。

上官透还当是烫着她,连忙舀了一碗,自己喝了一口,又吹了几口才给她喝。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冷冽,上官透去把门关上,再回来继续喂她。

男人的温柔永远是不经意的。

从来没有看到过上官透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雪芝在十二分的感动与幸福中,过完一个早上。

但到雪芝起来以后,不幸的事发生了。

雪芝和上官透刚一出门,便听到有人向她道喜。

仔细一问,原来是前一夜上官透说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山庄,估计很快便会朝着外面以惊人的速度扩散。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这是多么宏大的喜事!最令雪芝汗颜的是,上官透这时候还对别人道谢,还说他们的大婚记得要参加。

雪芝正感到莫名,又遇到了正在四处寻找她的护法们。

更令人诧异的是,护法们也跑来恭喜他们。

除了穆远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对宫主这个未来夫君感到十分满意。

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天经地义。

但在雪芝看来,不可理喻。

你给我出去!!她哭丧着脸,把他往门外推去,接着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接下来,仲涛听到了消息,很快找到上官透,看他一个人坐在门外喝闷茶,事情发展也猜到了个八九成。

跟上官透聊了一阵子,仲涛终于再难压抑雪耻报仇的欲望,把自己多年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上官透,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奉紫的寿宴结束,有不少人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雪芝因为心情烦躁,还未开始准备,便收到了重火宫的密函。

密函是林宇凰写的:有急事,请速到苏州仙山英州。

雪芝总算清醒了些,开始飞速收拾包裹,也不通知上官透,便带着重火宫的弟子们,还有丰涉那个拖油瓶赶向苏州。

一日后,仙山英州。

街道上人来人往,但仙山英州暂时关门,站在门口的小贩数排,其中有一个男子包着头,瞎了一只眼,正在贩卖秘笈,还有传说是真货的寒魄杖。

小姑娘,买本《一品神月杖法》吧。

凰儿,不要再闹了。

出了什么事?林宇凰挑挑眉,把东西收好,朝雪芝勾勾手指,纵身跃上仙山英州的楼顶。

雪芝也跟着上去。

空气清新。

上是澄静的碧空,下是苏州十里胭脂楼。

芝丫头,有件事我们大概都忽略很久了。

林宇凰干笑一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莲神九式》被人偷走一事?雪芝的一颗心像瞬间被重物压住,她有些吃力地说:撇去副作用不看,《莲神九式》是武籍圣典,不是寻常人能修炼的。

确实如此。

林宇凰清澈的眸子中,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但是……宫内有人死去。

是怎么死的?我,还有几个长老都去看过了,死者身上没有一招与《莲神九式》的招式有雷同之处。

一招也没有。

那是?凶手使用的是峨眉涅磐功,但招式走向,和《莲神九式》却是完全一样的。

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峨嵋派的。

也不一定。

林宇凰迟疑了一下,但是,此人很可能手中有‘莲翼’另一本秘籍。

《芙蓉心经》?芝丫头,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雪芝不语。

莲翼的两本秘籍,头一次同时出现在武林。

偷这两本秘籍的人,还不清楚是否同一个人。

但是,开始修炼《芙蓉心经》,已成定局。

88 89 9088《芙蓉心经》曾经属于重火宫。

如果疑似持有《芙蓉心经》的人真的出现在江湖,那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必然是重火宫。

所以雪芝的脸色不大好看。

林宇凰道:这本秘籍原本是刻在一个琼觞上,当年我让花大哥把琼觞处理了,但照现在的状况看,和《莲神九式》一样,被人窃走了内容。

这么说,还有可能是同一人?是。

会不会……就是花伯伯呢?不知道。

林宇凰语毕又想了想,但以我对花遗剑的了解,几乎完全不可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先回去商量商量再决定。

于是父女俩回到仙山英州。

但刚到门口,就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竟是华山派和雪燕教的人。

林宇凰溜到前面去看了看。

丰城和原双双被人围在里面,看神情,似乎正在讨论极其重要的事。

正准备听个仔细,两人便站起来,带着弟子们朝外面走去。

雪芝躲在门后,没被人发现。

待一群人走得远了些,雪芝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我跟过去看看。

慢着,你想被他们发现是不?雪芝想了想:那怎么办?林宇凰歪着嘴笑笑,踢起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头,待之腾空,踹出去。

小石消失在树丛中,伴随着一声闷哼。

很快,一个人影直直倒下来,扑在地上。

雪芝相当有默契地配合林宇凰,踩住那人的后颈。

那人立刻摇摇手,急道:是我,是我!雪芝愕然:丰涉?然后收了腿。

丰涉撑着地面,身形一弹,跳起来站好,拍拍身上,转身就走。

但没走出两步,就被快步跨过来的林宇凰拽住。

我们要去跟那一群人,快把五道转轮王金丹交出来。

那是圣母用的东西,我没有。

你有的,交出来。

有我也不交,你杀了我就是。

我不杀你,但我有一百种以上的方法让全天下最丑最臭的大汉鸡奸你。

我只有一颗。

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有三颗。

好吧,我有三颗,但你如果三颗都要,我立刻吞了它们然后咬舌自尽。

林二爷对你的破丹也没那么多兴趣。

给一颗芝丫头就是。

于是丰涉拿起腰间的葫芦,把塞儿拔出来,轻轻一掰,两颗极小的金丹就从塞里掉出来。

他给了雪芝一颗,把剩下的装回去。

雪芝拿着金丹,道:这不是两颗么?林宇凰道:还有一颗在葫芦旁边的玉佩里。

雪芝看了一眼林宇凰,惊道:凰儿,你是不是搜了别人身啊。

丰涉倒是不吃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别处。

我才没那么多时间。

林宇凰说罢拍拍雪芝,你赶快去,不然追不到。

等一下,这丹药是用来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

我怎么追?闺女啊,你连这么邪门的药都没有听过,怎么混的江湖?反正你吃了它就是,不会被那两个掌门发现的。

雪芝点点头,吃下金丹,又一次纵身跃上房顶,顿时发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内力和体重,动作比以往轻盈数十成。

很快,她追上了那一帮人。

眼见他们进入了一个大宅院,雪芝跳到宅院屋顶,轻手轻脚走过去,倒挂在后院房檐上,贴在窗子上。

房间里果然只剩了丰城和原双双。

我的心肝儿,快快过来,真是想死你丰哥哥了。

若不是丰城的声音极具特色,雪芝一定会以为里面另有其人。

双双,你为何要躲着我?丰城叹道,你还是在气我收了曼曼么?要不是怕人家闲言闲语侮了你的名声,我才不会跟她在一起……你就别生气了。

你们这些个死男人,嘴巴上都说得好听。

啧,这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姓白的贱人早知道了点事,明着在外面说那重雪芝的不是,暗着把我批得一钱不值。

当初你若等老婆死了就娶我,还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么?就娶就娶,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还怕等这几天不成?说实话,你是不是连重雪芝的主意也在打?怎可能?她不过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值得你这样去帮?江湖后辈,我们老一辈的多少都会照顾照顾,双双你不会连她都要计较吧。

她确实不值一谈,不过我怕她的存在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我们要打败的是武当峨嵋,和重火宫又有什么关系了?提到这事我就气!原双双提高音量,似乎又拍了一下桌子,都是你那个死表弟!他害我们奉紫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要不是他有那么硬的后台,我早弄死他了!看你在外面可是偏心他得很,我还说你说一说的真忘了。

奉紫对我来说,就是亲生女儿一般。

你的女儿要在十来岁就被人强行那样了……呜,你会不会想杀了那个人?89只听见丰城的声音放得温软了不少:好了好了,旧事莫提。

我只是想知道,是否莲翼真的走漏了?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时候,雪芝的长发自衣襟中落出,垂下来。

她甚至连伸手去捉回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便蓦然睁大眼,更往窗口旁靠了些。

但是接下来,里面原双双发出的声音,却吓掉了她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这些死男人,就知道莲翼、莲翼,有没有替我们女人家想过?还说就爱我一个人,为了我天下都可以不要!傻双双,我这不是来疼你了么。

接下来一阵推搡声,亲嘴声。

雪芝面红耳赤地往后缩了缩,却撞上一个事物。

回头一看,丰涉竟也倒挂在她的身边,并快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摇了摇手指,笑得阴森森。

待雪芝神情正常些了,丰涉松开手,勾勾手指,让她跟着自己走。

过了一会儿,两人偷偷摸摸爬到屋顶。

竟然喜欢偷看这样的事,真是好下流的姑娘。

刚一站稳,丰涉就无奈地耸耸肩,又飞快补充道,不过不要在这里发脾气,底下听得到。

雪芝憋着一口气,双眼几乎要爆发出火焰。

底下两个人是原双双和丰城,你什么都没听到?没有,我对这些人一点兴趣都没……什么?丰涉愕然,你说,是原双双和……丰城?是。

雪芝观察他片刻,疑惑道,丰城是你什么人么?没什么。

雪芝不好多问,又很快看到两个雪燕教的女子从后院并肩走过,一边说话一边笑。

这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声,但都实在耳熟到让雪芝无法忽视。

听了半晌没有想起是什么人,便飞速顺着房檐走,跟到了一口井旁。

其中一人握住绳子,背对着雪芝往上面提水桶,另一人歪歪地靠在水井旁,唉声叹气:我开始以为教主这样折腾奉紫,是因为她人不好,结果我猜错了。

你说,教主怎么就对那丫头这么好呢?她武功又不高,也不机灵,所有人都讨厌死她了。

她甩甩手,雪芝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非常眼熟,几乎就要想起来。

提水的女子没有回话。

你说当初教主为什么要叫我们把重雪芝给扔到光明藏河中,还让我们说是林奉紫的主意?在雪芝一直留意她面容的时候,那打水的女子说话了:话少一点,你不会死。

你怎么这样说话?当初你还不是有插一手。

那女子拍拍手,你当时说得比我还起劲,怎么现在装哑巴了?有本事做事就别怕事!……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和上官透,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

有!你骗得过重雪芝,就认为骗得了我么。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雪芝这才猛然想起那站着的女子是什么人——燕子花,前几日才和她在奉紫寿宴上对决,又和上官透扯不清关系的峨嵋女弟子。

这人说话方式和外貌完全没变,只是让人迷惑不解的,是她现在竟然变成了雪燕教的人。

此时,那提水的女子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你对上官透的所作所为,似乎不在计划当中。

莫非你是对他动了真情?怎么可能!燕子花涨红了脸,我不过是想挑拨重雪芝和他的关系,以免他帮忙,给教主带来大患。

教主最担心的,就是重雪芝和林奉紫关系好转,和上官透一点关系都没有。

若你真想挑拨,也该是她和林奉紫的关系,也该把当年灵剑山庄的旧事翻出来说。

你倒是颇有奉献精神,自个儿上阵了。

你这嘴巴真是让人讨厌,少在这里尖酸刻薄!不要总是以自己的做事方式要求别人……唉,你等等,不要走……提水的女子带着水桶,走远了。

可惜一直背对雪芝,什么也看不到。

很快燕子花也跟着离开,雪芝一时间理不清思绪:原双双为何要挑拨她和奉紫的关系?她和奉紫关系好转,对原双双又会有什么影响?那燕子花只算苍蝇不算豺狼。

而寡言的女子,知道的事似乎更多。

但没有时间多想。

雪芝又快速回到屋脊旁,丰涉也挂在那里。

屋内的两人竟已亲热完毕,开始讨论别的事。

原双双娇嗔道:丰郎,我自知不如《莲神九式》,但若此秘笈走漏之事为真,你又恰巧得之,修炼之前,还是要慎重的好。

哈哈哈哈,那武功男人练了不像男人,女人练了不像女人,我怎么可能练?丰城大笑道,我呢,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好歹也是个当爹的。

当爹的,怎可能做这么不尽责任的事?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话题,雪芝越听越困,回头才发现丰涉已经不见了。

正逢黄昏时分,火云半遮斜阳,流红洒落万家。

雪芝偷偷离开屋脊,见他正僵直地站在屋顶上,身影被斜晖的金边淡淡勾了出来,浓稠的发间,密密麻麻的几根小辫子和腰间的葫芦一般,在风中没有规律地乱舞。

他的身后是万丈浓焰下的苏州城,小桥流水,渔家归路,都被绵绵红光紧紧包围环绕。

隔了很久,雪芝才轻声问道:怎么了?那人是生我的人。

丰涉答得相当干脆。

90你是说……丰城?嗯,他知道我存在过,不过以为我已经死了。

那你为何不和他相认?他是华山派的掌门人,江湖人眼中的英雄豪杰。

丰涉转过来,对雪芝露出他的招牌笑容,我是他扔的,也是满非月养大的。

我为什么要认他?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当然是圣母。

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会骗你?有想过,所以我一直都有留意丰城的行踪。

但是他对我母亲和我的事绝口不提,也从来都对人说,他只有一个儿子丰漠。

北风猎猎,落晖茫茫。

小舟悠悠从河道中划过,远方的青山中,寺钟忽然敲响,最后的光辉从云缝中漏出,燃烧一般照亮了视野中的层层红楼。

丰涉回头,因为背着光,身影极暗,站在暮景中,像是脱了群,孤形单影的鸾鸟。

听说我母亲是一位美丽而稳重的女人,和我见到的女人都不一样。

丰涉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嘴角带着几乎让人看不到的笑容,虽然别人总说她早死了说也没用,但还是觉得很有面子。

鸿灵观的人都被圣母逼傻了,认为她才是最漂亮的女人……唉,烦死了,人活着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雪芝像是不会武功一样,踩着颠颠簸簸的瓦片走向他,朝他伸出手:你的心情我完全了解。

经常会感到孤独……是吧?丰涉一掌打掉雪芝的手:说话真肉麻!雪芝依然笑盈盈地伸出手:待会儿我们回去就拜把子,我当你姐姐,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

丰涉看着雪芝,像是在看着奇怪的生物。

见他迟迟不和自己击掌,雪芝走过去,对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重重拍了拍肩:小涉,大姐会照顾你的!那……大姐送不送亲亲的?丰涉揉着满是淤青的胳膊,和雪芝一起回了仙山英州。

远远便看见一如既往生意红火的大厅,两人刚一跨进大门,一个女子便掂着手帕快步走来,捉住雪芝的双手:妹子,你这是去了哪里,可把我们找死了!此时,雪芝就算不看眼前人,只看丰涉的反应,也知道捉着自己的什么人:丰涉的眼睛几乎已经长在了她的脖子下,小腹上。

雪芝一边狠狠踩了丰涉一脚,一边笑道:好久没见红袖姐姐。

亏你还记得我!两人数年未见,裘红袖竟难得一见如故,叽叽喳喳说起来,看看我们当年的小丫头,这会儿可出落成了大美人,难怪那么多男人为你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雪芝听着听着,怎么都不觉得是在说自己。

难道裘大姐和林轩凤一样,有美化江湖的特殊癖好?我说妹子啊,当姐姐的还真得给你认错。

不敢不敢。

什么不敢哪?当初我还给一品透说,让他小心着不要让你喜欢上他,免得他个花心大萝卜辜负了你……没料到啊,第一个栽的竟是他!雪芝连忙作了个嘘的动作:你饶了我,别说这么大声。

那好,我们上楼说。

说罢拽着雪芝往楼上走,后面的丰涉完全变成了陪衬。

仙山英州依旧依水而设,每上一层楼,经过一个拐角,都透过窗棂花纹外的水流,横穿苏州的小船,被风吹着摇曳的大红灯笼。

走到二楼,后院景象一览眼底:房门贴满福字,种满蒲桃槐树。

二楼栏杆上挂了几顶圆草帽,一些稻穗和干辣椒,红黄相称,光亮光亮的,让整个华美的客栈显得朴实世俗了不少。

裘红袖指了指院中几株花叶:看到那凤仙花和紫茉莉了么。

凤仙是一品透送的,胭脂花是狼牙送的,说是给我送来染指甲和抹胭脂。

不过我当时一看就知道,狼牙会送这玩意,定是一品透叫的。

他那大老三粗的心肝,能想到这些小事儿?当时我还夸一品透懂女人来着,没想到这才多久,就跟傻子一般了。

雪芝一脸怨气:狡猾如狐,凶狠如狼,哪里傻了?听到没有,芝儿都说我不傻。

她是你老婆,当然帮着你。

雪芝木然站直,只听见身后的房门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91 92 9391上官透靠近以后,只是站在她身旁,还保持了一段距离:别这么说,芝儿还没那个意思。

裘红袖看看雪芝,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倾坛饮酒,难知其味啊。

丰涉也笑得不三不四,还用手肘碰碰雪芝的胳膊。

诡异的沉默让雪芝又一次沉不住气:你们看来看去笑什么?我和昭君姐姐是姐妹情谊!房里有人噗的一声笑出来。

大家回头,只见仲涛嘴里咀嚼着鸡腿,十根手指在衣摆上蹭了蹭,快步走过来,重重地拍拍上官透的肩:连个女人都追不到,亏你还敢自称是我兄弟。

上官透脸色明显不好看,沉声道:肌肉公子除了幸灾乐祸,也就会扒了衣服站在院子里晒太阳。

还不是因为红袖那死女人说男人要黑才英俊。

肌肉公子?雪芝忍不住看一眼仲涛的手臂,又扫了一下他的胸口。

仲涛连忙挡住胸口:妹子,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前几天被红袖喂死的金鱼。

雪芝没说话,红袖眼睛眯了起来:你说什么?我说红袖美人发如青云。

仲涛干笑,都别站在门口,出去了。

雪芝原本打算去找重火宫弟子们,但才听说,因为莲翼重现,林宇凰又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弃已久的《三昧炎黄刀》,所以带着重火宫的人回去了,说过几日再回来,只留下个烟荷,说是好照顾雪芝。

一行人刚进房间没多久,烟荷也下来了。

原本是裘红袖和丰涉一人坐在雪芝身边,但裘红袖硬要拉上官透过来。

雪芝连忙把烟荷拽到自己身边,迅速坐下。

上官透稍微顿了顿,也坐下。

裘红袖一如既往,不是特别精致却媚气十足的五官,永远伫立在人们视线中的胸前高峰,尤其是让太平瘦烟荷这么一衬,配上无比妖艳的水红色纱衣,一颦一笑都让人联想翩翩。

而仲涛确实黑了不少,肌肉倒是一如既往的健美,和才疯长完个子的瘦高丰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看去,裘红袖和仲涛倒是蛮配。

雪芝看看那两个强烈对比的人,再看看烟荷旁边的上官透。

他正托着翡翠茶壶给裘红袖倒茶,身材修长俊秀,饰物极少——雪芝也才发现,其实昭君姐姐不偏爱华丽的衣服,风雅贵气却如渗入骨子一般,摄人心魂,让人顿感何为真正的风流倜傥。

他扶着茶壶翠绿的把子,低垂的眉目,也是分外俊秀……忽然,那双眼抬起来,正对上雪芝的视线。

雪芝没出息地躲开,给丰涉夹了一块鸡肉。

丰涉诡异地变得无比乖巧:谢谢雪宫主。

雪宫主真的是好温柔。

雪芝若无其事道:大家都这么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烟荷除了上官透,都放下筷子,盯了雪芝半晌,又继续吃饭。

最后丰涉咂咂嘴,叹道:看你做人不怎么样,脸皮倒是一等一的厚。

多嘴!丰涉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个女人如果一点也不温柔,就算长成雪宫主这样,也会吓跑不少男人吧。

所以,就像刚才那样,温柔一点没有关系哦。

确实,太凶的姑娘会没人要。

不过,芝儿这样很好。

上官透按住茶壶盖子,把茶壶放好,没人要最好,她就只有我一个了。

谁说我没人要?!上官透敲敲茶壶盖,道:红袖,上次来都不见你买了这个,不仔细看不像茶壶,倒像石津相滋蝉翼文成的石乳。

你也觉得不错?裘红袖单手撑着下巴,我还买了几只酒杯,也都是翡翠做的,打算送你和肌肉公子。

那就有劳你了,我和肌肉都感激不尽。

仲涛道:不要叫那个名字!裘红袖道:以前一直认为翡翠杯子没有琼杯好看,不过这一套还做得真是不假雕琢。

说到琼杯,我倒想起了《芙蓉心经》。

上官透道,秘籍内容原本是雕刻在一支白玉琼觞内壁,需要以火灼烧才会现出字迹。

以前持有琼觞的梅影教主,可是当时江湖上唯一和莲宫主旗鼓相当的人物,不过他离世更早,据说还是自戕而死。

梅影教主原名桓弄玉,是当时六王爷的大儿子。

当时记载有《芙蓉心经》内容的琼觞被当作前朝古董,在王爷府私藏已有十来年。

几个大门派重要领头人物对秘籍觊觎已久,合起来下圈套害死了六王爷,囚禁了六王爷的小儿子,却不曾在王爷府找到秘籍。

但事已发生,只得嫁祸于返回京师的大儿子桓弄玉身上。

桓弄玉留下了琼觞,背负着杀父刃兄的罪名十余年,终于下决心修炼《芙蓉心经》。

此人虽然不像外界谣传那样惨无人道,但性格古怪,心狠手辣。

虽说如此,他却是个练武奇才,很适合非常人能接受的冷血心法《芙蓉心经》。

刚开始几重并未遇到困难,却卡在了最重要的一重。

烟荷听得有些入神,禁不住问:那一重有什么问题?上官透还未答话,雪芝便道:要突破那一重,必须手刃至爱。

92原来桓弄玉性情阴冷,杀人如麻,却是个痴人,外加断袖。

他刚离开京师便收养了大侠温衡誉和长安琴师上官雅玉的遗孤采作为义子,不久便对温采暗生情愫。

虽说他早就破罐子破摔不介意名声再臭一些,但温采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一直压抑着感情不曾说出口。

可惜温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卑又懦弱,倒是时时对义父表现出的爱意难以忽视。

于是两个人一起臭遍了整个江湖。

到最后,桓弄玉无法下手杀人,只好在报仇以后,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在与温采一同生活多年的小屋,灰也不剩。

可惜桓弄玉枉使了心机,在他死后没多久,温采也一病不起,在翌年春天合眼归西。

温采死后,桓弄玉的弟弟将琼觞埋入他的坟墓,之后重莲的仇人将之挖出,偷练武功以对付重莲,却依然不是其对手。

重莲战胜后,林宇凰让花遗剑一起销毁了琼觞。

《莲神九式》和《芙蓉心经》相比,要难成得多,而且因为是招式派别,在修炼至不同段数的时候,修炼之人本身也会发生巨大变化。

第一式,修炼者会明显变得阴沉;第二式,会贪恋权势钱财;第三式,性格会迅速分裂成两种,本人格和相反人格,且会附带上莲神带来的泯灭良心的恶性人格;第四式则与《芙蓉心经》一样,身体会发生巨大改变,至最后的雌雄同体,男人可以生子,女人可以采阴补阳,性格外貌都趋向中性化;第五式,修炼《芙蓉心经》者需手刃至爱,修炼《莲神九式》者需手弑至亲,后者修成后瞳孔会变成深紫色;第六式,独步天下;第七式,永驻青春;第八式,身上某一处会出现红莲图腾,修炼者至嗜杀成性的境界;第九式,无所不能,孤苦终老。

很多人都说,经过四、五式,再大野心也会沦为绝望,修炼者早已成为行尸走肉,将生死置之度外。

也只有带着这种情绪,才能成功完成后面几式。

所以,真正没有人性的人,是无法修炼成莲翼的,只会走火入魔;太有人性的人,又不会去修炼;介于二者之间的人,往往会选择自杀。

桓弄玉属于第三种。

重莲会修成《莲神九式》,和他的武痴父亲重甄有着必然的联系。

设计让重莲杀了自己,然后让他坠入绝望。

重莲的自控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极好,硬坚持住把这不是人练的武功练成了。

有传言说,只要保持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且控制住所有欲念,毫无感情牵绊,不但可以永葆青春,而且可以长生不老。

但是,百年来唯一练成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欲望。

所以这两本秘笈,只会害人。

原本以为莲翼带来二十多年的腥风血雨会就此告一段落,未料到十多年以后,竟然重现江湖。

几人陷入沉默。

烟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如果以后我的丈夫也和梅影教主一样,那该有多好。

裘红袖道:除了一品透他家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江湖名人复姓上官。

你是说上官雅玉?仲涛道,她是光头的姑奶奶。

怎么又是和你沾亲带故的?上官透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过,桓弄玉也没脑子。

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保条命。

命都丢了,怎么做人?人家那叫痴情,为爱不顾一切。

裘红袖抱着胳膊,若无其事道,要命和你爱人之间选一个,你会选哪个?当然是选命。

命都没了,还怎么爱?裘红袖僵了僵,撇撇嘴巴,不说话了。

再过一会儿,就直接站起来走人。

仲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向四周的人发出求助的眼光。

上官透做了个手势,让他追去,他才莫名地跟出去。

丰涉哈哈一笑:这肌肉公子还真不会说话。

雪芝道:红袖姐姐果然是女人中的女人,居然让狼牙哥哥在自己和他的命中选一个。

上官透道:这样的事很平常,芝儿不会想这样的事么?天下之大,江湖之险,存亡危急之秋,四处暗藏杀机,都是池鱼幕燕,哪还有时间去想这些。

雪芝笑道:我和狼牙哥哥看法一样,还是想想怎么保命比较重要。

上官透不语。

丰涉轻轻吐了一口气:雪宫主,女人太刚硬太现实,会给男人很大压力的……我的身份首先是重火宫的宫主,然后是重莲的女儿,最后,才是你所谓的女人。

雪芝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回房休息。

天空是仿佛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红灯笼照亮了整个客栈后院。

雪芝回到三楼,刚关上门,就有人敲门。

雪芝刚把门拉开一个缝儿,见是上官透,便冷声道:什么事?上官透看看四周,小二刚从对角的楼道间端着茶盘走过,便低声道: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为何不辞而别。

我这几天很想你。

93房门半掩着,雪芝依然固执地用双手压住两边门板,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一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然后呢?遥空下,客栈外沿数百里,是灯火辉煌的苏州夜景。

风吹动红灯笼,影落庭院。

凤仙花瓣翩翩起舞,几乎在空中为风碎裂。

花香伴着轻风,迎面袭来,红灯笼在雕栏上没有节奏地摆动。

上官透也不要求进入,只站在外面,有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紧张:我想知道对我们……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

雪芝的态度很冷很硬。

曾经听朱砂说过,少宫主是一个很会保护自己的人,很难想象她将来会跟一个怎样稳重温柔又有安全感的好男儿。

上官透……雪芝无论客观还是主观看,都无法接受和他在一起。

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默念,忘记上官透,忘记上官透。

发现越是努力,越难忘记。

于是打算顺其自然。

然后她又会恢复成以往那样,长时间走神叹气。

如今看着他,能做到不表现出爱意,都已经很难。

忘记……恐怕还是需要时间的。

上官透伸手,轻轻覆住她放在门上的手背。

琥珀一般的瞳孔颜色淡淡的,几近透明。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这是我第一次想要拥有一个人。

幼稚。

雪芝甩掉他的手。

芝儿,你不想拥有我?肉麻!恶心!雪芝砰的把门关上。

但上官透的扇子柄往前一伸,卡在门缝中间,再一推,人便横行霸道闯进来。

他身形极快,屋内的红烛甚至没有晃一下,门已经关上。

你出去。

雪芝急了。

一进门,上官透立刻拔下君子的外皮,横手搂住雪芝的腰:若不是怕惹你不高兴,我一定会告诉所有人,你早就成了我的人。

你敢!雪芝想拨开他的手,但完全无用,放手!放手!知道这样吵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如果坐下来认真和他谈话,一定很快就会投降的。

甚至说,只要她一抬头看他的眼睛,就很可能会没出息地扑到他的怀中。

我记得很清楚,在灵剑山庄上,是你主动来抱我的。

上官透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那一晚你如此热情,为何这么快就变了?雪芝的脸很快红到了脖子根。

红若火焰的门,薄如蝉翼的窗纸。

窗纸上有零散花瓣舞动的影子。

她深呼吸,谨慎而缓慢地转移视线,凝视他的双眸:你离开灵剑山庄的原因是什么?上官透显然十分震惊,抱着她的手都有些僵硬。

他欲言又止,反反复复数次,都不曾开口。

蜡烛带着一点光晕,散播开柔软的光。

光照映在两人脸上,是一种可以将冰雪融化的温暖。

雪芝一动不动看着他,眼神却十分冷冽:我要听真正的原因。

因为……林庄主认为我引诱林奉紫。

上官透看着别处,不由自主地蹙眉。

问题是,你引诱她了么?没有。

绝对没有。

上官透俨然道,希望你相信我,我是被陷害的。

雪芝原想问他是否喜欢过奉紫,但忍住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今天累了。

……既然如此,早点休息。

上官透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又看了她许久,自个儿回房了。

之后一日,雪芝不曾开口询问此事。

但依然十分介怀。

终于在第三天早上,她决定去一趟灵剑山庄,亲自询问林奉紫。

清晨。

雪芝刚一到山庄门口,滂沱大雨便自云中注下,毕毕剥剥,披打着芳菲园林。

忽然惊雷响起,雪芝在门口打了个哆嗦,重重扣了几下山庄大门铁环。

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见到奉紫,几乎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

屋外雷雨交加,天冷了些。

奉紫披了一件薄薄的金丝小褂,赶忙也拿了一件外套递给雪芝,笑得很开心:姐姐,外面雨下这么大,你身上都有些湿了……雪芝一向不大会做人,都没个嘘寒问暖,便开门见山道:我就是来问一下,上官透对你做过什么事么。

奉紫正低头整理雪芝身上的外套,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然后,她慢慢说了一句话。

与此同时,半敞着的门外,又一声轰雷响起。

苍天几乎被劈裂,整个大地都仿佛为之燃烧。

雪芝听见了她的话,但她知道自己听错。

仿佛等了百年。

雷声终于停止,雨声又淅淅沥沥覆盖了世界。

雪芝这才转眼看向她:你刚才说什么?他□过我。

94 95 9694乌云凝聚成一团团沉重的铅,又仿佛会被闪电撕碎。

巨雷的余声滚过低低的云层。

夏日的骤,灰暗的天,好像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雷声一阵阵,不停息,每一下,似乎都在直击着柔软的心脏。

两张白净年轻的脸,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两个生长在截然不同环境中的女子,竟像是心有灵犀的双生子。

雪芝无心擦拭脸上的雨水,唇色苍白。

他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嗯。

奉紫倒是若无其事,替雪芝理好了衣裳,又径自走到茶座旁,替她沏茶。

雪芝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身体却像是给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门外,池沼水横流,荷花红妆凌乱,如同奉紫额间一点殷红。

茶雾缭绕,奉紫抬起了玉华一般清秀的脸:其实姐姐和上官透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

若你是别人,我不会告诉你这件事。

奉紫虚着眼睛。

从这里眺望,屋外极远处,有一个较高的多角小楼。

反翘带勾的楼角在大雨中,显得有些朦胧,却又相当精巧。

她以前就住在那里。

后来搬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

当时,灵剑山庄女弟子还很多。

那一次事过后,林轩凤才找了借口,说女弟子比较适合雪燕教的武功,把大多数女弟子转到雪燕教。

其实那个时候,我没有太大感觉。

奉紫笑道,年纪太小,只记得很痛。

可惜,那件事过后,我爹还有教主对我的要求都变得很低,也不大教我武功,天天就盼着我嫁出去。

我只能靠自己,不过跟姐姐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从整件事发生到结束,对方都是蒙着脸的,但因为她在不小心拉扯的过程中,抓下了那人的黑色头布,看到了他的脸,确实是上官透。

直到林轩凤发现,气得浑身颤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令人把他拖下去用重刑,到最后赶他出灵剑山庄,他都不曾解释。

奉紫说的其实都是心里话。

那时她才十岁出头,月事都没来。

虽然有反抗,但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除了疼痛,似乎也没有太大感觉。

她能做的,只有像父亲交代的那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依然是大家手里捧着长大的小公主。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发现,这件事却变成了她难以启齿的过去。

尤其是这两年。

在她有了心上人之后,却因为回忆起这样不堪的往事而退却。

奉紫双手相握,用力到自己都觉得有些疼了,才对雪芝微微笑道:我只是说出这个事实,是对是错,相信姐姐应该比我更有判断能力。

雪芝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奉紫还是笑着,笑一笑的,眼眶竟湿了,其实我知道,你是我亲姐姐。

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这么多年,奉紫的模样第一次和小的时候重合起来。

仿佛那个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小姑娘又一次回到她的身边,会时时扯着她的衣角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雪芝的反应也没变多少,只硬邦邦地拍拍奉紫的肩:这么大了还哭?不要哭了!奉紫擦擦眼角,破涕为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雪芝离开灵剑山庄,往仙山英州回赶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奉紫说当时上官透表现异常,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和自己不是很熟的人会做的。

所以,很可能是被下了药或者以蛊操纵。

但他意识他是有的,有多少无奈,多少纵欲,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若说失望或者难过,不能说是没有的。

但也是因为奉紫简单的一句话,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于上官透,她终于解脱了。

天刚放晴没多久,又一阵暴雨劈头斜落下来,形成了密密的雨墙,像是无数层帏幕。

雪芝双手抱着脑袋,这才加紧脚步赶回酒楼。

倾盆大雨在一顶顶船篷上砰砰砸响,城中河面上,无数雨点落下的小碗儿荡漾开来。

仙山英州二楼房檐上,题字的四个连结菱形招牌跟着灯笼,在风雨中翻动飘摇。

她还没走近,便有一个人撑着竹伞,从客栈里快步走出。

近了,才发现那是仲涛。

一看到雪芝,他立刻沿着河跑了一段,高声唤道:光头,回来!!上官透的身影仿佛生自雨雾,即便隔得很近,也化作了朦胧的一部分。

他还没走到她面前,伞就已经伸过来。

他衣襟略微湿润,面容清俊,表情却不是很好看:你又去了何处?伞下的世界很小。

伞盖分明是平的,却似一片网,将他们牢牢地锁在里面。

或许是天气的缘故,他身上淡淡的,只属于他的香味飘出来,几乎冲昏她的头。

但是,不能想了。

你二爹爹才回来就发现你人不在了,现在急得到处找你。

你先跟我回去。

上官透说拽着她的手,往仙山英州里走去。

雪芝挣脱开他,又一次冲入雨中,跨进酒楼大门。

上官透命人给雪芝换了衣服,熬药预防,折腾来折腾去,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只落汤芝脸上矛盾而忧郁的神情。

两个时辰后,落汤芝的爹爹落汤鸟回来了。

95落汤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雪芝和上官透拽进房,把所有人锁在外面,小狗似的甩甩头上的水珠,坐下来。

他将《三昧炎凰刀》的册子扔桌子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雪芝道:坏的吧。

《沧海雪莲剑》丢了。

这我知道。

好的呢?我想,我猜出了修炼这个刀法的方法了。

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真的吗?那是什么?莲好像告诉过我,要反着来。

林宇凰翻了翻秘笈,我想,就是用修炼《沧海雪莲剑》的方法来修炼《三昧炎凰刀》。

欣喜的表情瞬间从两人脸上消失。

凰儿,你觉得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唯一的意义……林宇凰倏然甩出两个梅花镖,就是门口的两个人轻功太差!梅花镖分成两路,一个击穿窗纸,一个击穿纸灯笼,冲了出去,在薄薄的纸面上留下十字型缺口。

雪芝过去开门。

只见一个人挂在房檐上,一个人站在廊柱旁,两个人的衣领都被梅花镖钉住,像是标本。

房檐上的是丰涉,廊柱上的是仲涛。

仲涛以腹部为圆点,肉肠一样在挂房檐上,腿撇得很开。

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挂着从□露出来。

很明显他是还没有来得及翻身就被击中。

上官透看了他一眼,想无视,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说了多少次,轻功不好可以练,但要挑对时间。

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动作?仲涛道:老生常谈,一点新意都没有。

丰涉要稍微好些,一看到桌子上那本秘笈,立刻就扯破衣裳冲进来:有武功可以练?为何不给我看看?但还没出手,便被林宇凰一脚踹开。

林宇凰转头看着雪芝,一脸正气:重雪芝,现在天下需要你。

是您老人家需要我。

没这回事,二爹爹一向劳而不怨。

上官透道:芝儿,原来你和你二爹爹还是很像的。

雪芝道:还是先说《三昧炎凰刀》的问题吧。

‘三昧炎凰刀’?丰涉早已站起来,眯着眼睛眺望那本秘笈,笑道,是这秘笈吗?跟我以前看到的一本很像。

雪芝和林宇凰整齐看他一眼,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上官透道:哪一本?沧海雪莲剑。

这一句话,倏然震惊了父女俩。

雪芝飞奔过去,捉住他的肩膀:小涉,你在哪里看到的?快告诉姐姐!丰涉挑挑眉毛,□道:求我呀。

求你。

我才不要你这么求。

丰涉拍拍白嫩嫩的瘦削脸蛋,一副讨打相,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雪芝有些迟疑。

很快,她身后传来林宇凰阴恻恻的声音:鸡奸。

丰涉看一眼头顶笼罩乌云却笑得无比灿烂的林宇凰,有些不甘地说:在……鸿灵观。

鸿灵观?林宇凰站起来,那些毒真的是满非月下的?可恶!我竟然会输给她!上官透道:秘笈是在鸿灵观内部吗?是哦。

那你能否带我们偷偷潜入鸿灵观?可以是可以。

不过你们用什么来换?别再提那个带鸡的词,我再不吃这套。

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雪芝道:那这样,我们先欠着你的人情,等你想好以后告诉我们。

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不是要我们性命的,不是大逆不道的,都尽量做到,好不好?好吧。

真的?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明天吧。

真的?太好了!雪芝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随即在丰涉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小涉!丰涉木了一下,忙用手盖住脸颊,但掩不住面上飞速扩散的红晕:重雪芝!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随便乱亲人!是你叫我亲的啊。

我叫你亲你就亲?我要你当我老婆你要不要啊?好了好了,不要别扭,快去收拾东西。

赶走了熟番茄丰涉,雪芝又开心地走回来。

上官透看着她,脸上全无表情。

林宇凰立马给了她一个暴栗。

被罗嗦了半天,雪芝捂着脑袋,笑道:真没想到小涉居然这么好说话。

96这才跨进门的裘红袖说:你别看他好说话。

这孩子看上去像个叛逆的青少年,实际上思考方式很世故很现实。

他连抚养自己长大的圣母都可以这样背叛,更别说你。

鸿灵观的人都这样,你给好处,让他们杀掉自己亲娘,他们都不会眨眼的。

芝丫头,看到没?这姑娘轻功多好,多会想事,哪像你,单纯傻丫头。

乱说话!我才不单纯!好吧,那你很复杂。

林宇凰看看他们,结果搞了半天大家都知道这事了。

上官透笑道:林叔叔请放心,红袖和狼牙都是信得过的人。

也好。

我还得回重火宫,明天你得陪着芝丫头。

嗯,我会的。

不必了。

雪芝忙摆手,现在我武功还是不错的,而且小涉对鸿灵观必然很熟悉,多带一个人反倒比较不好办事。

况且,上官公子想来也很忙,不会有时间的。

上官透侧头瞥了雪芝一眼,没有说话。

林宇凰靠在椅背上,嘿嘿一笑:乖女儿不但学会了礼貌,还学会体贴人了?你放心,小透肯定巴不得跟你去的。

他武功这么高,怎么可能拖你们后腿?雪芝急了:不用,真不用。

上官透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他眼睛颜色原本就很浅,平日看去就很澄澈。

这会儿更是接近空漠,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霜。

虽说如此,他依然维持着雷打不动的微笑。

林叔叔,我突然想起这个月和平湖春园还有一笔交易要谈,两位园主过几天就会去月上谷。

上官透忽然道,这回去不了鸿灵观,下次再陪芝儿吧。

一丝不快渐渐涌上雪芝的心头。

平湖春园。

何春落。

这是雪芝下意识联想到的东西。

何春落对上官透虎视眈眈很久了,虽然她表现得那么温柔。

雪芝拼命压抑自己的不快,说了一声我困了,便匆匆离开房间。

上官透也没再一如既往地追出来。

翌日,雪芝便跟着丰涉一起往玄天鸿灵观赶。

原来玄天鸿灵观离苏州并不远,往西去大概一天的脚程便已极为接近。

到了一个森林外沿时,天色已晚,雪芝原本打算在外面留宿一夜再穿过森林,却被丰涉强行逼了换灰衣,然后拖进去。

开始怀疑没多久,两人便已经站在一棵苍天古树下面。

周围黑雾弥漫,古树干云蔽日,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城。

雪芝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玄天鸿灵观。

这……就是鸿灵观?下面。

丰涉指了指树根,又递给雪芝一块灰补布,把这个绑头上,头发要全部罩进去,一绺都不能剩,然后盖住大半边脸。

另外,一会儿进去了,无论看到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要去摸;无论别人问你什么问题,你都只需回答‘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用管是什么意思,照着念就没错。

丰涉勾勾手指,快而轻盈地朝前面走去。

雪芝跟着上前两步,才看清原来古树下的草坪中,有一个很宽的方形的深穴。

一条楼道直往下蔓延,全然看不到底。

记住,什么都不要摸,走的时候要小心。

丰涉又一次重复道。

嗯。

……算了,手给我。

嗯?丰涉一把握住雪芝的手,拖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原来玄天鸿灵观是个地底门派。

没走几步,道路上就隐隐透了些火光。

越往下面走,火光越是明亮。

然后,路过的墙壁上,开始点满了火把。

最后,两人在一个牢房门一样的铁门口前停下。

刚看到守门的两个人,雪芝对满非月的佩服感便油然而生:原来守门的都可以打扮得如此妖孽:耳环、项链、刺青,一个都不能少。

来者何人呀?无比妩媚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男人。

是我,丰涉。

丰涉的声音也跟着妩媚了一下,雪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是师哥。

那后面的丑女是谁呀?雪芝心里气愤,但还是接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进去吧。

然后两人通过,进门。

开了门进去,才发现这里外面看上去不怎么的,内在却是无比光鲜。

面积之广堪比十三陵,装潢之神秘,颜色之搭配,怎么看怎么像个地下宫殿。

只是,在那些大理石堆彻的墙壁上,总会有奇怪的黑色或深紫色乳石,或是偶尔飞速穿梭过的毒虫。

雪芝吞了口唾沫,跟紧了丰涉。

最后两人进入正厅。

正厅有一个三人倍高的雕像,雕像周围站了很多人。

都是男人,但没有一个不像女人。

很多人都跑来问了雪芝问题,雪芝忍住他们奇怪的口吻,一一回答了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就在她耐心快要到达极限时,忽然抬头,看见了那个雕像。

雕像的脸是满非月,但身材绝对属于一个丰腴的高挑女性。

雕像下面刻了三个字:满玉钗。

玉钗是圣母的字。

这雕像也是她自己。

丰涉想了想,又道,她理想中的自己。

97 98 9997雪芝的任务倒是简单,只要一直重复一句话就可以瞒天过海。

后来她也算明白了丰涉的用意:在这里干活的女子很少很少,而且长得都跟满非月一样高或者更矮,她们会说的话,也就是那莫名其妙的十个字。

雪芝站在这鸿灵观中,俨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女巨人一个。

丰涉就比较辛苦了,到处和人讲话,还露出很多雪芝平时看不到的表情——这些表情都是鸿灵观独家所有,媚气十足。

再瞧瞧那塑像,身材就不必说。

那质地,羊脂玉雕的,体如凝脂,精光内蓝,整一个呈半透明状。

那雕像女子的脸更是晶莹剔透得可以掐出水来。

再一想想满非月的真实面孔,没几人能做到不感慨人生。

确定满非月外出以后,丰涉便把雪芝带着,从一侧的小门出去。

原来每走一段,洞穴顶上就会有一个小孔。

此时正是深夜,星光从小孔中洒落,整齐罗列在地面,穿梭来往的人身上。

出去以后七拐八拐又不知绕了多少个小院,两人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停下。

丰涉突然停下,雪芝撞在他的背上。

她揉揉脸蛋,又往前看一眼,几乎晕死在地上——他们停在一个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前。

而这悬崖上,挂着一个钢绳,钢绳中央吊着一个大铁笼,铁笼上还挂了一把锁。

丰涉一击掌,道:糟了,我忘了她喜欢锁笼子。

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好了,现在周围没人,你可以说话。

我们不会钻到这个笼子里然后掉下去吧?是的。

雪芝又一次晕血。

我这去找钥匙,在这里站着,哪里都不要去。

丰涉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有人来,还是说那句话。

不要到处乱走啊。

雪芝点点头。

从铁笼这一块到满非月的寝室,需要穿过正厅,几乎到鸿灵观的另一头去。

丰涉心里着急,又不敢跑太快,还得一路跟人打招呼。

在抵达大厅门口的时候,他长吐一口气——另外一边人就不会太多,可以加快脚步了。

但,大厅里却鸦雀无声。

丰涉心中一凛,不敢冒然前进。

这时,冷寂的大厅中,回荡起了满非月成熟而饱满的声音:小涉,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原本已经迟到了。

丰涉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进去,停在她右侧,支支吾吾道:圣母不是不在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唷,怎么着,还不想我回来呢?满非月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两条腿还没椅腿长,悬在空中晃悠。

在这阴冷而空旷的地下大厅,她那一身皮肤显得更加幽蓝,那是说不出的滑稽与可怖。

我哪里敢?只是您不说一下,我们连个准备都没有。

满非月叹道:这一回,还不是因为又和那边闹僵了。

圣母从来不说是哪一边,我们这些孩子看着您也不好发表意见。

丰涉耸耸肩,一副怨妇相,您自己看着办吧。

虽然说着,心中却挂念着雪芝那一边。

小涉,我就是喜欢你那能说会道的小嘴巴。

满非月朝招手,你过来,有事要给你办。

丰涉心不在焉地过去听。

那一边是华山。

丰涉看她一眼:圣母这是什么意思?满非月悄声道:一直和我们观有往来的,是华山派。

他们委托我们做了很多事,但是经常言而无信。

这一回他们赖大了,我以后打算跟他们翻脸。

这……圣母如何才能做到?这要让你去做了。

满非月更加压低了声音,下一次,你抽空去灵剑山庄,把林奉紫的……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

你爹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他们上面还有人没,我不清楚。

但是他们下面的人,呵呵……以后,不管是否想得到他的原谅,你都能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圣母说了算。

丰涉笑着点头,站直了,又忽然垂头问道,对了圣母,通往底层密室的笼子,你锁了吧?啊,对啊。

没锁?里面东西要丢了,那……你赶快去锁。

说罢把一把银钥匙给了丰涉。

丰涉总算找到了借口离开大厅。

走了以后又不忘回头多看看满非月。

确定她一直坐在那里,便消失在她视线中,加快脚劲,打开了小门又关上,赶到了深渊铁笼旁边。

雪芝横眉怒目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嘘……丰涉忙走过去,把铁笼上的锁给开了,这下情况不好,圣母回来了。

什么?!你快先下去,这个上来是不需要钥匙的。

秘笈就在左数第二个箱子里,一会儿我拉你上来。

雪芝点点头,手忙脚乱地钻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丰涉急急忙忙把她放下去,等笼子完全消失在深渊中以后,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飞速转身,开小门,往回走。

但刚一跨进门,还没来得及关门,满非月已站在他的面前。

丰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圣母,已经锁了。

锁好了?是。

他也没有刻意去挡背后的深渊,满非月面无笑意,伸手道:钥匙给我。

丰涉擦擦钥匙上的汗,递给她。

98要说在进了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还不后悔,那绝对是骗人的。

但一想到自己离《沧海雪莲剑》越来越近,雪芝的胆就不由大了几分。

似乎隔了很久,她才落地。

除了上方鸿灵观火把点亮的微弱光芒,她确实是什么都看不到。

摸索着往前走,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森。

这时就算有一颗石头落地,估计她都会被吓个半死。

幸运的是,她很快摸到了火折子,迅速点亮,映出微弱的光芒。

墙是石壁,地是干草,走起路来簌簌地响。

这里不像密室,倒像牢房。

雪芝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声,终于在一个石制台阶上看到一排箱子。

她持着火把走过去,突然眼前光芒增亮了不少。

再一抬头,却看见了箱子上方的铜镜。

铜镜里,火把的光芒从女子的下巴往上照。

雪芝倒抽一口气,忙弯下腰,打开了左数第二个箱子。

看到箱内的一瞬间,她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丰涉已经被满非月不分青红皂白地安排出了鸿灵观。

丰涉和同门师兄骑在马上,心中慌乱但表现得无比慵懒:圣母总是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困死了……他的师兄们不语。

嘿嘿,你们不会是怕了我,才不说话吧。

还是没人接话。

你们不说话,我可要回去了哦。

见无人答话,丰涉果然调转方向往回赶。

师弟请留步。

丰涉一脸天真无邪:什么事?圣母说了,你带来的那个女人不像她,也不够漂亮。

个子,太高了些。

刚听完这句话,丰涉二话不说,扬鞭,策马而去。

无奈马术不精,没跑出几里远,身后师兄们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哈哈哈……早看你那颗葫芦不顺眼了!圣母已经下了特赦令,抓到你,你就可以安心地随我们处置了!那要看你们捉不捉得到了!丰涉一边大吼着,一边瞄准一个山坡,倏地从马背上跳下去。

身后传来其他弟子的吼声,剧烈的马蹄声。

丰涉掉下山坡,抓住一棵小树,但是树干太细,挂不住人,手还被划破。

于是,整个人都顺着滚下去。

最后连续翻了几十次,摔得满脸是血,晕倒在山坡下。

因为天太黑,他的师兄们也放弃寻找他,在欢声笑语中往回走。

此时,底层密室。

雪芝一手握着火把,看着空空如也的箱子,终于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脸,气闷得几乎哭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站起来,盖住空箱子,开始搜寻别的。

开了第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一只死了的昆虫。

看周围那柔软的红色布料,若不是了解鸿灵观的人,准以为是药材。

第二个箱子,空的。

第三个箱子,有一个很破旧的手卷。

这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丝声响。

于是,浑身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

她慢慢转过头去,什么人都没有。

雪芝有些累了,换只手拿火把。

结果这一换,便又一次下意识看了看镜子。

不看还好,一看她终于禁不住失声尖叫。

镜中,她肩膀后上方,竟然多出一张脸!雪芝吓得扔了火把,在原地跳了好几下。

那人忙挥掌灭了火,捂住她的口,低声道:你想被人发现么?雪芝更加失措了。

直到那人放了手,她才很不确定地说:昭,嗯,上官公子?是我。

你几时来的这里?你……不是回月上谷了么?你说不让我跟你一起,我再跟来,恐怕你会闹得更大。

跟着一个还不熟的人到玄天鸿灵观这种地方,你想想,你二爹爹怎么可能放心?我和你也不熟。

不熟?在黑暗中,那种只有上官透才说得出来的调调重现,我们还不够熟?雪芝原本想发怒骂人,但一想到和奉紫的对话,还有自己在很艰难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便只是淡淡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上官透没有回话。

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他的表情。

雪芝又点燃火把,翻开第三个箱子,拿出里面的手卷。

等展开以后才发现,那个手卷只剩了一半。

她读了前面的内容,叙述人竟是以前重火宫的弟子,宇文长老英年早逝的儿子,宇文玉磬。

对这个人雪芝略有了解,于是偷偷把画卷给藏在怀中,关上箱子。

雪芝道:倒是你,怎么进来的?当然是跟着你们。

那你还比我们先到?两个人,总是没一个人来的快吧。

但是,你怎么下来的?轻功。

轻功?雪芝禁不住笑道,这么高你用轻功?嗯。

厉害。

这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算。

不过现在看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不清楚。

为什么?上官透接过雪芝手中的火把,往身旁一晃,再往下移了一些。

满非月站在离他们约莫五米以外的地方。

99原来是满圣母。

雪芝笑笑,低声在上官透耳边道,不是说么,有上官透在,满非月不足为惧。

那是因为上官透百毒不侵。

满非月抬头,嘴角渐渐勾起来。

这你都能听见?上官透朝雪芝使了个眼色,用嘴型说:既然她敢与我们正面冲突,就必然有恃无恐。

又对满非月道:满观主,我们来此正是为了寻找重火宫的失物《沧海雪莲剑》,如果这本秘笈在阁下手中,还望能归还。

叫我还我就还?凭什么?雪芝道:凭它属于重火宫。

这本秘笈不在我手上。

我听都没听过。

满非月摸摸脸,媚笑道,你们弄错人了吧。

你这人说话怎么前后不搭?上官透对满非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告辞。

满非月翘了个兰花指,笑声轻轻回荡在深渊:玄天鸿灵观岂是你等小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芝儿退后!上官透往前走一步,挡住住雪芝。

果然,下一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直击而来。

上官透抽出寒魄杖,在空中转了个半圈,挡住那事物,又往前闪了一段。

满非月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猛地扑在地上,弹出十字镖,击向火把。

雪芝手腕一转,火把随着旋转。

火光时隐时现,满非月和上官透的身影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满非月在与上官透交手的空子,总是会向雪芝扔十字镖。

雪芝身法很快,三两下便躲开,但也因为速度以及那两人的掌风过快,火把很快熄灭。

暗黑无光。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只剩下衣摆磨擦的声音,还有拳脚相撞的声音。

火折子在铁门外面,上官透和满非月挡在那里,雪芝出不去,只能攀着墙上的凹凸处,翻到外沿。

历经千辛万苦,在她终于摸到火折子又返回去的时候,铁门内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有靴底磨擦干草的簌簌声。

雪芝不敢有所行动,甚至不敢开口询问。

半晌,只听见满非月风情万种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点火。

雪芝不动。

点火吧,芝儿。

火把这才从无尽漆黑中燃起。

光亮渐渐扩散,照明了眼前的两个人:上官透左手紧紧握成拳,右手持杖,杖头指着满非月的喉咙。

满非月虽然被点中要害,却是一脸清闲自在。

解药交出来。

上官透压紧了她的咽喉。

没有解药。

你只有死。

如果我死,你也活不了。

满非月指着雪芝:如果你杀了我,你看看她怎么死。

我要杀了你,我还可以带她出去。

你现在被铜钱花咬一口都会中毒,还能带她走出这万毒窟?上官透咬紧牙关,额上溢出薄汗。

雪芝愕然看着他们:发生……什么事了?上官透啊上官透,你真以为自己百毒不侵?你的弱点在手指尖,我早发现了。

平时让着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这‘十日噬魂’够得你受了,等死吧。

满非月,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仇人是我!唷,心疼了?满非月上下打量着雪芝,忽然笑了,要我救他?也成,把你那双修长的腿锯了给我,我就考虑让他多活三天。

你去死!!上官透朝雪芝摇摇手,回头对满非月道:你想要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满非月看看他手中的杖,你现在最好客气点,不然赔命的就不止你一人。

上官透气得手发抖,但还是忍住,把杖放下。

然后,满非月走过去,拽住雪芝的手,把她往外面拖。

她开始还抵抗一下,但是看到上官透的眼色,只好不甘愿地跟着满非月出去。

对不起。

上官透在后面低声道。

雪芝半侧过头,笑道:别这样说,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满非月锁了铁门离开。

上官透摸摸指尖,有粘稠的液体。

再凑到灯光下一看,流出来的血竟是黑色的。

他重重往墙上一击,坐在地上。

过了两个时辰,这不见天光的地方依然一片死黑。

发毒的时间还没到,坐以待毙的感觉让人更加绝望。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让我回去!!可恶!!上官透倏地抬头。

铁门打开。

微弱的火光中,一个人被人推进来,落到他怀中。

低头一看,竟是只穿了肚兜的雪芝。

100 101 102100满非月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一条深深的影子映在地上,随着光线的摆动摇晃。

十日噬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真正的剧毒,却不会带给你任何痛觉。

如果没人提醒你,你只会看到自己外貌的改变。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轻轻笑了笑,在漆黑中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让姓重的丫头陪你。

她被我下了一点东西,所以或许会有一点……呵呵。

满非月的影子消失在上官透的视线中。

有人端来了烛台,放在隔板上。

那些人还没有出去,怀中的人已经开始不安地扭动。

上官透垂眼看了看她的身子——确实是只穿了肚兜。

她收住双腿,又在他的身体两侧张开,勾住他的腰,一用力,便不留空隙地缠住了他。

上官透晃晃脑袋,试图推开她,手上的力道却非常没有魄力。

淡金色的灯光,暗金色的干草。

只要一个不小心,火星子落上去,便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透哥哥,透哥哥……雪芝不曾用过这样软软脆脆的声音对他说话,一边说着,还一边用胸前的柔软蹭着他的胸口,芝儿想你,芝儿要你。

上官透的体温越来越高。

也不知是否灯光的缘故,他的面颊有些发红。

唔唔!嗯嗯!唔唔唔!!铁门外有人发出凄凉的闷哼。

可惜里面的人仿佛聋了一般,完全听不到。

上半身的扭动渐渐过度到下半身,温柔的呢喃也变成了没有规则的喘气声。

上官透怀里的人脸蛋也开始发红了,因为他的手已经慢慢探入她的肚兜。

被人窥视的刺激,让她兴奋得接近窒息。

可以吗?上官透一边朝着她耳边吐气,一边粗喘道,就在这里?嗯,嗯。

好芝儿……唔唔唔唔唔!哼到一半,铁门外的人猛地用脑袋撞上铁栏,然后痛得眼泪直往外面冲,唔唔!然而,不仅是里面的人无视她,身边的满非月也无视了她。

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不想再看到上官透和任何女人亲密。

如果他坚持,那她会选择不看。

可是此时此刻,里面那个白痴中了这个奇怪的毒以后,把燕子花当成了自己!上官透傻掉了,燕子花没有。

她只是有点发疯。

而满非月看得完全入神,好似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事,却又丝毫不懂得何为害羞。

燕子花断断续续地呻吟——就像是被压抑太久,从嗓间发出一般。

从外面往里面看,一清二楚:那肚兜的形状……上官透竟已开始轻揉。

雪芝干脆闭上眼睛。

但是没过多久,燕子花嗲嗲的声音就传出来:透哥哥,怎么了?……等我们出去以后再说吧。

上官透的声音低低的,方才的激情顿时烟消云散,这里很冷,你先把这个披上。

说罢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她肩上。

满非月无比讶异。

雪芝也一脸莫名。

没过多久,燕子花和雪芝都被带走。

然后到第二天,燕子花的肚兜变得薄了些;第三天,肚兜小了些;第四天,肚兜上裂开了个巨缝;第五天,连上官透都被下了药。

第五天是最痛苦最难忍的一天,上官透靠在墙角的样子,似乎可以自燃。

满非月非常气愤,非常失望,命人带走燕子花,进去和上官透谈话大概有半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原本就很蓝的脸都快绿了。

接下来,她才动了真格,把正版雪芝给推进去,恶狠狠道:上官透,你自己看着办!满非月观察上官透数日,早已筋疲力尽,回上面睡觉了。

雪芝刚一倒下来,便抓住上官透的手,展开手指看:果然,十个指尖到骨节处,都在泛着青色,像是被千斤的巨石砸了一样。

不行,我们得赶快想办法。

雪芝握住上官透的手,她提出的要求,如果不是很过分,不牵扯到人命,都可以答应的。

为什么这么固执?烛光映在雪芝挺秀的鼻尖、浓密的睫毛上,勾勒出数圈淡淡的光晕。

上官透抬眼看着她:芝儿?我知道,你看谁都像是我。

雪芝握紧他的手,看着他无焦点的瞳,仿佛像在看一双失明的眼,莫名感到难过,于是打趣道,昭君姐姐越发君子了,居然没有再乱来。

不是的。

之前的,虽然看着是你,但我知道那不是。

上官透笑道,如果是你,我才君子不起来。

雪芝想表现得很生气,但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只好窘迫地别过头:你怎么知道不是的?我摸到了她的胸。

然后?不像。

见他中毒,雪芝不敢下重手,只好在墙上狠狠捶了几下。

上官透道:满非月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让你看到她安排的事,让你气我,然后我在不得不辩解的情况下,答应她的要求。

她说了什么?让我多拉拢你和林叔叔,然后把《三昧炎凰刀》替她偷来,好处少不了我的。

……你怎么回答?我请她快滚。

101雪芝再找不到话题,上官透似乎也神游天外。

两个人沉默了数个时辰,雪芝又道:依你看,《沧海雪莲剑》是否还在这里?不在。

为什么?满非月只喜欢银子、美男子,还有能令她增高变大的任何东西。

她对武功秘笈和江湖地位从来都冷眼相待。

有了江湖地位就有了银子,有了武功秘笈就有了江湖地位,不是么?她喜欢银子,是因为银子可以换来美男子。

如果你直接给她美男子,她还会喜欢银子么?你的意思是?我在进来的时候,看到有鸿灵观的人押着一批少年进来,大概有三四十个。

每一个都长得非常符合她的胃口。

雪芝愕然:她把《沧海雪莲剑》拿去换了这些个人?我想应该是的。

她就这点追求?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

对她来说,美男子对她来说,大概就像重火宫之于你。

雪芝不语。

上官道:尽管如此,她对待丰涉,却与别人完全不同。

有何不同?对其他人,她要么非常宠溺,要么直接打入冷宫。

从来没有哪个人可以在她身边一直被她关注,却一直被她这样欺负的。

听说她已经把丰涉逐出鸿灵观十余次,每次回来以后,丰涉又总是能站到比以前更高的位置上。

尤其是这两年,这种情况尤其严重。

是啊。

我刚认识小涉的时候,他的地位还不是很高,经常被同门师兄欺负,但是已经和满非月单独行动了。

丰涉这小子在鸿灵观长大,视人命如草芥是没错,但出落成那种性格,也挺难的。

那种变态毒嘴的性格么?不是的。

你没发现鸿灵观的男人行为举止都挺娘娘腔的么,而且做事也很没担当。

丰涉虽然在鸿灵观表现得很古怪,出来以后和其他少年也没什么两样。

哈,你也发现了?雪芝重重拍了一下上官透的手,小涉嘴巴虽然坏,但是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嗯。

上官透微笑点头,又反握住雪芝的手,你和他关系好可以,但是不可以做对不起我的事,知道么。

胡说什么?雪芝不自然地甩开他的手,我做什么事都不会对不起你。

上官透根本无视她的动作,反倒拨开她身边的干草,坐近了一些,又一次握住她的手。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想,或许我真的是上天造来专门配给你的。

烛光交映,明明灭灭。

他淡淡笑着,琥珀双瞳清澈如镜,眼角三点红泪将他的面容显得有些妖异,甚至有些邪气。

雪芝觉得更加不自在了,往旁边缩了缩:少用那些肉麻的话来打发我,我才不是那种很好骗的人。

芝儿,你不觉得我们真的很适合么,不管在什么方面。

上官透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年纪还不大,但已经不能总是跟着二爹爹了。

如果没有人照顾,行走江湖一定会吃亏。

不吃亏,永远都长不大,我不在意。

傻丫头,果然是林叔叔的女儿。

上官透禁不住笑了,那撇开这个话题,说说性格。

你脾气这么坏,能像我这样宠你的,很难再找到了。

我不要人宠。

那好吧,不谈性格。

上官透一脸正经,你不觉得我们在某方面契合度很高么。

某方面?雪芝想着想着,全身的血仿佛都冲上了脸,于是狠狠推了他一把,下流!!结果这一推,上官透就撞到墙上,虚弱地喘气。

雪芝这才想起他身中剧毒,连忙爬过去捉住他的手看——他的右手竟已青了一半。

你还有时间和我开玩笑。

毒已经在扩散了!雪芝连忙站起来,冲到铁门前往外看,急得直跺脚,完蛋了,满非月不在。

怎么办,怎么办啊!没关系,总能想出办法。

虽说如此,接下来一日,雪芝在铁门前转了不下一百次,满非月都没有来。

上官透的话倒是越来越少,只是坐在墙下调理内息。

到了第七天,青色已经扩展到了手肘,而且颜色越来越深。

雪芝着急得几乎要落泪,但是依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

和上官透商量好对策,铁门前却依然空空如也。

到第八天早上,青色已经变成黑色,扩展到了肩部。

满非月来了。

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铁门里的雪芝说话已带哭腔,如果满非月想要那本秘笈,我就叫二爹爹给她好了,反正我们也练不成。

不行。

那是莲宫主留下的东西,怎么可以说给就给?那总得想点办法啊,你要死了,她肯定也不会放过我。

我们不如早点跟她完成交易。

雪芝背着满非月,擦擦眼泪,她不是想长高么,大不了,把宫里的‘瑞香王母丸’给她……上官透往铁门外一看,慌乱地捂住雪芝的嘴。

哈哈,我已经听到了!满非月的眼睛忽然睁得极大,像三日未曾进食的饿虎一般,扑过去,抓住铁栏:重雪芝,把那个药丸给我,我立刻把你们放了!102好!雪芝哭哭啼啼地站起来,还一边擦了擦眼泪,你让我出去,我好……满观主你不要听她胡说,根本没有什么瑞香王母丸,她是为了骗你放我们出去才这么说的。

满非月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捉着铁栏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重雪芝,你可有撒谎?我没有!雪芝忙站起来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在我身上先种毒,等我回来以后,拿了王母丸给你看,你再给我们解毒。

不要说了!说罢,上官透站起来,一把抓住雪芝的手腕,捂住她的嘴。

上官透,你放开她!上官透把雪芝往里面拽去,让她背对着铁栏,回头又提防地看了满非月一眼,不再说话。

满非月更急了,用力拍了拍铁栏:你再不放开她,我现在就杀了你!上官透冷冷道:在江湖上混,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前怕狼,后怕虎,不拼命,谁怕你?雪芝依然在他手下呜呜叫。

满非月看看他,又看看雪芝,终于拿出钥匙,把铁门打开。

你最好不要过来。

上官透拖着雪芝,离她远一些。

你已是将死之人,我会怕你?满非月直扑过去,抓住雪芝的一只手。

上官透一掌击中她的手,她反手还击。

上官透一只手捉着雪芝,一只手和满非月较劲。

交手一阵子,雪芝被拉拉扯扯了半天。

上官透用脚尖勾起一根木棍,将之抛入空中旋转几周,直击满非月面门。

满非月一个后空翻,躲过。

这眨眼的瞬间,上官透已经把雪芝给推到门外,再蹿过去,一脚踢上铁门:走!雪芝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只一脸茫然看着他。

走啊!上官透连回头的空隙都没有,已经在里面和满非月打起来。

你们——满非月盛怒,下手更加狠了。

不对,为什么是我?雪芝冲回铁栏边,一时间张皇无措,不是说好一起出来么,你——那个铁笼只能装一个人。

记住,拉一下铁笼旁边的绳子就能上去了。

上官透回头,快速道,出去还可以搬救兵!快走!雪芝在原地迟疑了许久,才掉头逃走。

但是刚一转身,上官透就被满非月击中,重重砸在墙上。

她听到了,但是不敢回头,闭眼咬牙一口气冲进铁笼。

雪芝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看着铁笼不疾不徐上升,光亮一丝丝洒下来,她焦躁得几乎跳穿铁笼。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

她终于停在悬崖边。

此时,刚好有一个鸿灵观弟子走过,一见她,大声道:什么人?!雪芝二话不说,蹿过去,一拳打在那人的脑袋上,下手相当狠,手指关节都快断掉。

那人立刻晕过去,她三下五除二脱下他的衣服,换上,再往石壁上重重抹一把,往脸上猛擦泥土灰尘。

最后,她再把缺了口的毒葫芦挂在腰间,匆匆忙忙往外摸索。

但是经过这么多天黑暗无光的生活,外加她天生不大好的方向感,已经记不住路了。

偷偷问了几个人,说自己是新来的,总算找到入口,树根下的铁门处。

铁门是上了锁的。

门口有一群人正围着桌子喝酒。

身后有人来来往往。

雪芝慢慢走过去,压低声音道:各位师兄,小的是新来的,请开个门。

出去做什么?一人心不在焉道。

去办点事。

办什么事?找丰师兄。

丰涉?圣母不是说让他自生自灭了么?其中一人放下酒坛子,脸这么脏,你不会是奸细吧。

哈哈,师兄就不要开我玩笑了。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圣母跟丰涉的关系,时好时坏的,我们也没法子呀。

谅你也不敢。

那人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慢着!雪芝脚还没迈出去,又有人站起来,这葫芦分明是老十六的,为什么会在你这——话音未落,雪芝已经一脚踢翻桌子。

那几人纷纷站起来,雪芝直接踢穿桌子,直击一人腹部,对方倒地。

她又瞄准另一人,一拳打过去。

那人竟然扯了开门的师弟来抵挡攻击。

雪芝连又一脚踢出去,开门人拖着师兄倒地,雪芝踢中酒坛子,坛子碎裂,一群人立刻被酒水淹没。

雪芝擦擦嘴,破门而出。

103 104 105103已入秋。

逃出苍天古树,森林中落叶翻飞,暮云漫天,满目萧条。

身后有不少人追上,雪芝身法极快,不过多时便甩掉了后面的人。

等平定一些后,她便放慢脚步,开始想着找谁来救人。

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林宇凰。

但是她不清楚林宇凰目前的行踪。

第二个想到的人是穆远。

找穆远,一定没有问题。

但是很快,她的心情便彻底跌入谷底——她突然想起,上官透已中毒八日。

从这里到重火宫,再带人赶回来,起码要四天。

去月上谷,单程都要四天。

而还有不到一天半的时间,他就会毒发身亡。

如果去苏州,只能找到狼牙和裘红袖。

他们的实力雪芝不清楚,但是鸿灵观残忍的程度她却再清楚不过。

唯一能赶到的地方,就是灵剑山庄。

可是,以林轩凤和上官透的关系来看,他大概恨不得上官透赶快死了,又怎么可能搬人来救他?但是,如果……如果用重莲和林宇凰做筹码,说不定……再没时间多想,雪芝立刻动身。

到灵剑山庄门口的时候,已过午夜。

整个苏州都陷入了沉睡,灵剑山庄大门也关上,门口一片冷清。

雪芝冲到台阶顶上的时候,双腿已经累得失去知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尽最大力气去砸大门上的铜环。

开门!开门!救人啊!开门!!林叔叔,奉紫,你们快来开门!!雪芝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门上空,里面的人却听不到丝毫。

不知喊了多久,才有人疑似听到呼声,慢摇摇地拉开门,皱眉道:这位姑娘,有事请明儿一早再来,没听说过来找人挑这个时……我要见林庄主,我有急事。

你告诉他,重火宫重雪芝找他。

原来是雪宫主。

那人拱手,但是我们庄主已经睡了,什么事明天说不行么?雪芝急了,干脆一掌抓住他的咽喉:我说了现在就是现在!去找他!雪芝在大厅中又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才盼来了林轩凤。

林轩凤散着发,只披了一件外套,甚至还没穿好就出来了:雪芝,发生什么事了?上官透被满非月下了毒,还有一日寿命。

可是他现在人还在鸿灵观,请林叔叔帮忙救人!雪芝深深作了个揖。

林轩凤的答案却十分干脆:这人我不会救的。

求您!林叔叔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但是唯独这件,绝对没得商量。

你回去吧。

雪芝不会再求林叔叔任何事,只要您要重火宫做什么事,说一声,雪芝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雪芝依然弯着腰,看在我两个爹爹的份上,请林叔叔一定要给这个人情。

林轩凤来回踱步数次,忽然一脸怒气:若不是因为你两个爹爹,这上官透我都会去救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他欠了奉紫。

雪芝紧紧抓住衣角,手指发抖,可是雪芝也欠了他,他要就这样没了,我会后悔一辈子!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雪芝咚地一下跪到地上。

林叔叔,求您!上官透不能死!雪芝,你……雪芝重重磕了一个头。

你……怎么可以对一个玷污过你妹妹的人动心?我问你,这个男人重要,还是你妹妹重要?我不要跟他在一起,我只要他活着。

雪芝双眼微红,林叔叔如果不答应,我就一辈子都跪在灵剑山庄门口。

那你就跪着罢。

林轩凤拂袖而去。

林叔叔!!唤了几声,林轩凤早已经离开大堂。

雪芝忍住眼泪,一口气冲出灵剑山庄。

她再无路可走,唯一让上官透不死的办法,就是回到玄天鸿灵观,让满非月暂时缓一缓上官透的毒,然后,再回去找林宇凰要秘笈来换。

可是一旦这么做了,她会有多对不起重莲?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路奔跑,往鸿灵观所在的森林赶去。

但是刚进入森林后没多久,她就因为过度失力跌倒了。

秋风伤骨。

十里残叶萧萧,像是撕裂后破碎的绸缎,无边乱舞。

同样是森林,同样是在一个人将要离去的时刻。

她想起了重莲离世的那一日。

背叛重莲,或是悲剧重演,她只能选一个。

雪芝抱着受伤的腿,勉强站起来,又一次跌倒。

这一回扭伤了脚踝,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但她知道,不可以再流泪。

哭泣并不能让一个死去的人复活。

她抓着一棵小树站起来,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在森林中奔跑。

但是没走多久,便有一双手搀住她的胳膊。

雪芝回头。

天已微亮。

浓浓的云朵,高高的苍穹。

潮湿阴郁的空气中,碎叶磨擦的沙沙声,像是灰雀的哀鸣。

你又想做傻事了,对不对?上官透一如既往,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身后,疏林秋叶,苍黄与枫红,灰烟茫茫,连成一片。

清晨第一抹阳光浸入大地。

上官透的脖子右侧,以及右脸颊,已经变成了青色。

104你……怎么出来了?雪芝看着他脸上的青色,一时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你忘记了,满非月想我死,她自己却很怕死。

如果我豁出去了,她绝对拿我没办法。

你打过她了?算是吧。

可是……解药呢?你没有找她要解药吗?上官透微微低头,半晌才走近两步:不要问这么多了。

然后扶住她的手臂,你摔伤了?走得动么?他刚一搭上她的手臂,她便敏感地躲开。

他略微惊讶,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很快笑道:已经到脸上了吗?不是的,你不要瞎想。

雪芝急道,你不要管我了,赶快想办法,先把毒解了,别的事再说。

这毒?如果我想找行川仙人,起码要三日;如果我想找白琼隐,估计一年也找不到。

现在还有多少时间?你是说到扩散至全身么?上官透掰掰手指,大概六个时辰。

那我们还可以回去找满非月。

满非月想要《三昧炎凰刀》。

我不管。

雪芝使劲摇头,拽着上官透就往回赶,就算是和她硬拼,也要把解药找回来。

不要去了。

她决定要杀的人,是不会留活口的。

可是你怎么办?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上官透站住脚,不再前进。

雪芝也跟着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风冷萧瑟,残叶纷纷。

他的白衣在深渊中染上了一些尘土,右脸也因为剧毒变得有些狰狞可怕。

但是不曾有哪个时候,雪芝会像此时这样,迫切想要拥抱他。

我一直以为芝儿是个很固执的人。

上官透脸上笑意淡了许多,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今天什么都忘了,是么。

雪芝一时哑然。

她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付出代价。

你要懂得衡量利弊,选择利大于弊的一条路去走。

你想好了,今天你要是去了鸿灵观,死在里面,或者交出了《三昧炎凰刀》,都会造成什么结果。

但是你若死了呢?对你来说,我不重要。

重要。

好吧,重要。

但是跟你要做的事比,不重要。

不,很重要!上官透愣了愣,靠近她一些,微笑道:你会这么想,我很满足了。

这个毒的青色,会扩散得越来越多吗?满非月说,到快死的时候,颜色会全部退散,所以别人就看不出来是什么死因。

那看样子,可能你身体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赶快去找行川仙人。

也好。

于是两人一起往森林外赶。

天亮得很快,晨曦将大地一丝丝染成金色。

不出半个时辰,金阳洒满人间,红楼在银色的水雾中隐隐约约。

小河横穿城镇,如同一条淡金小道。

顺着小河往北走,很快又穿过一个树林,上官透说身体不舒服,想坐下来休息片刻。

于是两人在小河旁的大石上坐下。

雪芝替他理了理衣领,见他脸色很差,又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

上官透拒绝了,说这像什么样子。

雪芝只好握住他的双手,一个劲问他感觉如何。

上官透靠近她一些,声音已经非常虚弱:芝儿,我觉得我们不用去了。

雪芝心中一凉,立刻站起来,拽住他的手往上拖:休息好了就赶快走。

我的身体我最了解。

上官透摆摆手,还有没有救,我也最清楚。

起来,不要偷懒了。

上官透慢慢往下滑,最后坐在地上,浑身力气都瘫在了大石上:我想这毒,也就只剩下一两个时辰。

我觉得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

我们认识也有三年多了,你喜欢过我么?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青色已经退到了颈间。

雪芝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只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喜欢过。

如果这一生我没有那么多女人,没有做过对不起奉紫的事,你不是重莲的女儿,你不是重火宫的宫主,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会。

如果我还有命能活下去,你会和我在一起么?不会。

为什么?因为奉紫。

果然。

上官透笑得很无奈,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撒谎骗骗我么。

我不愿意骗人。

雪芝在他身边坐下。

看着他越发苍白的面容,还有失去颜色的嘴唇,她再忍不住,轻轻靠在他怀中,搂住他的腰: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也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

105上官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坐直了身子,讶然地看着她:芝儿,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雪芝不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阳光黯淡。

在南方的云雾中,丛林缄默无声,唯有孤单的大雁叫得分外凄婉。

这个时节,仿佛万物苍生都在悄悄的哭。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十六岁时,第一次看到上官透,也是在十月间,英雄大会会场上。

那时他裹着雪白的斗篷,非常君子地为她出面,却惹她厌烦。

直到这几日,两个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雪芝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人身上付出的感情,已再收不回来了。

只是秋季过后,冬天就要到来。

你说得没错,若没有那么多事要做,我大概会希望自己能跟别的姑娘一样,不用没日没夜地练武,守着父母长大,然后嫁给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如果我能选择……希望那个人是你。

上官透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倏然间,他将雪芝紧搂入怀,深深吻住她。

太阳高挂天空,早霜已经融化。

林木在走向光秃,老树孤零零地站立,秋风早已刮下了它们的衣裳。

于是只剩下一块块青褐色的苔藓,盖住它满身的皱纹。

萧索的秋季,临别的剖白焚烧了一切。

两个人不知拥吻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上官透抚摸着雪芝的长发,像是极度疲倦一般,眼睛半合着,靠在岩石上: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上一点也不难受,只是觉得很困。

雪芝猛然抬头:不行!我只睡一会儿。

上官透握住雪芝的手,慢慢闭上眼睛,……真的很困。

不行,不行,不能睡!雪芝用力摇晃他的肩,急道,不要丢下我。

永远不会的。

上官透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虚弱,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芝儿,我也爱你……到最后,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林间,河水涣涣流动。

除此之外,只剩孤雁哀鸣,偶尔会划破一片寂静。

也是同一时间,雪芝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令自己都感到害怕。

上官透合眼的一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孤雁在空中徘徊了许久,又扑扑翅膀,飞离了树林的高空。

雪芝伏在上官透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回荡在只剩下水声的丛林间,显得苍凉且悲戚。

大爹爹说,难过了可以哭,只是哭过了还要上路。

哭过了……还要是上路。

林子很大,枯叶很小。

天下很大,她很小。

可是不知道将来的日子里,她还可以用什么事来激励自己,在这片无边的天下活下去,坚强走下去。

都走了,全部都走了。

雪芝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自言自语道,透哥哥,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

她轻轻掰开上官透握住自己的手指,双手捧住,握在手心:……一定会的。

为何要等到来生?因为你已经——雪芝说到一半,猛然抬头。

我不相信轮回这样的事。

上官透坐起来,将另一只手也搭在雪芝的手背上,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你既然这样喜欢我,那就跟我在一起。

雪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没死?我刚就说了我是要睡一会儿,几时说要死了?可是,刚才你脉搏都停了。

我觉得可能是解药的原因,我刚真失去知觉了。

醒来就听到你在哭。

你不是说没有找满非月要解药吗?我有说吗?我没说。

你不是说只有一天的时间,毒性就会扩散到全身吗?是的。

你都这么说了!有什么问题吗?……两天后,苏州。

仙山英州。

裘红袖一边令人上菜,一边点头道:这么说,一品透拿美男来威胁满非月,效果还好得很了?是啊,既然都从里面逃出来,解药肯定是到了手。

没把握的事光头从来不做。

妹子是笨蛋,两句就被骗到了。

仲涛探头出去,看到站在河边的两个人,只是不知道光头到底从她那里骗了什么,怎么到现在还在闹脾气?你管人家那么多。

倒是昨天有人来找妹子,但昨天太晚,我就给推了。

他说今天还会来。

红灯笼,绿扁舟,小桥流水人家。

还不跟我说话?上官透把玩着折扇,绕到雪芝的面前,一脸无辜,我做错什么了?走开!上官透嘴角微微勾起,用扇柄挑起雪芝的下巴。

芝儿,你越生气,就表示你越在乎我。

别生气了,快回到我怀里来。

上官透的这一句话,终于让他铲走了林奉紫,雄伟地升上重雪芝最讨厌人排行榜榜首。

106 107 108106很快,那一个说要来找雪芝的人又一次来到了仙山英州,雪芝房前。

若不是因为看见他腰间的葫芦,雪芝一定认不出来此人是谁:他穿了一身黑衣,戴了个大斗笠,黑纱后的脸若隐若现,可脸上还用白色布条缠住,大白天看上去都蛮恐怖。

难怪裘红袖会说有个怪人要找她。

雪芝走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丰涉的声音弱弱的:我摔在树林里昏了,还好有一个农夫把我送去看了大夫,我才能走到这。

不过脸上包的东西太显眼,我才弄成这样的。

你怎么会摔了?因为我师兄们追杀我。

丰涉的嘴巴在笑,但是完全看不到眼睛,不过,他们那点小伎俩,是奈何不了我的。

等下,那个农夫呢?死了呀。

雪芝惊道:死了?怎么会?他知道我的所在,要不死,总是会被我师兄们威胁至死的。

丰涉嘿嘿一笑,所以,不如让我来报答他,让他死得毫无痛苦。

你……丰涉长叹一声: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说不清楚,也讲不明白。

雪芝憋着气,又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把那个大夫也杀了。

对呀,还有那个药铺的所有人。

你不知道,轩皇冥丹有多值钱,目前市价可是超过六十两银子的,也就只有大门派的老大自杀才吃得起这个。

我给他们所有人都吃的这个哦。

雪芝气得握紧拳头,一拳打飞他的斗笠:丰涉,你毫无人性!!这一下,他的脸可惊住了雪芝:他脖子上、脑门、眼睛以下嘴巴以上的部位全部被绷带缠住,突出的鼻梁部分还有未干的大片血渍。

死女人,你把我帽子打出去了。

丰涉捂着脸跑出去捡。

雪芝拦住他,蹙眉道:怎么会伤成这样?没有啦,就是鼻子上稍微严重点。

丰涉指指鼻子却被雪芝拦住,他只好摊手道,因为是面部正面撞上大石,大夫说我鼻梁比较高,又很窄,才会伤成这样。

不然顶多就是破皮流血而已。

那现在怎么了?好像是骨头坏了。

那拆下来会怎么样?好像是会有个缺口。

缺口会有多大?丰涉想了想,用手指比了比长度,大概有指甲盖那么大。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很快回来。

雪芝出去了。

十月江寒,落叶打窗。

高空湛蓝,万里无云,冰一般澄澈。

秋阳金光潮湿,笼罩了苏州,渲染了道路。

路过的行人,总是会回头看一下桥上的三个人。

三人的个子都高,但是由于其中两个高壮过了头,另一人也显得矮了不少。

虽然站在两个巨人之间,还是最年轻的一个,旁人却一眼便知,他是另两人的主子。

他依旧是孔雀发簪,白衣胜雪,别无他物,却也无需他物。

就这样站在长流桥梁上,已称得上十成十的玉树临风。

这样一个男人,无论是什么女子路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世绝道:谷主,您若再不回去,恐怕谷内的事得插蜡烛了。

我知道。

上官透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回头望了望对岸的仙山英州,你们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这一回我们就是来接谷主回去的。

上官透笑:你们想来硬的?只是我们都知道谷主在外并无要事,所以……世绝,你话太多。

属下不敢。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

上官透沉吟片刻,道,在这里等我两日。

话音刚落,便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上官透回头。

雪芝站在他的身后,淡紫色的薄衣在风中微颤。

芝儿?上官透捏了捏她的衣角,俨然道,穿这么少,赶快回去。

她瞳孔黑亮,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行川仙人,在月上谷吗?在。

小涉他鼻梁骨坏了……雪芝正琢磨着怎么遣词造句,上官透便接道:要请他来苏州,还是让丰涉跟我们一起回月上谷?她原本准备说让殷赐来苏州,但是想到他最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而且眼前的汉将和世绝……似乎是来请上官透回去的,上官透一定有事要做。

于是道:你等等,我去叫他。

但是等她回去才知道,试图说服丰涉离开这里有多难。

丰涉甚至双手吊住床头死皮赖脸不肯走,说是毁容都无所谓,重雪芝她这一回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

雪芝哄过骗过发现无用,又厚着脸皮回到桥头。

上官透和汉将世绝依然站在那里。

你还是不要管这个事了。

丰涉不肯走么?嗯,反正我也要回一趟重火宫,叫二爹爹找大夫就好。

林叔叔现在在月上谷。

怎么会?世绝道:他说月上谷比较好玩。

雪芝怔了怔。

这理由还真是老爹的风格。

没事,交给我办好了。

上官透回头道,你们去备马吧。

好。

汉将备马去了。

上官透看了一眼雪芝,回头瞅见世绝还站在那里,只好站住不动。

很快汉将回来,世绝也转身朝马走过去,上官透举起袖子,挡住两人的脸,飞速在雪芝唇上吻了一下,又看一眼那俩人,迅速摆出方才无比稳重的模样:我会尽快回来的,有事再联系我。

上官透跨上马背,跟着汉将世绝策马离开苏州。

雪芝一边想这人人前人后表现反差真大,一边往回走。

但刚一进仙山英州一楼,便迎来了一个飞出的桌子。

雪芝跳起来躲过,又捉住那桌子一脚,把它在地上放平。

酒楼里面传来软鞭挥舞的声音,还有奉紫一反常态的呵斥声:我早说过,如果我再见到你,一定要你好看。

林小姐这算是十年生聚么?一个男子淡淡道,恕穆远不奉陪。

107一楼正中心放置着一个紫檀架子的香屏,屏风上是梅枝苏绣。

穆远正手握紫鸾剑,站在那屏风前。

雪芝还没来得及上前跟他说话,就听见簌簌两声,一把长鞭刺破屏风,直击穆远,迅如残星流电。

穆远连躲两次,迅速撤离屏风。

一名女子冲出屏风,虽面有愠色,但桃花眼儿杏红腮,眉心一点朱红,像是由香粉红春胭脂和着仙水调弄而出。

在场有不少男子喝酒的停杯,吃饭的停筷,抬头整齐向她行注目礼。

林奉紫无视所有目光,又跳到穆远面前,两人交手数招,穆远统统躲过,却不还手。

雪芝上前一步准备阻拦,却被一根玉箫捷足先登。

软鞭在玉箫上缠了数个圈。

箫碧如茵,秋阳杲杲,照澄江空。

仲涛一手抓着鸡腿,一手举着玉箫,从容不迫地啃干净了最后一块肉,扔掉鸡骨头。

裘红袖的声音自二楼传下来: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我裘红袖的地儿撒野?整个酒楼的人都停下来,看着这场好戏。

奉紫有些底气不足,又用鞭子指着穆远道:我们出去比。

裘红袖道:想出去比?先去请人把我这里修好了来。

我不认识人。

不认识人?那就在这里给我们做苦工一年。

奉紫看了一眼裘红袖,直接往门外走去。

裘红袖在后面又唤了一声:姑娘慢走。

然后仲涛非常有默契地跃到门口挡住。

奉紫气急,又舞鞭攻击仲涛。

仲涛没有穆远的好耐心,三下五除二便握住她的双腕:姑娘还是留下来,把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穆远人已走到门外。

泊舟入流,朱墨楼,小灯笼。

水月光中,云间影里,正对着他的女子一身淡紫裙裳,唇不点而红,眉不勾而长,凤眼角儿往上那么一挑,儿时的凶煞统统已化作惊世美艳。

眼前的景象,似乎与多年前的一幕重合:长安飞虹桥端两亭,六角攒尖琉璃瓦顶,角上挂着大红灯笼。

红雨幽草,飞英若雪,亭台中的男子一身紫袍,秀发如新沐,惊世风华几乎灼烧了人眼。

他回头看了小穆远一眼,又拍拍身旁的独眼帅小伙:那孩子是个武学奇才。

独眼煞有其事道:他是孤儿,被武馆老大收养当小厮,你要觉得不错,可以买走的。

紫袍男子走过来,蹲在脸蛋脏脏的小穆远面前,盈盈一笑:你想不想进入天下最厉害的门派?独眼道:大美人,你真不要脸啊。

紫袍男子无视他,继续看着小穆远。

小穆远手中还拖着几把寻常孩子承受不住的钢刀,累得气喘吁吁。

但和紫袍男子对望许久,他像着魔一般,用力点头。

紫袍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已经从后面将他狠狠搂住。

然后一张紫袍男子缩小版的脸蛋露出来,露出非常蛮横的表情:大爹爹,你不准重男轻女!我才是你的亲生孩子!臭小鬼,你走开!然后小女孩冲过来,站在小穆远面前,高出他大半个头:告诉你,重火宫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想进重火宫,先过少宫主这一关!说罢便出手打他。

小穆远再看看紫袍男子,不敢还手,只是一味防御。

很快他便被打到地上,小女孩叉着腰仰天大笑,最后被独眼领着领口提走。

穆远哥!雪芝已快步走来,停在穆远面前,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最近出了点事……等一下,我先进去把奉紫救出来。

雪芝跑进酒楼。

奉紫和裘红袖对峙着,面有难色。

雪芝上前道:红袖姐,这是我妹妹,林奉紫。

闻者均惊住。

奉紫一见雪芝,兴奋道:姐姐!我知道。

裘红袖在雪芝耳边低声道,你不是很讨厌她么?要不是林奉紫,我才懒得和她计较了。

雪芝也悄声道:最近不讨厌了。

她要做了什么事惹怒我,我再继续讨厌她。

裘红袖清了清嗓子:既然是妹子的妹子,也就是小妹子。

请先上来坐。

奉紫看一眼雪芝,有些无助。

雪芝拍拍她肩,示意她上楼。

雪芝又回到门外:好了,有什么事?穆远道:这个月有一名月上谷弟子猝死,还未被江湖人士引起重视。

但是我命人暗中调查过,几乎确认是死于《莲神九式》第三式。

雪芝错愕道:什么?那人已经练成了?听说你出来找《沧海雪莲剑》,有消息了么。

雪芝轻叹一声,把自己去鸿灵观寻找秘笈的事复述一遍,除去上官透部分。

穆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对了,我还听说,你最近……嗯?没什么。

穆远指了指对面的客栈,宫里其他人都住在对面,你有事过来找我们就好。

108慢着。

怎么了?穆远哥就住在仙山英州好了。

雪芝看看周围,小声道,不过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穆远有些莫名,但还是留下来。

到了晚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雪芝和仲涛没有话题,裘红袖忙着酒馆里的事,奉紫有事回了灵剑山庄次日才来,她一个人无聊,便跑到他那里玩。

入夜。

龙楼月宇,芙蓉丝帐,悠扬的笛声从高楼飘出。

屋内,雪芝一头撞进床褥,肆无忌惮地翻了几个滚:这一回在外面待的时间,似乎是最长的。

雪芝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

这是雪芝纠正他不下十五次,才改过来的称呼。

正因如此,我才发现穆远哥是一个好人。

穆远抬头看看雪芝,她的长发丝一般散在床铺,从这里看去,小小的下巴很没形象地指着床帐。

果然她怎么都不会变,不管在外面有多淑女。

穆远笑了笑,只是嗯了一声。

雪芝坐起来:咦?你都不问问我是为什么觉得你好吗?穆远摇摇头。

为什么?你觉得好就可以了。

穆远坐在灯下翻书,便再也不多话。

雪芝撑着下巴,愣是死死盯了他许久,发现他还是那么无趣地看书,还全神贯注得很,终于放弃,百无聊赖地跳下床,左逛逛右逛逛,转得人心烦。

实际穆远翻了很多页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觉得不对,努力集中注意力几次都不见成效。

想了很久才发现原因——她还在这屋子里,还不时躺在床上打滚。

原本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雪芝觉得无聊,安心回屋睡觉。

谁知雪芝愣不肯走,还绕道他身后,扫几眼他的书,啧啧两声,继续转。

尽管如此,穆远的耐心好,整个重火宫的人都知道。

雪芝耐心不好,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所以,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雪芝。

穆远哥,你几时才看完书?我也不知道。

穆远放下书,抬头道,有事么。

没啊,就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雪芝后悔了。

早知道穆远和她这么久不见面都还是这个德性,她宁可强迫林奉紫留下来——穆远冷冰冰的,昭君姐姐不知道比他好玩多少倍。

虽然有的时候好玩过了头。

她一手抽掉穆远的书,撑着下巴道:穆远哥今年多大了?虚岁廿二。

有没有考虑过成亲?没有。

这么干脆?那,有没有觉得什么女孩子很漂亮?问这个做什么?我就是问问啦。

三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两大美女,一是琴师上官雅玉,一是名妓般思思;十多年前就变成了三大美女,一是灵剑山庄前庄主的女儿楼颦珂,一是名妓宣琬儿,还有一个,就是我们伟大的海棠姐姐。

这年头好像没说什么几大美女的,但是有一个姑娘出身名门,天仙一般漂亮,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娶她,那才叫艳压群芳。

重点是,她还没成亲,武功不怎么高,也不像其他美人一样命途多舛。

穆远哥知道我在说谁吗?是你自己么。

原来在你心中,我的武功不怎么高。

那你说的,可是林奉紫?聪明!雪芝一脸不厚道的微笑,你觉得奉紫如何?还不错。

嗯嗯,然后呢?然后?雪芝沉默了好一阵子,直接放弃。

她看得出林奉紫对穆远有意,穆远却是个冰雕加木头。

雪芝起身道:罢了罢了,以后再说。

我才想起在鸿灵观找到一个手卷,这就去拿来,我们来研究研究。

好。

雪芝拖着无奈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打开包裹,手卷已经不见了。

窗子大大敞开,似乎有人来过。

109 110 111109狂风呼啸,疯摇着窗外的大树。

鬼哭一般的哀号中,黑暗形成一座牢笼,将整个苏州禁锢起来。

这样的夜晚,她的房间有巨大的变动,她和穆远竟然毫不知情。

她的背包里有《水纹剑诀》的剑谱,有一堆重火宫酿制的疗伤圣药和光玉露,有一把上好的匕首……这人却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那本手卷。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那本手卷拿走?那本手卷不过是一个撕了一半的传记,写的是一个死去了很多年的重火宫弟子,宇文玉磬。

没有时间多虑。

回到穆远的房间,雪芝立刻给穆远说了房里发生的事。

穆远二话不说,提起紫鸾剑便破窗而出,追过去。

雪芝见状,也回房拿武器。

但,她刚站在房门前面,就有一把剑刺破房门,捅向她。

雪芝大惊,连忙闪躲。

那剑连刺数次,速度快得惊人,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只见剑法变幻莫测,在门上刺了几百个洞,即便等雪芝退到墙后,它都破墙而出,墙上只有孔,没有缝。

雪芝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武功,也是头一次如此没有自信,不敢进去和那人交手。

很快她也发现,当她离墙远一些时,那把剑依然在毫无章法地往墙上刺孔,好像持剑之人早已疯癫,无心与人交战。

洞多了以后,那个人的脸便会露出来。

她留在墙旁观察。

与此同时,穆远已经在房顶,追上了那偷手卷的贼。

眼前的黑影在暗处飞速穿梭,和穆远的距离时近时远,却怎么都捉不着。

一炷香过后,那人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猜他年纪不小,这会儿放慢速度,大概是体力透支,手不应心。

最后,穆远终于一剑挑开他面上的黑布。

原本料想那人会躲藏,他却直接停下来,背对着穆远:好小子,轻功越来越好了。

一听到这声音,穆远也呆了:是……长老?眼前的人回过头,一双苍老的眼沉浸在黑暗中,毫无焦点:是我。

见过宇文长老。

穆远立刻朝他行了个礼,那个手卷,是否在您手中?是。

那……穆远有些失措。

遇到宇文的年轻人,没有几个不会失措。

这个老人眼虽苍老,却不曾模糊。

尽管已年过古稀,看人总是带着犀利而敏锐的视线。

宇文长老举起那个手卷。

理应说,这半个手卷拿给你,也没什么意义。

这前半个手卷里面记载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

说到此处,他又举起另一个同样大小的手卷,重要的内容都在这上面。

恕晚辈愚昧。

我之所以会夺走它,是因为这是我儿子的遗笔,我需要它,你有问题么?晚辈不敢。

今天的事,不准告诉宫主。

你回去吧。

穆远站在原地不动。

你没听到我的话么。

既然如此,我需要理由。

你还跟我要理由?穆远拱手,低着头,壮着胆子道:如果只是要回儿子的手卷,是没必要向宫主隐瞒的——除非和宫主有关,甚至对她有害。

你还很关心宫主么。

还有整个重火宫。

宇文长老突然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但在这样的夜晚,是说不出的诡异。

穆远,我看着你长大,你还想在我面前隐瞒什么?莲宫主去世之前曾经交代过你一些事,这个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得很。

穆远头埋得更低了:那只是以防万一,现在没有必要了。

罢了罢了。

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没错。

宇文长老把那两个手卷扔到穆远的手中,只是,先把这两半手卷的内容看了再说吧。

另一边,雪芝的房间。

裘红袖和仲涛都站在那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墙和门前,百思不解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洞。

雪芝看看洞,又向他们投去求助的眼神。

怪了,我在江湖上漂泊这么多年,还愣没见过这样的武功。

仲涛摸摸下巴,又问裘红袖,老婆,咱妹子说这人下手很快,快到她都没法躲。

但是寻常人内力再高身法再快,都没法不运气,就不破坏整面墙又戳那么多个洞。

谁是你老婆?唉,就别计较这么多了。

裘红袖摸了摸那些洞:当然,不排除一种情况——这人运了气,只是运气速度太快。

你想太多了,现在天下第一人应该是少林方丈释炎吧,他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裘红袖道:妹子,你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样?雪芝摇头。

原本以为等墙上洞多了以后,她自然可以看到那人的脸。

但是到最后,那人发疯完毕,转身走人,她都没看到那人的模样——甚至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如果这样的人要杀自己,不是太难的事吧。

雪芝突然觉得有些恐怖。

几人都陷入沉默。

黑夜中,苏州城的某屋顶。

穆远颓然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头,一手中握着那个手卷。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宇文长老低声道,我让你知道这些事,是因为觉得你该知道,并不是打算要你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穆远没有说话。

雪芝看着那些大小整齐的洞,原本打算等穆远来,让他看看。

但是,穆远没有回来。

110翌日午时,雪芝把住在对面客栈的重火宫弟子,包括海棠和砗磲,都召集到仙山英州会面,让他们四下寻找穆远。

然后,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门口研究那些剑孔。

裘红袖对武功只懂皮毛。

然而,雪芝、仲涛和丰涉对那些小孔却无比好奇。

习武之人对武器和秘籍总是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情怀。

在裘红袖看来,大孔也是孔,小孔也是孔,大小不一的是孔,大小均等的还是孔,唯一的区别,就是内力深厚与否的区别。

内力深,并不会让她神往,无限憧憬。

这也是仲涛至今没有追到她的原因。

雪芝则不同。

虽然重莲是她的父亲,但他很少在雪芝面前展露身手。

所以,其实雪芝从小到大真正近距离观察的顶尖高手,只有穆远和四大护法。

此时此刻,她看着那些可谓工整的洞,心中一阵又一阵感慨,自己何时才能到达这种水平的一半。

好惊人的内力。

丰涉一边咂嘴,一边敲击那些小孔边缘,你看,就这样都坏不了,这洞打了跟没打似的。

你想想,要是打在人的身上,那得有多么杀人不见血。

杀人不见血。

听到这几个字,雪芝忽然想起一件事。

多年前,江湖上曾经有个极其出名的名字:血凤凰。

有传闻说血凤凰是极其美丽而残忍的女子,杀人不眨眼,不见血。

而事实上,这个血凤凰是两个人:一是双成楼的圣女步疏,一是重莲。

这两个人除了都极端美丽极端自负以外,还都练过同一本秘籍。

此时,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小的时候听甄宫主说,‘莲翼’是至尊武学宝典。

即便是它毁灭的东西,对习武人来说,都是十分有诱惑力的艺术。

开始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雪芝和丰涉迅速回头。

身后的人是海棠。

海棠姐姐?雪芝愕然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因为听说昨天有人夜袭酒楼,所以回来看看。

海棠走近了一些,慢慢抚摸那些小孔,这个人功力远不及莲宫主,但是我能确定,这些孔一定是在《莲神九式》的威力下打出的。

而且,最少修至第四式。

雪芝微微一怔,道:穆远哥前两天来才告诉我,那人只修炼到第三式。

是,月上谷死掉的那个弟子是死在第三式下。

但不代表这个人没修到第四式。

这么说,他修到哪里,我们根本无法估量?没错。

雪芝顿感沉重,转身道:小涉,你去给红袖姐姐说一下,让她赶快让人拆了这面墙和门,不然这事传出去,江湖上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丰涉笑道:雪宫主大概不知道吧,这件事早已传开了。

现在武林人心惶惶,步步惊心呀。

怎么会?这才几天而已……前几天华山又有人猝死。

这一回的数量是这么多。

说罢伸出四根指头。

雪芝又看向海棠。

海棠点头。

这个人的动作比所有人计划的都要快。

情势大转。

再也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寻找《沧海雪莲剑》。

现在要做的事,是尽快查出这个人,阻止其行动,不然很快便会天下大乱。

这一日林奉紫没有来。

之后一日,穆远也没有回来。

雪芝急得焦头烂额,整天求神拜佛恨不得穆远和奉紫两人是私奔了。

又过了两日,武当两名弟子死亡,一名弟子重伤,至今仍不省人事。

很明显这回拿武当开刀的人使用的武功路子和前一个如出一辙,也同样为阴性武功,但前者杀人武器一直不固定,后者从杀第一人到伤第三人都是用的剑。

后者功力也不及前者。

所以有人判定有三种可能:一,有两个人修成了莲翼,其中一人修炼的是《莲神九式》,一人修炼《芙蓉心经》;二,一人修炼了两本秘籍,这么做只为混淆视听;三,如第二条,原因却是此人身受重伤,无法发挥实力。

再过两日,丰城宣布下个月月底将在华山派进行武林门派集会,专门商讨关于莲翼重现江湖一事。

已经应声要参加的门派有少林、武当、峨嵋、灵剑山庄、雪燕教、紫棠山庄、平湖春园等。

同一日,林奉紫写了信给雪芝,说她一定会参加,请雪芝也务必参加。

雪芝还在担心穆远,便没有立即回信。

再等一日,只一日。

倘若再找不到穆远,她就有必要回一趟重火宫,发动所有人去寻找他了。

一日过后,没等来穆远,却又等来一个消息:武林大集时间改到了下个月月初,地点改到了月上谷。

也是同一日,灵剑山庄宣布放弃参加大集。

灵剑山庄和月上谷关系不和,已经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去月上谷对雪芝来说更方便,她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带着人就可以了。

然而,正当她准备离开苏州的时候,林奉紫来了。

姐姐,我跟着你混了。

奉紫扔了一个大包裹在雪芝面前,我才和我爹大吵一架,以后打死也不要再回灵剑山庄。

111你姐姐很忙,没时间照顾小孩,你赶快回去跟你爹和好别再出来了。

雪芝一句话就把奉紫打回原型。

奉紫拽住雪芝的衣袖,哭丧着脸道: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凶。

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

我说我要参加武林大集,他说如果我去了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那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管,你是我姐姐,你要管我的。

奉紫一屁股坐在雪芝面前,开始死皮赖脸,姐姐如果不理我,就是不要我了。

就是不要你了。

雪芝猛地从她手下抽出自己的剑,拿到一边擦拭,我马上回重火宫,你要不怕死就跟来。

我就不怕死。

雪芝没想到,林奉紫平时看上去温温柔柔,走路一步三摇的,但是到了缠人的时候,竟然比丰涉那个橡皮糖还要难甩脱。

也是在林奉紫的缠人功下,雪芝的耐心越来越好,向裘红袖和仲涛道别后,竟拖着她和丰涉两条后腿,还有其他人回了重火宫。

林奉紫的身体不是特别好,刚出发后没几天就累得脸发白,不过从不吭声。

倒是雪芝,面色红润,精神焕发,还一路上大叫着肚子饿了要吃东西,走累了要休息,大小姐作风让重火宫的新弟子们都叫苦连连。

底下的人在偷偷抱怨,丰涉却溜到雪芝身边,笑眯眯道:真是一个好姐姐。

胡说什么?我自己累了。

雪芝有些不自在地白他一眼,自个儿到一边无病呻吟去。

刚一回到重火宫,丰涉和奉紫的反应都有些异常。

丰涉是一脸崇拜双眼发光地观赏重火境的深秋美景,奉紫则是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沉默的时间占了多数。

还有半个月时间才到武林大集。

雪芝几乎动员了一半的人出去寻找穆远,但是毫无音讯。

穆远是重火宫的中流砥柱,把他给弄丢了还不能大肆宣扬,不然外面一定会认为他是被修炼莲翼的人暗杀了。

她正准备自己上阵,丰涉却因为换季不小心得了风寒。

看着他一个人缩在床头哆哆嗦嗦的模样,雪芝终于不忍,留下来照顾他。

丰涉迷迷糊糊地睁开红红的双眼,吸着鼻子低声道:我说的没错,雪芝真的是一个好姐姐。

雪芝拍拍他的脸蛋,又继续坐在一旁研究《三昧炎凰刀》。

很快,雪芝收到了月上谷的信。

雪芝很期待地拆开看,但是里面的内容不过短短几句话,邀请重火宫参加武林大集。

雪芝让别人代笔说他们会准时参加,便把信给扔到一边去。

月底,依然没有穆远的消息。

雪芝终于放弃寻找,准备以大局为重,先去月上谷参加大集。

于是雪宫主带着四大护法、见习四大护法、数名资深弟子,还有两个油瓶开始往月上谷出发。

因为人数众多,两日后,一行人才抵达少室山南部,在客栈住下。

时至初冬。

树林和田野显得空旷且辽阔。

客栈外,风吹得柴草翻飞,树枝上最后几片黄叶,也零零落落地飘落。

叶子也如同那些稀少的行人,一边打着抖儿,一边滚向土沟,像是在寻觅最后一线生机和温暖。

雪芝不知道自己何时真变成了大姐,只要奉紫一撒娇,就会下意识去照顾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千金,往她房里送棉被,送吃的。

这时,雪芝正抱着一堆点心往奉紫房间去,却听到房里有布料拉扯的声音。

雪芝用力推开门。

屋内,一名黑衣人正捂着奉紫的嘴,拽住她的手,试图把她绑出客栈。

雪芝立刻扔下手中的点心,摘下墙上的宝剑,向那黑衣人刺去。

那人眼露诧异之色,以惊人的身法闪过了雪芝的攻击,还伸手挡了一下。

谁也没料到,这一挡,竟然让雪芝的剑直刺向自己的手臂。

雪芝惨叫一声,后跌两步。

姐姐!!奉紫连忙扑过去。

黑衣人有些分神。

也是同一时间,雪芝抓住那人的衣服,扯下一个事物。

黑衣人跳出窗外,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这人就是上次那一个,《莲神九式》……雪芝按住伤口,吃力地摊开手中的香囊,而且……她是个女人。

112 113 114112冬。

武林大集一日,月上谷外。

紫荆林早已褪去了昔日的葱荣,透过林子稀疏的枝桠,可以看到到高山碧涧,谷内的画檐飞宇,还有远处蚁群一般的行人。

重重密林包围的月上谷,透明就像是清冷的冬,万物都变了样。

月上谷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人都不知道,月上谷虽然地处少室山下,在相当隐秘的位置,面积却比少林寺都要大上很多。

多年前这里因为地大人少,除了镇星岛,其他岛看去都会有些荒凉,但是近几年月上谷势力大幅度扩张,所以,就算是站在一个岛上眺望另一个岛,都会看到来来往往的弟子。

镇星岛,月上楼。

天空是浅灰色,冷风刮过后,清雪乱舞,整个世界都显得混沌。

一遇到了冷空气,人们的呼吸都冒着烟似的。

门庭若市的月上楼,却像被染上了大红色。

各大门派的人早已在大厅中等候。

右边第一桌门派是少林。

方丈释炎在正中央,身边站着四大班首,身后站着八大执事。

释炎是少林寺近百年来第一个不到五十胡子没有全白就当上住持的高僧。

他年轻的时候是人如其名,性格刚烈,嫉恶如仇。

不像大师,倒像大侠。

但是自从他当上方丈,性格也变得沉稳很多,尤其是近些年,越发有了前任方丈释玄的道骨仙风。

释炎同时也是当今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少林寺在他的领导下,越发稳坐武林泰斗的地位。

第二桌是峨嵋派。

五花八叶的领头人物站在周边,中间是峨嵋掌门。

自从二十年前,前任掌门离空师太和冥神教大战后不幸伤亡,元气大损,峨嵋派便一直不振。

但无论再怎么萧条,也是瘦死的骆驼,任何武林的大事一定少不了它。

现任掌门自名慈忍,意为慈悲和忍辱,毕生心愿便是将峨嵋派再次发扬光大。

第三桌是武当派。

掌门星仪道长谭绎算是这几个金字招牌大门派中最年轻的掌门,他的武当龙华拳造诣极深,多次在兵器谱大会上拿下榜眼,仅次少林之后。

站在他左右的分别是大弟子书云,二弟子厉玄,两人都是他的爱徒兼心腹。

时人皆说星仪道长日后十年将更加辉煌。

左边第一桌是华山派。

坐在中心的自然是掌门丰城。

他的右边空着,是亡妻的座位。

右边站着儿子丰漠,左边坐着爱妾白曼曼。

丰城是典型的政策型掌门,他的武功不及几大掌门任何一个,但是华山派的实力也不亚于任何一个。

丰城摸摸胡子,一脸笑意地看向第二桌人。

第二桌是重火宫。

重火宫来人较多,站了数排:后排是四大护法和一些弟子,前排是三大长老和宫主重雪芝。

重雪芝静静坐在位置上,神色有些凝重。

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这是多年前很多人对重火宫的描述。

莲宫主死后,重火宫便不再像以往那样令人闻风丧胆。

但近些年重雪芝的再起,令不少人对这个门派再次提起了戒心。

重雪芝和她身后站着的林奉紫,几乎变成了整个月上楼最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极美的女子,却不尽相同:喜欢林奉紫的人,会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比仙女还美,讨厌她的人,却可以把她说到奇丑无比;喜欢重雪芝的人,都会忍不住补充一句这宫主性格很可怕,再是憎恨她的人,却都无法否认她的美艳。

然而,在丰城看向雪芝的时候,雪芝后一桌的带头女子目光却穿透人群,直杀丰城。

第三桌是雪燕教。

原双双身边站着柳画,柳画的眼睛却不时瞥向峨嵋派的燕子花。

原双双原本很介意奉紫站到重火宫那边,但拿她没办法。

她这些日子在江湖上几乎销声匿迹。

有传闻说她快嫁人了,没时间操心教内事务,也再没心思挑逗林轩凤。

丰城一看原双双在看自己,立刻收住视线,往高台的主座上看去。

主座两边站着高人几个头的汉将世绝,一冷一热,但看去都无比凶恶。

仿佛是人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他们的目光吃得骨头都不剩。

后面站着四个支岛的岛主:南方荧惑岛杜枫,武器是天妃伞,因为身法飘逸轻功卓绝,外号白鸟公子;西方太白岛苗见忧,月上谷的一流铁算盘,但有人说话不客气,说苗见忧是上官透养的一只会产金蛋的天鹅,两人狼狈为奸,欺骗忠良诈骗钱财无比可耻;东方岁星岛林氏夫妇,林宇凰和解语,林宇凰掌名,解语掌权,专门负责管理月上谷内务;北方辰星岛仲涛,外号狼牙,上官透的铁哥们,力气出名的大,轻功出名的丑,谷内和练武有关的东西,都一定要算上他的份。

主座前站的人是上官透。

他虽然是公认的贵公子代表,但极少穿华贵的衣裳。

他以骄傲的性格和嚣张的出身出名,近些年来却收敛不少。

这一日碍于礼仪,他穿了一身非常本色的昂贵衣裳,态度温和谦逊,却令不少人感到局促,就好像他的骄傲是理所当然的事。

113今日诸位光临月上谷,上官某人实是受宠若惊之至。

不过既然这一次大集是丰掌门发起的,就请他来向大家声明一下这次的大集的安排。

上官透往旁边让了让,等待丰城上去发言。

上官透说话的时候,林奉紫总是低着头。

丰城离座,走到人群最前端,朝各大门派的人拱了拱手:相信各位朋友来到此地,也都已经听说了‘莲翼’重现江湖一事,而且这一回情势更加严峻——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因为我们之间,无人知道这两本秘籍在何人手上,甚至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秘籍内容……丰涉一到月上谷就接受了殷赐的治疗,此时此刻鼻梁上还卷着纱布,便一直在看着丰城,面无表情。

林宇凰瞥了一眼重雪芝,朝她眨眨眼睛。

雪芝点点头,再看看上官透。

上官透却不多看她一眼,只是微笑着听丰城说话,默默点头。

突然,丰城道:不知道雪宫主有何妙计?重雪芝站起来:实不相瞒,家父曾经针对《莲神九式》谱写了两本秘籍,说如果修成,必能战胜‘莲翼’。

倘若说这句话的人不是重雪芝,这一定会是个很好笑的笑话。

但是,谱写秘籍的人是重莲。

重莲是最了解《莲神九式》的人。

无不惊讶,却也无不信,更无人闻之而不心动。

慈忍师太道:那么……这两本秘籍现在在何处?我这里只有一本《三昧炎凰刀》,另一本《沧海雪莲剑》已经遗失。

为何会遗失?这……雪芝看一眼林宇凰,林宇凰在底下拱手连晃。

雪芝清了清嗓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回这本秘籍。

天下之大,要寻找一本不知如何丢失的秘籍,谈何容易?丰城道:师太切莫着急。

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是抓出罪魁祸首。

《莲神九式》固然可怕,但以众人之力,摧之必然易如反掌。

星仪道长道:只是在捉出元凶之后,秘籍该如何处置?还请交还给重火宫。

‘莲翼’乃是武林至邪之物,怎么可能再交还给重火宫?若不归还,重火宫将会退出此次大集,并且会极力阻止。

慈忍师太道:雪宫主,这话若是出自令尊之口,想必还会有一些分量。

我十七岁不敌师太,现在可未必。

公道自在人心。

雪宫主或许可以打过贫尼,但在场所有人,能打过么?重雪芝还未说话,上官透便道:师太此言无错。

不过,‘莲翼’原本属于重火宫,若我们强行抢之毁之,恐怕于情于理都不大妥当。

依在下看来,不如将之归还重火宫,但是自此不允许任何人修炼,以祸害武林。

上官谷主这时再护着雪宫主,恐怕不好吧。

在下所言皆自肺腑。

师太,此言差矣。

丰城摆摆手,我这小表弟一向风流倜傥,但在大事上从不马虎。

慈忍师太道:敢问月上谷二谷主高姓大名?重解语道:妾身解语。

你不是二谷主。

慈忍师太指向林宇凰,他才是。

我才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师太,你干嘛老说我是,我也希望我是,可我不是。

如果您硬要说我是,那我就是好了。

慈忍师太指着他,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释炎道:老衲以为,若重火宫真能认明大义所在,武林中人必定对其另眼相看。

要不要将之归还,还是要看重火宫的造化了。

雪芝很不喜欢释炎的说话方式,但见他也算是帮着重火宫,便闭嘴不说。

慈忍师太有些不甘,但和旁边的人低声议论了片刻,还是说:既然释炎大师这么说,峨嵋派也没有异议。

接下来,几个门派都先后商讨,表示同意。

丰城道:既然大集是在月上谷召开的,那么,这一次大集的聚集地也选在这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释炎方丈和慈忍师太先点头,事后其他门派也跟着表示没有意见。

丰城低声道:这么年轻就让人觉得非常可信,上官老弟,你还是第一个呢。

上官透微笑道:过奖。

在大家都一致通过,准备下一步的计划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来:我反对。

哄闹声渐渐小了。

在场人的目光都渐渐聚集到了峨嵋派的一个女弟子身上——她在那一群人中,是最漂亮的,但是面容有些凶恶。

大门敞开,狂风几乎摇断树的腰肢。

燕子花走上前去:上官透其人卑鄙无耻,不足以成为大集领头人物。

难道在场的诸位,都不好奇林庄主避免来此大集的原因么?丰城迟疑道:你在说什么?上官透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风停了,大厅内鸦雀无声。

燕子花一字一句道:上官透被赶出灵剑山庄的真正原因,是他□了林奉紫。

114燕子花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原双双猛地一拍桌,站起来尖声道:你在胡说什么?终于,在大家都目不转睛盯着燕子花的时候,她又说道:那一年林奉紫只有十岁。

住口!重雪芝也不禁打断道,燕子花,你和上官透有什么瓜葛,是你们之间的事,但是林奉紫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说话?口上这么说,却底气不足。

只是她相信,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你不相信,就亲自去问一下上官公子。

燕子花嘴角扬起,直视上官透,上官公子,今天我敢把这件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是因为我有证据。

您是要我把证据拿出来呢,还是自己承认?上官透早就料到这一日会到来。

只是来得太急太快,快到让他猝不及防。

他几乎已经记不住上一回手足无措是什么时候了。

重雪芝逼视上官透,却拼命忍住接下来要问的话。

她紧紧抓住桌子角,尽量转移目标,微笑道:燕子花,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种无聊话题的时候。

整个武林陷入危机,我们还是说说别——再是陷入危机,也不急着这一两天。

星仪道长站出来,燕子花,你说你有证据说上官谷主做过那种大逆不道的事,还请先把证据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燕子花依然一脸微笑:上官公子?几百双目光纷纷扫到上官透脸上。

上官透不说话。

上官公子,你先告诉我,这件事你是做过,还是没做过?够了!说话的人是林奉紫。

她头冒虚汗,整个人似乎都快站不住脚,声音微微发抖:请大家不要再提这样的事,我本人不乐意听见。

星仪道长道:林姑娘,事关重大,如果上官谷主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我们是万万不能再倚靠他的。

丰城道:上官老弟,你就说实话,我们都相信你。

根本没有人理睬林奉紫。

她捂着脸,连续后退数步,一下坐在地上。

谁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是和重火宫作对!重雪芝忍无可忍,抽剑,指着燕子花,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身正不怕影儿歪。

雪宫主,我能理解你。

若这事大家都知道,将来你恐怕没法风风光光嫁给他。

但,你的事和整个江湖的事,哪个更重要?雪芝正欲动手,林宇凰突然道:小透,这个事是真的还是假的?雪芝再无精力对付燕子花,只看着他们。

在场所有认识林宇凰的人,都没有看到过他这样认真的模样。

上官透看着他的双眼,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林宇凰又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许久。

呼吸都似要凝固在空中。

上官透轻声道: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挨了林宇凰一拳。

上官透重重后跌几步,撞在墙上。

林宇凰指着他,气得浑身发颤:你竟然对奉紫——你还敢追雪芝,好小子,你带种。

雪芝走上去,道:二爹爹,不要再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雪芝!林宇凰压低声音,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雪芝脸色大变。

林宇凰又狠狠打了上官透数拳。

上官透没有还手,只是抬眼紧紧望着他: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我不会推脱责任。

但是我对雪芝的心意,天地可鉴。

你还有脸提我女儿的名字?林宇凰继续猛揍上官透,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虽然大家都没听到林宇凰说的话,但是看他这样气愤,再加上燕子花和重雪芝的对话,也猜出了个大概。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二宫主或许有所误会,上官谷主确实对宫主有意,这与宫主却毫无关系,毕竟全天下喜欢宫主的人多了去。

所有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门口站着的男子披着黑色镶红大氅,英眉飞扬,一头青丝高束脑后,细碎的刘海随着大氅在狂风中翻飞,腰间一把紫鸾剑,碰着玉佩,发出清脆声响。

林宇凰停下来:……穆远?穆远朝着林宇凰拱手:见过二宫主。

燕子花冷笑:自己人肯定帮着自己人,穆大护法还在解释什么?如果没有小人捣乱,我也犯不着解释。

穆远淡淡笑道,我今天要说的是,莲宫主早已将宫主许配给我,宫主不会想要嫁给别人。

燕姑娘可以自行猜测别人的关系,没有人会介意,但是不要再在此处危言耸听。

115 116 117115倘若此时此刻站在月上楼门口的人是别人,可以说是毫无影响的。

但那人是穆远,是重莲的养子,重火宫武功第一人,和宫主实力势力相当的大护法。

情势大逆转,雪芝成功脱身。

她原本寻找穆远很久,看到他,理应很兴奋或是生气。

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特别想逃离此处。

燕子花被穆远气得满面通红,但又接不上话,又转头看了看柳画。

柳画依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用尖长的下巴指了指门口。

燕子花气愤至极,却又不得不离开大厅。

燕子花刚一出去,原双双便也带着柳画离开。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摇首咋舌。

就连丰涉都有些不可置信——他所处的世界中,什么样肮脏的事都见过,他一直以为上官透和他看到那些人完全不同,虽然生性风流,却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所以一直对他心生尊敬。

此时说不上对他有不好的看法,失望却是必然的。

上官透看看雪芝,再看看穆远,一脸愕然。

其实惊讶的人不止是上官透,还有林宇凰。

虽知道重莲一直偏袒穆远,但不知道重莲竟把最宝贝的女儿都许给了他。

上官透一直在等待。

他在等雪芝出面解释。

气氛非常怪异。

林奉紫早已离开了月上楼。

雪芝抬头,微笑道: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拿到这里来说了。

大家还是多讨论一下怎么查出‘莲翼’的下落比较好。

上官透还是在等待。

窗棂幽暗,什物朦胧。

愁惨的冬季把天地间的水,还有人的心,都冻结成冰。

与此同时,镇星岛正南方。

月上谷入口。

一片漆黑。

只有几个浅色的人影反射了月光的微芒。

惊天动地的耳光声响起,回荡在两个山壁之间。

燕子花捂着脸,低声抽泣:教主,这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要命了。

原双双冷冷道,我让你去揭发上官透,谁叫你把奉紫的名字说出来了?柳画道:教主,这确实不是燕子花的错。

若不说出名字,恐怕难以服众。

原双双道:我说过,林奉紫是我最宝贝的女儿,谁伤了她,我要谁的命。

燕子,你在峨嵋伏蛰多年,也算辛苦。

我不杀你,你自己了断吧。

燕子花连忙跪下来:教主,求您!我也是为了您好!你为我好?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为我好了?我,我……你说啊。

燕子花一时语塞,双手发抖地,往腰间的长剑伸去。

这时,柳画突然盈盈一笑:教主,林奉紫再嫁不出去,就会永远陪在您身边了。

这样还不够好么?燕子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原双双也慢慢回头看向柳画。

好你个柳丫头,果真厉害。

柳画又笑道:况且这个时候,您若再去安抚林姑娘几句,替她抵挡点流言蜚语,恐怕她会更加感激不尽,不是么。

原双双哈哈一笑:说得没错。

燕子花连连磕头:是啊,是啊,教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

原双双一脚踹到她的脸上:你这小□,给我滚。

这时,月上楼正厅。

穆远拍掉身上的冰粒,脱下厚厚的大氅,走向重火宫的座位。

挂上大氅后,他又和雪芝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抬头道:我对开始大家的讨论大概有了了解。

诸位一直在犹豫不定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重火宫一定会竭尽全力铲除那个盗走秘籍的人。

等‘莲翼’回来以后,大家只要找回我派《沧海雪莲剑》,在下可以当着天下所有人,将之摧毁。

雪芝看一眼穆远,低声道:这样妥当么。

穆远在底下朝她摆摆手。

众人思虑片刻,星仪道长道: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要铲除属于重火宫的‘莲翼’,也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星仪道长沉默。

最后,丰城站起来鼓掌:哈哈哈哈,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这件事,华山派同意就这么办。

今次讨论到此为止,我们曼曼早煲了汤,也该回去看看火候了。

告辞。

华山派撤离大厅。

其实是人都知道,上官透和丰城是亲戚,丰城笑得豪爽答应得快,完全是因为在这里坐不住了。

然而,接下来几个门派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很快大家决定,几日后在少林聚集,正式开始调查莲翼与修炼者的下落。

上官透和穆远二人,自出道以来就在江湖上被不少人拿来比较。

都是可畏后生,都是少年高手,一个出身豪门,一个出身大派;一个风流多情,一个稳重寡言,无论在任何方面,两人较量结果总是不相上下。

从来没有哪一刻,上官透会败得这么惨。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冰雕一般的左右手,以及失措的几个岛主。

而他,依然一个人靠墙坐在地上。

有人连夜赶回自己的门派,有人留下来,暂住一晚。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夜过后,全天下都会知道这一日发生的事。

雪芝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倘若当初他不偷练武功,不因走火入魔阴阳内力无法调和,失去神志,就不会铸下大错。

但是,再来不及了。

到后来,他赶走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谷主的座位上。

大厅分外空旷,茶盏水果盘等稀稀落落地散落在每一个方桌上,有一种曲终人散的苍凉。

上官透垂头看着地面,依然在等待。

116紫荆林已被寒气侵蚀。

树枝折裂声不时回荡在山谷,仿佛肢体已在皮下破碎。

不时会有大块树枝落地的声音,是为严寒所折,寂寞所伤。

有女子脚步轻踏入大厅的声音。

上官透猛然抬头——但,不是重雪芝。

才有这样的想法,他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发生过这样的事,她还会回来么?来人是一名很瘦的年轻女子,人如其名,弱柳扶风,眉目如画。

柳画看看四周,道:人都走了?嗯。

这么快就结束了?柳画明知故问,又娉娉婷婷走过去,去原双双的座位上拿下一个披肩,教主的东西忘了拿。

嗯。

柳画看他一眼,走上前去,轻声道: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相信你,但我知道你是被栽赃的。

清者自清,总有一日,事实会替你洗清罪名。

我不是。

什么?我不是被栽赃的。

柳画略露讶异之色,又想了一会儿,才试探道:据我所知,燕子花对你有意……你确定她不是因为得不到你才诬赖你?上官透不看她,吐字却极清楚:她说的没有错。

但是我不相信,你会对一个十岁的女孩动粗——这样的事听去都很荒谬,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对么。

没有理由。

柳画再接不下去。

他们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

以前听庄主说,有的人就是生来的牛脾气,宁可被错怪百次,也不解释一次。

我当初不相信有这种人,现在见了您,算是长见识了。

柳姑娘,我们改日再说罢。

柳画微微一怔。

倘若上官透表现出有一丝委屈,她都可以趁虚而入。

但是……不过死缠烂打是燕子花的把戏,她是决计不会做的。

拼美貌,她远比不过重雪芝。

但是很多女人都不明白,男人都说女人美很重要,其实这样的美,都是他们自己定义的。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自己很美。

柳画笑笑:小女子其实就只有一话要说:公子班行秀出,一如以往。

打扰了上官公子,真是对不住。

连原双双都经常笑叹说,倘若柳丫头拥有重雪芝的皮囊,怕早就一统了江湖。

重雪芝正站在荒芜的紫荆林中。

穆远和她面对面地站着,正系上刚递上去又被退回的大氅。

天太黑,地太广。

躲在丛林中的林奉紫,他们不曾留意。

虽然一直心绪混乱,但是穆远的性格有改变是事实。

不仅是她发现了这一点,重火宫的很多人都发现了。

穆远话比以前多了些,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更擅于展露自己的优点——换言之,就是更加像个人了。

其实,也是好事。

刚才我在月上楼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穆远走近了一些,实际上你爹爹给我交代的事是,如果你长大了没有人娶,就一定要我娶你。

原来大爹爹还担心我嫁不出去,真是有劳他了。

你小时候性格不好,也没现在这样倾国倾城,莲宫主自然会担心。

穆远哥,你变化真的大到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是前段时间受到很大的打击,再重新站起来,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被彻底改变了。

怎么变了?例如说……想要让别人认同自己,想要得到一些没敢想过的东西。

那很好啊。

雪芝笑道,说出来你别生气,以前你啊,还活得真是没有自我。

现在总算像个活人了。

以前我还跟昭……不,跟一个朋友说过,我们重火宫的大护法就是个没血没肉没追求的木头人,机关高手。

还真是惊世骇俗的评价。

过奖过奖。

雪芝拍拍他,我们还是赶快去找其他人吧,我二爹爹好像到现在还在闹脾气,年纪也不小了……说罢打了个寒战。

穆远连忙将她揽入大氅中。

不要再推让。

丛林中的林奉紫咬着唇,转身走掉。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却从来没和他这样亲近过,雪芝突然意识到自己心跳很快。

但是她知道穆远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所以没有躲开。

然而这个时候,丛林中却传来一声惨叫,叫声犹如厉鬼,撕心裂肺。

雪芝和穆远对望一眼,便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117摸索了几里路,两人都没有看到半条人影。

天色过暗,雪芝已经冻得双唇发紫,手足失去知觉。

很快,她踢到了一个事物。

原以为是木桩,但随即踩到软软的东西让她大感不妙。

她立刻找穆远要来了火折子,点亮。

踩在她脚下的,是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死透死僵的人。

雪芝捂口,压抑住自己的惊呼声。

穆远倒没太大反应,还特大胆地举起火折子,蹲下去观察那具尸体。

这人刚死没多久,身上无伤口。

尸体还是热的,就已经僵了,应该是死在极其深厚的内力之下。

雪芝根本无心留意穆远说的话。

因为她看清楚了死者的面容——燕子花。

背上一阵彻骨的冰凉。

她感到不安,不仅仅是因为此人是她认识的,还因为燕子花的表情——她的眼和口都大大地睁开,像是在临死前看到了恐惧的事物。

两人迅速联系了依然停留在月上谷的少林弟子,但因释炎早已入寝不便打扰,便只有再去找峨嵋弟子。

慈忍师太亲自去检查燕子花的尸体,失神了许久。

这人武功进步速度实在太可怕了。

穆远道:师太的意思是?不论是练‘莲翼’中哪一本秘籍的,或是两个都练的,都不重要。

此人现在的功力,起码是上一回出现的五倍以上。

雪芝和穆远对望一眼,一时都不知如何接口。

苍穹越发深暗了。

翌日,燕子花的死讯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

原双双哭成了泪人,说这人残害江湖,连弱女子也不放过。

相反,作为峨嵋的掌门,慈忍师太的反应相对平静很多。

重雪芝在客房里待了大半天,才乘船去了岁星岛。

岁星岛南是桃林,北是梅林。

冬季,清雪飘舞,寒梅盛开。

雪芝穿过千枝梅树,万点胭脂,进入青神楼。

她原是来向他道别。

但是他不在。

林宇凰等人都已在收拾东西,她消失太久,会被发现。

这里没有太大变化,里面依然是珠帘烟雨图,大理石案。

案上放置着字帖笔筒,两枝红梅。

房中央是紫檀架子,荷叶屏风,香炉大鼎。

炕靠着墙,上置火盆浓茶,茶香四溢。

火盆中星子乱跳,照亮了墙上悬挂的寒魄杖。

三年前的夜晚,她在这里度过终生难忘的春宵。

穿过屏风帘帐,她仿佛可以看见披着单衣的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琥珀色的瞳孔满载温柔。

在红楼前等待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雪芝终于咬牙离开。

刚一走下阶梯,整个人几乎被雪海湮没。

苍穹黑蓝,几乎与雪连成一片。

雪芝立刻戴上手套,披上红裘,埋头步入风雪中,梅瓣雨下。

寒风呼啸。

她原本不应该听见什么声音。

但是,却若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向梅林。

黑色的发,白色的雪,红色的梅瓣。

一个雪白的身影站立在这色彩凌乱的世界中。

上官透穿着连帽白斗篷。

看到迎面走来的人,他禁不住抬头。

也是那一瞬间,狂风掀开连衣帽,黑而长的发即时像是翻飞的绸缎,在风中乱舞。

两人像是两具不会说话的人偶,站在原地对峙着。

风灌入山谷,咆哮着,怒号着,冲向四面八方。

满世界只剩下大雪坠落时,一片片苍白的斜线。

雪芝朝手套吐了一口热气,慢慢走向上官透: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

有些话不得不说一下。

嗯。

我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雪芝长长呵了一口气,像是在这样的冷空气中说话十分困难,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希望你能承担责任。

是要我娶她么。

不全是。

雪芝抬头看向他,奉紫有心上人。

但是如果她想要嫁给你,我希望你不会拒绝。

上官透微笑道:我明白了。

这一瞬,乌云也消散了,只有白茫茫的大雪遮了天空。

他的笑容很熟悉,很令人怀念。

江湖人总说,一品透做事干脆果断,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个最适合结交为友的人,却只有幸运的人才交得上。

雪芝也笑了,我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位吧。

上官透笑意更深了些:没错。

时候也不早了,我二爹爹还在等我。

雪芝看看远处,又抬头看向上官透,还希望你能找奉紫谈一下。

我会的。

那么,就此告辞。

雪芝朝他拱了拱手。

他亦回礼。

两人没有太多的话,便分道扬镳。

似乎是因为太冷,刚一转身,雪芝便感到浑身都在微颤。

不过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她还年轻。

人生对她来说,还只刚勾勒出了个轮廓。

世界很大,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而身在这江湖之中,血总是越流越多,泪却是越流越少。

118 119 120118重火宫的所有人早早离开了月上谷。

天星河在严寒的天气中已经结了冰,不能乘船,只能徒步沿岸行走。

山谷上方是少室山,少林弟子在悬崖边习武的呼声阵阵回荡在谷中。

林宇凰一路上打了雪芝胳膊好几次,每一次都是重复同样的内容:臭丫头,你再踩过去一点就得掉冰块底下,不想活命了?雪芝开始还感激一下,但是听多便忍不住抱怨:二爹爹现在怎么越来越罗嗦?像个糟老头。

我是糟老头?林宇凰爆了个栗在雪芝脑袋上,也不知道谁小时候最喜欢学舌,话比谁都多。

我几时学舌了?嘿嘿,你不知道吧,我原来都叫你小鹦鹉。

重雪芝看了一眼身后偷笑的烟荷和朱砂,推了林宇凰一把,使劲朝他使眼色。

林宇凰道:后来你长大一点了,我叫你小鹦鹉,你问我鹦鹉是什么意思,我说是一种鸟。

之后你就自己给你取了个小名,叫小鸟。

你还不准我们叫你雪芝,说只准叫小鸟。

烟荷道:重小鸟?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雪芝看了一眼林宇凰,小鸟也比大眼鸟好。

朱砂补充道:还有小黄鸟。

林宇凰道:重小鸟,你脸都黑了一个时辰了,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凰儿,你的嘴巴真讨厌!穆远道:宫主,现在是时候决定接下来该做的事了。

我们先送奉紫回苏州,之后的事再决定吧。

我不回去。

沉默了一个早上的奉紫终于开口,回去以后,也是跟爹爹吵架,不如不回。

那先送丰涉回鸿灵观。

不回。

丰涉摸了摸还没痊愈的鼻梁,我私自逃出来,她给的任务也没完成,现在回去肯定死路一条。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想我走得很?我偏不走。

你又会错意了。

别忘记,你答应过,带你们去了鸿灵观,你和上官公子会尽量替我完成任何一件事。

哪件?是哪两件。

分明是一件!两个人都去了,当然要收两个人的份。

雪芝忍了许久,才道:好,好,你说,哪两件。

上官公子那一件我还没想好。

你那一件,便是同我去苏州做一件事。

什么事?等一会儿再说。

说到此处,见林宇凰那一只眼睛露出微妙的神情,丰涉扁扁嘴道,看什么看,江湖规矩。

穆远道:宫主,我们现在去哪里?既然都不离开,几日后还要去少林寺,就在这附近找家客栈住下吧。

此时,镇星岛,月上楼。

上官透刚召集人开了会,几乎动员了整个月上谷的弟子出去寻找莲翼。

在人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却有人突然进入大厅。

来人依旧是柳画。

上官谷主,几日后少林寺的议会,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上官透坐在椅子上,略微抬起头:为什么?既然大家都在诬赖你,你若不去,别人会更是信以为真。

我说过,没有人诬赖我。

柳画等了一个晚上,未料到他还是这个答案。

我有事想要跟谷主私下谈谈,非常重要。

好吧,请柳姑娘跟我来。

两人一起进入月上楼后院的会客厅。

上官透请柳画坐下,又命人替她倒了茶,安置妥当了,才在她身边坐下。

他一夜未睡,精神看去不是很好,但是风雅仍在。

请问姑娘有何指教?如果小女子说,可以替公子开脱罪名,公子会如何作想?上官透立刻笑了:多谢柳姑娘好意。

你不愿意接受?是。

为什么?因为不想一错再错。

柳画放下茶杯,往前靠了一些:大概你会以为我是别人派来试探你的,但是我说实话,这是一笔交易,我的价格可开得不低。

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姑娘的目的如果只是这个,那恕在下不奉陪了。

上官公子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您这一生骗过多少女子,恐怕您自己都记不住了。

我不相信您没为这件事撒过谎。

你知道的很多。

是很多。

我还知道,重雪芝是早就知道了的。

她难道没有质问过你?这些我没必要回答你。

既然都撒过谎,不管你如何辩解,在她心目中你已经是那样,为何不直接把事实扭转,让她认为你没错。

上官透一时哑然。

当初重雪芝问他的时候,他只是下意识否认过去。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碰过林奉紫的事,原以为没有人问,这事就算结束了。

然而,重雪芝知道事实真相以后的反应冷静到让他有些讶异。

柳画道:谷主,想扬名立万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比别人更凶。

我若再次撒谎,才是真正输给了她。

柳画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眼见上官透一脸坚决,一举一动都是在下逐客令,她终于忍不住道:倘若我现在告诉你,实际上你根本就——话到此处,大门被猛然踢开。

上官透和柳画都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外。

一个锦衣男子手持长剑,一脸怒容地看着柳画:贱人,你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在做什么?定睛一看,竟是夏轻眉。

119夏轻眉瞅了一眼柳画,再瞅一眼上官透,拽住她的手腕,立刻往门外拖。

上官透情绪再不好,也容不下他这样的举动,身形一闪,挡住他们的去路:夏公子一向温文儒雅,何故今日对自己未婚妻如此粗暴?我还没找你算帐。

夏轻眉恶狠狠地看了上官透一眼,咬牙切齿,我和这贱人的婚事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做了无耻的事,难不成还想继续无耻下去?话音刚落,已经挨了上官透一拳。

夏轻眉回了上官透一拳,但是拳法凌乱,身形不稳,犹似酒醉,上官透很快就躲过。

你喝酒了?柳画拍拍夏轻眉的脸,急道,还是赶快下去休息,我担心你身体……夏轻眉根本听不进去,只捏住她的一边脸颊,怒道:你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夏公子,上官透抓住他的手腕,请住手。

我……我没事的,上官公子什么都没有做……柳画看一眼上官透,泪眼汪汪,竟哭得再说不出话。

上官透蓦然惊住。

柳画人前人后两张脸,变化也太大了些。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上官透,你有种的。

夏轻眉指着上官透,连我女人你也敢搭,你有种!三日之后,除去莲翼重现江湖一事,一些消息传遍了江南,而且在以惊人之速向四方扩散:一是上官透被赶出灵剑山庄的真正原因,以及他在这件事揭发后第二日就旧念复萌,开始打夏轻眉未婚妻柳画的主意。

好在柳画是忠贞烈女,抵过上官透的诱惑。

而且,他和重雪芝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原来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传闻中的狐狸精和玉天仙都被上官透勾搭过。

上官透被说得很难听,但是同时,也有不少汉子说,这才是真男人,也只有真男人才能让女人为他折腰。

听了传闻雪芝很无奈,听了那些赞誉声,她直接哭笑不得。

而烈女柳画,则是给人说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想想也是,夏轻眉和上官透同时瞧上的女人,得有多厉害?不过,盛誉往往伴随着污点。

雪芝人在苏州,正在等待适当的时机钻入灵剑山庄,和丰涉一起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在感慨人言可畏的同时,她又听说了关于柳画出身的问题。

有个洛阳人说,柳画的母亲是烟花女子,而柳画本人是在青楼长大,打杂,是否有卖身不清楚。

末了还补充一句:在这种地方出来的人,能有几个清白?所以她若是忠贞烈女,那麻雀都得下鹅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冷风吹多了,有些感冒,雪芝身体不是很舒服,而且看到油腻的东西就没胃口。

两人在一家小饭馆中吃了一顿饭,大鱼大肉的,雪芝却只吃了一盘泡萝卜便出门站着。

终于天色暗下来。

严冬,基本上天一黑,街道上便再没什么行人。

丰涉蹿到了灵剑山庄的西侧,攀爬着树林往墙上翻。

雪芝则是直直朝着大门走去。

刚一到门口,守卫看到雪芝,便问:来者何人?我有事。

有何贵干?是……呃,是关于林小姐和林庄主的事。

雪芝看了一眼站在墙旁的丰涉,一咬牙,直往山庄里面冲。

果然被拦下。

她拼命挣扎,眼见丰涉进入了山庄,才不服气地甩了甩手:你们等着,我还会来的。

然后她在山脚等待,来回走动,守卫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死死盯着她。

丰涉带了两件东西:一包香料,一个肚兜。

两件东西都是属于年轻女子的,但都不是她的,她也确定,不是重火宫里任何人的。

而丰涉此时去的地方,是朝着弟子的住宅群。

他究竟是去做什么?她还没有多的时间去思考,便看到神速归来的丰涉已经在墙上方露出一颗脑袋。

于是她再一次回到守卫面前,猛地冲进去。

守卫自然是又一次拦住她。

等丰涉人已经蹿到半山腰的树林中,她才又一次怒道:你们等着,我还会来的。

但是这一夜过后,雪芝精神更加不振,第二天竟然睡到了午时。

丰涉认准了她是劳累过度生病了,良心不安,于是大老远地穿过半个苏州跑去把最好的大夫请来。

大夫替雪芝把脉看病,不过多时,便站起来笑道:夫人得的不是病,是喜。

120苏州的深冬。

桥头桥尾的树都已光秃。

前夜下过雪,这会儿还没化开,雪粒子挂在树梢,薄薄的一层,衬着被冻成紫黑色的树皮,黑白分明。

冬季的太阳,淡金而年轻太阳,早已沉睡在朦胧之中。

几只鸟儿如同明晃晃的箭,破空飞过。

雪芝噩梦初醒一般,坐在床上发呆。

丰涉出去把银子付给大夫后,又回到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天很冷,雪芝却只穿了薄薄的单衣。

丰涉刚一坐下来,便又站起来,替她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肩上。

她的身材和重莲很像,肉不多,但是肩宽,骨骼舒展,无论再瘦,都不会显得单薄。

以前裘红袖就说过,我这妹子这身材就是生得好,肩宽腿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武的原因,真是羡慕死我了。

当时上官透和雪芝还是简单的兄妹关系,他以纯粹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雪芝一番,笑着说确实如此。

仲涛看了一眼裘红袖,没说话。

结果裘红袖自己接着说,某些人是不是想要说,那些不重要,我只留意胸部。

仲涛笑得分外苦涩,说我什么都没说啊。

裘红袖走了以后,上官透悄声对仲涛说,追一个女人,你得夸她漂亮,但是千万不能说你是因为她漂亮才追她的——虽然事实如此。

经上官透这么一说,仲涛后悔了,说我开始确实是喜欢她的胸,但是到现在,就算那变成了俩李子,我都不是很在意。

上官透说,你这些话我都不信,你认为红袖会信么。

这些话雪芝都听进去了。

这也是她一直对上官透戒心很重的原因,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跟上官透在一起会有幸福可言。

前一次的告别,她其实已经做好斩断一切的准备。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有了他的孩子。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好像失明一般,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

最后,还是丰涉先说话:重雪芝,看来事情比较严重了。

雪芝低头,轻声道:我知道。

很严重。

你不要再重复了。

你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么?雪芝飞速抬头,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知道么?我怎么会不知道?那还好。

丰涉大喘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很好解决呀,直接去找孩子他爹,和他商量喽。

雪芝眼神略微闪烁一下,但是很快断然道:不找。

为何不找?不找就是不找。

哦,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还没成亲呢。

雪芝迟疑了。

以她的性格来看,她应该可以咬牙果决地说,这孩子不要了。

但她说不出口。

她一想到腹中有了上官透的骨肉,这样的事,就根本想都不会去想。

丰涉觉得这一刻时间过得特别慢。

雪芝以美艳闻名,外加武功了得,从来没有人以柔弱二字形容过她。

但是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她会看去如此瘦削,像是不堪一击。

丰涉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你说那是我的孩子好了。

雪芝原本在沉思,一时走神。

等她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愕然抬头:你今天是不是病了?如果说你和孩子他爹出了什么问题,我不介意当挡箭牌——不过啊,我这样的人,还不知道雪宫主看得上否。

丰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心里明白那人是上官透,却如何都不肯讲出来。

小涉,你就不要再继续添乱了。

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

你要真知道就好喽。

丰涉咂咂嘴,拍拍她的肩,你先休息,我回房间收拾收拾,准备回少林。

雪芝点点头。

刚一出去,丰涉就捂着脸,自言自语道:我是个白痴。

雪芝当夜失眠。

她心中清楚上官透是怎样的人,他从来不喜欢被任何人束缚。

突然让他知道自己不小心得了个孩子,估计他会比她还郁闷。

但是如果她不找他,以后的日子……她根本无法想象。

她需要和上官透谈一下。

但奉紫的事还没解决。

次日一大早,雪芝就和丰涉赶回少室山。

第二次大集很快就要开始,各大门派的人来来往往,少室山门庭若市,少了平日的肃穆,显得格外热闹。

雪芝找到了重火宫的一个弟子,便单刀直入问奉紫在哪里。

那弟子说,前几日上官公子来找她,她去月上谷了。

雪芝微微一怔,道:她已经去了?这时,琉璃走过来,冷笑道:一个时辰前刚回来,上官透也跟着了。

雪芝不敢再问下去。

琉璃接着道:据说,今天就要宣布成亲的事。

然后呢?雪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中已经一片混乱。

然后当然是成亲。

哦。

宫主要找她么?我去叫她。

不用不用,一会儿再说好了。

雪芝快步走回房间。

121 122 123121雪后的少林寺,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展露出一片片大红色的房墙。

寺院外,几个和尚正在门口慢条斯理地扫雪,一条长长的小路镶嵌在漫无边际的茫白之中。

枯树一排排横列在道路旁,枯萎的叶片、浅棕色的脚印装点着白色的雪地。

林奉紫裹着厚厚的衣裳,踏雪来到雪芝门口,敲了几下门。

很久,雪芝才在里面回应道:我有事,回头再说。

林奉紫对着门缝道:姐姐,是我。

又是漫长的等待。

终于门打开,雪芝站在门口,面色疲惫,没有打算让她进入的意思。

奉紫道:我听琉璃护法说你有事找我。

嗯,雪芝拉了拉嘴角,皮笑肉不笑,开始就是看你不在了,问问而已。

没别的事。

我是去了……我还困,想睡一会儿。

起来再说吧。

你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话怎么这么多?我睡觉了。

砰的一声,雪芝把门关上。

姐姐,等等,我有事想要跟你说——喊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声音。

晚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几日风雪似乎不曾停过,隔着窗子都可以听见外面呼啸冷冽的风声。

雪芝突然想起了重火宫的瑶雪池。

瑶雪池红莲盛开的时节比别的地方都要长,到了冬季,池塘中又鲜少结冰,只有厚厚的雪铺在残叶上,非常美丽。

很多人说那是一个仙池。

雪芝的名字,便是来自于瑶雪池,却是因为那是重莲和林宇凰相识的地方。

在雪芝看来,提起任何与大爹爹有关的东西,似乎都会变得伤感。

这些年,她思念他的次数,也是只增不减。

寒风撞开了窗子,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雪芝连忙起身去了窗口,却被外面纷飞的大雪吸引住了。

似乎她一生中,许多难忘的回忆也是发生在冬季。

她突然很想见上官透一面。

不考虑别的事,只是见一面。

如果可以,最好再拥抱他一次。

就算以后不能在一起。

她迅速穿好氅衣,拉开门出去。

快步走出了大院,冻得四肢发凉,看着黑暗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夜晚幽暗的红灯笼,雪芝才发现自己在做无意义的事。

这么晚了,除了她自己,谁会出来白挨冻。

而且,就算见了上官透,她又能对他说什么?这种时候说出怀孕的事,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

虽说如此,她依然在风雪中行走了半个时辰。

她知道上官透的房间在哪里,在院外徘徊了片刻,便一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后来,无论她怎么揉搓,双手都失去知觉,她才想起该回去了。

其实不要见面比较好——她一直这么想着,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门口,看见一个雪白的高挑身影。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所以迟迟不敢上前。

上官透并没有走动,只是站在房外,对着她房间泛着烛光合着的窗。

他没有戴帽子,大雪像是飘落的羽毛,轻盈地落在他漆黑的长发上,白色的连衣绒帽中。

三片孔雀翎在雪夜中微微泛着淡淡的光泽。

雪芝原本以为他会去敲门,或者离开。

但是隔了很久,他都如同雕塑一般,不曾动一下。

最后她实在冷得不行,挪了挪脚步。

上官透蓦然回头:什么人……看见雪芝,他的眼中写满了诧异。

雪芝轻声道:是我。

你……一直在这里?嗯。

雪芝顿了顿,走到他面前,有事找我?上官透垂目看着雪芝。

她的鼻尖和两腮都被冻得通红,大而黑的眼睛比雪光还要明亮。

也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每一次他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就会觉得心情比以往更难控制。

但是,他只是淡淡笑道:没有。

来找重火宫其他人?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要紧的事。

上官透抖了抖帽子,戴上,现在很晚了,我先回去。

很自然地拍拍她发上的碎雪,你少出门,小心着凉。

早点睡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雪芝却唤道:等等。

上官透停下来,轻吐一口气,回头微笑道:怎么了?雪芝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

在他目光注视下,她变得慌乱:你既然没事,又为何要来?刚说出来,便后悔了。

想看看你。

他们之间保持着很长的距离。

但是他只要跟她说话,语气就会不由自主变得温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瞬间击碎了雪芝所有的防线。

她握紧双拳,在心中对自己说:告诉他。

告诉他所有的事。

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比终生幸福更重要?江湖之大,英雄辈出,绝不会有人介意少一个巾帼丈夫。

冷寂的空气中,雪花乱舞。

最后她说出口的,却是:我听说你已经向奉紫求婚了。

上官透踌躇半天,才道:是。

既然如此,你不应该来这里。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几时成亲?明年五月间吧。

雪芝怔怔地看着他。

明年五月,他们的孩子也快出世了。

她的眼眶湿了,几乎要控制不住:你喜欢奉紫吗?不喜欢。

上官透凝视着她,我喜欢你。

指甲几乎掐入肉中,雪芝依然强忍着眼泪。

接下来的话,她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说的:那……你也收了我,可以么?……什么?我不介意做妾。

上官透一脸错愕。

他几度开口,都寻不到合适的词语。

想了半晌,他才道: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我知道,但是我有……还没说完,上官透已断然道:不行。

后面的话,想来是再也没机会说了。

雪芝涨红了脸,指着他怒道:那你滚!你这种行为最让人恶心了!上官透不再看她,转身走了。

刚走几步,雪芝又道:上官透,以后你最好不要后悔!上官透不敢回头。

他知道雪芝在身后哭了,所以深深皱眉,走得更快。

122翌日,大雄宝殿。

群雄一直在讨论关于莲翼的事。

重雪芝坐在重火宫人群的最中央,目光涣散,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瞥向月上谷那一边。

上官透一来,奉紫就站过去。

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鲜少交流,也因此吸引来了更多的注目。

他们之间的事有了怎样的处理结果,大家都心照不宣。

上官透却始终没有看雪芝一眼。

他看的是另一对年轻的情侣,十分纳闷——夏轻眉和柳画。

林轩凤和原双双都没有来灵剑山庄,夏轻眉和柳画却来了。

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丰城后面,有说有笑,柳画时常踮起脚尖在夏轻眉耳边私语,夏轻眉凝神点头,然后又笑开了握握她的手。

这俩人每次出现在公共场合,都是一次比一次亲昵。

若不是上官透见过夏轻眉的另一面,一定会觉得他们年初成婚都太迟了些。

上官透知道雪芝在看他,所以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去。

这些事全部被丰涉看在眼里。

没过多久,丰涉垂头对雪芝悄声道:可怜的雪宫主,情郎被妹妹抢了,还得哑巴吃黄连,让本少爷来安慰你吧……雪芝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还是这么泼辣,难怪人家不要你。

雪芝的剑刚抽出一半,丰涉便抢先道:好了好了,等等看释炎方丈怎么说。

这个时候,一个小厮偷偷溜进来,在夏轻眉耳边说了几句话。

夏轻眉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点头,拍拍柳画便离开大殿。

他出去后半晌,上官透也出去了。

原本是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怀疑才这么晚出去,但是夏轻眉跑太快,上官透找到他的时候,似乎已经错过了关键的对话。

他在一个小院中和一个女人说话。

冬季的树木都已干枯,上官透只得藏身于围墙后,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

那个女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显然愤怒已极: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天等着身败名裂吧!干娘,您不能这么对我的,我也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事将大成,您不能因为一点儿女情长就……都是狗屁!不必再多说了!说罢脚步声渐近。

上官透正待移步,便又听到夏轻眉说:你做事之前好歹也想想,这样对她损害会有多大。

上官透依然是一头雾水。

那女人很久没有说话。

夏轻眉继续道:既然都已经不可挽回,你为何还要做那么多无意义又损己的事?重点是,你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议论她和两个男人的事么?夏轻眉,你好样的,你做事够狠,够绝!到这里,上官透才听出来,那是原双双的声音。

我也只是跟干娘学了点皮毛。

从今以后你不能靠近奉紫半步,不然我难保会做出什么事!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他们说到这里,上官透心中渐渐有了个底。

但是他的设想把自己都吓着了:对奉紫做过无耻之事的人,极有可能……不是自己?而且看样子,原双双和夏轻眉早有勾结,但她对夏轻眉做过的事也不够清楚?这时,身后有人说话:啧啧,原双双果然不是一般女人,真变态。

上官透立即回头,略显愕然。

丰涉正笑盈盈地站在后面,眼睛大而亮,手中抛玩着一个小瓶子:不知道五道转轮王金丹么。

上官透刚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丰涉便笑道:不必担心,我是来找变态女人的。

此时,院内的夏轻眉已经喝道:什么人?玄天鸿灵观丰涉,有事想要请教原教主。

里面突然安静下来。

丰涉又转眼看向上官透,声音放得很轻:上官公子果然是君子——虽然君子从不帘窥壁听。

你是站在芝儿那一边的么。

当然。

既然如此,有劳阁下了。

告辞。

你不想知道真相?真相我已猜中八九。

而且,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身形一闪,往大殿赶去。

123大雄宝殿。

众人依旧纷纷不一,意见相左。

寺内鲜少如此人多口杂。

淡淡的青烟四起,窗外,几枝红梅初绽,花影重重,雪景显得更加孤寂。

上官透刚一进来,便再忍不住望向雪芝。

雪芝靠在椅背上,红衣黑发,身上裹着一条雍容的白狐裘,略微低垂着眼帘,艳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他轻抿唇,很想立即过去跟她说他的猜想。

但是不能。

在什么都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忍再让她失望。

雪芝一脸疲惫,似乎累得再没有力气抬头,再没力气看他。

上官透刚坐下来,夏轻眉也回来了。

但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丰涉才跨入殿门。

只是留意丰涉的人很少,就算留意,也不会太多心。

除了丰城。

他看了丰涉几眼,眼中有些许迟疑,些许惶恐。

但很快,他便继续和旁人交流,不再分心。

时间过得很漫长。

两个时辰后。

华山、峨嵋以及武当总算达成协议,打算以在不干涉彼此派内中事的情况下互相调查,同时还会组织一个帮会,云集各门派高手,专门追寻莲翼的下落。

其他门派亦纷纷效仿。

现在就等着武林宗师释炎的发话。

释炎走到大殿中央,道:阿弥陀佛,老衲与诸位掌门已定下最后的……话到此处,忽然看向门口:既然雪燕教也来了,还得看看原教主的说法。

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

原双双正带领着雪燕教的数位弟子站在大殿门口。

然而,她却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看着夏轻眉。

夏轻眉一对上她的目光,脸色大变。

几条树枝因受不住凌寒冰冻,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之后,万籁俱静。

红梅依旧盛放。

奴家今天来,不是讨论莲翼一事,而是来替林庄主捉走他的不孝徒弟。

释炎略微迟疑,道:原教主说的是……?夏轻眉!原双双长吐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现在当着天下英雄,你在这里说清楚——当年做过那种事的人,到底是谁?林奉紫倏然抬头。

夏轻眉面色苍白:我怎么可能知道?柳画先是很平静,然后惊诧地看着夏轻眉和原双双:你们在说什么?在场的人,均一脸疑惑。

原双双快步走进大殿,扔出一个肚兜,还有一个剑穗,统统砸在夏轻眉脸上:你做过那种苟且之事,便想嫁祸到上官公子身上?这些东西,都是我在你房间里搜出来的!林奉紫看向那肚兜,没过多久,血气便冲到脸上。

夏轻眉反复看了看那两件东西,错愕道:我不知道!这肯定是别人嫁祸于我!我和画画马上成亲了,我怎么可能……雪芝睁大双眼,看向他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不可能?原双双扔出一个彩色脸谱,那这又是什么!那是霸王的京剧白面脸谱,主色调是黑红白三色,额心有六个红色小圆,一个大圆。

脸谱面容僵硬,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看到面具后,反应最大的不是夏轻眉,而是林奉紫。

她捂住嘴,却还是没掩住失声尖叫。

夏轻眉面如土色,看着原双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所有人都在惊诧与迷茫之中,唯独上官透,只是静静看着夏轻眉和原双双的眼神交流。

他们之间一定还有秘密。

这样的事一旦大白天下,夏轻眉将身败名裂。

既然如此,他如果有原双双的把柄,一定也会毫不犹豫灭了她。

但是他没有。

剩下只有两种情况:一,原双双没有把柄在夏轻眉手上。

二,原双双并没有摊出最后的王牌。

倘若是第二种,那对夏轻眉这样的人来说,名誉没有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命。

究竟如何才能逼出真相?他们一定有软肋。

软肋,又在哪里?冰天雪地,北风刺骨。

原双双虽面露忧愁之色,走向奉紫,却是一脸怜惜:我的孩子,我们都错怪上官公子了,这个奸贼的过错让大家来讨伐,你父亲也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奉紫捂住双耳,紧闭双眼,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教主这就带你离开,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教主都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她一边试图拉下奉紫的手,一边柔声道,咱们现在回去……请留步。

年轻而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庭院中,寒风呼啸,雪花数千点,卷落枝头。

上官透站出来,缓缓道:我与奉紫的婚事,还请教主应允。

124 125 126124已入夜。

重火宫内务繁多,外加天下大乱,还必须配合各大门派调查莲翼下落,雪芝再无时间在少林逗留。

收拾好东西,她带着护法和属下们停留在少林门外,等通报方丈的小厮回来,便打算离开。

白天的事已有了着落,无论事关莲翼,或是奉紫。

上官透语出惊人,娶奉紫的理由却是:这样的女子,总不能交给夏轻眉。

况且,她是他挚友的妹妹,于情于理,都没有错。

雪芝记得,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看向自己。

当时她坐在位置上,笑容僵硬,很尴尬。

所幸留意她的人没几个。

当时原双双立刻告诉上官透,同情不能解决问题。

上官透又露出了无比风流的笑意,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于是,原双双的反应也很不自然。

不过这些细节都无人留意。

上官透和奉紫的事,已经敲定。

而且,经奉紫的表现和原双双的证据,大家也都清楚当年犯事的人是夏轻眉。

只是奉紫反应太激烈,对此事提都不能多提,也只能暂时压下。

雪夜。

灯笼映着火光。

雪芝依然裹着白狐裘,火光荡漾在她白皙的面孔上。

一个时辰以前,丰涉才偷偷给她出过馊主意:现在怀孕时间不长,只要她勾引一下穆远,生米煮了熟饭后,两人成亲,孩子便有了着落。

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但,更加疲惫。

等了许久,有一排提着灯笼的人走近。

雪芝知道前来的依然不是通报的人。

走在最前端的公子白衣翡翠冠,身形修长,文质彬彬。

这样的人,即便是在群英荟萃的大集中,也是超然出众的。

若是走在街上,便是被不少闺中少女偷偷盼着的郎君典型。

这样的公子哥儿时常留恋花丛,对女人无比了解,说话多少都会自负过度。

但是,对着站在重火宫弟子最前端的女子,他也显得有些局促:请问雪宫主可是要离开?雪芝淡淡道:是。

在下武当蔡诚。

雪芝拢了拢狐裘,笑得有些无力:原来是蔡公子。

蔡诚抬眼望了雪芝片刻,轻声道:……可允许在下送宫主一程?多谢蔡公子,只是此时天色已晚,我又有随从相伴,改日吧。

既然如此,请宫主收下这个。

蔡诚递给雪芝一封书信。

雪芝收下后,他便拱手告辞。

这已是当日收到的第六封书信。

她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便扔给了身边的人。

内容果然都是大同小异,只是蔡诚比其他人要诚恳些,说得也要动人些。

雪芝抱住双臂,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情势如何,以后也要嫁给心仪之人,以免抱憾终生。

想是这么想,脑中又浮现出上官透和奉紫离开大雄宝殿的情景。

倘若此时来人是上官透……或许她会开心到流泪吧。

雪芝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很荒唐的话。

那样微小的愿望,竟然也无法实现。

天气极冷,在雪中踩过,脚下不断传来雪花碎裂的声音,清脆却又沙哑。

雪芝垂头,缓慢地踱步。

又有稳而轻的脚步声靠近。

这一回是个高人。

而且光是听到脚步声,她就知道是谁。

也只有遇到他的时候,她才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次,她从他话语里听出了暧昧,但是因为胆怯,选择了装傻。

而且,她总是希望他会将心中所想直白地说出来。

此时她很后悔,当初如果她勇敢一点,胆大一点,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她这一回的装傻,同样是因为胆怯。

害怕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

直到来人走近,她才有些猝不及防地回头,看着他。

上官透的面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

芝儿。

什么事?雪芝被自己的心跳声扰得说话颤抖,双手似乎也更冷了。

我有事想跟你说一下,方便说话么。

嗯。

然后他带她走到了寺院角落的亭子里。

外面飘着雪,亭子顶就像白色的伞盖,罩住了亭下小小的世界。

雪芝朝手心呵气,声音依然有些发抖:说吧。

上官透立刻解下大氅给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多谢,我穿得很厚。

他却无视她,强硬地将大氅罩在她身上:最近看你脸色都不大好,别逞强了。

到底有什么事。

上官透顿了顿,缓缓道:我和奉紫,有可能会成亲。

我知道,没有必要重复。

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雪芝也顾不得了。

只知道整个人像被重物压住,连思考都困难。

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芝儿能否答应。

你说吧。

我说要和她成亲是有理由的,但是在不确定之前我不能说,等事情也差不多办完大概要五个月,到时候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能等我么。

刹那间,雪芝像是死灰复燃,眼睛都变明亮许多。

她几乎立刻扑到他的怀中,一边流泪一边撒娇,向他说明孩子的事。

但,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事情办好后,如果你和奉紫成亲了,你打算拿她怎么办?我不会碰她的。

别人会信么。

上官透怔了怔,不语。

你有什么事我不管。

但是,如果你把奉紫的人生弄得更糟——雪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头号敌人,将是重火宫。

125我不会做对她有害的事。

既然你解决问题都要靠利用她,恐怕也无法做到不伤害她吧。

我说过要娶你,总不会让人留下话柄。

上官公子真是胸有成竹,一口咬定我会一直守着你。

你什么意思?雪芝淡淡笑道:没什么意思。

是因为蔡诚么?他对你甜言蜜语几句,你就信了他?原来你听说了。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他有了家室,你也应该知道吧。

我要是等你五个月,你也一样是有家室的人。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他也是认真的。

他在信中提到,只要我点头,他立刻休妻等我。

你又不喜欢他,何必害人?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别胡闹了,上次丰城那事还不够么。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上官透走近一些,轻声道:那……我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我无所谓。

你不是快成亲了么,我也快了。

又在赌气。

不是赌气,认真说的。

原来芝儿是想要嫁人了。

上官透微微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做不到是小狗。

我没时间等你。

雪芝扭过头,不管是什么人,我会很快成亲,然后生孩子,稳定下来。

真的么?上官透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孩子要怎么生么。

知道。

这样还可以跟别人成亲么?上官透原本以为雪芝会愣一愣,然后满脸通红地骂他下流。

但是,雪芝只是轻描淡写道:可以的。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雪芝依偎在别的男人怀中的情景,上官透俨然道:这种话以后不可以乱说。

那个蔡诚就不错,可以考虑。

脑中男人的脸又自动换成蔡诚的脸,无名的火气直往脑海上涌,上官透禁不住嘲道:就这么缺男人么?这话一说,雪芝也愤怒了,她往前站了一步,几乎举手抽他的耳光。

但是她忍住了。

怎么,不动手了?不是最喜欢打我么。

我从来不动手打恶心的人。

那恶心的人可是会欺负你的。

上官透迅速垂头吻了她。

只是轻轻一碰,雪芝便非常激烈地捂住嘴:走开!偏不走。

上官单手握住她的双手手腕,作势将她推到墙上,坏笑道,我要吃你豆腐。

说罢,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穿过厚厚的狐裘,红色的衣裳,隔着最后一层里衣抚摸她的胸部。

上官透从来没有这样不君子过。

若是换作别人,可能早就发生血案了。

可是他是她喜欢的人,很快就要和其他人成亲。

而这个时候,她有了他的孩子,却说不出口。

雪下得很大,凉亭犹如沧海一粟,几乎被世界遗忘。

雪芝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只记得上官透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就赔礼道歉,还一直哄她,但她跑得很快,生怕自己多留一刻便再也走不开。

出去以后,她依然裹着上官透的大氅。

嗅到他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女人一提到他总是爱恨交加却假装无事了。

她捂着肚子,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热泪,带着重火宫的人离开了少林。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

首先,夏轻眉很快被逐出了灵剑山庄,柳画也跟着他离开,还说不久以后就会嫁给他。

不少人都说柳画是个好女人,可惜跟错了男人,值得同情。

但与此同时,上官透和奉紫的婚事却没传开,倒有不少传言说,上官透早扔了雪芝,对柳画痴心不改。

其次,满非月终于把丰涉招了回去。

丰涉临走前,反复叮嘱雪芝要注意身体,他会很快回来照顾她。

再次,林轩凤亲自去月上谷,登门拜访了上官透,据说两人促膝长谈了一宿,总算化干戈为玉帛。

所以,灵剑山庄也成为了武林大集的一份子。

莲翼没什么下落,节外生枝倒不少。

最后,丰城邀请了林轩凤和原双双去华山,重新交代一下群雄的计划。

林轩凤发了信函给雪芝,让她也去一趟。

126雪芝到了华山,都还不知道林轩凤让她去的目的。

林轩凤和原双双来得比较晚,客厅中只有丰城和白曼曼。

雪芝在白曼曼挑衅的目光下别扭地坐了近半个时辰,一直没弄明白为何丰城如此喜欢甚至害怕白曼曼,却一直不将她扶正。

难道真如江湖人所说,丰城看似好色,实则痴情,心中一直挂念着亡妻?半个时辰后,灵剑山庄的人才姗姗来到。

奉紫跟在林轩凤后面,刚进门就瞧见雪芝,然后推推林轩凤。

林轩凤跟她说了两句话,她便兴致冲冲跑到雪芝旁边坐下。

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奉紫说罢,看看雪芝身后的烟荷和云辉,带了两个人?嗯,其他人在山脚的客栈等候。

为什么不让他们上来?你爹只邀请我,带太多人不大好吧。

那有什么关系?爹爹也带了很多人啊。

没事,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

朱砂姐姐来了么?朱砂她要处理别的事,没有来。

海棠姐姐呢?也没有。

那琉璃哥哥呢?没有。

雪芝想了想,又道,这个月和紫棠山庄有一笔交易,原本是让穆远去办,但是穆远对京师不熟,所以让他也跟着去了。

大护法也去了啊。

瞅着奉紫明显失望又装无所谓的模样,雪芝忍笑道:他们应该去不了多久……不如待会儿你别跟你爹回去了,跟我回重火宫待一阵子如何?奉紫抿唇而笑:还是要问问爹爹的。

雪芝原本打算打趣她一番,但是突然想起她和上官透的婚事,觉得自己这番行为委实不够正大光明,又垮了脸站一旁,弄得奉紫一头雾水。

风雪飘渺。

一行人雁行而入。

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丰城一脸喜色站起来,大步迎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衣着淡雅的林轩凤,穿金戴银的原双双,还有一身素白的上官透。

上官透衣着素来考究,即便是雪白的大氅,边上镶的不是貂也是裘。

然而颜色单一,外加面孔清俊,很难给人以奢华的感觉。

相反,此次他自风雪中走来,大氅翻飞,还真带着八分桃源仙人的飘逸。

只是这样飘逸的一个人不说话还好,一见了人,说话笑容都带了十二分的世故。

林轩凤、原双双与丰城互相寒暄过后,丰城笑道:看样子林庄主已和我们上官小透冰释前嫌,实在可喜可贺啊。

哪里,那是庄主海涵。

上官透抱拳道,见过丰掌门。

哈哈哈哈,表弟多礼了。

丰城转眼看向雪芝,雪宫主也在这里,一会儿你们可以多多探讨探讨……上官透立即转过身,对雪芝微微一笑:雪宫主。

自他进来开始,雪芝的目光就一直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即便在人多的场合,只是看看他,都会觉得心如鹿撞。

这会儿他突然对她说话,她措手不及,紧张得几乎失态:啊,这,上官公子……一旁的奉紫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林轩凤大笑道:雪芝,你知道我今天为何要叫你来?雪芝窘得面颊微红,故作镇定道:不知。

我觉得我那宝贝闺女还是多留在自己身边几年好些,和上官公子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

原双双道:是啊是啊,几年前我就看出来雪芝和透儿两小无猜,庄主可不要乱点鸳鸯谱棒打了真鸳鸯啊。

雪芝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半晌想要辩解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上官透一直凝视着雪芝,眼中露出深深的情意。

雪芝却连正眼都不敢看他,清了清喉咙低声跟奉紫说些有的没的。

然而,上官透却道:这婚事不是庄主定的——是我。

雪芝倏然抬头,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傻眼了。

尤其是林轩凤和原双双。

他们原本都认为上官透是为负责才答应婚事,现在事情解释清楚了,还特地商量好演戏来给上官透台阶下,结果上官透似乎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还继续道:还请庄主允了这婚事。

原双双道:透儿,你在胡说什么?现在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上官透拱手道:原教主也请帮忙说情。

雪芝愕然。

这实在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不知上官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似乎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原双双道:可是,可是,你这样要雪芝怎么办——这时,奉紫连忙握住雪芝的手,低声道:姐姐,你听我说,上官公子他对你绝对是一心……原教主有所误会。

雪芝甩手,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和上官谷主不过道义之交。

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正事吧。

上官透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紧缩,一直朝着雪芝使眼色,期待她能看自己一下。

可是雪芝再不看他。

还是丰城第一个出来圆场:雪宫主说得没错,该讨论讨论正事了。

他笑逐颜开,身后的白曼曼却咬牙切齿。

一行人坐下来讨论了许久,都是重复上一回的内容。

雪芝一个字没听进去。

过了片刻,原双双突然站起来,柔笑道:前些日子去洛阳买了一些东西,想要送给雪芝。

顿了顿又道: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也不知道雪芝是否肯赏脸随我出来一下?雪芝只想时间过快一些,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二话不说跟着她出去了。

127 128 129127原双双说是要给雪芝东西,却从出了大厅进入后院起就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

雪芝心情复杂,料想她就算没安好心,在华山也不敢轻举妄动,也便放心跟着她走。

拐过几个回廊,到了一个小别院门口,几根枯树旁,原双双突然转身,朝着双手呵气:天真冷,我们到那个小厨房里说吧。

雪芝迟疑了一下,跟着她进了别院的废弃厨房。

原教主有何指教?见原双双关好房门,雪芝提高警惕,笑道,究竟是什么宝贝礼物,需要跑这么远才送?只是小玩意。

原双双从腰间逃出一张手帕,捉住雪芝的手,放在她的手心,这印染青底的白花帕,雪宫主应该不会陌生。

雪芝翻着丝帕看了看,右下角以金线刺绣一字福。

是福家的东西。

没错,洛阳第一布商福景然,这可是块金字招牌。

原双双笑笑,轻轻抚摸着那个福字,福景然心疼女儿整个洛阳都知道,乃至于他喜欢外孙多过家孙。

他的儿孙要么是在当官,就是在外地成了亲,只有小外孙会时常回去看他。

所以几个外孙里,他又最喜欢最小的一个。

这些年福景然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估计离仙去不远矣,所以一直催促自己小外孙找个媳妇儿生个胖曾孙,也算圆了他四世同堂的梦。

所以京师洛阳那一块儿的姑娘们都疯了,这是一时千载的机会……慢着。

雪芝打断道,教主给我说这些,是否找错对象了?当然不是。

原双双笑道,我想说的是,上官公子这一回是认真的。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对你有意,可是他却突然说要娶奉紫。

如果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矛盾,还是早点讲和比较好……不然一时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和他没有任何矛盾。

是教主误会了。

雪芝,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你想想看,他们若是成亲,那一定会弄得天下皆知,到时候就算你们小俩口和好了,这面子也知道往哪儿搁……原教主叫我来,就是想说这些么?恕我不奉陪。

雪芝正欲离去,原双双挡在她的面前:雪芝,你听我说。

其实想要勾引一个男人,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要知道,男人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以你的美貌和青春,没有什么男人是到不了手的。

我没兴趣。

雪芝打算绕道走,却又一次被她拦住:重雪芝,你听我说——你只是个女人,是女人想要在这江湖打拼,只是自己厉害,是远远不够的!要成为一流的女人,就必须依靠一流的男人!她情绪分外激动。

雪芝禁不住眯眼道:……你有病么?无论从世家背景和势力范围来看,上官透都绝对是以后辅佐你称霸武林的最好帮手,你若是错过了他,以后就再难找到更好的选择了!雪芝哭笑不得。

她喜欢上官透,就是单单纯纯的喜欢,不曾想过这么多。

称霸武林?我从来没想过。

原教主你大概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真的要走了。

说罢,雪芝推开她,想要强行出去。

就在这时,脸上挨了重重的耳光。

那耳光来得又快又狠。

别说闪躲,雪芝甚至还没看到,就已经被重重抽到了地上。

她捂着脸,面颊滚烫,像是焊了烙铁一般疼痛。

你这贱丫头!原双双神情凶恶且狰狞,你跟上官透早就做过不该做的事了吧?还在这里装什么无辜,装什么清高?我告诉你,立刻滚回去把你男人管好!雪芝错愕地看着原双双: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不能娶奉紫!为什么不能?原双双略微呆了一下,又提高音量,指着雪芝:不为什么!若是他娶了奉紫,你和他——都得死!!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但是,他们的事我绝对不会管。

雪芝站起来,扬手就还了她一个耳光。

也是这一瞬间,原双双有一个微小的动作被她发现:一耳光下去的时候,原双双闪了一闪,但是又站直,硬生生挨了这一耳光。

雪芝的武功早已不同于当年,身法之快,少有人能有时间闪开又再硬挨的。

她正感到纳闷,却又被原双双的举动吓着。

原双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目通红地哀求道:雪芝,我的好雪芝,算我求你,回去跟上官公子和好。

他真的真的不能娶奉紫,他们要成亲了,我就完了,我就真的完了。

……为什么?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原双双一边擦眼泪,一边摇晃她的腿,答应我,雪芝,答应我,好雪芝……你,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他们不能成亲,雪芝,你快找上官公子和好,答应我好吗?好吗?不行,我做不到……雪芝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按住额头低声道,你……不要逼我。

这时,原双双垂着头,不动了。

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涌上来,雪芝捂着嘴,努力压抑着想出去。

原双双却轻声道:那你……雪芝蹙眉道:什么?就去死吧!!原双双尖声叫道。

雪芝还没站稳,她就已经飞速站起来,一拳朝雪芝击去。

雪芝下意识护住肚子,侧身,背脊被打中,略微错开了一些,却整个人都朝墙壁弹去。

几乎是瞬间的事。

她失去了意识。

128华山正厅。

峨眉派人来通报消息。

丰城在前面招待。

上官透端着丫鬟刚沏好的茶,用盖子拨了拨茶叶,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两个重火宫小护法说:铁观音。

你们宫主不爱喝吧?烟荷抢先道:当然不爱。

宫主说铁观音样子太难看,味道又太重,喝起来像喝药。

上官透淡淡笑道:她喜欢蒸青绿茶对吧。

对。

宫主说,绿茶有三绿:色泽翠绿,叶底鲜绿,汤色碧绿。

她说茶品似人品,她很崇拜的一个人就是喜欢淡茶。

还说,喜欢淡茶的人性格同样淡如茶,澈如水,晴云秋月,志行高洁。

上官透继续拨弄着陶瓷盖子,却半晌没有喝下一口茶。

三年前,当她还是个小丫头,喜欢穿着大红棉袄叫他透哥哥的时候,对品茶真算一无所知。

有一次,他坐在窗边喝茶,她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透哥哥真是大人。

他问为什么。

她说,在她看来,只有经历过事的人才会静得下心来喝茶。

他笑说这是她的感觉,有的孩子五六岁就爱喝茶。

她说,可是茶太苦。

他将茶冲得很淡,沏了一杯给她,说自己就不是很喜欢浓茶,只有若无若隐若现,才叫真正的茶香。

可是宫主近些日子都不喝茶了。

烟荷又补充道。

上官透这才回神,道:怎说?宫主身体不适,每天卧床远多过走动的时间,饭都不大吃,更不要说喝茶了。

手中的茶座微微一颤,上官透抬头道:她生病了?是,已有一段时间了。

是什么病?这……烟荷不知。

她生什么病你们都不知道?上官透面有愠色,怎么当的护法?我们问过她,很多人都问过,可是她就是不说,也不让问……我们都快急死了。

烟荷看一眼上官透,上官谷主,不要怪烟荷多嘴——这时候你就忙着和别人成亲,完全不理她,你,你也没资格这么说!云辉用手肘撞了撞烟荷,低声道:烟荷!我没有不理她。

这么做……自有原因。

上官透放下茶盏,等会儿她回来我问问。

过了许久,丰城重新入座。

上官透看看身侧空着的位置,微微敛神道:芝儿怎么还没回来?与此同时,废弃的厨房中。

吃力地抬手,揉揉眼睛,雪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晕了过去。

方才被原双双打飞,头撞在了墙上,此时还微微嗡鸣。

外面天色渐黑,她慢慢支撑着身子站起来。

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拉了拉房门。

房门摇了一下,又弹回去。

雪芝背上一凉,再用力拉了拉,确定了一件事:门被锁了。

她完全不理解原双双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是原双双将她带出来的,这会儿她不见了,重火宫自然会找原双双要人,就算是打算要挟人,这样做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这时,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贱丫头,你醒了?雪芝贴在门上,没有回话。

看样子,你还是没考虑清楚?原双双,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快放我出去!你答应我的事,会做到么?原本雪芝是可以先骗骗她的,但是一想到她要求的事是向上官透低头,又想到自己腹中有他的孩子,他却要娶别人,火气就上来了。

雪芝使劲砸门,怒道:放我出去!!我知道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外面安静了一阵子。

雪芝努力无用,直接靠在墙上等待。

突然,两扇门之间开了个缝,缝隙间是原双双阴笑的脸。

她的视线往下一转,雪芝随之看去。

原双双放了个东西进来。

雪芝浑身僵冷。

那是一条蛇。

黑色的头颈,全身都是黑黄相间的条纹。

只要是对毒物有点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什么。

金环蛇,量少,带剧毒。

玄天鸿灵观和鬼母赫连惊红都相当偏爱的一种毒蛇。

名满天下的毒药十步环魂散、毒镖金环扣、毒功《金环追风破》,都是自此蛇酿取毒汁。

雪芝护住腹部,缓慢站起来。

而金环蛇正在摇摆着头部,吐着信子,向她的方向游来。

它走得很慢,似乎还没发现她。

但是,这蛇只要用牙齿轻轻碰她一下,她会当场毙命。

整个厨房的空间在刹那间变得过于窄小。

她站在冰冷的炉灶旁,死死地盯着毒蛇,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液。

已无路可退。

她却依然在往墙角挤,恨不得在墙上打一个洞钻进去。

贱丫头,想通了么?门外传来原双双悠悠的声音。

雪芝连出声都不敢。

只是轻轻点头,不断点头。

轻轻捂着肚子,她知道自己的求生意志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如此强烈过——此时的她,还背负着生育另一个生命的重任。

她一边朝墙角靠,一边准备大叫妥协——这时,身后的墙忽然松动了——确切说,是墙上的炉灶,在她不曾留意的情况下,朝着里面凹陷进去。

也是同一时刻,金环蛇发现了她的存在,像闪电一般,飞速蹿向她。

雪芝只好孤注一掷,用力往后撞。

金环蛇已经蹿到了她的脚下。

炉灶竟是一个机关,带着她旋转了一圈。

她被机关带入了一个秘道,在地上滚了一圈。

抬头一看,炉灶的一面已经朝向这个秘道,而机关边缘刚好把金环蛇的头夹住。

金环蛇还在朝着她吐信子,并且在一丝丝往前滑行。

雪芝飞扑过去,推挤机关。

金环蛇的七寸刚好被夹断,头掉了下来。

鲜血流了一地。

129雪芝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包住它的身子,将后半段拖进来,然后把炉灶又推着转回原来的位置。

她坐在地上,靠在墙上,还隐隐听见原双双在外面喊叫。

这个位置比平地要低一段,应该是废弃厨房东边的地道。

上方每隔一段都有一个小孔,她还能勉强看得到路。

秘道的空间非常狭窄。

她在里面走,都需要低头才能往前挤。

丰城个子和她差不多,身材也很瘦,这空间似乎刚好够他往前走。

若是换做上官透,估计弯腰走都相当吃力。

看样子这秘道应该是丰城开凿的。

雪芝顺着秘道一直往前走,地面略有些潮湿,但是没走多久便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明亮的敞间。

她停下来,持重待机。

虽然前方有灯火,但是似乎无人。

于是,蹑足屏息往前走。

敞间比她预料的大。

四面墙壁均无窗,但是每个墙壁的中央都有一条秘道,包括雪芝走出来的那一条。

面前的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约莫千百个小人舞剑的浮雕。

西北的角落处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宝剑。

而南面的墙壁左侧还有一个小门,似乎是另一个出口。

原来,这里是一个练剑场。

这里实是暗藏杀机。

雪芝看了看那小门,再看看另外三条秘道。

她究竟是要去一探究竟,还是早些离开这个不存之地?她朝小门走了两步,但又站住,扣上风帽,快速而轻巧地蹿入北面的秘道。

显然这个秘道比开始来的那一个短很多,走了几步便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又是一个练剑场。

不过与方才宽阔而空旷的那个相比,这个简直就是一片狼藉:满地断裂的铁剑钢剑,墙上满是长短深浅不一的剑痕,地上还有不少石像的碎片,以及大大小小的纸团。

雪芝随地捡起一个摊开看,上面画了舞剑的小人,非常简单,但是上面又有一个大叉。

又捡起几个纸团看,都是同样的小人,不过姿势有细微区别。

雪芝拾起几个,放入怀中,又四处观察一下,发现没有特别的东西,便走回秘道。

这一回她进入了东面的秘道。

这个秘道相较前一个稍长一些,但也是很快走到了尽头。

这一个房间比前一个还要小,同样十分凌乱,似乎是一个秘籍书库,只是正前方两个并排的书柜上没剩几本书。

书倒是散落了满地:摊开的,撕成碎片的,或是翻得破旧不堪的。

雪芝蹲下翻了其中一本,封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飞花心经。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到处翻了几本,分别是《焱莲拳》、《明光大法》、《九耀炎影》、《清寒化月》、《赫日炎威》。

这些……都是重火宫的武学秘笈。

书架的旁边有一个小石座,上面放了一本最破旧的书。

站得老远,雪芝都一下看见上面的五个字——沧海雪莲剑。

沧海雪莲剑!雪芝又是惊又是喜。

林宇凰遗失的、她寻找了多年的秘笈,竟会在这样偶然的机遇下找到。

只是,为何《沧海雪莲剑》会出现在这里?为何重火宫的这么多秘笈会出现在这里?她翻了翻雪莲剑的秘笈,随便扫了几行字,字迹浑然飘逸,一看便知是出自重莲之手。

再看看内容,觉得这些招式分外眼熟。

带着满腹疑虑,从怀中抽出那几个纸团。

打开,发现小人舞剑的姿势与书上前几行写的一模一样。

只是,每一张纸上都划了叉。

莫非雪莲剑和炎凰刀一样,都只有三重,也都是平淡无奇的招式?修炼之人大概也是被这秘笈逼疯了,以致于反复画了研究剑法,但是什么都没琢磨出来。

雪芝将雪莲剑的秘笈放入怀中,迅速撤离了房间。

回到练剑场,她原想搜索最后一条秘道,但是身上带着如此重要的东西,她实在再不敢冒险。

再看看小门,她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个出口。

最后决定,从来时的秘道回去。

但刚一踏入秘道,前方便传来了一个声音:雪宫主,对这里可还满意了?130雪芝被吓得不轻,说话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丰……掌门?渐渐的,丰城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手中还握着一把冰寒凛冽的宝剑。

自然是我。

丰城捋了捋胡须,笑得别有深意,雪宫主果然厉害,我小妾和儿子们都不知道的小房间都被你发现了。

雪芝的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但还是一边后退,一边努力表现出从容的模样:还是多亏了原教主,若不是她发了疯把我关在那老旧厨房中,我还不知道,原来丰掌门早已成了重火宫的门徒。

呵呵,呵呵。

重雪芝啊重雪芝,你生得如此貌美如花,为何就有个这样愚蠢的爹呢?不准你侮辱我爹!枉费世人称之‘武霸天下’,枉他深悉天下第一邪功——一个连本二流秘笈都谱不出来的废物,如何配得起‘武霸’二字?那是你自己愚昧,练不成他的武功!说得也是。

所以,雪宫主还是老老实实把秘笈交出来,让我再回去琢磨琢磨。

丰城摊开左手,右手又持剑晃了晃,你最好不要试图接近你身后的兵器架,不然,我这手中的剑可不懂怜香惜玉,难保一冲动,便让你那颗美丽的小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雪芝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你……你不能杀我。

不杀你?丰城又捋了捋胡子,嗯……你说,你都知道这么多事了,我是杀还是不杀呢?求求你,我现在真的不能死。

求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跪下看看啊。

雪芝立刻跪下。

空寂的练剑场中,烛影摇红。

雪芝的声音温软,若蚊鸣:求求你,丰掌门……开春以后我要给爹爹烧香上坟,我答应朱砂姐姐给她带杭州的小吃,我,我还那么年轻,我还没有嫁人,我不想死……丰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张狂而不可一世,几乎将雪芝所有的声音都盖去: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女中豪杰重雪芝,在临死的关头想的还是小女儿的心事。

就你这般,如何接管得了你爹的大业?雪芝低垂着眉目,显得那么卑微,那么渺小:王者霸气只属于像丰掌门这样的男人,女中豪杰这样的称呼,不过是用来敷衍我们这种逞强的小女子罢了。

丰城笑得比方才更狂了:哈哈哈,女人到底只是女人!雪芝抿唇不语。

一阵沉默过后,丰城突然阴恻恻道:你想把我当猴耍?奉承的话我听多了,就你这水平,不痛不痒,能改变什么?虽然我也舍不得杀了你这美人胚子,但是——阴寒的剑锋指向了雪芝的颈项。

雪芝下巴被剑锋抵住,被迫抬头。

大红的风帽随着这一动作滑落。

乌黑稠密的长发衬托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雪芝眨了眨眼,泪光在浓而长的睫毛上颤抖闪烁:丰掌门……丰城的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虽然他的表情没变,但是眼神已经写得清楚明白——他根本下不了手。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在听到这个声音以后,雪芝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什么——因为这声音略显中性,柔和却有些低沉,像是少妇,又像少年,实在太特别,太动听,只要听过的人,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而,这个声音说的却是:丰城,杀了她。

声音是从南面的秘道中传来。

雪芝眯着眼,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雪芝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这人,莫非是从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了?也就是说,她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而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来来去去却不动声色……直到丰城赶来?丰城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那人又道:若说这女人没野心,怕只有蠢猪才信。

她装模作样,也就只有你这头蠢猪才信。

丰城想要反驳却忍住,显得十分尴尬。

若不是我现在不能动,她早就死了。

那人冷冷道,动手。

丰城又一次握紧宝剑,回头看向雪芝。

雪芝仰头望着他,轻轻蹙眉,一直摇头:掌门,不要,不要……剑柄已被汗水打湿,丰城明显不知所措。

你听好,你今天不杀她,以后就是她杀你。

那人有些恼怒,你不要忘记了,她的身份是什么。

更不要忘记了,你偷学的是什么武功——杀了她!丰城突然目光坚定许多,像是下定了决心,举剑。

就在这时,雪芝突然以双手握住他持剑的手:得到的东西再摧毁,岂不更好?丰城就这么滑稽地定格。

里面的人已经发怒:丰城!!也是同一时间,雪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他腿上重重点了两下。

丰城腿一软,跪倒在地。

宝剑也跌落在地。

再没时间走回开始的秘道。

雪芝拉开小门,冲了出去。

她刚出去,便有一块小石自南面的秘道中弹出,解开了丰城的穴道。

丰城这才如梦初醒,拾起宝剑,追杀出去。

131这个小门外又是一个暗道,而且上方还没有打洞,只能摸黑前行。

雪芝方才跪了很久,这会儿头晕脑胀,跑得十分吃力。

所幸不远处有光源,而且空气越来越冷,看样子是通往室外的出口。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雪芝心跳加速,更加卖命地往前跑。

离出口近了,她才看清,光是透过密密层层的枯藤洒进来的。

还有数根枯藤顺着墙壁蔓延进来,从上方垂落。

她冲上前去,拉扯枯藤。

但藤条纠缠在一起太多,根本没法拉动。

因为过度用力,手指已经开始流血,却都是无用功。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杀气越来越重。

一定是机关,一定有什么地方……对,藤条!雪芝开始试图拉扯从上方垂落的枯藤。

先从最长的开始。

不是。

不是。

不是。

每一根都试过了,都没用。

她已经可以听到丰城的喘气声。

开始左右拉扯藤条。

终于,往右拉的时候有一点动静。

她持续拽扯,原来这藤条是个仿推门,往旁边拉开以后,道路豁然开朗。

冲出秘道,观察四周。

原来这是华山半山腰的树林。

前方一里外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

已入夜。

冰天寒风中,山林中的楼层若隐若现,楼顶盖满积雪。

整个世界一片苍茫,只有远处屋脊上挂的灯笼,和有些破旧的对联,显得红艳而夺目。

她直奔阶梯。

身后的丰城穷追不舍,却一言不发。

因此令人更加心慌。

眼见阶梯就要近了,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往上,还是往下?上面是丰城的地盘,人数众多,但是如果林轩凤等人还未离开,她便逃过一劫。

但如果他们已经离去,她恐怕是九死一生。

下面是山脚,天色已晚,外面人烟稀少。

她有孕在身,身体虚弱,就算手持利器也未必能顶得上丰城三十招,况且此时手无寸铁。

倘若被他追上,依然是凶多吉少。

她急需做一个判断。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被一块厚雪淹没的巨石绊倒,重重摔在雪地中。

而在她爬起来的短短的时间里,丰城的脚步声几乎已在她的脑后。

她刚站起来,耳边传来尖锐的剑声。

也是同一时间,猩红的鲜血溅落在满地白雪上。

背后的皮肉像是已与骨头分离。

雪芝凄厉地惨叫,却没有时间理睬身上的伤。

她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向阶梯冲去。

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却满脑子都是上官透。

如果他在,如果他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不用吃这么多苦,不用冒这么大的险。

如果他在,就一定会保护她的。

若她死了,最遗憾的事,一是未能承担起肩上的重任,另一个……就是他了吧。

这一瞬间,对上官透所有的恨都化做虚无。

她只想见见他。

如果他在她面前,她一定不会再隐瞒任何事。

她不愿意到死还不让他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

她现在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听说她怀孕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挥剑声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她急速转身,徒手接住丰城的攻击。

剑十分锋利,手上的血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缓冲,便顺着剑身流下。

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

她原本已被抽空了力气,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强。

就算用尽最后一次呼吸的力气,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夜色凄清。

风雪中,楼台间。

黄灯笼的灯芯隔着纸燃烧,连纸窗后都是一片莹黄,明明晃晃。

雪芝大红色的斗篷上沾满雪粒,鲜血又洒了满地,仿佛世界只剩下了红与白。

丰城后退一步,高举宝剑。

她就快要死了。

如果他在,如果他在自己的面前……孩子——不,她不会告诉他自己有孩子。

如果她死了,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而她深爱他,不愿他难过。

她想,她会告诉他……有很多人的脚步声靠近。

阶梯转角处,视线的尽头,一行人点着火把,自山上走下。

大雪纷飞,几乎淹没火把。

如果他在她的面前——带头的人一袭白衣,狂风鼓满了他的白色大氅,帽檐被风吹下,青丝乱舞。

芝儿……上官透愣了愣,便加快脚步跑过来,芝儿?!丰城看向他们,也愣住了。

他没有蒙面,撤退的速度比谁都快。

眨眼之间便逃入树林,消失不见。

雪芝一下跪在地上。

上官透赶到她面前,接住她,她才没有整个人埋入雪中。

怎么回事?上官透也跪在雪地中,将她紧紧搂住,这……这……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雪芝满手是血,所以只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

上官透对身后的人喊道:你们快去追!那人朝西边逃去了!人群纷纷从他们身侧擦过。

雪芝急得拽紧上官透的衣襟:别,你不要去。

我不去,我就在这,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

她是不是要死了?对,她记得,有话要对他说。

鹅毛大雪凌乱飘舞。

她钻进他的怀中,吃力地呼吸。

我……喜欢你。

冰冷的空气流入喉间,她咳了两声,嘴边却挂着浅浅的笑,从三年前,就一直喜欢,很喜欢……她仰头,如愿以偿地看到他怔忪的神情,宣告胜利一般地笑着,然后轻轻闭上眼。

132三日后,重火宫。

朝雪楼。

雪芝一直昏迷了三天,才在第三天的晚上醒过来。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大夫离去的背影,已经第一时间冲进来的三个人:穆远原本是第一个进门,但是林宇凰足下一拦,险些将他绊倒,再自个儿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瞬移到雪芝身边。

而在最后的林奉紫则是一脸担忧小米碎步小跑过来。

芝儿,我的宝贝儿!林宇凰坐在床上,双手握住雪芝的头发,无比激动,你可终于醒了,你以后不要再跟着上官小透那死小子到处跑,每次你受伤,跟他都有点关系,心疼死二爹爹了……雪芝这才意识到为何林宇凰要拽着自己的头发,而不是手——她背心和手上均有剑伤,此时她正双臂前伸,以非常痛苦扭曲的姿势趴在床上。

上官透呢?雪芝环顾四周,有些失落,他……回去了么?奉紫道:没有,他还在熬药呢。

穆远看了看雪芝,一直沉默。

奉紫则是蹲在床旁,抬头仰望着她:姐姐,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为何在华山那样安全的地方,都会被人行刺?雪芝锁着眉,又一次想起了三天前发生的事。

……二爹爹,我记得你说过,爹爹的剑谱,是被人抢了,对么?林宇凰点点头。

那人还对你撒过毒?对,不过没用。

那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毒么?百鬼散。

百鬼散?这是鬼母观的秘药,鲜少有人知道。

中毒后一炷香内会毫无知觉,一旦毒发,便如恶鬼缠身,当场毙命。

雪芝微微一怔:这么说……是鬼母观的毒?难道……去去,你奶奶可能害你爹么?很明显是满非月搞的鬼嘛。

怎么会是满非月?满非月和你奶奶做过交易,以天价买了百鬼散的制作方法。

这是哪门子的消息,我从来没听过。

奉紫道:我也没听过。

你们要听过,那人还会犯傻用百鬼散么。

林宇凰横她俩一眼,又道,不过,毒是满非月的,害我的人却一定不是满非月。

因为是奶奶的毒,而重火宫内极有可能有解药,所以害你的人一定是对百鬼散来头不了解的人。

聪明。

如果下毒之人知道百鬼散是鬼母观的毒,就算要用这毒害我,也不会在重火宫附近用。

你想想,满非月自尊心很强,而且很在意别人对她炼毒功力的看法,她若买了炼毒方子还给人说,那她还是满玉钗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这人用的是其他毒,我也死不了。

雪芝点点头,转而陷入沉思。

她记得很清楚,当她要求丰涉带他去玄天鸿灵观时,丰涉的要求是让她和上官透做一件事。

但是当时丰涉似乎并未想好。

等她和丰涉从鸿灵观出来以后,丰涉便说她赴约的时间到了,要她去灵剑山庄转移守卫的视线,好让他把肚兜和香囊放入灵剑山庄。

这件事必定是满非月交代给他的。

之后原双双发现此事,便和夏轻眉决裂。

满非月做这件事的目的,自然是陷害夏轻眉,或者是调拨原双双和夏轻眉的关系。

雪芝道:二爹爹,施毒之人是女是男?年纪多大?他穿着夜行衣,又是晚上,我无法从身形判断年纪。

但是我确定那是个男的,而且个子不高——比我矮了半个头。

夏轻眉比林宇凰要高半个头,所以不可能是他。

而且能够打败林宇凰,必然是个高手。

她是在丰城那里发现《沧海雪莲剑》的,那很可能劫秘笈之人就是丰城。

那向满非月买毒的人,也应该是丰城。

丰城和原双双有奸情。

原双双身边有林轩凤,而且她对林轩凤有意思,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不然不可能对他的女儿如此殷勤。

也就是说,原双双勾搭上丰城,必然是有利益因素。

所以说,原双双和满非月可能底下也有来往。

只是依然不明白,让夏轻眉身败名裂,究竟对这背后的关系有何影响?或许,丰涉对这件事多少有些了解。

上官透也许也……此时,朝雪楼的门外。

上官透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大夫: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父亲,知道么。

老夫自然不会害了雪宫主。

作者有话要说:生不如死翻滚中……四个月前——编辑大:这么快就交了?写很快嘛。

我:啊哈那还用说,我就是超人啊。

两个月前——编辑大:书快上市了哦,下册你也记得早点写完。

我:小CASE!一个月前——编辑大:小纸………………我:嗯???编辑大:写好了么?我:我会努力按时交……编辑大:不急,晚两天没关系的。

慢慢写哦。

10天前——我:大大,我可能会晚两天……编辑大:没关系,只要不太晚都可以的。

五天前:编辑大:……小纸,你有在写文吧?我:有……有的……一直在写。

昨天:编辑大:纸纸,月上写完了吧?快交稿了吧?嗯?嗯?^_^ 嗯???^_^ ^_^ ^_^我:……………133 134 135133上官透端着药汤进门。

见他一边用汤勺拨着碗中的药,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雪芝立即想起自己重伤时对他说的话,顿时觉得手足无措,几乎想要钻进被窝把整个脑袋都罩住。

上官透在林宇凰灼热而尖锐的目光下,舀起一勺汤递在雪芝嘴边。

雪芝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张嘴准备喝下。

林奉紫道:别,会烫。

就是啊,会烫!林宇凰唰地抢过上官透手中的碗,几乎泼了满床,臭小子,知不知道我女儿是金子做的啊?去去,有我在就行了,你跟小紫一边儿玩去。

舀了一大勺汤飞快吹了几下,直直地将握着勺子的手伸出去,凑到雪芝嘴边。

雪芝又一次张嘴,林宇凰却也被林奉紫拦下来。

得了,林叔叔,上官公子,你们俩整天打打杀杀的,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语毕接过林宇凰的汤,我来。

说罢,熟练地用勺子在汤中转了几圈,从表面一层舀起起小半勺汤,又在空气中摇了摇,另一只手拖着碗接在勺子下面,细细地喂了雪芝一勺药。

上官透笑道:果然女孩子就是不一样。

穆远只是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林宇凰横目道:你这什么意思?小紫是女孩子,芝儿就不是女孩子了?我女儿你骗走一个就该满足了,别再想骗另一个。

顿时,另外四人都愣住。

林宇凰看了一眼穆远,手心微微冒汗,表面却若无其事地摸雪芝的脑袋:乖女儿,好好养病。

雪芝轻声道:什么……另一个女儿?啊?你不知道?林宇凰笑道,我跟林轩凤可是一起长大的,他的女儿自然是我干女儿,说起来,也算你妹妹了。

真的?林奉紫喜出望外,原来林叔叔竟然是我干爹!太高兴了,姐姐,我就说我们是姐妹的!雪芝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宇凰:你干嘛告诉她这个?干爹,我每次听姐姐叫你二爹爹,都觉得特亲切。

不如这样,以后我也叫你二爹爹。

林宇凰和雪芝一时都没了反应。

奉紫还是一脸喜色:好不好?林宇凰笑得有些不自然:好。

那就这么说定喽,二爹爹!林宇凰点点头,还是笑着,只是眼眶有些发红:嗯。

雪芝看着林宇凰,情绪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时,上官透走过来,盯着雪芝的脸看了一会儿:芝儿,你脸上的掌印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了还没退。

雪芝用手指轻碰一下脸颊,摇头道:我不清楚,是原双双打的。

原双双!林宇凰一脸愤怒,她为什么要打你?不知道。

她的性格阴晴不定,还又哭又笑的。

她把我关在厨房里,还威胁我做一些奇怪的事,不做她就放毒蛇来咬我。

穆远道:这么说,追杀你的人也是她了?不是。

那是谁?雪芝看了看在场的人,沉声道:我没看清楚。

那人身法太快。

一阵沉默过后,林宇凰道:那原双双叫你做什么?雪芝又看了看上官透和奉紫,摇摇头:我……我有点不舒服。

上官透立即走上前,替雪芝掖了掖被子:你看看你……现在受了伤,就不要再说这么多话了。

被子盖好,不然中了风寒有你受的。

雪芝望着他,侧过身睡好,嗯了一声。

林宇凰拍掉上官透的手:脏爪子拿开。

林叔叔,我这是关心芝儿。

芝儿不要你关心!林宇凰站起来,凑在上官透耳边压低声音又不缺愤懑地说,你这个混帐东西,天下没几个人配得上我宝贝女儿,我本来是死都不让你追她的,看你确实喜欢她我才睁一眼闭一眼。

结果你好样的,转眼就追了奉紫,我叫你别太痴情不是让你来祸害我女儿的。

好在芝儿没有告诉我她喜欢你,不然,你就是有了老婆也得立刻给我休了娶她!这时,奉紫正撑着下巴对雪芝笑:姐姐,这几天上官公子住在重火宫,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芝儿醒了没有’,你起来第一句话又是‘上官透呢’。

你们俩啊,不成亲真是太可惜了。

林宇凰道:小紫别乱说话,他是你未婚夫啊。

奉紫立刻站起来,使劲摆手:没啊没啊,上官公子说和我成亲只是为了套一些人的话,是对姐姐有帮助的。

没看这事都没传开么,我们才不会成亲呢。

说罢,又看看穆远。

穆远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芝儿的身体最重要。

上官透放下半边床帐,现在很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林叔叔也一样,你都三天没睡了。

芝儿这里我守着。

林宇凰扔下一句不准轻薄我女儿,便带着另外两人离开。

穆远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宫主,你自己大概也知道……你现在身体状况很特殊。

注意保重身体。

奉紫道:什么特殊?穆远道:没什么,伤很重。

看着穆远离去的背影,想了想他说的话,雪芝突然才想起最关键的事——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跌倒无数次,会不会,会不会……她失措地看着上官透,他正在不紧不慢地吹灭两盏灯。

上官公子……上官透又重新坐在她的身边:怎么了?我,不,大夫有说什么吗?他说你手上的伤还好,大概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但是背上的伤很重,已经伤着骨头了,痊愈起码得要一百天。

所以这几个月你就不要离开,好好在重火宫养伤。

别的事,交给我或者属下办就好。

不是的,我是想知道,我的……我…… 这时她才意识到,开口说出这件事,比她想象的难上千百倍。

哦,你是说秘笈么。

我已经帮你放好了。

雪芝只好言不由衷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上官透又道:……孩子也很好。

134然后,他搬来了椅子,将另一边床帐也放下,自己坐在外面守着她。

雪芝在大松一口气过后又觉得,似乎这不是高兴的时候。

雪芝慌道:那我爹……我让大夫保密了,他们都不知道。

最后一盏蜡烛在温软的空气中摇摆。

隔着床帐,雪芝看见上官透的身影模模糊糊。

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似乎真的只是在守着一个陌生的病人。

别的话,不会多说。

她以前只想过,如何让上官透知道这件事,或者要不要他知道。

也曾经幻想过他知道这件事以后,是否会有一点点雀跃,或者是,冷冰冰地告诉她,这孩子不是他的。

可是他就只是坐在那里,温柔地告诉她,孩子很好。

就只是这样。

炉火烧得很旺,房间内很温暖。

胸腔却仿佛被巨石压住,她感到呼吸困难。

床帐后传来上官透的声音:睡不着么?雪芝摇摇头。

隔着床帐,她依稀看见他放下书卷,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房内就只剩下残留的星光,还有黑夜中熟悉而模糊的身影。

这样好一些了吗?嗯。

明天想吃什么?他突然这么一问,把她吓了一跳。

想吃肉。

什么肉?什么肉都可以,嘴馋而已。

好。

之后,她不曾合眼,偷偷用小指勾开了床帐的一角,从小小的缝隙中偷偷往外看。

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许多,只是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靠在椅背上,翘着靴尖,修长笔直的腿。

她可以清楚看见睫毛、鼻梁、嘴唇的轮廓……他的侧面在一片漆暗中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雪芝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是次日一醒来,上官透就把新鲜滚烫的羊肉泡馍送到雪芝的房间,还十分细致地一口口喂她。

泡馍肉散汤浓,肥而不腻,只是咽下肚还是觉得莫名苦涩。

下午上官透有事离开,烟荷一脸花痴地冲到雪芝旁边:宫主宫主,早上你吃的羊肉泡馍对吧?你不知道,上官公子天还没亮就出去了,特地跑到长安给你买的呢。

轻功真好,大冬天跑这么远买回来,汤居然都还在冒热气。

雪芝依然无法平躺,侧着身子,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上。

真羡慕宫主,唉,何时我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遇到个这么爱自己的人啊……烟荷撑着下巴,满眼神往地看着窗外。

烟荷,我有些困。

啊,打扰宫主了么?那烟荷先退下了。

从那一日起,上官透对她一直很好,无微不至到几乎不像是那个一品摧花透会做的事。

但也是从那一日起,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更不要说他习惯性一脸温柔地摸她的头。

上官透此时的表现,她就算再傻也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小心呵护着的孩子,居然变成了还未出生便成了父亲的负担。

雪芝身负重伤,每天除了躺在床上修养,什么事都不能做。

她试图想要跟他谈,但是每次看到他平静如水的神情,她害怕自己开口以后,他会说出她完全无法接受的话。

直到十日后,她的伤口不再那么疼痛,并且能下床稍微走动后,他才主动对她说话。

昨天夜里有人偷袭重火宫。

他坐在床沿,为她削梨。

什么人?不知。

但是这人不是来杀人的。

他是来偷窃《沧海雪莲剑》的,对么?我猜是。

他一直在往你的房间跑。

身法很轻,连海棠都不曾发现他,还是云辉起夜时不小心撞见的。

但是这人似乎也很怕见人,云辉刚一叫唤,他就以更惊人的身法逃了。

按理说,他敢一人闯入重火宫,往朝雪楼跑,身手不可小觑。

何止不可小觑!雪芝坐直了身子,双手发凉,独身夜袭重火宫的,海棠都没有发现,还能全身而退……等等,秘笈呢?上官透伸手探入枕头,抽出了秘笈还有几张铺平叠好却有些皱的纸:在这,还有你带回来的纸团。

雪芝翻了翻秘笈,确认没有被调包,松了一口气。

上官透切下一小块梨,喂了雪芝:芝儿,那天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秘笈是在哪里找到的?雪芝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事情我大概猜到了。

上官透有些怔忪,竟是丰城。

你怎么看?我没有想过丰城也会去掺合这个事。

上官透沉声道,我只知道,原双双和夏轻眉有一人,或者两人,都拿到了‘莲翼’。

135雪芝讶然:拿到了‘莲翼’?那是哪一本?如果有一人,那暂时还不清楚。

原双双拿到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两人都拿到了,那就是一人修炼了《芙蓉心经》,一人修炼了《莲神九式》。

怎么会这样?放心,他们都还没修成。

你怎么知道?记得在少林,原双双揭露夏轻眉的事么。

嗯。

当时我偷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

似乎是夏轻眉接近奉紫让原双双动怒,所以原双双和他翻了脸。

那个时候原双双就已经接近爆发边缘,但是夏轻眉软硬兼施让她暂时平静。

只是后来似乎有人在夏轻眉的房间放了奉紫的东西,原双双就和他翻脸了。

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放的?夏轻眉的反应一看就知道是真被人冤枉了。

而且,为何原双双偏偏在那样的时刻发现了奉紫的东西?必然是有人转告。

何况,当时我听见他们说话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什么人?丰涉。

上官透又喂了雪芝一块梨,所以,极有可能是丰涉放了奉紫的东西,再告诉原双双。

雪芝梨还没咽下去,便含糊道:厉害,就是这样的!你知道?雪芝又把丰涉让她跟自己去灵剑山庄的事告诉上官透。

那再简单不过了。

上官透道,原双双和夏轻眉很多年前就是一伙的,只是现在夏轻眉长大了,不再受原双双摆布,又对林奉紫想入非非,才逼得原双双和他反目。

很多年前?上官透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被赶出灵剑山庄之前发生的事:当时林宇凰也寄住在灵剑山庄,天天跟上官透研究武功秘籍。

灵剑山庄有很多秘笈都是需要提前修炼内功心法的,可是上官透心高气傲,还听说了林宇凰修炼《青莲花目》的传奇故事,便趁着宇凰离开灵剑山庄的时候提前偷学了《虚极七剑》。

也是在修炼的过程中他身体不适,经常感到呼吸不畅,所以在灵剑山庄四处走动。

某一日,他误闯别院,听到了原双双和夏轻眉在私密商量着要把莲翼弄到手。

他逃离后,似乎并没有被那两人发现。

但是过了几天,上官透开始神智不清,即便停止修炼《虚极七剑》,也无法控制内息。

在一次昏迷过后醒来,周围已站了好几个人,而自己正与昏迷的林奉紫衣冠不整地睡在一起。

偷学武功,玷污庄主女儿,上官透理所当然被赶出灵剑山庄。

上官透那时并不是不经人世,所以理所当然认为是自己犯的错。

当时他也没想过,自己还只是个初涉江湖的少年,武功如何比得上原双双?他偷听了他们说话,如何又会不被发现?只是知道真相,是在少林寺听到他们对话之后。

既然是夏轻眉做的事,那他和奉紫便是被这两人设计陷害的。

雪芝道:原双双当时设计时,大概没想到夏轻眉会真的趁机对林奉紫下手,所以她为此记恨了很多年?我倒认为,当时原双双是真的让夏轻眉对林奉紫出手的。

只是最近才开始反悔,也开始对夏轻眉积怨。

不然,他们这样的状态,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闹矛盾。

为什么是最近才反悔?上官透顿了顿,道:你不觉得……原双双对林奉紫有很不一样的感情么。

觉得,就是亲娘宠女儿,也不带这么宠的。

是,原双双近些年性格阴晴不定,还对姑娘家特别偏爱,你不觉得不大正常么。

雪芝怔怔道:莲神……九式?是否莲神九式,还要静观其变。

但是前一夜来盗取秘笈的,很可能是丰城,或是手持‘莲翼’之一的人。

丰城的可能性大一点。

不过,他似乎没有这么高的武功。

雪芝如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管如何,一切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上官透站起来。

慢着。

嗯?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有的事情说清楚比较好,你不用因为我是病人才……等一下。

上官透晃了晃手中的梨子核,我去把这个扔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话,便转身出去。

但是,那一天他都没有回来。

136 137 138136时间过得十分缓慢,日子却仿佛指缝间的流水,转眼便是两个月。

冬末春初,梅花凋零,几支淡红色的寒樱已在屋檐露出花苞。

雪芝手上的伤已经完全复原,背上的伤口却时常隐隐作痛,她发现了,只要自己心情一不好,伤口便会疼得格外厉害。

所以尽管情绪浮躁,她还是在努力保持平静。

窗前一个青瓷花瓶,原本是插着红梅的。

现在,上官透每日都会换上一枝新的寒樱。

春节方过,窗纸也换成了大红色。

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还不能出门,也不能吹风。

每天她只能隔着大红的窗纸,看着窗外樱花的倩影。

暖春将至。

上官透温柔的冷漠却冰封了一切。

她还记得前几日,也就是大年三十那一夜发生的事。

整个重火宫的人聚在一块儿,林宇凰、解语、穆远、四大护法、小护法等人都在。

上官透还把裘红袖、仲涛,以及月上谷的几个重要部下都带来了。

那一夜可以说是这些年来重火宫最热闹的一夜:裘红袖和仲涛对雪芝的美貌赞不绝口,但是对她和上官透的事只字不提;穆远一直很安静,听到大家说笑话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笑;上官透会替她添饭夹菜,还是不冷不热;四大护法一直有说有笑,连平时情绪不外露的海棠也有笑到前俯后仰的时候;林宇凰和解语也只是在聊天……也不知为何,雪芝看这一切都不顺眼,非常不顺眼。

林宇凰发现了她心情不好,便倒了一杯酒给她,还说要跟她划拳。

雪芝没有划拳便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上官透看了以后立刻慌得冲到她身边,抢过她的酒杯,还斥责她说伤口没好怎么可以喝酒。

林宇凰拍拍上官透说让他放松,适量的酒没关系的。

上官透说不出口是因为她有身孕,便叫朱砂和自己换位置,要坐在雪芝旁边。

雪芝也没有继续喝,只是埋头吃饭。

不过多时,烟荷端来了糖醋鱼,还笑嘻嘻地说这是某人亲手做给宫主的。

虽然她不说,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上官透做的。

然后林宇凰清了清喉咙说,一个从不下厨的男人为一个女人做菜,那是因为什么?然后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上官透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给雪芝夹了一块鱼。

雪芝吃了一口,吐了,说了一句话:一点都不新鲜。

在场的人几乎都愣住了。

片刻过后,烟荷和朱砂还使劲朝雪芝使眼色,生怕她伤了上官透。

林宇凰立刻出来打圆场:芝儿,最近过年,渔夫都不打渔了,鱼肉虽然是冷藏了几天的,但绝对不会老啊。

上官透只淡淡说了一句:那吃点别的菜吧。

我就想吃鱼。

我不吃了。

雪芝扔了筷子,搬了凳子自己坐到一边去。

上官透不说话,也放下筷子,默默出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尴尬下来。

林宇凰过去对她说:刚我吃了,上官小透做的鱼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就算有脾气也不要今天发好不好?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雪芝直接转过去背对他。

林宇凰无奈,也不和她多说,回去吃饭了。

底下她还听到瑶空和烟荷在窃窃私语,说宫主最近越活越娇气了,真难伺候。

情绪因此更加烦躁。

一个时辰后,大家吃完饭,正商量着出去放鞭炮,上官透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鱼。

他把鱼递给朱砂,低声交代她找厨子赶快做一下,一定要新鲜的。

雪芝看见他的手已经被冻伤,原本白皙的手指上还有不少被划伤的血痕,眼泪夺眶而出,但嘴上说的却是:你出去!这时候裘红袖终于看不下去,说妹子你怎么这样的,别因为一品透喜欢你你就胡作非为啊。

仲涛也跟着应和说,雪芝妹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说这也是光头的一番心意不是。

上官透没走,雪芝先离席了。

当晚她发了高烧,烧了两天才好。

上官透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一如以往,保持着很明显的距离。

几天后奉紫来拜年。

雪芝一看到她那张以前无数次想虐待的小脸,居然更觉得委屈,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结果又莫名其妙地发烧了。

上官透总算有点反应,把给她看病的大夫叫来,声色俱厉地大骂他一顿。

但是一回雪芝的房间,他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模样。

雪芝想,上官透会这样情绪不安,大概是因为她的伤好不了,他脱不开身吧。

从那以后,她再没发过脾气,只是在默默等待痊愈的一日,也很配合周围的人,按时吃药休息。

但是,每一天睡前依然会期待的事,便是第二天起来,床前的椅子不是空的。

又一个早晨,上官透进门,带来一个消息:柳画和夏轻眉前几日成亲。

雪芝正在拨弄花瓶中樱枝,只轻轻嗯了一声。

上官透道:柳画死了。

雪芝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身道:谁杀的?没有人知道。

你觉得呢。

夏轻眉。

你认为他修炼了《芙蓉心经》?嗯。

那就是吧……雪芝回头看着他,快到一百天了。

伤快好了是么。

是。

雪芝漫不经心地摘下一片樱花瓣,粘了点水,将它贴在窗纸上,浅浅笑道,对上官公子来说,这一百天恐怕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百天罢。

上官透没回话。

雪芝也不再多说,只是将一整枝樱花都从花瓶中抽出,推开门扔了出去。

翌日,花瓶中依然换上了一枝新嫩的寒樱。

137十天过去。

夜。

朝雪楼。

整个重火宫已被春季换上了新妆。

朝雪楼的后院中满是飘落的樱瓣,大朵小朵,淡红色连成一片,洒落在阶前月下,房檐楼顶,犹似泪沾红抹胸。

第二天便是第一百天。

上官透的心情显然大好,尽管依然温柔有礼,但是一整日脸上都带着笑意。

晚上的菜他亲自下手,还弄得格外丰盛。

雪芝却没吃多少,心事重重,很早便回了房间。

春寒料峭,烛光半笼。

这一日的青瓷花瓶中,竟装了满满的樱枝,数量多到几乎满出花瓶。

花瓣粉红,妙手天工。

雪芝有些不解,回头看着正端着汤药进门的上官透:为什么今天花这么多?后院的樱花开太得旺盛了,摘掉一点,果子才会结得更好。

雪芝点点头,接碗,喝完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这是她睡得最早的一日,也是睡着最晚的一日。

上官透并未守在她身边,只借口说出去逛逛便没回来,直到她睡着。

次日清晨。

三月早春,百鸟啼鸣,阳光温软明媚。

雪芝被鸟叫声吵醒,揉揉眼睛,坐起身,一整颗心却突然坠落——床前并不是只留了空椅子,而是椅子已经被搬走了。

房内是空空的一片,连同窗前那个插了一百日红梅寒樱的青瓷花瓶。

雪芝恍恍惚惚地从床上走下,随便披着一件衣服,便坐在窗前发呆。

到底还是走了。

原本或者会有临行前的道别,但是连一封留在桌上的纸信都没有。

房间空旷得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这段时间她鲜少离开自己的房间,就算出去,也会穿上很厚很宽松的衣服,来遮掩自己突起的小腹。

而且这些日子,她已经明显感到胎动。

完全没有作为母亲的兴奋,她只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然而这一切在上官透的眼里,仿佛就只是透明。

他不是不知道她有身孕的。

他还是走了。

她需要面对的人却又太多。

自己的父亲,妹妹,属下,重火宫,以及整个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鸟鸣花香,渐暖的三月。

孩子又在踢她的肚子。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伏在案前,压抑着喉间的呜咽,任泪水直直落下,却不敢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

她站起身,觉得口干舌燥,双耳嗡鸣,有些掌控不了重心。

走了两步,踢翻了一个椅子。

就在她呜咽着蹲下扶椅子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芝儿?雪芝顿时僵住,一动不动。

芝儿,你醒了?底下的人继续唤道,你快推开窗门看。

雪芝还是不敢动,生怕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不要赖床,不然一会儿起风什么都被吹走了!快快开窗!雪芝快速站起来,猛地推开窗户。

春风暖,寒樱香。

水浮天际,花红如云。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山林溪水,楼宇沈沈,近处是大片大片的樱花林。

而朝雪楼宽阔的后院中,有一朵巨大的雪花。

用樱花花朵以及花瓣拼凑成的雪花。

站在雪花中央的人,一袭白衣。

深黑的发,浅青的腰带,正在春风中飘摇。

而春阳明媚耀眼,他用手背挡住阳光,抬头眯眼望着她:喜欢么?雪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还有那朵巨大的粉色雪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芝儿!啊,啊?芝儿。

我在。

我们成亲吧。

雪芝的反应明显跟不上事态的发展,只是靠在窗棂前呆呆地看着下面:……什么?上官透笑了笑,足下一点,身姿轻盈地飞到二楼窗前,打劫一般将雪芝打横抱起,再越过楼台,轻飘地落在雪花的中央。

她抬头看着他的面容,还有阳光下,他琥珀色的瞳孔。

怎么哭了?上官透擦擦她的眼泪,轻吻她的眼角,我知道这一百天你快被我气死了,其实我也忍得很辛苦。

那大夫说你中了一种怪毒,解开以后情绪不能起伏太大,尤其不能激动。

不然不但康复不了,还容易发热。

雪芝原本都不哭了,给他一说,嘴巴一扁,又哭得稀里哗啦。

芝儿乖,不哭不哭,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哄孩子一般摇晃着,等我们成亲以后,就不会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不管你以后打算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我才不要!雪芝抬头,眼泪还没流完,就已经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138我是说真的,就算你打算把重火宫发展成魔教,你变成了女魔头,我也会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

人来人往,其中不乏奇装异服者。

将自己封锁得最严实的,莫过于城左边树下的两个人。

他们均身着青衣,头戴斗笠,以黑纱遮面。

高的那个连手和脖子都用黑纱罩着,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无一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魔头?你是在说重雪芝?哈哈,就凭她?说话的是矮的那个,声音尖锐,明显是个女子,她的父亲确实是个魔头,杀人不见血的大魔头。

但是重雪芝,完全没有可能。

说得也是,要论女魔头,还是你比较像样。

高的那个声音不男不女却十分动听,正是在华山秘道和丰城同时出现的人,对了,你确定夏轻眉已经走火入魔?夏轻眉那点身手,打打擂台,上英雄大会装下样子还勉强可以。

但是,修炼‘莲翼’?英雄大会那么年历史,出了多少个天下第一?又出了几个炼成‘莲翼’的?修炼《芙蓉心经》,必须手刃至爱。

也有可能他是杀错了人。

他杀错人?女子干笑,他怎么可能杀错人?想想也是,能修成的人,这天下能剩下几个?哈哈哈哈。

因为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放低声音,压抑着自己颤动的身体,就连笑声也变得阴森,不过,他走火入魔,对你我都没好处。

你还担心什么?你该担心的是,这天下还有一个人有驾御‘莲翼’的能力。

那人紧张道:什么人?上官透。

原来你是说他。

那人松了一口气,你会觉得他行,是因为你喜欢他。

倘若哪天你不喜欢他了,他就什么都不是。

我是就事论事。

女子轻哼一声,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可以,我才不管他行不行。

他喜欢的人是重雪芝,你有把握赢了她么。

杀了,不就一了百了?那人笑了,轻轻拍拍她的肩,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女儿,娶男人进门啊。

这时,朝雪楼的后院。

谁说这个了?我才不要嫁给你! 雪芝拍掉上官透的手。

不嫁……?上官透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两个字,然后他一脸委屈地低下头,摸了摸雪芝的肚子,儿子,你娘不愿意嫁给爹,怎么办?雪芝忍不住噗哧笑了。

上官透继续对着她肚子道:看,你娘笑了。

她明明就很喜欢爹爹,还不肯嫁。

雪芝板脸:不嫁!嫁。

不嫁!重雪芝,你听好。

上官透站直身子,又一次霸道地将她拦回怀里,我说我们成亲,不是在问你,你也不用回答好或者不好。

你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就是对我说:‘相公,我好爱你哦’。

做梦!上官透却轻轻凑到她的耳边,柔声道:娘子,我也爱你。

肉麻死了。

雪芝浑身打冷战,好恶心啊。

娘子重伤时的告白,我可是至今都深深记在心中。

那可是一点都不肉麻,一点都不恶心。

雪芝的脸唰地红了:不准想!忘不掉了。

雪芝仰头,双手捏住他的双颊,没什么肉还揉两下:就知道耍嘴皮子,大夫说不要我情绪激动,你还故意气我,还不理我。

你看,你的伤不是已经复原了么。

我们的宝宝也很好。

上官透笑得有些忧伤,况且……我要真这么了解你的心思,就不会错过你三年了。

雪芝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你还好意思说……刚才我看到窗台上的花没了,还以为你又走了。

原来你喜欢那些花。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你要喜欢,以后每天我都给你摘一枝放在花瓶里,摘一百年。

一百年以后我们都死了。

那等你转世以后,一定要嫁给那个天天在你窗台上插花枝的人。

又开始瞎编了。

雪芝捶了他一下,侧过头去。

此时,一缕春风吹过。

卷起了地上的数百片花瓣,花香更加浓郁地蔓延在四周。

上官透眼也不眨地凝望着雪芝。

她的眼犹如一汪不见低的碧泉,眉尖勾得细细,唇似寒天樱红。

他至今依然不敢相信,她是自己的。

他大概不曾留意自己在微笑。

只是一揽她细细的腰,一手捧住她的头,纵情吻下去。

红窗画帘。

雪楼飞宇。

他们在花影花香中相拥,世界似乎在刹那间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下一个楼阁的后院。

这一年的春天,就像一场繁华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雷,各位继续忍忍……- -今天有点瓶颈,砸电脑。

我:受不了阿,每次写到男女主角相亲相爱的剧情就瓶颈!妈:写男女主角做什么,写我啊。

我:……139几日后。

雪燕教。

窗外是灿烂的阳光,迎春花在廊亭间开出一片片金色。

原双双却完全看不到这一切朝气勃勃的景象。

窗上都蒙了黑布,她坐在练功房内打坐,满头是汗,面色苍白。

她只穿着一件素衣,发随意盘成个髻,毫无点缀。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不收拾打扮自己了,在没有妆容的遮掩下,岁月痕迹在她的脸上无情地绽放。

以往的艳丽全然消失,她变成了个普通的妇女。

这时,有人轻叩房门:教主,吃饭了。

原双双没有回话。

教主?依然是沉默。

教主,您在吗?该吃饭了……滚!原双双突然提高声音道,统统给我滚!吱嘎一声,一条长长细细的光从门缝中洒落,门外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师姐,别去……这时,一个最为柔软纤细的声音传来:教主怎么了?也是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原双双仿佛死而复生,倏然站起,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唤道:奉紫,奉紫,我的奉紫啊,快进来……这时,大门打开。

一个高挑而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背对着光,外面的春色将她笼罩,她的脸上有初春般的年轻和春花般的美丽。

原双双揽过她的手,将她拉进练功房,然后硬生生地关上门,把她身后的女弟子都视作空气。

奉紫轻声道:教主,怎么脸色这么差?原双双的眼泪顺着脸庞落下,然后扑到奉紫怀中:奉紫,我对不起你……教主在说什么……怎么我听不明白?原双双使劲摇摇头,依然只是默默流泪,但是双手却一直在奉紫手背上摩挲。

奉紫被她摸得浑身不自在,便轻轻抽了手,道:师妹们还在等我,我先出去了。

她刚走两步,原双双又一次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她将头发盘起,几率青丝落在两鬓,雪白的颈项美玉一般细腻光滑。

原双双情难自禁,在她的后颈上吻了一下。

奉紫浑身僵直。

顿时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极端的恐惧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乃至笼罩了整个世界。

门外传来了师妹们的嬉笑声。

她们并不是在笑奉紫,可是奉紫却惊慌地推开原双双,又快速朝门前走去:要吃饭了……奉紫先退下。

同一时间,月上谷。

翔鸾阁。

苗见忧、杜枫、仲涛三个岛主,以及裘红袖坐在上官透和雪芝的左右侧。

汉将世绝则是巨钟一般站在上官透身后。

满桌佳肴珍馐,雪芝面前却放着一大碗馄饨。

苗见忧和杜枫从来不和上官透一起用膳,但这一日,所有正事都摆上了餐桌。

苗见忧道:最近江湖是非多,银子也多。

光这个月入门的弟子就有二十几个,累积三个月赚的银子又够开四个武馆了。

就是上次筹办擂台可害死人。

很多人都是慕名而去,结果谷主关键时刻竟去了华山。

当时闹得不可收拾,还有不少人说谷主不去就退票钱。

好在杜岛主临时找到了花遗剑大侠,才压住了气场,不然我们可是亏大了。

上官透直接跳过擂台一事,道:江南京师一带我们的武馆已经够多了,多开无益。

再往西又太远,暂时不往那边发展。

在洛阳东南方设个镖局罢。

是。

仲涛道:光头,洛阳的月上镖局你还嫌不够大?又设一个做什么?东南方离嵩山近,以后镖银和重火宫二八分。

是。

雪芝一个馄饨吃下去,差点给呛死:咳咳,咳咳,什么?你直接把镖局设在登封,银子赚了都往重火宫送得了。

不妥。

上官透接过苗见忧递来的账本,离登封最近的门派是少林、武当和玄天鸿灵观,没什么生意。

要么靠近洛阳,要么靠近苏州,灵剑山庄也可以……雪芝放下筷子:重火宫还没有落魄到要谷主来济贫的程度。

我只是想给未过门的妻子一点零花,没有什么问题吧?上官透拿起她的筷子,夹了一个馄饨,喂到她嘴里。

雪芝含着馄饨,模模糊糊道:可是,我真不想……不要跟我见外了,好不好?雪芝扭扭脖子,很不是滋味地把馄饨咽下肚:好吧,那你别忘记要陪我去鸿灵观。

嗯,成亲以后就去。

不行,这事比较紧急。

上官透凑在她耳边道:宝宝就要出世了哦。

雪芝的脸又红成了个番茄,拿过上官透的筷子夹馄饨,夹了半天都没夹起来。

上官透笑着说了一声笨丫头,然后又喂了她一个。

周围一圈的人都看着他俩,上官透似乎没觉得不适。

岛主们都不敢多话,汉将是万年雕像,世绝完全无视钱以外的东西。

只有裘红袖终于忍不住一拍桌:老娘受不了了,太肉麻了!140肉麻的日子似乎没了底。

雪芝完全不会针线女红,都已经开始学着做小衣服。

也不知是否和即将当娘有关系,虽然依然有在操劳重火宫内外务,但对江湖上的事关心越来越少,每天只要看到上官透心思就飞到了九天外。

睡觉的时候也是相当简单,往他怀里一钻,她很快就甜甜入睡。

每天早上醒来,不论是谁先起,不论另一人是否睡着,醒来的都会先亲对方一下,然后才开始忙碌的一天。

上官透已经开始安排两人的婚事,大婚地点定在傲天庄。

傲天庄一向是武林高手打擂台或者切磋论剑的地方,举行婚礼这还是头一遭。

再加上这一次的新婚夫妇名头实在颇具震撼力,很快,消息便沸沸扬扬传遍了大江南北。

在这个消息传出之前,很多人都在猜测,重雪芝这个倾城狐狸精,以及上官透这个风流贵公子到最后会有怎样的归属。

普遍人的想法是,重雪芝会利用自身的美貌优势游走在各大门派掌门之间,祸国殃民最后赢得大权;而上官透则应该和以往差不多,继续游戏花丛,大业女人两不误,顶多最后娶一个大家闺秀为妻,儿孙满堂。

只有涉世尚浅的人才会把他俩凑到一块儿。

但就算有这个设想,一般人都会说没人比他们更门当户对,却也都会加上一句:这两人没多大可能。

所以,这场婚事来得又快又急,震惊不少人。

当然最为震惊的人,莫过于林宇凰。

在差点提棍子抽打上官透的愤怒之后,雪芝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安抚了他受伤的心。

就在外界对此评论褒贬不一的时候,一个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夏轻眉修炼了《芙蓉心经》,柳画之死正是因为《芙蓉心经》的修炼条件是手刃至爱之人。

为何会有这种消息放出,以及消息的来源是何处,没人知道。

江湖原已动荡不安,此时更是人心惶惶。

直到这时雪芝才算清醒一些,开始研究《沧海雪莲剑》。

又是连续数日的挑灯苦读,得来的结果还是和《三昧炎凰刀》一样。

虽然雪芝很不愿意相信这秘笈里真的没什么东西,但她潜意识里已经告诉自己,这两本秘笈根本就是重莲放出的烟雾弹。

他大概是想告诉世人,这世界上真正的武功就是最基础的东西,只要学好了,一定会有战胜邪功的方法。

所以,钻研秘笈这条路行不通,还是得去调查。

第一个需要拜访的人自然是满非月。

似乎近些日子江湖上发生的大事看似相差甚远,实则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是就在大婚之日即将到来,上官透正忙活发喜帖的时候,一个雪芝的旧识登门拜访。

我的芝芝,你居然真要嫁给这个花花公子。

——丰涉刚被人请入月上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着上官透对雪芝说了这么一句话。

雪芝刚接过上官透沏的茶,便怔怔地看着丰涉:啊?丰涉道:我心碎了。

上官透则是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淡笑,在雪芝身边坐下:丰公子可是来参加我们婚礼大典的?我是来看芝芝的,你们的大婚我没兴趣。

那现在看完了?公子请便。

透哥……透,怎么这样对我的客人?以前习惯叫他透哥哥,近些年都叫上官公子,若不是前几日睡觉之前被上官透用某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逼过,她还很难改口。

我只是顺着丰公子的话回答而已。

我从进来就没有跟你过话。

绚烂的电波在两个男人之间噼啪闪过。

雪芝知道丰涉一直很崇拜上官透,就是死鸭子嘴硬。

所以,干脆站在他们中间打断道:好了,小涉,你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专门赶来,是有话要说吧?圣母最近非常奇怪。

怎么说?她最近经常不在鸿灵观。

以往她要去什么地方,一定会给大伙儿交代,而且身边总是会跟着几个人。

但是最近她总是独来独往,还会带走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材。

是什么药你知道么?好像是……丰涉勾勾手指。

雪芝凑近后,他才神秘兮兮地笑道:壮阳。

雪芝噗的笑出声来:这,满非月,不大可能吧。

她的身体不是和十岁女童一样,没有□么。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而且,我知道她和丰城反目,一直想着要害他,只是做的事,半点没跟丰城有关系。

慢着,她和丰城?是,他们之前有过什么交易,丰城拿了什么我不清楚,圣母的要求就是她挑中了男人要丰城给她送去。

果然是满非月。

不过,她最后一个看中的男人似乎是丰漠。

你也知道丰城最宝贝他的儿子,肯定没有答应。

圣母就不高兴了,说我又不非礼你儿子你紧张什么。

丰城还是不同意。

圣母恼羞成怒也没说什么,就告诉我她决定害死丰城,叫我去放林奉紫的东西在夏轻眉的房间里。

最近,她还让几个兄弟到处散播夏轻眉修炼‘莲翼’的消息。

什么?这消息竟然是玄天鸿灵观放出来的?没错。

雪芝蹙眉道:只是,夏轻眉和丰城……似乎毫无关联吧。

就是这一点我想不通。

毕竟丰城和我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我还是比较好奇的才来问你。

我也曾经问过圣母原因,她笑得特吓人,说这背后的事多着了,什么荒谬的人和事都有。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憋死了。

她能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手中有个大把柄。

还说局外人少问点,活久点。

141这时候,上官透突然道:我猜接下来不久,原双双的父母就会亡故了。

丰涉翻了他个白眼:你又知道。

透,你是在猜测她修炼了《莲神九式》?是。

这回你猜错了。

一年前我在奉紫的寿宴上遇到她,她就已经说了,她父母身患怪疾,命不久矣,所以……说到这里,她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上官透微笑道:所以?雪芝摇摇头。

这个设想太可怕了。

因为重莲也是以弑父的代价修成《莲神九式》的,但他是被武痴的父亲逼到精神崩溃才下的手。

可是,她不曾想过——这时,丰涉已经代替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芝芝简直笨死了。

既然她打算练《莲神九式》又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自然要在一年前就设好局。

这样就算哪天老俩口突然没了,她也方便掩人耳目。

雪芝觉得胃中一阵翻腾:那可是她的亲生父母,怎么可能……丰涉眨眨眼:这样的事,有什么稀奇?上官透看了一眼雪芝,道:丰公子,这一类的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又迅速接道:这些事你都说出来,不怕满非月知道后杀了你么。

我已经发现了,她永远不会杀我。

雪芝道:为什么?不知道,她有时候气愤起来可以打断我的腿,也经常以杀我为要挟。

但是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下杀手……就在这时,一个月上谷的弟子进来:谷主,各大门派的掌门均已收到喜帖。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但是原教主不能来。

为什么?她父母方染重疾去世,此时正在举行丧事。

雪芝和丰涉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然后齐刷刷看向上官透。

上官透还是万年不变的淡定,令那人退下后便道:原教主还真是孝思不匮。

雪芝却握紧十指,轻声道:透,陪我出去走走可以么。

嗯。

朝丰涉点点头,上官透带着雪芝到了小院中。

满院都是飘零的桃花瓣,空气却格外凛冽。

确认四周无人后,雪芝才一下靠在上官透的胸前,紧紧搂住他。

上官透拍拍她的肩,温言道:芝儿,不要怕。

都是世上最亲的人……为什么他们就下得了手?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上官透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我会一直陪着芝儿……直到我死。

不准说这种话!我爹爹也说要永远陪着我,可是他还是,还是……其实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你爹爹了。

雪芝猛然抬头:然后?他说芝儿从小孤苦伶仃,过得很辛苦,他很想补偿你。

所以跟我有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他说,他会在天上保佑你,而我就在人间守护你,时间是一辈子,谁也不能改。

雪芝呜咽起来:爹爹……但是我就觉得吃亏了。

守一个人一辈子,那多辛苦。

眼见雪芝红着眼眶瞪自己,上官透连忙搂着她轻轻摇晃,所以……我跟他商量说要你当我的妻子,这样我就愿意了。

可是他却说,我的女儿是全世界最漂亮最优秀的,怎么可以随便嫁给你这种平凡的男人?平凡的男人?雪芝破涕而笑,这是上官透说的话么?嘘……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爹说的。

上官透抚摸着她的长发,微笑道,当时我可不高兴了,就说莲宫主,虽然我配不上你女儿,但这可是你在拖我照顾她一辈子,也不能太亏待我。

不如这样,这辈子她嫁给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一直守着她,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或者孤孤单单一个人。

说到这里,雪芝又把头埋在他胸前,哭湿了一片。

不过条件是,这辈子就算她不喜欢我,我就算是靠抢的,也要把她绑进门。

上官透坏笑道,你爹很爽快,说小透啊,其实芝儿性格这么暴躁,我想也就你敢要。

立刻就把你卖给我了。

雪芝又不哭了,一拳打在他胸口:你要死,爹爹才不会说这种话!于是,反反复复,雪芝在又哭又笑又悲又怒的情绪中度过一个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情人节拉,祝大家情人节快乐!^_^PS 我知道很肉麻。

但是,但是这是情节需要(捂脸阿,写了自己都不好意思看的),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章肉麻的。

忍忍就过去了。

142 143142重雪芝和上官透婚礼即将到来的前几日,是奉紫的噩梦。

在听说这一消息的时候,奉紫喜滋滋地张扬地跟所有认识的人都说了同样的话:姐姐要成亲了,她一定是全天下最美丽的新娘。

没出几日,她便约好一群姐妹一起去杭州替雪芝挑贺礼。

春季的杭州,花红柳绿。

低垂的柳叶犹如摇摆的垂帘,挡住了明镜止水的西子湖,因此湖面的一叶叶扁舟似自画中驶出一般,朦朦胧胧,淡若点墨。

奉紫和姑娘们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延河行走,拨开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枝,一边赏景一边聊天。

其中一位姑娘道:其实上官公子看上去很高傲,不容易接近,也不知道看上去同样高傲的雪宫主是怎么跟他好上的。

另一姑娘道:她一点也不高傲,性格随和得很。

上次在兵器谱大会上我横着走路,不小心撞到个人,一看到是重雪芝,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了。

可是她竟然很温柔地说不碍事。

又一姑娘道:谁叫你横着走路的啊?当自己螃蟹?所幸我撞到她了,不然我死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漂亮的人。

原本以为她近看一定有瑕疵,结果愣是一点毛病都没给我找着。

睫毛像假的一样……得了吧,那可是女的,是奉紫的姐姐,你陶醉个什么?我想说的是,原来上官公子以前风流成性,是因为没找到最美的女子。

一遇上了,还不是给拴得牢牢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他成亲以后会不会又……眼见身边的人在清嗓子,并且猛丢眼色示意奉紫在这里,这姑娘立刻改口道,据说前几个月这里有一家兵器铺生意特惨淡,但是后来老板改行当说书了,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红火,说的似乎就是上官公子。

我知道,我去听过,他们都说那老板姓卓,是个疯子。

我也听——啊!走在最前面的姑娘脚下踢到一个事物,险些绊倒。

所幸身后的奉紫伸手稳住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但是刚一说完,低头便看到她脚下坐了个人。

她们走在柳荫下,本来那人就极不易被发现,垂柳还挡住视线,面孔完全看不清。

但奉紫看得到他蓬头垢面,衣着褴褛,口中还念念有词,像在梦呓。

原本她以为是随街要饭的乞丐,但他只哼了几个字,她便认出了是什么人。

他们认识太多年,原本是很和睦的同门师兄妹关系,他却成了她人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人。

此时他念的是:爱的谁,杀的谁?奉紫被他说的话吓着了。

但她还是没忍住,挑开柳帘,看着他。

他也是立即抬眼看向奉紫,双目呆滞,却依然不停念着:我杀谁,要爱谁?我爱谁,要杀谁?我杀谁,要爱谁……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单边酒窝还是会随着深深地陷进去——就只是这个小小的酒窝,都曾经引起灵剑山庄十来个女弟子激烈的讨论。

然而此时此刻,那酒窝深深陷入他的脸颊,他的轮廓,仿佛是一道残忍的伤疤。

师姐,你怎么一直在看这个乞丐?快走快走,他好像不大对劲。

其中一个曾经为夏轻眉茶不思饭不想的女弟子拽了拽奉紫的袖子,强行把她拉走。

夏轻眉并未追上去,只是眼神一直随着奉紫走,嘴里仍旧念着爱和杀的三字经。

他们都说,夏轻眉为修炼《芙蓉心经》杀了柳画,却还是走火入魔。

直到回了雪燕教,奉紫都一直忘不了这个场景。

以往她遇到什么困难,总是喜欢找原双双的,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她还是下意识走向了原双双练功房门前。

可是当她真正打算敲门的时候才想起,上次原双双曾经对她做过很奇怪的事。

想了想还是找姐妹们聊天比较合适,她悄声退去。

哪知刚退两步,练功房里面便传来了一个声音:进来。

奉紫又一次被吓着了。

那个声音……她已经听不出来是什么人。

若不是这房间只有原双双一人会常驻,外加口气很好认,她准会以为里面住的是个男的。

原双双的声音何时变得这样粗?在她犹疑的瞬间,里面的人又道:奉紫,进来。

既然都叫出自己的名字,奉紫再无理由逃跑,只要硬着头皮推开门。

里面的人确实是原双双。

她是背对着奉紫的,似乎在运功打坐。

奉紫缓缓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教主是因为操劳父母的事……中风寒了么,声音为何……原双双用低沉的声音哼笑两声,又道:最近确实病得不轻,所以一直没出门。

你放心好了,我自会调养。

也不知道是否由于声音变化的缘故,奉紫觉得她说话口吻跟以前也截然不同了。

似乎变得……刚硬不少?就在奉紫感到纳闷的时候,原双双回头看着她,朝她微微笑着。

而这一刻,奉紫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只留意到原双双的眼睛。

我听说了,你要去参加上官透和重雪芝的婚礼大典。

路上小心。

原双双用那双深紫色的瞳孔看着她。

143四月。

傲天庄。

大红日子,素雅的庄园张灯结彩,也被大红染了个彻底。

满园丁香婉约绽放,花团锦簇,白紫相映,色泽饱满而淡艳。

在春风的吹拂下,纸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而园中的景象,用人海如潮四字形容,绝不夸张:武当星仪道长、少林释炎方丈、灵剑山庄林轩凤、峨眉慈忍师太、大侠花遗剑、酿月山庄段尘诗、紫棠山庄司徒雪天、平湖春园何霜平何春落、南客庐卓献、采莲峰杜若香……只要是江湖上有点脸面的门派老大,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

坐在父母座席上的,却是非常格格不入的三个人:上官行舟,福月兰,林宇凰。

林宇凰身侧空着的座位上,放了重莲的灵牌。

林宇凰很少穿华贵的衣服。

这一日他打扮得不仅体面十足,连眼罩都换上了镶金的。

乍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大派掌门的味道。

雪芝之前还夸过他,二爹爹你简直是帅透了。

林宇凰居然理都不理她。

他不理她已经很多天了。

此时此刻,雪芝在马车中看着这样的情形,几乎不敢出来。

成亲似乎没她想得这么简单。

若不是亲眼见到,她还几乎忘了上官透是出身侯门,身后还有一帮一品官二品官三品官四品官的哥哥,或者嫁给皇上王爷侯爷的姐姐。

这一回来参加婚宴的,不止国师夫妇,还有上官透的大姐、二哥、三哥和小姐姐。

这四人都是前几天就赶到月上谷的,都说要看看小弟未过门的妻子。

前三者对雪芝都是赞不绝口,唯独上官透的小姐姐上官婵对雪芝有些冷淡,还私底下对上官透说,这姑娘确实很漂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长得有些妖气,不像好人家的姑娘。

这一日在见过林奉紫以后,上官婵又补充道,你夫人的妹妹就要好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裘红袖的回答是,思蝉姐,按你的说法,重雪芝长得妖气,那我不是长得骚气了?上官婵忙说没这回事,裘妹妹是风情万种,那重雪芝看上去实在不正派。

仲涛忙补充说,雪芝妹子那是狐狸精的脸,白蛇精的心。

刚说完就被上官透打了个爆栗。

当然这些话雪芝是不知道的。

上官透的父母她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会不会不讨他们喜欢。

然而,在看到他们被林宇凰逗得哈哈大笑时,她算放了一颗心。

小小的花朵大片绽放在长而宽的绿叶间,在柔和的春风中,傲天庄中下起了一场丁香雪。

雪芝站在马车后,一身大红云裳。

她将凤冠前的珠帘拨到耳后,垂头看着地面,紧张得双手发颤。

这时,一双黑红相间的靴子出现在视线。

她抬头,只见眼前的男子同样身着红纹黑衣,却面白如玉,长发如云。

雪芝一时间竟没认出眼前的是什么人。

雪芝。

那男子唤道,怎么还在这里?雪芝这才认出是穆远。

穆远哥……怎么看去不大一样了?哦,你是说头发。

他转过头,指了指压住长发的蝶型黑色发冠,前两日成年了。

穆远以前一直都是一丝不落地将长发束在头顶,因此尽管个子很高,却依然带着少年的稚气。

此时他将头发散落,一下子变得成熟不少。

雪芝道:啊,穆远哥的冠礼……我真是糊涂,把这事都给忘记了。

没有关系。

穆远微笑道,今天真的很美。

雪芝也笑道:是不是有一种嫁妹妹的感觉?舍不得了吧。

穆远眼望着她,却不说话。

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雪芝感到有些不自在,正准备找点话题,穆远又突然道:完全没有。

说罢抬手,顺着她头上的步摇轻轻摸下,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原本应该是我的。

雪芝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变得很僵硬:成亲只是个形式,就算嫁了人,我依然属于重火宫。

是我的失误。

只想着大局,分了心,让你跑了。

穆远的手指把玩着她的步摇,不过没有关系,就像你说的,成亲只是个形式。

即便你嫁了别人,我也可以把你夺回来。

雪芝顿时尴尬了。

不知如何回答。

也是同一时间,媒人高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雪芝这才留意到所有的人早已步入大堂。

拜堂了,去吧。

穆远拍拍她的肩,别走太快,小心身子。

上官透一身红衣,正站在大堂门前等她。

她放下珠帘,在几名喜娘的搀扶下进入大红轿子。

若不是因为有身孕,她还真的很想跑开。

穆远的笑容不同以往,竟让她觉得害怕。

144花轿渐渐靠近礼堂,乐师们开始奏乐。

轿停,出轿小娘上前迎接。

隔着珠帘,雪芝隐隐看见前面英气勃发的新郎。

每次靠近他,她便不会再惧怕任何东西。

出轿小娘搀着她跨过朱红马鞍子,踩着红毡子,缓缓朝前走去。

直到走到他的面前,站在他的右侧,之于她,所有的人仿佛都已消失不见。

在花香酒香流溢的空气中,喧闹而喜庆的奏乐中,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会心的笑意。

大堂中,各大门派的掌门弟子都坐在客席上,静静看着二人走向主香者和双方父母。

园中繁花飘扬,穆远站在很远的地方,丁香花枝下,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赞礼者高呼道:一拜天地!两人随着主香者,朝着门外鞠躬。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二拜高堂!两人转身,又朝着林宇凰、上官行舟和福月兰鞠躬。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林宇凰笑脸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正如身侧的国师夫妇,笑得像个菩萨。

只是再多看几眼雪芝,就会揉揉眼睛看向别处。

夫妻对拜!祥烟瑞气轻绕,香烛氤氲。

两人转过身,面对彼此。

隔着珠帘,雪芝仍觉得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曾经一路跟着取笑逗乐的昭君姐姐,或是她难过时就会对着撒娇赖皮的透哥哥……竟然会在一夜间成为她的丈夫。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不真实,幸福,却又有些惆怅的一刻。

上官透接过金制秤杆,挑开雪芝面前的珠帘。

雪芝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深深的阴影。

隔了片刻,她才抬眼看着他,在轻轻吸气后,朝他微微一笑。

接过喜娘端上的茶水,二人分别向父母敬茶。

在朝着国师夫妇敬酒的时候,老俩口似乎完全把自己儿子忘了,只是无比错愕地看着雪芝,然后福月兰对林宇凰道:我说林大侠,你说的何止是不夸张,简直是太不夸张了。

我们这儿媳妇还真是……国色天香啊。

上官行舟道:小透,看你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你个孽子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上官透又是自豪又是郁闷,只低声道:爹爹教训的是。

福月兰道:你又拿儿子开刀,今天他成亲!成亲怎么了?成亲就不是我儿子了?雪芝捧着茶,高高举过头顶:请公公婆婆用茶。

两位老人接过茶盏,眉开眼笑地饮茶。

然后两人又在林宇凰和他身边的空座前跪下。

上官透和林宇凰早已熟络,这时候客套起来两人都忍不住笑。

在他敬茶过后,雪芝捧着茶杯,轻声道:二爹爹,请用茶。

林宇凰接过雪芝的茶,手指都有些发抖。

那个在他怀里撒娇的,软软白白的奶娃娃,早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的大姑娘,而在这时,就要嫁作人妇。

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的一日,重莲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还试图掰开她死抓住林宇凰食指不放的小手,温柔地唤道:芝儿,芝儿,别抓二爹爹。

二爹爹是最喜欢你的了,哪里都不会去。

凰儿,你把芝儿的棉袄拿来,她好像有点冷。

明明是简单而又平凡的一件小事,却已在林宇凰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却已令此时的他热泪盈眶。

雪芝又朝着重莲的灵牌捧上茶盏:爹爹,请用茶。

香烟环绕,重莲的灵牌像是一座置放了千年的古碑。

没有人说话。

雪芝将茶水倒在椅子上。

纵然有千言万语,满心的思念,都只能化作深深的一拜。

因为重雪芝和上官透的身份特殊,这一次的婚礼不同于寻常夫妇。

在拜堂之后,两人还不能洞房,在送走二老以后,还要负责招待前来拜访的客人。

最开始来敬酒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就是丰城。

丰城还是非常爽气又有些调侃地祝福两位新人,跟雪芝说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发生在华山秘道的事,都是雪芝做的梦。

雪芝有些按捺不住怒气,但是看上官透亦是客套地回礼,也就不便多说。

因为雪芝有身孕,喝酒的重任就交给了上官透。

来人只要敬酒,他就必饮满杯。

一杯接一杯高粱酒下肚,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上官透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他搂住雪芝的肩,又轻轻用指尖勾了勾她的下巴:芝儿,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雪芝看了看周围的人,小声道:这个还是回去再说吧。

可是,我都好久没碰你了。

宝宝出生以后,你会不会要他不要我?上官透也学着她的模样,认真地,悄悄地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都好久没碰你了。

雪芝轻轻推了一下他俊俏的脸蛋:喝醉了你。

上官透很配合地将脸侧过去,却看到了门口站的人。

145 146145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堆着痴痴傻傻的笑,口中念念有词,却因礼堂喧哗无法听清。

上官透轻轻拍了雪芝一下。

雪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若不仔细看,她会以为是个乞丐。

可是很快她就留意到,这人她在苏州见过。

没过多久,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留意到了他。

所以,礼堂中很快安静下来。

于是,所有人也都听到了他念的话:我杀谁,要爱谁?我爱谁,要杀谁?我爱谁,要杀谁?我杀谁,要爱谁……上官透和雪芝面面相觑,然后搂住她,往后退了些。

原本以为念久了他会说点别的。

但过了很久,在大家的耐心都达到极限的时候,他依然念着这几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丰城站出来道:哪里来的乞丐?没看到别人在大婚么,来人,把他赶出去——慢着。

林轩凤打断他,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道,这人……你是,轻眉?夏轻眉轻轻歪过头,依然傻笑着:爱谁,我爱谁?说罢,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奉紫嫌恶地转过头去,躲在人群中,生怕他看见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夏轻眉的目光停在奉紫身上,突然不再说话。

不好。

雪芝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上官透拦下。

他摇摇头,示意前方危险。

她还未开口,夏轻眉已经对着奉紫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爱你,要杀你。

话音刚落,他抽出腰间的锈剑,一剑刺向奉紫——剑法又快又狠,快得看不清轨迹。

上官透忙抽出下属腰间的刀,准备挡住他的攻击。

但因为相隔太远,雪芝又在他身后,根本连武器交锋的机会都无。

所幸奉紫反应及时,往后一仰,躲开了。

夏轻眉仍不死心,大声道:紫妹,不要逃啊,我爱你啊。

话音刚落,又是一剑。

林轩凤抽剑挺身而出,挡在奉紫面前:保护我女儿!这时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都纷纷掏出武器。

但,无一人敢上前。

二十多年前梅影教主修成《芙蓉心经》,在冥神教以一敌百,大战各派群雄一事,对所有老的一辈人来说,是一场噩梦。

他们都告诫后代,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然而,没有哪一个人在回想梅影教主神一般的身手之后,还能受得住邪功诱惑。

夏轻眉修炼《芙蓉心经》,已不是什么秘密。

说他走火入魔,也只是传言。

但是当年的梅影教主也是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下,杀了成千上百的人。

有不少人开始退缩。

有几人甚至已经悄悄退出礼堂。

夏轻眉挥舞长剑,频频攻击林轩凤——仍是灵剑山庄的剑,正宗的灵剑招式却早已凌乱,还掺合了很多古怪邪气之极的剑法。

夏轻眉的攻击不按牌理出牌,林轩凤根本看不出招式的来头,接招接得很吃力。

眼见夏轻眉刺向自己的面门,林轩凤闪躲开来,夏轻眉却突然间变换了数次攻击,只是身影便让人看花了眼。

林轩凤正琢磨着怎么回击,夏轻眉身形一闪,绕到他身后,站在极近的距离杀向奉紫的咽喉。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

所有人几乎都可以看到奉紫身首异处的模样。

剑锋凛冽,剑声刺耳。

狂风卷席而过。

傲天庄中,丁香花瓣无规则地乱舞。

然而,就在剑锋已经指在奉紫喉间前的刹那,剑停住了。

再一看夏轻眉,众人都屏住呼吸。

他的右肩已被贯穿,隔了很久,才有鲜血从里面浸出。

然而,贯穿他肩膀的物体,竟是一条长鞭。

鲜血顺着长鞭流下,渐渐地将之彻底染红,变成一条血鞭。

血珠滴落在地板,滴答作响。

腥味混着花香,蔓延在礼堂。

不少人都捂住嘴,恶心到几乎呕吐。

雪芝在感到龌龊的同时,更感到惊讶。

眼前的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她和海棠一起出去,她买了青石绣板给林宇凰,林宇凰说重莲才喜欢这些东西,让她送给重莲。

拿到心莲阁间的时候,重莲正在折腾他那副紫砂壶杯,雪芝便把绣板送给他,要他挂墙上。

重莲答应了。

海棠正说要去拿东西来打洞,重莲还惦记着自己的茶壶,便叫她把鞭子给自己。

然后海棠拿稳绣板,重莲轻轻一舞鞭,青石绣板上方便多了一个洞。

他抱着雪芝,让她把绣板挂在墙上。

那一天起,雪芝才知道,原来鞭子也是可以贯穿物体当刀剑使的。

可也是那一天过后,她再没看到有任何人可以用鞭子打穿硬物。

这个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自庭院中飘来:轻眉,你该死了。

话音刚落,一个淡绿色的身影轻飘飘落在礼堂门口。

那人散着发,头上无一装饰,五官柔和皮肤白皙,却长了喉结。

虽然声音是男的,还长了喉结,胸部却明显突起,线条柔软不似男性。

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除了奉紫。

因为这人身上的衣服,是她很久以前买的。

146她紧紧攥住林轩凤的衣角,颤声道:爹,爹,我受不了了,让我走……林轩凤拍了拍她的肩,对那人道:你是何人?那人看了林轩凤一眼,不多言,只冲到夏轻眉的身后,一下抽出长鞭。

顿时,鲜血四溅。

血花伴随着夏轻眉的惨叫,散布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夏轻眉一边嘶声大喊,一边以左手握剑,像失控溺死的野兽,发狂地攻击那人。

那人甩着鞭子,试图将血甩去,同时左躲右闪,毫不费力。

也是这个时候,人群中有女子胆怯地唤道:教……教主?那人停了一下,继续躲避夏轻眉的攻击。

林轩凤微微蹙眉,回头看向奉紫:小紫,莫非她是……奉紫使劲摇头,生怕那人发现了自己,却晚了些。

那人的目光刚一落在奉紫身上,整个人顿时大变,放轻软了声音,跑到奉紫的面前,捉住她的手:我的奉紫,你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

奉紫立即抽出手,恐惧地后退。

那人却穷追不舍,又上前走了几步:小紫,是我,我是双双啊。

我知道!你……你不要过来。

林轩凤大惊:你是……原双双?为什么?原双双根本无视林轩凤,只一直对着奉紫谄媚而又温柔地笑,小紫,我一直在担心你记挂你……小紫,你为何要躲我?我做错了什么?刚说完这句话便挥鞭,也不看一眼就将夏轻眉刺来的剑以鞭卷走,甩在地上。

然后她又继续看向奉紫。

奉紫只是躲她,藏在林轩凤身后。

在原双双眼中,其他人仿佛都已变成了障碍物,包括林轩凤。

她绕过林轩凤,又继续逼问奉紫。

这一次,是有人代替奉紫说话:当然是因为你练邪功练得男不男女不女,说话还变得不三不四——说话之人是华山的一个弟子。

可惜话未说完,咽喉已经被长鞭穿透。

在众人都在惊恐的时候,原双双依然不放过和奉紫说话的机会。

你为何这样怕我?难道我变难看了?原双双神经质地在脸上抚摸,又缓缓回过头,阴森森地看着夏轻眉,还是因为……他?奉紫尚未回话,原双双已狠狠一甩鞭,面无表情地走向夏轻眉,挥鞭攻击。

夏轻眉回击得很激烈。

原双双手臂和大腿中了剑,仿佛没有感觉,任献血从伤口流下。

只见原双双一咬牙,目光冷冽,只见噼噼啪啪一阵猛打,献血如同绽开的礼花,又一次乱飙。

夏轻眉的面部中了很多鞭。

在剧痛之下,他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

这一摔,更是将他自己推向无尽深渊。

原双双的眼中渐渐露出兴奋的神色,仿佛在他身上抽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够令她愉悦。

起初,夏轻眉还因为疼痛嚎叫,翻滚。

渐渐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在场的人多都抱着让他们互相残杀的心理观战。

没有人出面阻止。

到最后,夏轻眉已经完全不动了。

原双双还在享受着鞭尸一般的快感,越打越兴奋。

终于,普通的抽打已经无法满足她。

她回头,对奉紫笑道:小紫你看,你看啊,我打他,我用最厉害的武功打他。

奉紫早已捂住眼睛,再无法多看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事物。

原双双脚下一踩,腾空而起,旋转一圈,伸展四肢,将鞭子舞出——若她穿的是红色衣裳,这样的动作,会很像夏季荷花的绽放。

在场的人,多半都猜出了她练了什么武功。

对雪芝来说,这一系列的招式,更是不能再熟悉了。

可是,原双双却在落地的时候,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花瓣飘零,万物静止。

下一刻,一滩黑血自她口中涌出。

她摇了几下,跪在地上。

她捂着胸口,看向门外,紧紧蹙眉。

大红的蜡烛,烛光摇曳。

真相已大白。

慈忍师太缓缓道,盗取‘莲翼’,偷练邪功的人,就是这两人。

星仪道长道:只是,‘莲翼’若是到手了便可修成,恐怕是真的会天下大乱。

没错,我是没练成。

原双双又吐了一口黑血,却依然笑着,而且,我也快死了。

这一句话刚一出口,所有人都像活过来一般。

有说她行为怪异恶心的,有说她不男不女的,有骂她妖妇品行不正的……谴责声,唾骂声,源源不断。

慈忍师太道:我只问你,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愚蠢的老太婆。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慈忍师太面露愠色,你都有胆以这样卑劣的行径和龌龊的外貌出现于世人面前,就没胆承认自己做过的事了?原双双冷笑道:当然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谩骂声更是铺天盖地。

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释炎方丈都忍不住皱眉,闭眼道:阿弥陀佛。

雪芝这才留意到,几年之间,释炎的胡子已经花白。

也是几年的时间,人心惶惶的年代,连有史以来最往嫉恶如仇的方丈,也变得没有棱角。

147原教主,雪芝站出来,当时你的武功并没有强到可以自由出入重火宫。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入去,又怎么找到秘籍的?总算有一个人算问对了问题。

原双双抬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不愧是奉紫的姐姐。

雪芝不言。

当年给我放路,让我盗取秘籍,在你被驱逐离开重火宫以后又出来追杀你的人,都是一个人。

什么人?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原双双又开始咳血,而且比前两次要激烈得多,到后来她似乎连坐着支撑背脊的力量也无,瘫软地靠在椅子脚上,照顾好奉紫,我对不住她,让她自小因为我卑劣的欲望而蒙羞。

欠她的,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你……要替我还。

她声音低沉,面容又是属于一个妇女的,看上去无比诡异。

只是,态度却十足的真诚。

奉紫觉得恶心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转过头去。

雪芝道:她是我的妹妹。

不用你说,我也会对她好。

那就好。

原双双咳了几声,那人是尉迟长老。

什么?雪芝愕然道,为什么?这后面的事,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反正我要死了,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原双双突然看向丰城,眼中写满了仇恨,我和夏轻眉,不过是牺牲品,其实,这两本秘籍——话未说完,一把长剑自她的后颈贯穿,从喉咙捅出。

她张嘴咿咿呀呀叫了半天,瞳孔缩小,眼睛睁大,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还你的!华山派的一个弟子泪流满面,也不知是悲痛还是受到了惊吓,你杀了我师兄,这是还你的!!一片哗然。

星仪道长急道:她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丰城立刻一个耳光抽在那弟子脸上: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华山的弟子!那弟子捂脸,突然不哭了:掌门,你,明明是你……你若再做错事,会有什么后果,应该比谁都清楚。

那弟子不敢多言,只恨恨地退下。

上官透道:慢,她在写字。

丰城的脸色大变。

原双双伏在地面,鲜血从喉管中汩汩流出。

她用指尖沾着血,抬眼死死地看着奉紫,写下了五个字:若生为男 我但是没写完,她已经断气。

丰城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女人也蛮可悲。

慈忍师太道:真是古怪,原双双对杀死父母的事一点都不愧疚,反倒对奉紫的事耿耿于怀。

她究竟做过什么?雪芝和上官透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丰城道:既然人已死,就不必多做追究。

把他们抬走吧。

华山的几名弟子将原双双和夏轻眉的尸体抬出去。

在场的人,很多都有些回不过神。

春风中是舞动的丁香花瓣,粉一片,白一片,粉白交错。

原双双翩飘的裙摆犹如翠绿的荷叶。

释炎道:多亏了奉紫施主,是你还了天下人太平。

奉紫摇摇头,神情黯淡。

只是雪宫主和我老弟的婚礼给弄砸了,丰城笑着,朝大家举杯,来来来,大家忘记不快,继续喝酒吧。

待众人情绪平定后,雪芝对上官透悄声道:你认为原双双的话可信么。

你是说尉迟长老的事?嗯。

提防着一点,但是不要一冲动回去就直接问了。

时至午夜,盛筵已散。

傲天庄樱树林中。

丰城微微弯腰站在一个人面前。

那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依然如同过去一般,身上的皮肤无一寸暴露在空气中。

请相信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若不是因为满……丰城擦着额上的汗液。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黑衣人道,是满非月。

问题是,你为何不答应她的要求?她要的是我儿啊……你知道她对我大哥的儿子做了什么事么?大哥都杀过了,又何必介意儿子?可是……你哪来这么多话?黑衣人不耐烦了,当初叫你偷偷把秘籍改了,不是让他们来暴露我的行踪的。

这……属下知错。

所幸你杀原双双杀得快,不然她把事情抖出来,你我都别想活。

是,原双双和夏轻眉已死,这秘密除了满非月,不再有人知道。

满非月先留着。

她还有用。

黑衣人放细了嗓音,声音变得更加像个妇女,你先走吧。

眼见丰城离去,黑衣人转身,对着树林道:公子,一切都已按计划行事。

没有回答。

黑衣人略微迟疑,欠身道:……公子?树林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你莲神九式练得如何了?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老弟突然杀到房间来说:我终于练成了莲神九式!!148黑衣人道:托公子的福,十分顺利。

樱树林中迷雾一片,只依稀可见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还有他垂落如流云的长发。

虽然头发极长极美,衣着却非常轻便贴身,毫不拖沓。

若他就只是站在那儿,看到这个身形,很多年轻姑娘恐怕都会浮想翩翩。

只是这公子声音虽动听,说话却不带感情,语调也无甚起伏:下一个门派是玉镖门。

玉镖门?应卿为是个老固执,恐怕很难说服。

你知道怎么做的。

黑衣人顿了顿,道:是。

三天内完成。

是。

我最开始给你说的人,他在今年九月必须死。

九月?黑衣人略有些惊慌,九月之前,我不知道我的武功能不能……我说的是九月。

不能是八月,也不能是十月。

是,是。

黑衣人连连应声,过了许久,又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没有人回答。

公子?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公子?依然没有回答。

黑衣人正待离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爹,不,娘,你在做什么?公子刚才来过。

然后呢?让我九月杀一个人。

谁?这不能告诉你。

什么人?连我都不能说?不能。

黑衣人回头看了看那女子,不过我没什么把握。

现在我的内力尚未调整好,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状况。

你最好想清楚了,公子会不会是想让你们两败俱伤?他既然可以修改秘籍让原双双和夏轻眉走火入魔再让他们互相残杀,对你也难说。

不会,以他的身份来看,他只能暗中操作一切。

我若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况且,到目前为止,我确定我手中的《莲神九式》没有问题。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知道。

从来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

慢……黑衣人压低声音,他叫我九月动手。

九月……难道是因为……因为什么?黑衣人眯着眼睛:没事。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被搅合成一团乱。

根据原双双的话来看,重火宫里很可能有内贼。

俩人步入洞房,甚至连亲密的时间都无,就开始讨论回去该如何套尉迟长老的话。

第二天起,婚礼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开。

以武当派为首,各大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在雪燕教搜出了《莲神九式》的经书,大家都在讨论如何处理这本秘籍的时候,丰城提议将之归还于重火宫。

原本无人同意,但丰城说,这本秘籍只是副本,重火宫必然有《莲神九式》的原本,所以归还他们对他们其实毫无影响,反而交给任何一个门派保管,都有可能节外生枝,毁之,又是公然与重火宫作对,更可能会激怒他们。

所以,秘籍又回到了雪芝的手中。

雪芝拿到《莲神九式》的时候,刚好当时奉紫也在场。

奉紫凑过来,歪头看了看:这字迹不像是教主写的,也不像夏轻眉写的。

那像谁的?不知道。

不过他俩写的字都很秀气,没这么入木三分。

雪芝握紧手中的秘籍。

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知道。

唯一的线索是丰城、满非月和尉迟长老。

只是丰城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满非月性格诡异不好打探,她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只能找尉迟长老。

雪芝和上官透开始往重火宫赶。

很快,雪燕教被各大门派封锁。

在发现所谓的真相以后,人们都认为莲翼的风波就此平定,整个江湖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

但是就在雪芝回到重火宫的当日,又听说了玉镖门门主应卿的死讯。

查出来是门派里的一个小喽罗下的毒,怎么处理的没有追究。

但是很快,玉镖门又换上了新的门主。

原本不是小事,却因为天下动荡后平息人们的懒惰而被忽视。

雪芝回到重火宫,把穆远和四大护法叫到朝雪楼正厅,然后端了一杯热茶,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尉迟长老提着衣角进门:不知宫主有何吩咐?在这帮老江湖面前,雪芝多少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

她将头埋入茶盖下,叹了气,轻到自己都难以察觉:长老应该知道我这次叫您来的原因吧。

宫主要说的,可是和上官谷主的婚事?不是。

雪芝放下茶盏,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需要我挑明了说。

尉迟长老看着地面,面不改色:老朽愚昧,还请宫主明说。

雪芝放下茶盏,俨然道:尉迟,你是在装糊涂么。

尉迟长老迟疑片刻,又道:老朽真不知。

砗磲,雪芝击掌道,把东西拿来。

砗磲应声,将墙角的一个箱子搬来。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尉迟长老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

四个长老里,您的辈分仅次于宇文。

最近听说您日夜操劳宫内事务,还生病了。

雪芝脸上又一次绽开了笑容,站起来,把箱子打开,这里的衣物,都是我和上官谷主路过洛阳时给您带的。

尉迟长老愕然抬头,看着雪芝。

这是一张年轻而精致的面孔,意气风发如同年轻时的甄宫主,美丽绝代如同少年时的莲宫主。

在经过重火宫三代宫主更替,岁月的洗练,以及武林中无数黑暗纠葛之后,她却像个孝顺的孙女一样同自己说话,尉迟长老顿时百感交集,沧桑的眼变得通红。

宫主,我对不起你。

可是,很多事……什么都不用说。

雪芝微笑着打断他,我想长老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况且,您在重火宫待了也超过了五十年罢,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辅佐了三代人。

您对重火宫的感情远远超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见您生病了,原本想给多一些薪水,但未免俗气。

所以做了些衣服,希望您身体早日康复,重新成为我们重火宫的中流砥柱。

说罢,将衣服披在他肩上。

尉迟长老扶着衣角,泪眼模糊,只连连点头。

149几日后,奉紫和丰涉上门拜访重火宫。

这一待就待了接近一个月。

雪芝知道她不愿意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也暗中暗示过穆远,只不过穆远似乎就是冰雕一个,外形美丽,里外却都是冷飕飕的。

所以一个月下来,奉紫和他说话都不超过十次。

不过她倒不大介意,因为一来重火宫,就可以看到林宇凰。

她叫林宇凰二爹爹比雪芝还热络,还说林宇凰比自己爹爹好玩多了,于是父女俩天天爬山捉麻雀,弄得雪芝还吃了好几次醋逼问林宇凰是要奉紫还是要自己。

最惨的是,在场的人,不论是丰涉还是穆远,还是护法们,都是替奉紫说话,除了上官透。

尤其是丰涉,他自从上次在玄天鸿灵观外摔跤受伤,鼻梁上的疤就一直每消失,因此一说话显得更加叛逆,更加欠揍。

只是在看到雪芝撒娇赖皮,林宇凰亲昵地揉她的脑袋时,他经常会露出好奇又羡慕的眼神,还私底下问过雪芝,是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

雪芝一想起他的身世,不忍回答,只好转移话题。

又过了十来天。

初夏。

衣服渐薄,雪芝有身孕的事再瞒不住,只好公诸于世。

林宇凰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激动得热血沸腾,还重重拍了拍上官透的肩,说小子动作真快,而且这才多久就有喜了。

说完以后更加激动地补充一句,这才多久,肚子就这么大了,说不定是双胞胎。

上官透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扭扭脖子,再清了清嗓子,没了下文。

每次看到林宇凰灿烂天真如孩童的笑容,上官透和雪芝都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他孩子就快出生了。

于是,两人借口回洛阳看上官透的外公离开重火宫,顺便把丰涉和奉紫也给撵走。

回洛阳,探望了福景然,老人家果然特别高兴。

只不过不少姑娘对上官透发射的目光让雪芝爆发数次,每次都对他又捶又踢又打,还威胁他以后不准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不然戳瞎他的眼睛。

上官透被这句暴力的话吓得不轻,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还对着雪芝的肚子抱怨诉苦。

不久以后,雪芝和上官透迎来了新婚后的第一次争吵。

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若是女孩,两人都同意叫唯。

若是男孩,分歧就来了——上官透喜欢显,雪芝喜欢适。

所以经常会有两人对着肚子叫不同名字的情况发生。

最让上官透无奈的是,雪芝非要孩子姓重。

他说哪有孩子跟娘姓的道理,雪芝说这是我孩子为什么不跟我姓。

为这个问题,两人连吃饭都在拌嘴。

虽然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宝宝出生的日子也即将到来,雪芝还是没有忘记很多没解决的事,还把重莲谱写的两本秘籍都带在身上,每天让上官透念给自己听,尽管行动不方便,也要用手比划招式的动作,琢磨其中的奥妙。

可惜琢磨了很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俯仰之间,已是五月。

雪芝在出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

这一滑,孩子出世便提前了。

一个下午,雪芝都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度过。

上官透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在房门前踱了起码一千个来回。

终于,在听见里面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后,他非常不稳重没形象地抓住家丁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孩子出生了,我当爹爹了,我当爹爹了!然后,产婆在里面大声道:是儿子!上官透冲过去:显儿,爹爹来了!怎奈过了一会儿,当雪芝睁开眼,居然还不忘记夺回自己的主权:适儿呢,我还没看到他……你们俩啊,都别争了。

福月兰抱着孩子,走到床旁边,显儿适儿都在。

雪芝愣了愣,看着早已经笑没眼逗着孩子上官透,第一次觉得二爹爹长了一张好看的乌鸦嘴。

150当然,在二爹爹听到自己闺女生了双胞胎的时候,兴奋程度绝对不亚于上官透。

他还特地背着重莲的灵牌大老远赶到长安,轮流抱着孩子给重莲看。

同一时间,玄天鸿灵观。

藏书阁。

你在做什么?满非月的声音响起时,正在翻看手中机密文书的丰涉手也抖了一下。

柔软的黄色烛光照映下,满非月幽蓝的脸仿佛悬在空中。

丰涉站在黑暗中,将文书揉成一团,背在身后。

丰涉,你好大的胆子。

丰涉却毫不惧怕,只微笑道:原来那么多掌门的暴毙,竟然和圣母还有丰掌门有关。

说罢摇了摇手中的纸张:这名单我若泄露出去,恐怕这里明天就会被夷为平地。

发现了这些秘密,你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么。

不能。

但若是你发现的,我就能。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是。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满非月忽然轻轻笑了:罢了,我是不会杀你。

多谢圣母。

不过,这秘密你要让它烂在肚子里。

不然泄露一个字,总会有人杀你。

圣母请相信我。

丰涉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英气十足。

满非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又道:把东西放好,跟我出来。

就在两人走出藏书阁的时候,又一个身影悄悄从门后逃开。

很快,上官透的阿姨伯母们陆续赶来祝贺。

然后一群妇女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相似的双胞胎,完全没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还怀疑爹娘都分不出谁是谁。

雪芝坐着月子,在床上笑盈盈地说,显儿的手背上有一颗红痣,适儿没有。

然后大家又在研究俩孩子的名字,纷纷说,上官显,上官适,都是好名啊。

在阿姨们的言语压迫下,雪芝终于妥协,承认他们姓上官,想了想自己又输给了上官透,心情烦躁地在他身上掐了好几个淤青。

父母都长得好看,孩子自然也是十分漂亮。

显和适鼻梁和嘴唇长得像上官透,脸型和眼睛像雪芝,所以,俩小孩也都长得跟小白狐狸似的,圆圆白白,让不少人看了就忍不住捏几下。

于是,在儿子们出世以后,雪芝是彻底忘记了江湖中事,连上官透也不理了。

满非月一直以为丰涉和玄天鸿灵观的年轻男子们一样,都是外表妖艳靓丽内心胆小如鼠。

所以,她也认定他为了保命绝对不会作出多于的动作,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

然而她错了。

丰涉在查处这个秘密以后,当日便赶上了华山,说要求见丰城。

一场急躁的大雨方过,天未晴,乌云密布,整个华山的树木都潮湿而翠绿。

丰城一听说求见他的人是丰涉,都未敢在正厅接待他,而是叫丰漠去放哨,把丰涉叫到一个偏僻的小房间中谈话。

这不是满非月手下的小混混么?丰城饮下一口茶,又嗑了两颗瓜子,不紧不慢道,今日来我华山,有何指教?丰涉原本准备了一堆话对他说。

但是此时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说啊。

有何指教。

丰城不耐烦地催促。

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不利于重火宫的事。

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

重雪芝是个美人儿,我儿子也很喜欢她。

丰城吐出一颗瓜子壳,笑得别有深意,我也很喜欢她。

丰涉突然露出轻视的表情:你……我怎么了?英雄美女,自古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丰城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话?我要不算个东西,你也不会把我叫到这里来说话。

啊,我居然忘记了。

我还设了盛宴款待你。

说罢身形一闪,撤出门外,熟练地将门扣上。

丰涉一惊,冲到门口拉门。

毫无动静。

也就仅是眨眼的瞬间,身后有噼啪的声音响起。

丰涉回头一看,刚丰城坐的椅子居然已经着了火,而且火势迅猛,正在以惊人之速蔓延至四面八方。

你开门!开门!丰涉急了,用力砸门。

原本一只可怜的小蟑螂,又脏又脆弱,我也懒得去踩它。

可惜你知道得太多,满非月又护着你……丰城从容而鄙夷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门,很抱歉让你误会我是你父亲这么久,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堂堂华山掌门丰城,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小贱种?哈哈哈哈……丰城的笑声渐渐远了。

看着如猛虎恶狼般的火焰朝自己袭来,丰涉绝望地跪在门前。

151从对孩子名字产生分歧之后,雪芝对上官透的恨意与日俱增。

因为大儿子很黏自己,所以雪芝特别喜欢他,所以上官适这名字理所当然给了他。

理所当然的,上官显变成了弟弟。

哪知孩子才出生一个月不到,奇迹发生了:在上官透捏着弟弟的小手摇晃,又指了指雪芝说娘之后,小儿子居然嘴巴里蹦出一个娘字。

上官透摇了摇他的手,指指上官适,说哥,小儿子又模糊不清地叫了哥。

所有人都说很少见到这么聪明的孩子,都为上官透和雪芝感到高兴。

雪芝却暗地里越来越不爽上官透。

因为她也学着上官透的方法,让哥哥叫上官透爹爹,上官适发出来的却是啊啊啊。

都说双胞胎很少能力一样的,总有一个聪明一个笨。

看样子她偏袒的适儿就是笨的那个。

兄弟俩刚生出来之后第二天皮肤就由白转红,皱巴巴的像猴子。

雪芝以为他们得病了,还特地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说这是正常现象,过十多天到一个月就会变漂亮了。

果然,半个月之后,上官显皮肤渐白,越发有他爹娘的轮廓,而上官适却一直是只小猴子。

娘自不嫌儿丑,雪芝别扭地天天抱着小猴子还喜欢得不得了。

这一日,国师府。

上官透抱着显儿,雪芝抱着适儿,两人聊以后孩子的前途,雪芝终于忍不住说以后适儿会不会是笨蛋。

上官透笑道:这还一个月没到呢,适儿当然不会说话。

很多男孩一岁都不会叫爹娘呢。

显儿这么聪明,已是我们的福分。

况且,就算适儿真的不那么聪明,他还有个厉害的弟弟,不是么。

雪芝想想,点点头,靠过去看上官透怀里的上官显。

宝宝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雪芝忍不住用食指抠抠他的鼻尖。

上官显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伸出小馒头一般的白嫩小手,紧紧握住雪芝的手指,紧皱着眉,像是在向雪芝宣战。

雪芝终于禁不住笑出声,喜道:儿子实在太可爱了。

然后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这一亲,上官显居然把眼睛咪成一条长缝,大大的瞳孔在睫毛的缝隙中闪亮闪亮,看上去特别像在鄙视雪芝。

雪芝佯怒道:好啊,你居然无视娘的存在。

说罢把适儿也丢给他爹,袖子一挽,开始挠显儿的痒痒。

适儿立即破功,眼角儿弯弯,咯咯笑出来。

雪芝道:还敢不敢无视我?小笨笨,还敢不敢?这时才察觉上官透一直没说话。

雪芝下意识回头看他,却见他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己。

雪芝有些尴尬:我不是很像个当母亲的……对么。

上官透却把俩小孩都晾一边,搂住雪芝的腰就吻上去。

俩人很久没有独处,在有些陌生又激烈的亲吻下,雪芝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心跳停止,但很快缠住上官透的颈项,热情地回应他。

上官透将她压倒在床上,紧握住她的手。

雪芝另一只手却特不安分,偷偷溜到上官透的衣襟下。

啪。

上官透捉住她的手,停止接吻,喘着粗气道:乱来。

嗯?雪芝眨了眨眼睛。

莹黄的灯光下,那双眸子像是染上了水雾。

芝儿。

本来就有点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要故意……故意什么?她无辜地看着他。

上官透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还没恢复好,大夫说了,最近都不可以行房事。

嗯。

她又轻轻点头,我听你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上官透直接坐起来,用力捶捶头,长长吐了一口气。

雪芝在后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都没发出声音。

她也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上官透,放软了声音:官人,你不想要我是不会要的。

上官透身子僵硬很久,突然猛地甩掉她的手:我去沐浴了。

雪芝在床上肆意翻滚,尽情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与此同时,华山。

夜已深。

墙上的火把噼啪燃烧着。

丰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地擦拭额上的汗液。

很快,有弟子跑进来道:掌门,西边仔细搜过了,没有看到四师兄。

怎么会没有?再去东面找!是!这时,一个女弟子道:掌门,下午我似乎在全真阁附近看到四师兄。

丰城道:我知道他下午在那附近啊。

可是现在去哪里了?不,当时四师兄就在全真阁后面的小屋旁小憩。

会不会是他睡沉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丰城突然浑身僵冷。

全真阁?另一名弟子接道,师妹不知道?下午全真阁那边才着火了,我们花了半个时辰才把火扑灭……说到这,看到丰城的脸色,再不敢说下去。

什么,不可能的……丰城跌跌撞撞跑下阶梯,直往门外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生俩孩子,是有目的的…………哼哼152次日黄昏。

玄天鸿灵观的过道。

丰涉和满非月僵硬地对峙着。

不少路过的弟子都投来好奇而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还有人走过便煽风点火几句。

满非月往往用带毒的巴掌抽过去,当场毙命的不少。

又抽死一人,满非月踢开他的尸体,拍拍手掌,抬头看向丰涉: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丰涉毫无惧意:我父亲是什么人。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满非月情绪激动地怒吼。

圣母是知道的。

你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满非月转身走了。

丰业。

——刚一听到这个名字,满非月瘦小的身躯微颤一下,站住脚步。

这两个字也像强力的催泪弹,几乎是在丰涉提起的瞬间,她的眼眶彻底模糊。

我生父叫丰业,华山前任候选掌门,丰城的亲兄弟,对么。

我们不在这里说。

满非月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满非月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女皇,而非女人。

是女皇就一定喜欢男人,却不会把男人当回事。

她可以享用很多个男人,却不会爱一个男人。

也只有在提到丰业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露出忧伤的神色。

她向丰涉说起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丰城和丰业是一起被送到华山派习武的。

虽然他们在上一代算是辈分高的弟子,丰城却只想学成离开,然后逍遥江湖。

丰业却从小就对华山有着非同寻常的崇敬与仰慕。

所以两人对华山派所作出的贡献自然不同。

尽管丰城是块天生的练武料子,前任掌门却更器重勤劳而忠厚的丰业。

几年后,满非月加入华山派,成了他们那一代最小的弟子。

起初大家都以为满非月是年纪小所以个子矮,可三四年过后,她身高丝毫不变,于是大家都在嘲笑她,除了丰业。

她因身高限制,许多招式练起来都有局限,丰业抽出很多时间耐心地教她,并且在别的弟子拿她开玩笑的时候严厉制止。

又过了两年,满非月因为被发现修炼毒功而被逐出门派。

她自建玄天鸿灵观,开始发展独具一格的武学心法。

丰业依然经常去看望她,和她叙旧。

很快,丰业和丰城同时看上了性格豪爽容貌美丽的大师姐,大师姐也理所当然看上了英俊高大的丰业,两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取名叫丰涉。

丰城从那时开始便对丰业积怨,只求能躲到掌门之位并将他俩赶出华山。

但是在丰城发挥失常,丰业替华山拿下兵器谱排名之后,前任掌门终于决定让丰业来继承掌门之位。

被夺走了掌门位置和心爱女人的丰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开,还两次自杀未遂。

到最后,他认为是丰业狗腿才得到了这些东西,于是动了邪念,开始设计谋杀丰业。

刚好满非月对已婚的丰业又爱又恨,在轻信丰城只是要杀大师姐而非丰业的谎言之后,给了丰城毒药。

然而事与愿违。

死的人是丰业,而非他的妻子。

丰城挑断了丰涉的手脚筋,以他威胁嫂子隐瞒秘密并且嫁给自己,不然他会要了丰涉的小命。

大师姐忍辱负重嫁给他,几次谋杀丰城失败惨遭毒打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丰涉托付给满非月,自己一头扎进江中再没起来。

自后丰城性格收敛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气焰嚣张,为人处事反倒圆滑事故不少。

一年后,丰城又纳了个妾,叫白曼曼。

他对白曼曼宠爱有加,却从来不让她坐上正妻的位置。

人人都说丰城真心喜欢的还是他的大师姐,对他格外尊重。

又过了许多年,他知道满非月不仅收养了丰涉,还将丰涉的手脚筋以蛊接好,心中害怕他来报仇,便私下放出消息说丰涉是自己抛弃的儿子。

因为只是谣言,他自己又不承认,别人也就不敢多问。

当然,满非月没有告诉丰涉自己对丰业的爱慕之情,自己的部分都是草草带过。

只是在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她虽没表情,眼泪却一直在流。

这个皮肤微蓝外观古怪的小女孩,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沧桑与无奈。

从头到尾,丰涉却只是静静地听着。

到满非月说完,他才轻声问了一句:我父母,都是怎样的人?你的父亲,是个光明磊落,侠气寡言的人。

偶尔……也会有很温柔的一面。

满非月揉揉眼睛,苦笑道,你的母亲,脾气有些急躁,但说一不二。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她,但她是真正配得上你爹的人。

丰涉点点头,不再多言。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林宇凰和重雪芝在一起吃饭的画面。

雪芝一边吃饭,林宇凰一边往她的碗里夹菜,夹的刚好都是她最不喜欢吃的。

雪芝耍赖皮放下筷子不吃,林宇凰却理都不理他,一个胡萝卜塞到她的嘴里。

她勉强吞下去又使劲拍打他,他才跟一仆人似的讨好说,爹这是关心你啊。

当时丰涉看着自己空空的碗,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人替自己夹过菜。

153又一日过去,国师府。

有人有急事求见上官透。

一问特征,得知是容貌俊俏头扎小辫,腰间有葫芦的少年,上官透立刻让人传入。

丰涉满身都是黑黑的熏烟,神情却一反常态,冷漠到无一丝起伏。

上官透刚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摆摆手道:你要转告芝芝,丰城和圣母私下勾结,似乎有逐一吞并门派一统天下的趋势,我看过他们合并门派的名单,最后一个是玉镖门。

但他们都不是幕后操纵人。

我想了想,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一定修炼了‘莲翼’,而且是个男的,所以圣母才会去送壮阳药,因此她才能活到现在。

如果你们要查出这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囚禁圣母,那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主谋。

但是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他们没做不利于你们的事,先别轻举妄动。

若大功已成,那恐怕,恐怕……上官透耐心听他说着,一边点头。

既然如此,你先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时间不多,我有事要先走了。

丰涉匆匆走到门口,却听到雪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丰涉回头。

雪芝正抱着两个儿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多坐一会儿么,看看你的两个侄儿呀。

侄儿?丰涉愣了愣,已经出世了?雪芝点点头。

丰涉走过去,轻轻接过适儿,适儿却紧紧捉住他的衣襟,浑身紧绷的样子。

雪芝忙解释说他离开父母会紧张,但是不会哭。

上官透道:丰公子,你发现没,人出生的时候总是握紧双拳,离世的时候又总是松开双手。

哟,对孩子出世很有经验嘛?雪芝用手肘撞了撞他。

上官透直接不理她。

丰涉看着适儿两只小小的馒头拳,轻声道: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一定会抓紧一切我能得到的。

更不会做这么多对不起父母的事。

雪芝和上官透互望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一日的丰涉,实在不像丰涉。

雪芝道:小涉,你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说话怪怪的?丰涉将孩子放回雪芝的怀中。

模模糊糊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清自己。

也第一次有了非常想要做的事。

芝芝,记不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要替我做两件事,还欠我一件。

臭小子,想敲我竹杠啊。

雪芝拍拍他的肩,说吧。

丰涉从把腰间的葫芦取下来,递给雪芝:这个你收下。

雪芝莫名地接过葫芦:然后呢?没了。

就是收下这个?嗯。

丰涉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又从腰间掏出匕首,将头发右侧的几根小辫子全部裁下来,拿给雪芝:这个你也收下。

雪芝又莫名接过。

丰涉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饭的时候,雪芝沉思许久终于放下筷子:不对。

不对。

上官透道:怎么不对?丰涉很可能是去找丰城了。

你怎么知道?不行。

我要去找他。

雪芝二话不说站起来,回卧室拿了武器便往外冲。

芝儿,你不能出去。

上官透唤道,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的——芝儿,回来!华山西峰。

清风徐徐,天地广袤。

苍天古木上悬挂的是一轮弯月,后面是峰峦起伏的山群,以及深不见底的悬崖。

在弟子的带领下,丰涉来到这里。

坐在古木下乘凉的,是他的亲叔叔。

丰城手中握着未出鞘的宝剑。

他的身后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木。

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你倒是又一次送上门了。

丰城擦拭着剑鞘,头也不抬,你倒是说说,你来这,又有什么目的?决斗。

喔,决斗?怎么个决斗法?死斗。

很好!这是你说的!丰城猛然站起,一脚踹开棺盖,今天我就要把你切成几千块,几万块,全部喂给我儿子吃!丰涉咬牙切齿,面露凶色:你杀我父母,断我筋骨,这笔帐我才该好好跟你算!刹那间,两人的长剑同时出鞘。

狂风呼啸。

冰冷的银月下,只剩下两人漆黑的身影,阴寒闪烁的剑光,环绕西峰的层层白云,以及白云掩盖着的万丈深渊。

华山山脚。

上官透和雪芝策马而上。

雪芝坐在后面,紧紧搂住上官透的腰,长长的大衣在风中翻卷。

忽然,一个人影蹿到前方的道路上。

上官透收紧缰绳,马儿嘶鸣。

一名女子站在淡若流水的月光中。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

她慢慢转过头,对着两个人浅浅一笑,丰涉今天死定了,何必再搭上两条性命。

154 155柳画?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

柳画抿了抿唇,在黑夜和月光的衬托下中,她殷红的唇如同血制的胭脂,充满张力,却又格外冷艳。

哈哈哈哈……为何所有人看到我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柳画夸张地大笑着,江湖上有的人死了就死了,有的人,死了还是会活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两人都不说话了。

你们俩也快死了。

柳画仰头,一脸嘲意,不过,是前面那一种。

雪芝道:你……陷害了夏轻眉?当然没有。

他练了《芙蓉心经》,那是事实。

不过是假的罢了。

雪芝原想多问一些,但还是忍住:罢了,这都与我们无关。

麻烦柳姑娘让个路,我们好上去救人。

救不了的。

柳画优雅地欠身,不过,你们要坚持,我也不反对。

然后她闪入树林。

他们最快的速度赶上西峰,虽有不少人阻拦,但一看是上官透都不再多说。

抵达西峰的时候,丰涉和丰城还在决斗。

丰涉受了重伤,连续数次被打到在地。

很显然,他的武功远不及丰城。

从头至尾,也只是靠着满腔的仇恨在拼命。

起码,他还活着。

雪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高呼一声:住手!但丰城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雪芝正准备冲上去,却被上官透拦住。

我去。

他在确认雪芝不会轻举妄动之后,朝那两人跑去。

可是才走了几步,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便挡在他面前。

然后,他击了上官透一掌。

雪芝看得很清楚,那人并未使出大力。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上官透被人一掌打倒。

上官透重重跌倒在地,还向后滑了一段。

他大概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捂着胸口,有涌上咽喉的鲜血,却被他憋住,硬吞下去。

狂风摇乱了古木的枝叶,沙沙作响。

同一时间,丰涉被丰城一脚踹到悬崖边缘。

数颗石块顺着悬崖滚下。

黑衣人往上官透走了几步,背对着丰城道:搅乱的人来了,速战速决。

雪芝怔怔地看着那黑衣人。

这声音她是记得的。

也是在华山,在丰城的密室中。

那个说话男女难辨的声音。

是。

丰城上前一些,又一脚踹在丰涉身上。

丰涉半个身子掉出悬崖,他双手紧攀住悬崖的边缘。

这时,山崖之间,才发出石头落地的回声。

小涉!雪芝再顾不得别的,往前奔去。

那黑衣人一转身,又一掌击来。

眼见雪芝就要被他打飞出去,上官透却挡在她面前,又一次跌倒在地上。

这一回,甚至没经过一丝缓冲,一口鲜血吐出来。

透!雪芝扑到地上,抱住上官透,你为什么要——打不过的。

上官透神情痛苦,紧紧握住雪芝的手,这个人,我们联手都打不过……雪芝倏然抬头,大声道:丰掌门,求你,放了他!贱女人。

那黑衣人冷冷道,别以为江湖上的人美誉几句,你就找不着北了。

说罢,拽着雪芝的领口,将她提起来:孩子都生了,还不守妇道。

瞧你那逐渐憔悴衰老的脸,你还想迷惑男人?听了这些话,雪芝自然觉得很不舒服。

但她再无力气与这人争辩,一口咬在他手上。

黑衣人吃痛松手,她立刻朝着悬崖跑去。

芝儿!上官透想要站起来,但再动不了。

黑衣人以剑指着他的喉咙。

可是雪芝根本来得及靠近。

就差那么十几步的距离。

丰城也将丰涉提起来,扔在地上,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小涉——!!!伴随着雪芝呼唤的,是丰涉绝望的嘶吼。

接下来,雪芝每跑几步,丰城便会在丰涉身上补上一剑。

最后,她软软地跪在丰涉面前。

古木树影的缝隙中。

银白的月光,灰白的岩石。

暗红的血液蜿蜒成一条小河,染红了雪芝的白衣。

小涉——雪芝搂住他的脖子,试图将他背起来,但眼前的少年,早已千疮百孔。

她甚至不知从何下手,才能不碰触他的伤口。

丰涉神情痛苦,只是侧头看一下雪芝,仿佛都要耗尽他所有的生命。

芝芝……我还是没能替父母报仇。

什么意思?丰城……丰涉指了指站在雪芝身后擦剑丰城,他杀了我的父母,丰业夫妻。

你明明知道打不过他,为什么还要来?我这一辈子都打不过他。

胡说,胡说,你这么年轻,这么聪明,总有一天会变成旷古奇才……你现在这样,根本就是送死!圣母给我接的蛊,其实只够我支撑到二十九岁。

而且……十八岁以后,身体会越来越弱。

丰涉轻轻动了动手指,我……已经二十岁了。

雪芝捂住他的嘴,闭着眼:别说了。

我带你去治伤。

她将他背起。

鲜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裳。

丰城看了他们一眼,又握紧长剑。

那黑衣人却道:放他们走。

可是,她都听见了。

没有人会相信。

黑衣人不男不女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放他们走。

丰城只好坐到一边,朝着雪芝笑了笑:你非要他死在你身上才甘心么。

很不吉利的哦。

雪芝狠毒地看着他:丰城,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吧。

丰城一脸不屑:那倒没有。

以后我会告诉你。

雪芝背着丰涉,扶起重伤的上官透,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刚一走出西峰,上了马,雪芝便半侧过头,道:小涉,我不管你能活多久,起码你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我一点也不后悔。

真的。

丰涉虚弱地说,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伟大,第一次觉得自己肩负责任……他比雪芝高出半个头,此时却像个婴儿一样,无助将脸颊贴在雪芝的后脑勺上。

其实偷偷告诉你,我还是会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这个残酷却快意的世界。

这个抛弃了我,也被我抛弃的世界。

这个有你的世界。

155三人到山脚的时候,正好迎上玄天鸿灵观的人。

满非月从车上下来,看到躺在雪芝腿上,松开了手,有似婴孩睡颜般的丰涉。

雪芝吞着唾沫,靠在上官透的肩上,整个眼眶乃至鼻尖都变得通红:都是我的错。

我若早一点赶来,小涉就不会有事了。

都是我的错……上官透默默不语,只轻轻搂住她。

丰涉。

满非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一瞬间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她清楚他不会活太久,但是从来不曾想过,他会这么快就去做如此鲁莽的事,这么快就离开了人世。

她轻轻抚摸着他右鬓断开的发,上面的小辫子已经不在了。

在丰涉小的时候,她很喜欢给他编辫子。

他起初还觉得挺好看,但是自从跟她上了一次京城,回来就不肯编了,说只有女孩子才会编辫子。

她骗他说,男孩子其实也编辫子,不过长大了都把辫子剪了送给喜欢的女孩,这样女孩子才肯嫁给他。

你看,你有这么多辫子,以后可以娶好多个老婆呢。

小丰涉听了以后数了数辫子,兴奋地说,那圣母再给我多编几个好了。

长大以后丰涉识破了她的谎言,也找了不少姑娘,但一根辫子都没送出去过。

满非月想,大概他已经习惯那头式了,也就没再过问。

此时此刻,他的辫子没了,紫色绸缎也拆了,散着发,衬着清秀而年轻的脸,很像在熟睡。

满非月再难控制悲痛的情绪,伸出短小的胳膊,紧紧搂住他,大哭起来。

可是哭到一半,哭声却停止了。

上官透点了她的穴。

得罪。

上官透将她扛起来,扔到马背上,对她身后的鸿灵观弟子们说道,借你们圣母一用,很快归还。

上官透吃了黑衣人两掌,一直卧床了四天,才能正常走动。

四天内,雪芝一直细心照顾他,喂他喝药,就像他以往对她那般温柔。

只是她一直不说话,即便两个孩子在身边,也很少露出笑容。

上官透看着她发间多出的几缕小辫子和紫色的绸缎,知道她的心已被那小小的葫芦带走,也不再多话。

其实最令他担心的,是那个黑衣人。

他不能确定那人是否练成了莲翼,但他知道,他从来不曾如此被动和弱势过。

他和雪芝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在那人面前,也不过是恒河一沙。

满非月一直被关在月上谷的地牢中。

上官透命人照料好她,却不给他半点自由,连出恭都要人守着。

不论满非月如何愤怒如何不解,他都只是淡淡说,我只是想等一个人。

满非月说,你这叫守株待兔。

他并不给予回答。

他知道自己在守株,但等待的,却不是兔。

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连敌人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场仗如何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出这个人。

果然,五日以后,满非月开始急了。

他都命人传话给上官透,说自己快要死了,说自己研制出了长生不老蛊,说可以传授上官透最厉害的毒功……都被上官透驳回。

第七日,满非月在地牢里撒泼,大声叫骂。

上官透还是没回应。

第十日,满非月已经开始大哭,说再这样下去,她小命不保。

依然没有回答。

十日过后,她不再挣扎,只是坐在牢里发呆,时不时提起丰涉。

时机差不多成熟。

上官透到处发请贴,邀请各大门派和武林豪杰来月上谷参加他两个孩子的满月宴。

满月宴当日,林宇凰是第一个赶来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忙着跟孙子玩去了,不曾留意上官透和雪芝在玩什么把戏。

这对新人的号召力非凡。

邀请的人里,只有三个没有来:满非月,释炎,林轩凤。

满非月自然早就来了。

宴会后,二人还特地在月上谷辰星岛弄了个擂台,让各派英雄切磋武艺。

他们俩则在底下仔细观察所有人的武功脉路。

确认过这些人都无异样后,他们知道,问题就出在林轩凤和释炎二人身上。

不可能是林叔叔。

雪芝摇摇头,他是我两个爹爹的好朋友,不可能去偷学重火宫的武功的。

你的意思是,方丈的可能性就大一些?雪芝一想起释炎胡子花白的模样,又道:这,好像更不大可能。

会不会是我们漏掉了什么人?不管怎么说,先去拜访他们。

次日清晨,二人便将两个孩子交给裘红袖照顾,叫着林宇凰东南下去灵剑山庄。

林宇凰一路上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们。

结果三人到了灵剑山庄,大门都没进,就被赶了出来。

林轩凤说,不见客。

雪芝和上官透脸色大变。

难道……真的是林轩凤?他们正准备暂离商量对策,林宇凰破门而入,满脸不悦:我孙儿满月宴他不来,现在我上门他也不见,林轩凤这东西是躲我是吧?不出来我就把他以前的丑事写成书,印了到处卖。

让他给我出来!下属传话过后,林轩凤终于肯缩在一个小小的会客室里见他们。

林宇凰刚一进门,说了一句话,林轩凤就被茶呛到。

那句话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你。

156咳咳,咳咳,宇凰,你在胡说什么。

林轩凤放下茶杯,不曾正眼看他们,站起来指了指椅子,都坐,都坐。

然后又拿起茶壶,慢慢喝一口。

你不是跟原双双搞上了么。

林轩凤又被呛了一次:哪有这回事。

小辈子在这,你……说话注意点。

林宇凰拖着他指的椅子,径直走到他面前,和他面对面坐下:轩凤哥啊,这么多年没见,小脸是越发白了,性格是越发做作了。

你在雪芝他们面前装装就得,在我面前你装啥啊?我哪有。

林轩凤擦擦嘴唇,往后缩了缩,尴尬道,宇凰,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好了。

雪芝和上官透都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林轩凤这个模样。

你练《莲神九式》没?此话一出,林轩凤、雪芝、上官透都呆住。

二爹爹,你知道我们来这是打算……芝丫头安静。

林宇凰凑近林轩凤,用那只大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轩凤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练《莲神九式》没?当然没有。

林轩凤稍微推了他一下,你看我像练过的么。

那就行,二爷相信你。

林宇凰站起来,孩子们,下一站。

出发。

慢。

林轩凤也站起来。

怎么?宇凰,你来我这,就只是为了问这个?当然。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林轩凤微微蹙眉,但很快露出了林庄主牌笑容:那倒也是。

那我送你们出去吧。

嗯。

雪芝看看林轩凤,道:凰儿。

乖女儿我在。

你留在这和林叔叔多聊聊,我和透哥哥去就好了。

别,我不留。

凰儿。

雪芝眉头一皱,你,留在这。

听到没有?林宇凰回头看看林轩凤,又看看雪芝,嘴巴一扁,委屈道:好吧。

林轩凤轻叹一声,苦笑道:这么多年,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抵达少室山的时候,已近黄昏。

尽管是骑马前进,雪芝却已累得气喘吁吁。

少林寺,天下第一名刹。

只是站在山脚,看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大派,就能感受到通透的正宗武学气息。

雪芝对太正派的地方一向没有亲近感,她坚信是她和上官透弄错了什么地方,释炎要练了《莲神九式》,那得有多么荒谬,可能性也几乎等于零。

但上官透说,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去看看,让自己安个心也好。

一如既往,向下面的弟子通报要求见方丈。

弟子离开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说:方丈最近身体不适,请雪宫主和上官谷主尽快结束探访。

雪芝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上官透道:那麻烦大师了。

在僧人的带领下,穿过法堂,抵达方丈室门前。

雪芝别扭地看了上官透一眼。

上官透无视他的存在,只轻轻敲门:请问释炎方丈在么。

里面传来释炎的声音:请进。

二人推门进去。

请施主关门。

上官透把门带上。

进入眼帘的,首先是墙壁上的佛门八大僧图,达摩一苇渡江图,以及东侧巨大的弥勒佛铜像。

神像前,数百支红蜡烛罗列整齐。

释炎穿着袈裟,面对香火,背对他们。

地上有一个木鱼。

他的双手放在前面,却没有在敲木鱼。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雪芝愕然道:柳画?你……怎么会在这?柳画笑道:女儿跟着娘一起,不可以么。

娘?雪芝不解道,你娘在这?在少林寺?她的娘,就是我呀。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很动听,很中性,正属于那个不男不女的黑衣人。

只是,雪芝和上官透都万万不会料到,此时发出这个声音的,竟然是背对着他们的释炎。

而他,正慢慢转过身来。

157在看到释炎面容的那一刹那,雪芝捂住鼻口,几乎呕吐——不,她根本不愿意,也不敢相信,这人是少林方丈释炎。

她更愿意相信,是一个妖怪吃掉了释炎,穿上了他的袈裟,拿走了他的锡法杖,待在方丈室冒充他。

眼前的人,虽苍老依旧,却没有花白的胡子,和沉静慈祥的面容。

他的眼睛弯起来,面颊上擦了浓浓的粉,粉厚到他稍微动一下,都会扑簌簌掉下来。

在这样一张爬满皱纹又擦了白粉的脸上,甚至还有两团红红的胭脂。

他身后是一面雕花铜镜。

刚他背对着他们,双手放在前面,原来是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此时,他的手中还握着胭脂片儿。

好久不见,雪宫主……上官公子。

释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一边还翘着兰花指拿起胭脂,含在嘴上抿了一下。

大红的嘴唇,堪称精致细挑的眉,就这样别扭而又突兀地出现在一个年过知命的老和尚脸上。

相对雪芝,上官透显得冷静了很多。

他朝释炎拱拱手:见过方丈。

上官公子有礼了。

释炎依然翘着兰花指,对柳画抬抬手,女儿,给他们上茶。

柳画端上飘着花瓣的茶,递在他们手中:放心喝,无毒。

接过茶杯,雪芝没喝,上官透喝了。

释炎看着雪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贱女人,还是对我这么重的敌意么。

雪芝彻底惊讶,不知如何回答。

女人真的很麻烦。

一天就知道嫉妒,还有勾心斗角。

释炎不屑地对着镜子,用小指擦擦嘴角,不过还好,老衲大功已成。

只要老衲不高兴看见的人,都可以去死。

上官透道:请问方丈……是什么武功?释炎对着镜子大笑起来。

声音妖艳已极,那样的笑颜若放在一个半老徐娘的脸上,恐怕会是风情万种。

只是,这人是释炎。

雪芝被他吓得不轻,已握住上官透的手。

上官公子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释炎一边笑,一边把玩着胭脂,当年莲宫主该有的特征,老衲现在全有了。

你说,老衲练的是什么武功?重莲确实是雌雄同体。

雪芝至今还记得,某一日重莲被林宇凰灌醉以后的模样。

他衣衫半解,星眸半张,躺在后山温泉中,提着热酒往喉间倒。

头发就像浓稠的黑丝,大片大片飘浮在水面。

然后他把喝空了的酒壶往地上一扔,便在温泉中仰头大笑着唤林宇凰。

林宇凰刚一过去,就被他拽到了水中。

她从来没见过重莲如此妖媚,甚至可以说是放荡的模样。

虽然第二天重莲非常后悔,也努力表现得无所谓,但那一幕雪芝再也忘不掉了。

也是那一刻起,她打从心底默认了重莲的性别。

正如外界所说,男女不分。

也是那一刻起,她自认雌雄同体,就是美丽的最高形式。

同时有女人的妖和柔,又有男人的刚和硬。

但是,在她看到释炎的时候才知道,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你……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爹!什么?释炎眯着眼,手指掐碎了胭脂,你,再说一次看看?上官透连忙拽了拽雪芝,朝她使了个眼色。

雪芝怒气尚未平息,释炎倒先放软了态度:雪宫主,老衲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感受。

莲宫主的去世带给你难以言喻的悲痛,只是,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要看清楚现在的江湖,谁才是当下的王者,谁将要一统天下。

王者?那请问现在的王者,你有可能以真实面貌面对世人么?练此邪功,自然会给身体带来不利之处。

就像老衲的胡子……释炎摸了摸光秃秃的粉白下巴,若不是你们把满非月关起来,老衲也不用这样。

声音突然压低,和以前无甚区别:当然,倘若老衲愿意,也可以用这样的声音和别人对话。

说罢,又提高音量:只是实在很喜欢现在的声音,而且,老衲还有一个很伟大的梦想,你们想知道是什么吗?听他声音时高时低时男时女,雪芝一时间无法接受,只用力摇头。

老衲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

释炎微微一笑,抿了抿大红色的嘴唇,指着柳画,不是跟以前一样,随便找个妓女生的,像这个姑娘一般的女儿。

是想要一个,自己生的。

柳画面露尴尬之色。

不光是她,雪芝和上官透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时,也都尴尬了。

雪芝觉得很恶心,但是她不能反驳。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上官透道:方丈,请不要忘记你是出家人。

无所谓啊。

大千世界是多么美妙。

释炎仰首大笑,老衲很快便会离开这座无聊的山,回到俗世红尘,享受我的人生。

158雪芝道: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即便是俗世也无法接纳你。

谁说是无辜了?他们该死。

像燕子花。

老衲杀了她,是因为她四处说‘莲翼’是邪功。

这也算是间接在维护你,雪宫主。

重火宫的正宗武学和《莲神九式》没有丝毫干系。

而且,‘莲翼’确实是邪功,我父亲早逝也是因此它。

所以我也奉劝方丈就此放弃,以免将来……闭嘴。

释炎打断她,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们都无法修成。

而老衲修成了。

雪芝正待反驳,上官透却上前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

告辞。

慢走不送。

雪芝如何也料想不到,他们就这样被释炎放出来。

两人在离开少室山的路途中,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沉默。

很难形容释炎带给他们的震惊。

光是说起来,分明是很滑稽很不靠谱的事,但是在见到他用那种扭捏的态度说着要一统天下时,雪芝还是明显感恐惧。

过了很久,雪芝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释炎为何还会任我们离去?因为我们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吧。

而且,他既然愿意以这样的面目见我们,想来,接下来会有事发生。

有事发生?什么事?雪芝突然站住脚,适儿,显儿,二爹爹……他们都还在月上谷!上官透也惊住。

娘。

柳画乖巧地替释炎拿出眉笔,放轻声音道。

乖女儿,什么事?公子命娘杀的人,是上官透吧。

释炎接过眉笔,一笔笔勾勒着眉峰:问这么多做什么。

明天便是六月。

你放他们走了,是想按照公子说的话去做,明天杀他们,对么。

不是‘他们’,只是他。

释炎哼了一声,若不是公子不允许,我第一个想杀的人,还是重雪芝呢。

上官透的话……我也不想杀他。

可是女儿你要知道,公子叫杀的人,就一定得死。

我知道。

上官透死了固然可惜。

柳画笑笑,不过,我还有公子,不是么。

释炎画到一半,手突然不动了:果然是我的女儿,好眼光。

夜。

月上谷。

雪芝和上官透飞奔到岁星岛。

刚到青神楼门口,便看到林宇凰正抱着俩孩子摇来摇去。

雪芝加快脚步跑过去,接过孩子,紧紧抱住。

林宇凰满脸疑云地看看上官透,上官透点点头。

当晚雪芝一直守在两个孩子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直到午夜过后才留意到上官透离开了。

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雪芝有些焦急,抱着孩子在谷内寻找他。

只是五个岛都走遍了还是没找到。

她有些累了,回青神楼打算把孩子放回去再通知人,结果刚一进门就看到上官透坐在床旁,一脸疲惫之色。

透哥哥,雪芝走过去,把孩子放床上,怎么出去都不说一声,我到处找你。

你爹写的两本秘笈,给我一下。

怎么了?你不是知道放哪里的么。

雪芝从枕头下拿出《沧海雪莲剑》和《三昧炎凰刀》。

先给我保管吧。

最近毕竟不安全。

上官透接过两本秘笈,也不正眼看雪芝,直接走到门口,你先睡吧,我在门口待一会儿。

慢着。

上官透站住脚。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上官透径直走出去。

这一走,便是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到家的时候他喝得烂醉,无视一路追问的雪芝,一句话都没说就倒在了床上。

雪芝坐到床旁,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梦呓几句,便睡死过去。

雪芝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一股浓浓的胭脂味从他身上飘出。

隔了很久,她都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你起来。

她推了推他。

全无反应。

上官透,你给我起来!雪芝提高音量,愤怒得双颊通红,你去了哪里?去见了什么人?起来说清楚!你不起来我抽死你!上官透还是没有反应。

雪芝一下坐在地上,伏在床旁,一直持续了一个下午。

黄昏时分,上官透醒来了。

刚一睁开眼,便看到雪芝正在脸盆中搓洗帕子。

她拧了帕子,替他擦脸:肚子饿了么,我叫厨子给你弄点吃的?她垂着头,皮肤依然白皙细腻,但一双眼睛却明显红肿。

上官透轻声道:你哭了?没有。

雪芝用力摇头,拽住他的被子,要不要吃点东西?不了。

雪芝转身拿了一件衣服,替上官透披上:来,伸手。

芝儿……你这是做什么?雪芝替他系好衣服,整理领子:作为一个妻子,我很不合格。

不会做饭,不会洗衣,脾气还特别不好。

最近我也只顾着孩子,忽略了你的情绪。

说到这,抬起肿肿的眼睛看着他:以后我会去学妻子该做的事,也会乖乖听你的话,可以么。

上官透的眼中有水光闪烁。

他立即转过头。

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嗯。

……对不起。

雪芝怔了怔,又强笑道:没有关系。

只是这一次,下次不可以再犯了。

对不起。

雪芝的笑容渐渐褪去:什么意思?我早有孩子了。

159雪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用力晃晃脑袋,又问道:你说什么?我早已跟其他女人生了孩子。

上官透面无表情地看着床帐,一字一句道,她也等了我很多年。

雪芝脑中一片空白:……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夫妻。

上官透,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上官透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雪芝手里。

雪芝握紧那个信封,双手无助地发颤,指甲几乎撕裂了纸张:因为跟别的女人有孩子,你就要休了我?七出里面,我犯了哪一出?她将休书揉成团,砸在他的脸上:你简直是疯了!上官透侧过脸:我想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那我算什么?雪芝情绪失控,拽着他的衣襟道,你说喜欢我那又算什么?还是说,你一直在骗我?上官透不反抗,也不说话。

你为什么骗我?没有回答。

说啊,为什么骗我?以前没认识上官透的时候,雪芝就听说过他初入江湖时很想进入重火宫,因为他认为重火宫的武功才是正宗武学。

之后,他又一直跟着林宇凰习武,然后……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捂住头,忍了许久憋住即将落下的眼泪,哽咽道:是为了我爹的秘笈,对么。

……对不起。

排山倒海的作呕感涌上喉咙。

雪芝干呕着,迅速站起来,离开床铺,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却不小心踢到桌脚,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蜡烛与烛台也滚落在地,火光熄灭。

芝儿!上官透迅速下床,你没事吧?黑色的青丝在空气中盘绕。

不要过来!雪芝坐在地上,大哭着往后缩,你不要过来!上官透只得站在原地。

因为两个人的吵闹声,小床上的适儿和显儿被吵醒,都大哭起来。

雪芝强压着哭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跑到床旁,准备去抱两个孩子。

这时,一道强风刮过,吹开了窗门。

房内最后一根蜡烛也在瞬间熄灭。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口蹿入,在上官透和雪芝同时反应,并且试图靠近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被抱走。

适儿,显儿!!雪芝连忙追上去。

那黑衣人停在窗口上,慢慢转过身:看样子夫妻俩正在吵架。

不知这是否会妨碍我们的计划?又是这声音。

方丈。

雪芝一下跪在地上,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他们是我的全部。

求你。

上官透却突然激动地吼道:你们到底要怎样才满足?!老衲的要求很简单。

释炎眼睛一转,看着怀中的孩子,又看看上官透,麻烦上官公子明日来一下光明藏河上游的河心亭中,老衲会亲自去接你。

末了又补充道,记住,只能是上官透。

其他人来,或者上官公子不来,恐怕孩子都要保不住。

好,好,你们好得很。

上官透神色极为痛苦,我记住了。

就怕你记不住。

先还你们一个好了。

说罢,释炎一掌打在上官显的身上。

鲜血从孩子的口中涌出。

不——!!雪芝和上官透凄惨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岁星岛。

两个孩子的哭声,突然只剩了一个。

老衲会在河心亭敬候上官公子的佳音。

释炎将上官显扔给雪芝,阿弥陀佛。

释炎转身,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适儿的哭声很快消失在夜风中。

雪芝抱着上官显,浑身发抖:显儿,显儿。

娘在这,你不要怕,娘立刻带你去看大夫……上官透一下坐在地上,像是一颗被抽了根基的大树,轰然坍塌。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从初入江湖到现在,雪芝见过不少残酷血腥的场面,但没有哪一次,在热血流淌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会像这次一般感到刻骨的疼痛。

一如被斩了食指的疼痛。

她抱着上官显,一路往外奔跑。

孩子早已不哭了。

两只紧紧握住的,馒头一般的小拳头,也松松地垂落在空中,瘫软地摇晃着。

月白风清的夏夜,晚风微凉。

天星河在寂寞的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一艘艘小木船整齐地排列在岸边,随着波浪轻轻摇摆。

显儿乖,不会有事的。

雪芝一边拍着上官显小小的身体,一边用力砸殷赐的门。

殷赐打开门,略显吃惊地看着雪芝:雪宫主,你这是……行川仙人,我,我儿子,他被人打中一掌,伤得很重……求求你,一定要治好他!虽然我很想治,殷赐眯着眼,看了看雪芝怀中的上官显,但我也说过,不治死人。

160一夜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

雪芝二十年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夜,像这一晚这样绝望。

她抱着显儿的尸体,坐在岁星岛的河岸边,想起了很多事。

在适儿和显儿尚未出生的时候,她和上官透整天为了自己坚持的名字争吵。

孩子们出世以后,他们又为了谁聪明谁笨争吵。

显儿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就会叫爹娘和哥哥的聪明孩子。

虽然她嘴巴上总是说着适儿好,但她知道,长大以后,显儿一定会很有出息。

她每天都在幻想着他们一岁的样子,两岁的样子,三岁的样子,读书习武的样子,成人的样子,娶亲的样子,长成男子汉的样子……看着他们天真而又纯净的大眼睛,不厌其烦地做着相同的梦,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而他们,是上苍给她最美好的恩赐。

而那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此时紧闭着,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淡黄色的烛光照亮了地面。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上官透提着纸灯笼,在雪芝旁边蹲下,伸手,轻轻抚摸着显儿茸茸的头发。

灯笼微弱的光照映在河面,莹黄的波光一起一伏,两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芝儿。

上官透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显儿的事,以后再说。

现在要紧的是救适儿。

雪芝没有回话。

晚风扬起雪芝两鬓的碎发,还有她轻飘的衣角。

这一回释炎叫我去,必定是要取我性命。

我就算去送死,也未必能救回适儿。

雪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有节奏地拍着显儿的背。

她淡黄色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融为一体。

所以,我们不能莽撞行事。

明天我们都起早一些,去搬救兵。

午时三刻,我们在光明藏河上游集合,然后我一个人去河心亭。

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你就带着人冲上去,知道么。

雪芝依然拍着显儿的背。

释炎来之前,上官透对她说的话,她记得。

他还会关心适儿么?她嘴角轻轻扬起,笑得很是嘲讽和尴尬。

何况,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愿意想任何事情。

她不曾回头看过上官透。

风声也将他声音中的异样盖住。

晚风微动,青草飘摇。

上官透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只是无法开口。

他雪白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浸湿。

芝儿。

他轻声唤着她,她还是没有回头。

他在岸边的沙地上小心翼翼地了一行字,再轻轻用手擦去。

然后他说:我走了。

将灯笼往前拢了拢,起身离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

雪芝面颊贴着显儿的额头,热泪大颗大颗落在他的脸上。

天星河清澈深邃,像一首低沉的挽歌,写满了云山树影,春秋枯荣。

夏风清凉柔软,像一场惆怅的梦境,带走了雨露,带走了薄沙,还有他写下的,她永远也看不到的我爱你。

次日,天方亮。

少林寺。

方丈室。

释炎脱下夜行衣,换上袈裟。

柳画正捂着适儿的嘴,想方设法让他安静。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便从窗外传入:事情办得怎样?孩子已经到手。

怎么只有一个?另外一个杀了。

什么!那万年不变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你杀了另一个孩子?这……不是公子老衲杀的么?我几时让你杀过他!公子确实有……释炎知道公子脾气古怪,经常忘记自己说的话,便转了转眼珠,老衲怕上官透想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还是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窗外却没了声音。

释炎上前一步,又道:公子?娘,柳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皱眉道,反正上官透怎么都会来的,这个也杀了算。

我……释炎手指微微发抖,似乎激怒公子了。

柳画笑道:开什么玩笑?他也会生气?释炎来回踱步数次,又一次换上夜行衣:罢了,还是先去河心亭等着。

雪芝一宿未眠。

也是同一时间,她跑遍了整个月上谷,发现上官透连自己门派的人都没通知,只好将前一夜发生的事大致向大家交代了一下。

林宇凰还在熟睡,她命所有人都不得告诉他,违者逐出师门。

然后她带着一部分弟子,匆匆赶向灵剑山庄。

林轩凤刚起床便听说雪芝上门拜访的事,不由喜出望外,带着奉紫到大厅迎接她:雪芝,你怎么来了?光明藏河上游。

河心亭。

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释炎背对着上官透,轻笑道,没想过来得越早,死得越快么。

河岸边风很大。

大片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上官透的白衣也在无规则地翻舞。

在下会不会死,还说不准。

他面有疲色,但站得笔直,气势毫不输人。

哦?在这样的情况下?释炎慢慢转过身。

他怀中抱着上官适。

上官透愣了愣,忽然笑出声来。

释炎道:你笑什么?释炎大师自诩武林至尊,对付小小的上官透,竟然都要用孩子作为要挟。

释炎哑然片刻,忽然把孩子扔出来。

上官透连忙跃起,接住上官适。

不要想逃,你逃不掉的。

我既然都一个人来了这里,自然是不会逃的。

上官透将适儿放在岸边大石后,抽出寒魄杖,作出备战的动作,方丈,一个人带着仇恨的时候,是什么都不顾的。

不要忘记,你杀了我的儿子。

161灵剑山庄。

释炎大使杀了你的儿子?!林轩凤和林奉紫异口同声道。

林轩凤道:怎么可能,我......我不相信。

不管你是否相信,他都练了莲神九式。

雪芝认真地看着林轩凤父女,而且,我不可能拿自己孩子的性命跟你们开玩笑。

林轩凤和林奉紫面面相觑。

雪芝依然只是草草交代了事情发生经过,便告诉他们自己已没有时间在等他们作出决定。

她所剩下的时间,只够叫上林轩凤而已。

最后林轩凤选择相信她七成,叫奉紫留在山庄,自己带上弟子和雪芝一同前去。

奉紫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却被她们同时制止并且训斥。

她知道侄子去世了很难过,却丝毫不明白释炎练成莲神九式,以及上官透去见释炎的危险性。

这个时候,倘若能召集各大门派的弟子一起前往,打败释炎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眼见太阳当头高挂,他们已经没有时间。

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们连叫上上官透的大姨慈忍师太的时间都无。

雪芝和林凤轩带着诸多弟子一起往重火宫赶去。

不知道上官谷主找到了多少人了。

林轩凤道。

光明藏河上游。

河心亭。

火焰刀者,非金非铁,无形无相,纯以体内真气感应天地间三阴之真气,依五行生克之法而摄炼。

释炎一边背诵着燃木刀的刀法,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让你看看什么是莲神九式下的燃木刀发。

同上官透雪芝成亲那一日的夏轻眉一样,释炎舞的是燃木刀,出招却完全不似燃木刀。

少林纯正的阳气被他的邪气的招式扭曲的不成人形。

只是与夏轻眉不同的是,释炎的内力一点也不紊乱,相反,强的让人不容忽视。

上官透接招接得很吃力,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寒魄杖上已经被乱刀砍出了无数个缺口。

他就要挡不住了。

终于,他被释炎快刀后的一掌击倒在地。

释炎身形一闪,闪到上官透面前,拳头不断砸中他的腰部,一打便是连续几十拳。

上官透面色惨白,而释炎的动作又快到让他眼花。

终于在最后一下,接住了他的攻击。

释炎从背后抱住上官透的腰,将它扛起来。

用力一扔,人被摔在身后。

上官透捂着后颈,面部表情痛苦之极。

释炎又一次将上官透拎起来,高高举在空中: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死了真的可惜啊。

话音刚落,便将他扔出去,在上官透落地之前,纵身一跃,一刀划在上官透胸口。

雪芝一剑划开面前挡路的藤条。

她走得很快,若不加快脚劲,同行的人根本追不上。

其实她的身子尚未调理好。

跑这么快必然有弊无利。

只是林轩凤对产妇不了解,四大护法在知道显儿的事之后。

都不敢多说话。

雪芝,我已经派人通知峨嵋派﹑武当派还有华山派了,他们应该晚一些就能到。

待会儿和上官公子会面后,你要提醒他,如果和释炎对上,一定得拖延时间。

雪芝却渐渐感到不安。

她觉得,可能......她不会在上官透所说的地方遇到他。

朱砂,你说的这条路,真的是捷径吗?为何我完全找不到方向?雪芝急的满头大汗,一脚踹开路边的木块。

光明藏河上游。

河心亭。

上官透连滚带爬翻进亭中央,踢腿踹飞了椅子,以此攻击释炎。

释炎同样伸腿一踢,将把椅子从亭栏踢飞出去。

他向前一跃,直接搬起桌子,砸在上官透腰上,上官透跟着桌子,一起被踹出凉亭。

释炎的额头和胸口流了很多血。

他按住伤口,咳了两声:没料到你居然能伤了老衲。

看样子,得拿出看家本领了。

他压了马步,双手合十,运气,再一用力,黑衣连带里面的衣裳也跟着碎裂。

他那露出没长胡子的怪异的脸,还有流着血,结识却与那张脸全然不配的上半身。

上官透捂着胸口,努力止血。

那一刀并未伤及要害,但按正常的情况来说,他已不能再战。

这是,释炎的刀法突然变得秀气起来。

刀身在空中划过,断断续续,变幻出绚丽的刀影。

上官透从未见过这样诡异而又华美的刀法,还有女神舞步一般的曼妙身影。

虽说如此,配合着释炎怪异的外观,又显得极度恶心。

只是,还没看清楚他的步伐,上官透的手臂﹑大腿,小腹已经连中三刀。

这三刀带来的疼痛几乎都让他死过去。

刀口很细,鲜血却汹涌而出。

上官透倒在地上,哀鸣着,痛苦地挣扎。

释炎拽着他的后颈,把他的头直接往岸边的岩石上砸。

惊涛拍岸。

浪花刚冲湿岩石,又一波涌上,将他的鲜血混入河中。

眼前的万物已经在旋转,上官透头晕眼花,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只知道,释炎提起他的双臂,往反方向一扳,骨头碎了。

最后,释炎挥动大刀,又一次舞起凌乱的刀法。

鲜血从头上留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一回朝他袭来,是几百条刀影。

162雪芝等人赶到光明藏河上游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

烈日骄阳早已将河岸边的鹅卵石烤得发烫。

雪芝踏着石路,眺望河心亭无数次,都没等到上官透。

林轩凤刚开始还问一下情况,但是等个多时辰,华山的人都赶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雪芝再忍不住,一个人悄悄靠近河心亭,并且保证发生状况立刻回来。

越是提心吊胆,路上越是寂静得诡异,只剩下云层中飞鸟划过的痕迹。

天地万物宁静得就像是无边的坟墓。

终于,离河心亭近。

河水轰轰烈烈流过。

在这喧闹的水声中,她依稀听到婴儿的哭声。

亭中什么人也没有。

原本亭台附近有一座石碑,上面记载了一部分佛经的内容。

但是此时此刻,碑文碎了一地。

满地都是残缺的木块和破损兵器。

河边的大石旁趴个人。

婴孩的哭声就是从那儿传来。

雪芝眯着眼,终于看清那人身上的衣服——一身染血的白衣,散乱的长发间,有几片残破的孔雀翎。

她顿时浑身发冷,咬住牙关靠近。

她没看错,躺在那里的人,是上官透。

而他怀中紧紧搂着的孩子,正是上官适。

上官适还好,除身上粘血渍,毫发无损。

雪芝担心的不是他。

是抱着他的人。

上官透面朝地,四肢都在流血。

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身体,流入鹅卵石缝,流入湍急的河水。

透哥哥。

雪芝立刻跪在上官透身边,轻轻推他一下。

还好,他依然有体温。

雪芝大松一口气,扶助他的双肩,将他翻过来。

也就是那一瞬间。

空气迅速凝结,世间的切仿佛都停止了运转。

天空中的鸟鸣几乎撕碎了云层。

雪芝捂着脸,惊声尖叫。

她的叫声引来了林轩凤和丰城,还有其余门派的弟子们。

然而,抵达她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和她一样的反应。

上官透浑身瘫软无力,面孔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

不是说五官不分明——如果别人不说,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的震惊与恐惧,明显多过看到他的尸体。

雪芝捂住鼻口,边发抖边连滚带爬后退:不,这,这人是谁……林轩凤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是显然比她要平静得多。

他在上官透身边蹲下,检查了他的伤口,又捏住他唯一完好的下巴,左右摆动看看:他手脚筋已断,眼睛瞎了,嗓子哑了。

至于耳朵……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到我们说话。

上官适像是听得懂他们话一般,哭得更加厉害。

雪芝试探着靠近,轻声道:透哥哥,你还听得到么?上官透动了动脖子,喉间传来古怪的声音,却再说不出话。

他究竟是被何人所伤?怎么这样残忍?丰城走过来,也禁不住皱眉,这样……他就完全是一个废人了啊。

雪芝原本想说出释炎,但一想到这样可能会给上官透带来更多危险,便咽下要说的话。

废人也好,起码他没有死。

她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刚强,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了,赶快把他带回月上谷,找最好的大夫替他诊治。

总会有办法的。

末了,轻轻握住上官透的手掌:你一定会恢复的,要坚持住知道么。

上官透又发出了咿呀的声音,算是答应了。

雪芝吃力地将他拖到自己背上,坚持将他背回去,旁边任何人帮忙,她都拒绝。

林轩凤帮忙抱着上官适,却一句安慰她的话都找不到。

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辉犹如条濒死的赤龙,游弋在无边的际,渐渐被黑暗吞噬,淹没。

回到月上谷,雪芝立刻找来了殷赐。

在殷赐给上官透诊治的阶段,她放走了满非月,并且命重火宫和月上谷的弟子们加强防守,一有风吹草动就来通知她。

林宇凰还不知道这件事。

也快瞒不住了。

因为,事情远比雪芝想象的要糟。

上官透之前的激战中失血过多,原本性命也快保不住的,所幸她找的是殷赐,及时治疗了,可以活下去。

但,他不仅是失去视听和语言能力,手脚筋断裂,四肢残废,而且内力全失,连武功也废了。

殷赐说,或许他的耳朵和眼睛还有救。

但是痊愈之后一定会毁容,其他的伤残也好不了。

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生育能力。

雪芝一直麻木地听他着。

上官透背叛了她,做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

但她意志却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坚定——他还活着,从今以后,她会保护好他。

岁月的车轮在人生中辗转而过。

一晃眼,是六年。

163六年后的春天。

大地回春,垂柳千条。

新燕剪尾,桃李飘香。

原本是最为惬意的时节,武林中的气氛却格外剑拔弩张。

眼见一年一届的兵器谱大会又要开始举办,正儿八经在讨论这事的人,又没几个是光明正大的。

长安——大哥,兵器谱大会,去么?不去。

以往你不是最喜欢参加些比武大会的么,怎么这两年都……还能因为什么?重火宫啊。

他们去了谁还愿意去。

大哥,小声点,隔墙有耳啊……我说,他们再厉害,你打你的,有何干系。

小弟,我可是玉镖门的。

玉镖门目前状况就是:任人宰割。

重火宫和画剑庄都在抢着宰,去还是被宰,不去了。

不过这两年重火宫真是,唉……洛阳——今年兵器谱大会,不知道排行会怎样?知道。

兵器第一,重火宫混月剑。

武秘第一,重火宫沧海雪莲剑。

重火少林不是一直对抗得很厉害么,怎么最近重火宫势力发展这样快?重雪芝不是根本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么?有穆远出面就够了,非要让那女魔头出来掺合你才高兴不成?天下不安,人心惶惶啊。

苏州——狼牙,重火宫这两年的实力真吓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是恢复以前的样貌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一点也不像是雪芝妹子的作风。

难道一品透出事?正如江湖人所说,在重雪芝继承宫主之位之后,重火宫的形象有所转变,开始渐渐被世人所接受。

但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少年。

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这是多年前,人们形容重火宫的话。

如今,又一次被人们广为流传。

重雪芝,在她丈夫残废五余年内都一直沉默,渐渐淡出江湖。

然而,第六年年初,她却突然改嫁穆远,并且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地复出江湖,以支援的借口吞并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个门派。

如今江湖上能够牵制重火宫的,除了少林以及几个联盟的大门派,再无他者。

重雪芝与穆远成亲后一个月,早已变成老姑娘的林奉紫下嫁武当三弟子蔡诚。

蔡诚对重雪芝有意多年众所周之,且妻子早逝,所以林奉紫的婚礼举行得并不是很风光。

这一日,武当例行议会结束后,蔡诚回到家中,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奉紫立刻上前端茶送水,往相公身旁一站,那是十足的温婉可人。

蔡诚依然如同以往,举止贵气,面如美玉。

他喝过茶,喃喃道:华山……恐怕要撑不住。

林奉紫微微一笑,在一旁替他削苹果:怎么说?丰掌门传话,已经确定副掌门完全叛变重火宫。

现在华山有两成的弟子投靠了重火宫,五成和重火宫交往甚密。

奉紫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声音也是软软的,只是顿时冷了个调:官人说的这些事,奉紫是一句也听不懂。

总而言之,如果华山垮台,武当也不远了。

官人可憎恨姐姐?蔡诚一时哑然,略显尴尬。

奉紫哼笑道:姐姐一直是这样。

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做了再多不可饶恕的事,总是有那么多人向着。

即便此时的她已经成了武林公害,官人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不是么。

当然没有。

蔡诚揽住奉紫的肩,柔声道,我现在心中,只有你一个。

倘若姐姐此时再来找你,说要跟了你,会不要她么。

蔡诚怔了怔,又笑道:自然不会。

那很好。

奉紫把削好的苹果往篓子里一扔,站起来,我先回房歇息了。

娘子。

奉紫不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六年前上官透残废后没多久,亲眼目睹重了雪芝的痛苦。

雪芝一天到晚就抱着适儿发呆,失神地问自己,为何当初不对上官透和显儿好一些,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应该包容才对。

奉紫还亲眼看到雪芝亲吻上官透那张烂到惨不忍睹的脸和嘴唇,感到恶心的同时,却又觉得深深震撼。

在这个风生水起的江湖,有太多的不确定,谁也不知谁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在第二再看见谁。

奉紫终于鼓起勇气,向穆远告白。

她约他在重火宫外的枫林见面。

至今她还记得,那一天风很大,翻卷了整片枫林。

丹红的叶片犹如熊熊的火种,无边无尽地燃烧重火境。

他自枫林深处走来,一袭深青色的长发系在脑后,在空中飘舞,面容干净而漂亮,令她怦然心动。

几乎不愿意去回想自己是多么失态和语无伦次,反正,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穆远不是装傻的人,亦不懂得如何婉转地同姑娘说话。

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说完便离开,不给她任何还价的余地:我不喜欢你。

但你是宫主的妹妹,我不会完全不理睬你。

164虽然他不愿给她承诺,甚至说得残酷而傲慢,奉紫却高兴地跳起来,笑得没了眼,合不拢嘴。

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得到穆远。

接下来的六年,她一直陪伴他。

为了他,她曾经与林轩凤大吵数次,离家出走数次,在找到穆远后,他却数次以还有事要做这样简单的理由,将她冷落在街头从小娇生惯养的奉紫无数次受不了这样的待遇,想要放弃。

但是每次都是在要开口时,被他一两个温柔的举动弄得不忍继续。

他不是对她不好,只是不懂甜言蜜语,而且,只要遇到和重火宫有关的事时,她就永远是排在最后位。

她甚至为了挽留他,曾经想过委身于他。

可是穆远就真成了木头人,每次都毫不犹豫拒绝她。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状况会维持很久,最糟也不过如此。

但没料到,仅过了半年时间,在她一味的退让后,他竟因为她没有为自己缝补衣服这样的理由,打了她一顿。

她终于忍无可忍,捂着发青的脸颊说,我们完了。

而穆远大概永远都不会料到她会想离开他。

他在一夜间变得温柔而多情起来,不仅跪下向她道歉,花很多的时间陪她,甚至很快和她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

奉紫知道穆远的为人。

他这么做,一定是表示他会对自己负责。

但直到第四年年末,她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身上白白浪费了五年青春。

雪芝态度稍微一转,穆远便昏头。

很快,他便向雪芝求婚,雪芝很痛苦地答应。

奉紫知道雪芝不爱穆远。

完全不爱。

因为这些年,她一直都有探望雪芝。

雪芝一直跟着上官透同居一室,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都会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回重火宫照顾他。

最开始她情绪很不稳定,而且常年处在自责和悲伤中。

但是渐渐的,她开始习惯上官透新的模样,并且决定重新开始,与他平平淡淡地生活。

可是,就在去年年底她再去看雪芝的时候,她发现雪芝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病怏怏的,还瘦了一大圈。

只要一提到上官透,雪芝就会转移话题。

至始至终,她爱的人只有上官透。

年初她却突然和穆远成亲。

最荒谬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奉紫和穆远的事。

穆远最看重的并不是重火宫。

在他的心中,只要有重雪芝,她林林奉紫就永远是第二位。

她一度将雪芝和上官透的爱情奉为信仰。

有一次她去重火宫探望雪芝,上官透正坐在朝雪楼外面,双目紧闭。

而雪芝站在梨花树下,面容妩媚,一身素白如同出尘的仙子。

她走过去对上官透说,相公,奉紫来看我了,我要进去招待她吃点东西,你还想在这坐一会儿么。

上官透点点头。

雪芝说,我先去给你拿件衣服,外面凉。

说完在他的额心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只是他们夫妻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幕,奉紫却莫名泪流满面。

雪芝和穆远成亲之后,她又去过重火宫。

那时雪芝正在接待几个其他门派的客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艳红的衣裳长长垂落在地,金玉发钗在阳光下灼目闪烁。

她走过去,努力保持平静,逼问她为何要和穆远成亲。

雪芝愣了愣,道:因为我喜欢穆远哥。

奉紫道:不,你一直喜欢上官公子的。

妹妹,你要看清事实,这样一个残废的人,我伺候了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责任和爱情是两回事。

可是,你不喜欢穆远。

是你不希望我喜欢他。

不是我不喜欢。

雪芝笑得很妩媚,好妹妹,你站在姐姐的角度上想想,如果你喜欢的人变成上官透那样,你还会爱他么。

会。

雪芝瞬间闭眼,转身背对着她:可是,我爱的是武功卓绝,风流潇洒的上官透。

对着那样一个废人过五年日子,已是我的极限。

奉紫。

蔡诚也跟着站起来,平时你如此娴淑体贴,为何一牵扯到你姐姐,你就……那是因为我在乎你。

林奉紫冷冷扔下句话,出大厅。

重火宫。

朝雪楼。

满目樱枝,繁花飘落。

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树林,樱花雨迷人而轻柔,轻柔如同情人的眼波。

在这片花林中,一个红色的身影飞速穿过。

艳红的绸缎,银白的弯刀,女子长发轻扬,却舞出了极其阴柔飘逸的剑法。

纷繁的樱花瓣中,若隐若现的是一张美艳之极的脸,还有眼角上扬的深黑双瞳。

乱刀舞起,闪烁的却仿佛是剑影。

凛冽的光芒向前方直劈,隔着一颗完好无损的樱树,一片石林轰然坍塌。

同一时间,树林中响起了掌声。

女子握紧宝刀,看着前方的树林发怔。

她浓密而稠黑的长发间,系着几缕泛黄的小辫子。

她一直出神,直到身后的声音响起:宫主好身手。

雪芝深吸一口气,回头笑道:穆远哥。

165穆远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樱树下。

雪芝一刀劈去,将挡住他面容的花枝砍下。

穆远右手端着一碗药汤,左手伸手接住樱花枝,微微一笑:拨开便是,为何砍了它。

这院子里的樱花总是开得太旺,不摘掉一点,结不出好果。

雪芝接过他手中的花枝,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这两日都去了哪里,为何不来看我?不是帮你办华山的事么。

穆远垂头在她的发侧轻轻一吻,然后搅拌着手中的药汤,有人来找你,你猜是谁。

柳画。

真聪明。

怎么猜到的?释炎肯定着急了。

依华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分一杯羹,还是极力维护丰城,他想要做出决定。

先担心身体吧。

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这几年身体怎么越来越差。

穆远语气中有一丝谴责,不过还是很温柔地将勺子送到雪芝嘴边,小心别烫着。

雪芝喝下一口,把玩着手中的樱枝,轻轻转了一圈,接过汤药:我自己喝吧。

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穆远离开。

她将药汤倒在地上。

六年前她患了大病,一躺就是几个月。

大夫说她是因为过度操劳导致旧疾复发,而且病情严重,如果不好好调养会落下病根,必须按时服药和调养内力。

所以这六年来,穆远一直在悉心照料她,督促她吃药休息。

不过也不知是何原因,雪芝病情一直没有好转,还经常会胸闷咳嗽。

她自己并不在意。

只要不死,怎样都行。

雪芝足下一点,跃到二楼,踩在房檐上,将青瓷花瓶中的旧花枝拔出,换上新的。

春日阳光明媚,淡淡洒落在她鲜红飘扬的裙裾。

窗内,床旁放着一根淡青色的杖,杖顶的宝石闪烁着冰蓝的光。

站在高高的楼台上,下面依然是满目的花红如云。

空空的庭院中,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阳光虽然不刺眼,雪芝却明显感到眼睛疼痛灼热。

她闭上眼,快速离开了朝雪楼。

这些年重火宫确实改变不少。

四大护法都将护法的位置转给了新护法。

朱砂和琉璃已成亲,依然在帮助重火宫,海棠破格成为长老候选人,砗磲因为受到穆远的重用,一直跟随其后。

穆远和雪芝分别修成《沧海雪莲剑》和《三昧炎凰刀》。

原来修炼条件穆远早已知道:将重火宫所有心法都修至顶重,而且刀用阴内力,剑用阳内力,交错使用。

这样修炼发挥的效果,只领悟皮毛便已笑傲武林。

所以,重火宫又轻松站回了武林霸主的地位。

重雪芝不曾问过穆远为何他不提早告诉自己,她也不曾关心过重火宫此时的实力究竟已经强大到什么程度。

她知道她想杀三个人。

这是她此时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其中一个,便是丰城。

嘉莲殿外,侍女罗列作两排,一直蔓延到阶梯下方,以及桥梁的尽头。

在雪白的楼宇和白衣女子们中,雪芝的衣裳犹如一团火焰,一路燃烧至大殿。

大殿正中央站着一名粉衣女子。

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来。

她的眼角微微下垂,两鬓别着精致的兰花发簪,整个人都显得亲切温柔。

她冲着雪芝微微一笑:雪宫主。

柳姑娘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只是想与雪宫主聊一点小事。

未料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才经过这么些时日,便恢复得精神奕奕。

果然是重火宫的宫主。

多谢。

雪芝愧不敢当。

雪芝的笑容不带一丝热度,柳姑娘坐,请用茶。

柳画坐下来,端起茶盏,小啄一口,脸立刻拧起来:好苦。

雪芝看了看自己的茶,道:似乎是放错茶了。

这一杯才是柳姑娘的。

将自己的茶盏递给柳画后,她接过柳画的茶递给烟荷:烟荷,去把这个倒了。

给我重沏一杯。

柳画抬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其实,此次前来,是为了替释炎大师传话。

但说无妨。

方丈只想知道,雪宫主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分明是来替释炎大师套话。

雪芝笑道:我不理解姑娘的意思。

自然是关于丰城。

我依然不理解姑娘的意思。

雪宫主,请不要再装糊涂了。

我想,只要少林不干涉我做的任何事,姑娘很快便能懂。

何时能懂?我又如何知道?柳画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雪芝。

雪芝接过拆开,快速扫了一遍,又将它叠好,放入瑶空手中:瑶空,释炎大师的信给我收好了。

若是丢了,我拿你试问。

是,宫主。

新进的有武功基础的弟子,带一部分给柳姑娘。

走之前,请他们务必留下书信,写明自己从何而来,正去何处。

是。

柳画一脸不甘,却看见雪芝侵略性十足的美丽面孔渐渐靠近:你们什么都不必懂。

只要在我重雪芝的眼皮下,该活的人死不了,该死的人,自然会死。

柳画嘲道:这么说,上官透在你的眼里,算是该死的人?她分明看见雪芝的眼神闪烁。

但,雪芝说的却是:既然他死了,他便该死。

雪宫主何必逞强?柳画直直看着她的双眼,每次我只要提到上官透三个字,你的眼中都写满了痛苦。

实际上,心里难过得很罢。

雪芝迅速站起身:来人,送客。

不必送。

柳画站起来,轻轻笑道,我和方丈都在等着雪宫主即将带来的‘惊喜’。

告辞。

柳画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整齐的侍女队伍中。

雪芝忽然轰地一拍桌,背对四大护法道:烟荷,我的茶呢?烟荷端着茶盏,支支吾吾道:宫主,茶虽好,但浓茶伤身。

一次放这么多莲子芯叶,恐怕……给我。

烟荷垂着头,默默无声递给雪芝。

雪芝饮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

浓重的涩味充斥了舌尖口腔,脑中所想,却是那个人淡淡的笑容:我不是很喜欢浓茶。

只有若无若隐若现,才叫真正的茶香。

芝儿这样淡雅可爱的女子,也应该更适合淡茶。

雪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适儿呢?适儿去了哪里?166娘。

一个尖尖脆脆的童声传入嘉莲殿。

雪芝忙转过身。

一个小男孩捂着手肘,跛着脚走过来。

前一年,雪芝带着他和上官透一起回京师探望国师夫妇,所有见了他的人都说,这简直就是上官透孩童版再现。

甚至更加可爱。

远看很有上官透的模子,近看五官却有八九分像雪芝。

因为显儿的去世,适儿便成了重火宫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之后雪芝将他的姓氏改为重。

重适确实有着上天赐予的漂亮脸蛋,性格却比小时候还要让人无法接受。

娘,有人打我了!重适提高音量道。

他一走近,雪芝便跪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搂住。

靠在他小小瘦瘦的胸脯上,雪芝轻声道:谁欺负你了?没有关系,一点不痛。

重适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他们真是蠢死了,竟不知道我是少宫主。

我还了手,他们比我伤得严重多了。

伤得严重?雪芝检查了重适胳膊上的伤口,又摸了摸他的脸,儿子,你记得,下次人家伤了你的手,你就把他们的手打断。

他们若断了你的手,你就断了他们的命。

知道么?孩儿谨遵娘亲教诲。

重适开心笑了,那,倘若人家要了我的命呢?没有人能要你的命,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雪芝极其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适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要天下人陪葬。

重适早就长成了个小魔头,仅六岁就养成了比同龄人残忍十倍的性格。

可是在听到雪芝说这样的话时,还是下意识感到些许害怕:娘……雪芝的声音依然柔软如润雨:娘一直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穆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理解她。

看着雪芝无视上官透的伤残毁容,还一直悉心伺候照料,他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想法。

可是她却在今年态度大转。

她突然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只是,他依然什么事都不知道。

雪芝只是在哄着重适,很平淡温柔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仇恨。

确实,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是不难受的。

依稀记得当年,上官透随便说一句话便可以让她哈哈大笑,他要稍微一点不对劲她眼泪就哗哗掉下,一点儿不值钱,也就他心疼。

可是事到如今,她再已无泪可流。

她只想忘记一切。

只要想到上官透,她便会努力转移注意力。

哪怕多想一刻,都无法承受。

都会觉得呼吸也是疼痛。

他等了他一百天。

她守了他六年。

一直以来,她不曾为自己感到不值。

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要论孰是孰非,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当初上官透彻底沦为废人,她在绝望中度过了数百个时日。

四个月后,他的伤病复原,意识也相对清楚许多,她天天与他说话,不论他是否听得懂。

即便伤口愈合,他的脸也依旧惨不忍睹。

除了衣服和发冠被她打点得一如既往的考究,没有人能认得出这个成日坐在轮椅上行动不能的厉鬼,便是当年潇洒风流的一品透。

曾经想过找释炎和丰城报仇,也想过要练成绝世身手,闹得天下大乱,要用所有人的痛苦来祭奠上官透。

但是在经过大起大浪之后,雪芝总算想清楚,她要做的,是守好自己所拥有的。

上官透复原后某一日,雪芝坐在床旁,亲吻他的手指说,透哥哥,你好好养身体,总会康复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上官透双目无光,直直看着上方,眼角却微微湿润。

雪芝轻轻吻去他的泪,顺着那张凹凸不平比烧伤还狰狞的脸,一直吻到他的嘴唇。

那是在他残废以后,她第一次吻他。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

雪芝与他十指交握,轻声道,既然我嫁给你,就永远是你的妻。

她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却依然保留些许男女交欢的能力。

所以,她宽衣解带,与他缠绵了整整一夜。

这件事被第二天闯入的侍女看见。

侍女失声尖叫,仿佛真看到了鬼。

雪芝却站起来,冷冷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侍女连忙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

对一个女子来说,跟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是跟一个落魄到一无所有的人,是比登天还难。

就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五年过去。

这不是单单爱情二字能够形容的感觉。

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他便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

都说激情是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一个人的身上,失去时痛过了,便再不记得什么。

可是,上官透是早已是种入她人生的一棵树,即便没有了激情,甚至没有了爱情,他依然根深蒂固地伴随着她。

如今,她要将这棵树拔出来。

娘,娘,你把我抱得好疼。

重适轻声哼道,我快不能呼吸了。

雪芝怔了怔,松开他,轻轻拍拍他的肩:傻儿子。

雪芝。

穆远走过来,也蹲下,看着重适微笑道,我看你也在重火宫内待得够久了,离兵器谱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带着适儿先出去走走?去哪里?当然是宫主说了算。

167雪芝眺望窗外,仿佛可以越过千万重树枝花叶,看见天边最遥远的地方。

她一直沉默不语。

还是不想出去么?穆远顿了顿,轻轻摸摸重适的头,全无失望之色,无妨。

我们确实该留下来为大会做准备。

毕竟是你复出后第一场。

江南。

穆远倏然抬头:什么?我想去江南。

穆远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她的拒绝,他早已习惯而且绝对不会透露情绪。

但是在听到雪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显得有些兴奋——来回走了两圈,转过身道:那我们早些出发吧,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行囊。

嗯。

夜幕降临。

朝雪楼的南厢房门前。

雪芝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冷月几条,寒光幽照回廊。

黑夜中,画卷和器具都显得精致而孤独,厢房中飘逸着茶香。

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月色沐浴了他一身柔光。

我就要出远门了,雪芝走上前一步,想了许久,会让人照顾好你。

上官透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雪芝又说: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会很想你。

上官透半侧过脸,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她亦回望着他,眼带笑意。

在她看来,那样恐怖乃至让人无法联想到是人类的脸孔,似乎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想说的。

她笑着,快步走到他面前,蹲坐下,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膝盖上,握住他修长却残破的手指,你想说换季了,让我注意身体对不对?我当然会注意的。

上官透看着她,依然不说话。

他不能说话。

雪芝就像一只黏人却安静的雪猫,在他的膝上轻蹭着。

这样清冷的月夜,她却似乎拥有了全天下最大的幸福。

上官透眨眨眼——那一双长在皮开肉绽的容颜上双眼,在月光中是如此明亮。

可是,很快红了。

他用手背回蹭着雪芝的脸,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她浓密的发间。

她感受到了,却未表现出一丝伤感。

她只是闭着眼,微笑着说:透哥哥不要难过,只要芝儿在,就会让你开心的。

他看着她半睁着的漆黑瞳孔,吞了吞唾沫,却发不出一个字。

其实他很想说:雪芝,你明明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为何还要这样?这一夜温暖却又寂寞。

就像过去的六年,她在满足于心安中度过的六年的每一个夜。

花香虫鸣的夜。

其实,上官透和雪芝的劫难事撮合了很多夫妇。

例如仲涛和裘红袖。

然而,在初闻上官远耗之时,裘红袖并没有考虑过仲涛。

就是直到雪芝这回前往苏州之前,她都没有同意和仲涛在一起。

裘红袖一直都是那种自我为中心的女人。

她不怕孤独终老,也不怕闲言闲语。

而且她认定了男人就是往骨子里的贱,她在同男人花前月下的时候,从来不愿意把心交出去。

上官透重伤的时候,裘红袖和仲涛是最先赶来看他的。

他们几乎每几个月就会长途跋涉赶到重火宫一次,就算再忙,也会发信函给雪芝询问上官透的近况。

但是,自从雪芝和穆远成亲,他们就断了联络。

雪芝完全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由,而且就算有一天他们带着大批人马上门劫人也不会是出乎意料之事。

所以,雪芝也早就猜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很多年没有回到苏州。

她抵达苏州的一日,城内起了大雾。

暮春时节,疏花暗香。

清晨的雾气,在一片片吹落的柳树红花中游走,就像挂上了薄纱,透明细白,朦胧一片,把柳树枝条勾勒得更加嫩绿。

远处的楼房早已湮没在大雾中,屋顶纱窗像是挂上了垂帘一般。

窗台上的花儿恬静地仰头,花骨朵儿变成一团团白雾中的红晕。

天方亮,整个城市渐渐苏醒过来,仿佛梦已和雾连成了一片。

春风十里。

雪芝终于在两岸红楼碧瓦中望见一栋酒楼上挑起的菱形酒牌:仙山英州。

春阳淡柔,照应在那木制的酒牌上。

大红色的四角灯笼,也被朝阳照得一如新制。

这个时段酒客不多。

裘红袖也在接到书信后早早地准备好接见雪芝。

接待男子的时候,她鲜少下楼。

但对于女子,她从来都是给予十分的尊重。

她站在岸边,艳丽胜似两岸的七里香。

只是在和雪芝见面后,她的态度冰冷得几乎令人失去知觉。

雪宫主,有何贵干?雪芝掀开珠帘,从船上下来,轻身跃到岸上:红袖姐姐。

进来坐吧。

裘红袖看了一眼随后上岸的穆远和重适,冷笑一下,话还未说完就转过身去。

穆远哥,你先带着适儿去逛逛好么。

穆远点点头,摸摸重适的头,抱他骑上自己的肩,逛街去了。

雪芝看着他高挑的背影,突然发觉近些年他瘦了很多。

过度的繁忙仿佛让他的骨架子都瘦了不少。

她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彻底没入闹市区,才进了仙山英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小节分开发太没进展,还是凑在一起吧……168裘红袖命人替雪芝沏茶,又冷冰冰地问她要吃什么。

她摆摆手问仲涛去了何处。

裘红袖句他死了就完事。

雪芝哭笑不得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想了半晌,还是起身道:我不过路过此地,想着来看看红袖姐姐,既然姐姐安好,便不多打扰了。

慢走不送。

裘红袖双眼飘到了窗外,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还没下肚,胸膛已经剧烈起伏,直到雪芝走到门前,她终于忍不住,狠狠拍桌,站起来道:重雪芝,你回来!雪芝站住脚:红袖姐姐还有何指教?既然咱们都是多年的姐们儿了,有的事就不要遮遮掩掩,开门见山谈谈。

裘红袖冲到她面前,怒道,你知道么,狼牙听说你要来,一大早就离开,说等你走再回来。

你说,光头变成那样,你就嫌弃他了?好吧,我承认他变成那样确实配不上品貌双全的重大宫主,你改嫁了也就算了,还弄得天下皆知,你这样对得起一品透以前对你一往情深么?我自然对不起他。

她这么一说,反倒让裘红袖说不出话了。

裘红袖摇摇头,冷静了许多,态度也软了下来: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她看着自己没说话,又道:确实,你还年轻,要跟个废人这么过一辈子,是谁都受不了。

姐姐不是不理解你,只是……那人是一品透啊。

是,我欠他的。

雪芝淡淡笑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欠他的。

儿子都长这么大……你们夫妻还有谁欠谁的?只是,改嫁以后,千万不要丢了他。

他这人我最清楚,有什么不高兴的,全部都往心里搁,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更何况他现在也说不出……他死了。

雪芝打断道。

所以我才说——什么?裘红袖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耳光,愣愣地看着她。

在苍茫的白雾中,春日的苏州失去了鲜明的色彩,轮廓也变得模模糊糊。

满目的红楼仿佛化作了海市蜃楼,不再精致,不再明媚。

裘红袖反应很快,立刻笑得有一丝轻蔑:你是在为自己改嫁找借口吧。

雪芝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又次重复道:他死了。

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没有表现失态。

只是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一颗巨大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毫无预警地。

她认定自己能够平静地诉说这一切,她也做到了。

看着裘红袖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悲恸不已,她不是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她不能继续哭。

如果她哭了,大概真的会做出很多傻事。

她还有自己的安排。

最起码,她要为上官透和显儿报仇。

裘红袖和雪芝聊了一整个白天。

夕阳西下,雪芝刚离开没多久,仲涛便回来了。

他又为裘红袖买来了她最喜欢的桃花枝,也做好了花枝又一次被她无情扔到一边的准备。

在把花枝递到裘红袖手中的时候,他还顺便板着脸说:我还真是看到姓重的丫头走了才回来的,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裘红袖看着花枝发呆,眼睛肿肿的,妆也有些糊了。

仲涛这才发现她的异样,急忙道:难道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她欺负你了?红袖,红袖,你不要吓我。

微风徐徐,轻轻摇动了仙山英州的酒牌。

黄昏的阳光洒落万点殷红的苏州。

那四个飘逸的大字摇摆的时候,裘红袖的发丝与金钗也略微乱了。

她突然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大哭起来。

一直对仲涛若即若离,其实是害怕他得到自己后便跑掉。

可是,在面对心爱之人的死亡和离开之时,还是前者更令人害怕。

世事难预料。

她不愿意像雪芝那样。

她不愿意后悔。

他们不会是雪芝和上官透。

此时此刻,雪芝站在对岸的小船中,掀开帘子,看着里面抬头对自己微笑的重适和穆远。

她摸摸重适的头,指着他怀里的一堆木制玩具道:哇,穆叔叔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是啊,这是关羽,这是张飞,这是刘备!重适摇晃着手中的木偶。

穆远道:跟裘姑娘聊了一天?雪芝笑着点点头。

很快,船夫摇晃着桨,她偷偷回头掀开纱帘,看到了对岸的仙山英州,还有站在夕阳下旁若无人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雪芝知道红袖姐姐是真的很伤心,所以才会哭成这样。

她一直都把上官透看成最重要的人。

雾散了,苏州繁华的夜晚在一片宁和中,悄然升起。

大红灯笼亮了,游船在缓缓前进。

岸上的两个人也在视野中被缓缓平移,最后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灯火替代。

悲伤时,谁都是会哭的。

可是雪芝不能哭。

因为能够让她停止哭泣的人,已经不在了。

169 170四年前,在少林的支撑下,柳画自创门派画剑庄,规模与实力日甚一日,并且在这两年和重火宫数次交锋,争夺吞并门派与买卖。

柳画重回江湖的时候引起不少人的猜疑。

她和夏轻眉的过去也没有被人们忘记。

但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外加释炎这个强力的避谣后盾,很快她恢复了正常生活。

她擅长一切三从四德女子擅长的东西,门派争斗方面却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几次在大场合与重雪芝碰面,雪芝几乎都不大留意她,在与各派掌门人的交流中她也经常插不上话,这让她很懊恼,决意要与重火宫以及雪芝分出个高下。

去岁腊月,柳画曾经来找过雪芝。

那个时候雪芝几乎已经完全隐退江湖,而且数年未见,所以在看到柳画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岁月催人老,不长不短的五年过去,柳画的外表依然秀丽温柔,却显然已不是当年那个水嫩嫩的小姑娘。

柳画说话一向语速很慢,她在雪芝几次耐心几乎磨尽的情况下,慢吞吞地诉说了一个让雪芝崩溃的故事。

在她离开过后,雪芝不记得任何事,只记得她说的两段话。

第一段是:如果上官透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那由我来告诉你。

毕竟你再也没有机会从他口中听说这件事——我和他早就有了孩子。

我曾经要上官透休了你,上官说会考虑。

不过我想嘛,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他大概提都不会跟你提到这件事。

但我比你要幸运很多。

我在怀孕的期间就听说了公子打算杀了上官透的消息,立刻当机立断亲手了结了肚子里的婴儿。

不然,这孩子也该跟你的适儿一样大了吧。

在上官透变成废人的冲击下,雪芝几乎忘记了上官透之前说要休她的事。

她一心认为这是他为了让自己远离危险编出的借口。

总而言之,在她觉得快要失去他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好的。

在听说这件事以后,她已经下定决心回去问清楚这件事。

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她不能再抛弃他。

可是,她甚至还没想好怎么去对上官透说,柳画由告诉了她第二件事:与你寸步不离和如琴瑟的那个人,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是谁。

因为,上官透早死了。

苏州下起了毛毛细雨。

再过几日便是兵器谱大会,城内人声喧嚣,城门车马如龙。

然而雨水缓慢而虚弱,像是连倾注的力气也丢失了。

水道城门处,雪芝、穆远还有重适在船上静坐,排队等着出城。

岸上的抱怨声,谈笑声,仿佛离她有几十里远。

其实最开始,她是拒绝相信柳画说的任何一句话的。

但静下心来想,她不是没有发现上官透的异样。

她认为与他的那种生疏感和同房的不契合都是他残废的缘故。

尽管如此,她依然拒绝相信——直到她鼓起勇气,与那个废人谈了话。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上官透?——她这样问他。

那个废人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些水花。

她在他久久的沉默中感到越来越深的恐惧。

直到最后,她受不了了,站起来,发狂地摇晃着他的肩,问他是不是上官透。

他沉默着。

一直沉默。

这一回轮到雪芝去找柳画了。

柳画告诉雪芝,那个废人是自己的安排。

在释炎大功修成并且接到公子命令的情况下,上官透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希望。

然而,为了让方丧幼子的雪宫主不至于太绝望,她把很久以前就是活死人的上官透留在了光明藏河河畔。

后来她问了柳画很多问题。

例如上官透的尸体在哪,他们为何要杀上官透,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公子是什么人。

但是柳画只是一直笑,笑靥如花,同时残忍狂妄。

之后,雪芝连续几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小房间里。

在整个重火宫的人都以为她有轻生念头的时候,她突然振作起来了,并且宣告复出江湖的消息。

人活着,就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是的,她想要杀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丰城。

一个是释炎。

另一个,是公子。

虽然,她在明他在暗,她随时可能死在他的暗箭之下。

虽然,她甚至连公子是谁都不知道。

前方是漫漫悠长的河道,身后是名城苏州的繁华胜地。

珠帘声在微风细雨中碰撞,清脆而空灵。

雪芝打着油纸伞坐在船头。

我觉得苏州很好玩啊,穆叔叔,为何我们不多留几日?因为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兵器谱大会打坏人了。

穆远低沉的声音在船篷中轻轻响起,如果你喜欢,等兵器谱大会过后,穆叔叔就带你去如何?嗯!两岸的画梁红窗已消失在视野。

满目柳枝烟树,青草香荷。

雪芝觉得有些累了,轻倚在船舱旁闭眼休息。

睡意越来越明显,意识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芝儿。

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

我很困,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她扭扭肩。

芝儿,别在这睡,会患风寒的。

这个声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非常年轻动听却不浮躁的男子的声音,每次响起都会让她心跳不已的声音。

隔了很久,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谁的说话声。

她立刻坐起来。

可是,周围没有人。

细雨依然在无声飘落,她的面颊和睫毛上都是融融的雨粒,四周灰蒙蒙的,两岸模糊的灯光与行船擦身而过。

她失望地靠回去,却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芝儿。

这一回她反应很快,立刻站起来四下观望。

但是依然没有人。

她站起来,掀开珠帘看船篷内。

穆远和重适不知去了何处。

她再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船头的上官透。

他依旧一袭白衣,外面披着长长的狐裘,连襟白绒帽低低半掩着青丝,几缕及腰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玉树临风,潇洒翩翩,一如他十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雪芝捂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尖叫出声。

朦胧的春景中,他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加快脚步,直奔过去,却站在他的面前不敢轻举妄动。

她生怕这是梦,她要有所举动梦就醒了。

然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搂入怀中。

闻到熟悉的味道时,雪芝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回抱着他,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不可能是梦,梦不可能这样真实。

我想你,我真的想你了。

雪芝大哭出声,透哥哥,我想你了。

然后,她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了。

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她也依旧满脸泪痕。

只是她依然坐着,而船头没有任何人。

她懵懵懂懂地环顾四周,然后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一切都已中断,唯独眼泪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不停流下。

还是那艘船,还是那条河,还是这片天下。

思念也一如既往,潮水一般吞没她的世界。

只是,他依然不在。

从来不曾有这样真实的梦。

真实到梦断人醒,她都觉得他才来看过自己。

春雨过后,空气潮湿。

雨后的夜空繁星闪烁,更加高远,耀眼,美丽。

船只在河中轻微摇摆,河面一片深蓝,岸边的红色小圆灯笼在上面投落团团光晕,又被行船溅起的水花荡漾开。

空气寒冷,身体像是从薄冰中穿过。

雪芝抱着双腿,坐在船头。

雪芝。

穆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嗯。

进来吧,外面冷。

嗯。

待会儿就来。

自从知道他的死讯,她便拼命让自己忙碌起来,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拼命练武,这样她就不会太难过。

所以,外人根本看不出她有怎样的变化。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自己去想上官透。

对他的感情一直变化很大。

从最开始的仰慕,到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动心,到爱恨交加,到单单纯纯的爱慕,到现在……她第一次如此深刻感觉到,原来只是单纯的思念,也可以如此疼痛。

这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和弥补机会的失去。

永恒的失去。

上官透这三个字,已经变成回忆和过去。

一阵沉默之后,穆远走上前来,坐在她的身边。

可能你不知道,莲宫主去世之前曾经交代过我一些事。

穆远声音低低的,像是害怕舱内的孩子听见,如果你生活困难,让我来照顾你。

雪芝缩紧脖子,轻声道:你一直都很照顾我。

他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雪芝怔了怔,又道:你已经娶了我。

穆远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雪芝才麻木地说道:你是想说我们没有圆房么?不是。

穆远立即回答,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在你看来,我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或者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莲宫主叫我那么做。

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可是雪芝,你的人生还很漫长。

往事固然可贵,但接下来你不能总是在回忆和惋惜中度过。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我也想忘记他。

他已经走了,我不管那是什么理由,他丢下我了。

现在我再难过,他也看不到。

我真的不要再想起这个人。

可是,你觉得我能够做到么?她转过头,眼眶和鼻尖都红红肿肿的:我能做到么?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水声。

穆远望着她许久,突然搂住她:你不用忘记他,也不应该忘记。

但是,我不希望你再难过下去。

他半睁着眼,双瞳在漆黑透亮,在长长的睫毛下泛着点点水光,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穆远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虽然你不嫁给我,我也会帮你报仇——发现怀中的雪芝身体僵硬,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柔声道,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成亲,我就会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

那些上官透答应你却没做到的事,我会努力替他完成。

171雪芝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桃花飘舞的下午。

上官透说自己梦到了她爹爹,还说了一堆哄她开心的话。

虽然知道甜言蜜语是上官透的拿手好戏,也知道这个男人说的话十句里最多只能相信一句。

可是雪芝还是非常违心地听进去,并且相信了。

当时,他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她,抚摸她的长发,说:你爹爹在梦中说我平凡,当时我可不高兴了,就说莲宫主,虽然我配不上你女儿,但这可是你在拖我照顾她一辈子,也不能太亏待我。

不如这样,这辈子她嫁给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一直守着她,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或者孤孤单单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那一日的阳光太温暖,还是飞舞的桃花太艳丽,她记忆中的上官透笑颜淡雅又温柔,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上官透是个十足十的大骗子。

不要说下辈子如何,他连这一生的承诺都没有做到。

他从她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了。

盈盈水光中,船只平稳地游走,渐行渐远。

兵器谱大会很快到来。

碧草如裙裳,白云如衣带。

少室山灰黄的树木染上了绿意,白花雪一般落满了树梢。

九莲山顶拂来一阵阵春风,送上了石坊内早春花枝的清香。

说到最适合比武的季节,还是春季。

释炎大师站在擂台中心主持大会的开场。

这些年他变化很大,其武学造诣登峰造极,且越发有历代方丈的仙风道骨,所以备受人们推崇和敬仰。

然而,这一届参加兵器谱大会的人士格外多,不是因为释炎,不是因为站在释炎西侧豪侠尚义的华山掌门,不是因为白衣胜雪弟子中英俊挺拔的林轩凤,也不是因为从不缺席大会的慈忍师太或者丹元道长等。

而是因为一直静静坐在一角,仿佛被孤立,又像被簇拥的一个门派——抑或是这个门派的主人,那名坐在人群中间,黑发红衣的妩媚女子。

除却身后四名二十出头的新四大护法,她是那一群人中最年轻,也是最出众的。

她身边的人总是很奇怪:例如站在她身侧坚决不肯坐下的大护法,也就是她的丈夫穆远,分明是她最亲密的人,态度严谨表情严肃,完全不亚于她身后的四名护法。

例如那三名长老,他们恭恭敬敬的样子,仿佛就是她管教的嫡传弟子。

而这三名长老中坐着一名将近不惑之年的美丽女子,她的外貌与他们是如此格格不入,表情却与他们如出一辙。

这名女子便是上一代护法中的海棠。

她已于前一日被提升为长老,成为历代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

奇怪归奇怪,这个人们一度认为是没落贵族的武学世家,却又一次成为了各大门派的梦魇。

重火宫三字,活跃而且强势地霸占了兵器谱的双鳌头。

重火宫再次崛起理由的传言有很多种。

但是每一种都与他们的宫主脱不开关系。

而这一日会场爆满,和重雪芝亲临大会也脱不开关系。

重雪芝今年二十六岁。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年轻而又生涩的年纪。

但是她仅仅只是坐在那儿,气场就出来了。

人群中有些老江湖忍不住跟兄弟感慨:这死丫头,跟她爹当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目中无人,看了真让人讨厌。

结果他兄弟还没来得及回话,此人已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看看我的女儿,那是我女儿。

林宇凰无视地上猛翻白眼的人,一边擦着自己分明在笑的眼睛,一边感慨。

这几年她真的受苦了。

不过,雪芝会来参加兵器谱大会,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地想露面才是。

跟林宇凰同行的解语说道,她大概是想替上官透报仇吧。

那是肯定的。

她想杀释炎?不会。

释炎总要死,不过应该不是死在我闺女手上。

这时,重火宫的座席上,温孤长老终于按捺不住火气,用力一拍桌:不杀释炎?为何不杀释炎?他盗窃了我们的武学秘笈,祸害武林,处处与重火宫作对,还令上官公子成了废人,如果这狗贼不该死,其他人也都该被赦免了!如果说以往杀不了也就算了,现在宫主和大护法联手,未必打不过他!拆穿他的假面具的最佳时刻,你们却——长老。

穆远打断了他,宫主这么做,自有她的安排。

我不能理解宫主的安排。

我们已经忍了太多年。

释炎不是那种不会争强好胜的人,他也不是不能每一届比武都拿第一。

只是,他为了那个人,也为了不暴露自己修炼《莲神九式》的事实,一直在忍。

雪芝淡淡道,而且,杀了释炎,就无法杀掉那个我真正想杀的人。

宫主想杀什么人?温孤依然意气用事,而他身边的两位长老一直沉默。

那个能让他如此忍辱负重的人。

那是什么人?我不知道。

雪芝用手指撑住下颚,若有所思地看着擂台,以及台上已经开始比武的两个人,但我会知道的。

172这时,尉迟长老迅速抬头,看着雪芝。

但是很快,他的视线和宇文长老对上。

他有些不甘心地合上嘴。

这人,我也不会立刻让他死。

雪芝轻轻摆弄着一绺发梢,嘴角上扬,人活着,不是还有很多时候比死了更痛苦么?说罢,她又拍拍烟荷的肩:丫头,待会儿你就上去吧,今天赢漂亮些,别老跟以往一样,打得丢三落四。

烟荷用力点头:是,宫主!雪芝顺着发梢一直往上摸,一直到纠缠着发根的几缕小辫子:小涉,后天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她笑容艳丽却又带着一丝少女的纯真。

先是兵器榜的比武。

兵器谱大会持续四日,兵器和武笈分别持续两日。

一流的门派很少第一日就上场,然而重火宫在第三场比武就派上了烟荷,让许多人都摸不清头脑。

然而,当烟荷连续几场都在反复使用《麒麟一剑》时,不少人都看出了重雪芝的野心——大会规定,一个人无论在一场比武中使用多少种兵器,获胜后一定会选取他使用频率最高的那一把上榜。

穆远已经连续三年拿下混月剑榜首,他一个人也是无法拿下两个排名的。

而对重雪芝来说,榜上只有混月剑是不够的。

第一日下来,重火宫的麒麟剑首次入榜便进入了前十名,水纹剑、火焰剑、星轺剑进入前二十。

但到最后一场,慈忍师太坐不住出场,将麒麟剑击到第十一名。

到第二日,高手角逐。

人们翘首以盼重火宫宫主的出场。

雪芝一直漫不经心地看着比武,每次重火宫被击败,群众们的目光总是会不约而同转向她的位置,可是雪芝神色悠然,一丝要出场的架势都没有。

于是剩下的只是排名不断往后挤,和群众的一次次失望。

一如既往,这一年第一个挑战丰城的人依然是满非月。

也一如既往,满非月败阵下来,玄天鸿灵观被华山狠狠甩在后面。

雪芝对满非月的评价一直不高。

但是对满非月一次次的挑战,她却充满了感激——这个身高不及自己胸口的毒妇,一直在想着替她最心疼的弟子报仇。

只是力所能及。

近日丰城老来得子,意气风发得很。

看着他在擂台上故作谦虚地拱手,笑得无比张扬,雪芝几乎就要冲上台去和他对抗。

可是她要忍。

重火宫的人也知道她为何要忍。

他们都知道,她的目标不仅仅是杀了丰城。

她要杀了丰城,然后继续夺取双榜桂冠。

只是,如何在兵器谱大会上不留痕迹杀掉丰城,依然是个谜。

丰城从擂台上下来后,雪芝转眼看向了他。

可能是留意到周围人的眼神,丰城回头,和雪芝四目相接。

然后,雪芝对他露出一个媚气十足的微笑。

这样倾国倾城女子的笑容,是所有男人都无法抵挡的。

只是丰城在看见她的笑容后,受宠若惊之余,眼中竟渐渐透露出一丝恐慌之色。

谁都知道,千年狐妖的笑是美艳的,同时也是致命的。

在新任四大护法被击败,除却混月剑以外的四大剑法排名落后以后,海棠,砗磲,以及封剑多年的宇文温孤长老居然出场了。

很快,重火宫的星轺剑、麒麟剑、火焰剑和水纹剑又迅速冲入了前十名。

接下来,穆远手持混月剑上了擂台。

直到最后一场结束,他都一直没有下来过。

兵器榜角逐告终,南墙前一年的大红榜被揭下,墨迹未干的新榜贴上去:第一名,重火宫,混月剑(穆远)。

第二名,少林寺,双截棍(释炎)。

第三名,武当山,太极剑(谭绎)。

第四名,灵剑山庄,虚极剑(林轩凤)。

第五名,重火宫,星轺剑(海棠)。

……从头至尾,重雪芝都没上场。

不少人失望而归,不少人大呼上当,却有更多的人在津津乐道谈论重火宫宫主的美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说,重雪芝说不定只是重火宫的摆设,真正的宫主是穆远。

雪芝对这些事不关心。

马上就是武笈榜的角逐,她有些激动,甚至,有些紧张。

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

她挽着穆远的手正准备离去,却看到逆人潮而来的林奉紫。

奉紫没有变,依然弱柳扶风,身姿轻盈,只是在看到雪芝和穆远挽着的手时,目光变得格外沉重:姐姐,我爹爹说你会来参加大会,一定是有想要除掉的人。

雪芝微笑:这与你无关。

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但是就像上次我告诉你的那样,你变了很多。

奉紫垂着头,并不敢直视雪芝,你知道么,所有人都说你是大魔头,将来一定会引起腥风血雨。

妹妹,现在说未免为时过早,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收手吧。

我不想看着你堕落下去。

明天还有事要做,我们先走了。

奉紫上前一步,拦住雪芝:你究竟打算怎样?你要杀的人,很可能都是好人!无论他们因为怎样的差错得罪了你雪宫主,也是有家庭,也有亲人的,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173明显感到怒气上升,雪芝依然只是微笑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不想多说。

你……只是因为对上官透厌倦,就开始唯恐天下不乱了么?一听到这三个字,温热的液体就直直地往眼眶涌。

雪芝攥紧穆远的袖子,努力保持镇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管。

我曾经因为你们的感情流泪过无数次,可是你最后还是背叛他了——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事。

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奉紫表情变得痛苦之极,她抬头看着穆远,又看看雪芝,这么多年,我一直……我一直……你又知道些什么?像是发现自己是多余的,奉紫尴尬地站在原地发呆。

然后转身跑掉。

直到奉紫走远了,雪芝才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穆远,一脸惊慌:难道……难道奉紫现在还是对你……不是的。

你想多了。

穆远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你也知道,她一直大小姐脾气。

次日,武笈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若说兵器榜上的排名代表的是一个门派在江湖上的实力,那么武笈榜上的排名则代表这个门派在历史上的地位。

相较于竞争激烈的兵器榜比武,武笈榜比武显得稳重且危机四伏。

作为一个新生门派,画剑庄在兵器榜上拿下二十多名的成绩,已是非常卓越。

然而柳画没有收手,前几场比武频频出场,而且一直盯着重火宫的位置看。

释炎显然比柳画沉着。

他看上去十分安好,毫无异样。

一整日下来,雪芝依然没有出手。

甚至重火宫出场的人都不多。

直到最后一日,所有人几乎都要放弃目睹精彩戏份的想法时,重火宫突然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四大护法轮流上场,与少林、峨嵋、武当、华山、灵剑、蜀山等大门派混战连胜八场,终于过了午时,压轴的掌门都纷纷出场。

重火宫也换了海棠上场。

要上榜,请海棠——这是重火宫新一代弟子们的口头禅。

海棠的实力不亚于各大门派掌门人。

她顺利击败了蜀山掌门、华山副掌门之后,丰城足下一点,跳到擂台上。

丰城一向不看重兵器榜,他更在意的是华山在武林中的地位,所以一般会努力争取武笈榜上的排名,之前都是在保留实力。

这些年他的武功突飞猛进,海棠不是对手。

外加海棠奉命使用《金风化日手》,招式的局限让两人刚交手不出十招,她就明显处于弱势。

烟荷握紧双拳道:这下不好,大护法,过一会儿可能要你来救急了。

不急。

雪芝摇摇手,先看。

但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华山派《泰古长剑》和重火宫《金风化日手》,前者获胜。

承让。

丰城的剑锋不偏不倚指着海棠的下颚,海棠依然像是没有血性一样礼貌地笑笑,然后下擂台。

正午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目,台下不少人汗水直流,也有人离开会场。

也就是这么眨眼的刹那,那如大山一般高耸在少林寺大院内的擂台上,一道红影闪过。

在许多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雪芝握紧手中的金柄长刀,冲着丰城微微一笑:丰掌门请赐教。

华山派丰城对重火宫重雪芝。

释炎在台下高声道。

最后那三个字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春日艳阳下,火红的长裙,绸缎一般的黑发迎风飘舞。

女子姣好的身段在薄而柔软的红丝中若隐若现。

铜锣敲了一下,两下。

丰城怎么都不会料到,这一日会和她对上。

原本按照惯例,对手是女子时,他会让对方三招。

可是当第三声铜锣响起的瞬间,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非常小心地后退一步,然后奋力出击。

相反,雪芝成为了让招的那个人。

她连连后退,左躲右闪,刀身一如秋水,刀尖却在回挡的时刻剧烈颤抖。

她的笑意和从容让丰城不安。

丰城起先只是打得有些匆忙,但直到她一次轻盈绕过他身后时,拉近他说的话才让他明白自己的恐惧原来不是多余——不想简单地杀了你。

可是,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化身为修罗,向他索命来了。

咚、咚、咚!三声沉闷巨大的声响,丰城的长剑一次次刺向雪芝,锐利的剑锋犹如铁钉一般,深深扎入擂台的木柱上。

毫无剑法可言,他早已自乱阵脚。

相反,雪芝的《三昧炎凰刀》却舞得出神入化。

刺、砍、收,回斩,利索到位,让台下的人们一饱眼福。

虽说如此,没有一招击中要害,像是一只正在和小老鼠玩耍的猫。

是人都看出来了擂台上的气氛不对,但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宫主打算下毒?朱砂看了看琉璃,可是她和丰城交过手,以后如果查起来,人家一定会怀疑她。

宫主做事欠考虑,我已经习惯了。

琉璃无奈道,就算她现在在台上斩了丰城的脑袋,我也不会吃惊——呃,下雨了?他摸摸自己的头,有液体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看见了朱砂等人惊愕的表情,又他看看手心——粘稠的鲜血顺着手心滑落。

再次回头。

擂台上,雪芝持刀的手高高举过头顶。

红色宽大的衣袖顺下滑落至肩,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她头顶的刀银光闪闪,未沾上一点鲜血。

可是,她对面无头人颈处的鲜血却像火花一样,四处飞溅,雨点一般纷纷落下擂台。

174啊。

我手一滑,就……雪芝故作惊讶地收刀,后退一步,丰掌门的头呢,谁看到丰掌门的头了?快快装回去。

不过多时,人群开始涌动,中间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丰城的头颅像皮球一样被人们抛来抛去。

他的遗容依然惊恐。

擂台上,丰城的尸体轰然倒下。

这一日,很多人都知道雪芝会杀人。

包括柳画,释炎,林宇凰,林轩凤,奉紫还有重火宫的部分弟子。

但是,没人知道丰城的死亡方式竟是这样。

不——!!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重雪芝!她这个人尽可夫的小贱货,她这个恶贯满盈的女魔头——人群中传来白曼曼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雪芝站在高高的擂台上,看见白曼曼一身华衣跪在地上吼叫,金钗和珠玉却狼狈地落了满地。

白曼曼身边的奶娘还抱着丰城刚满月的儿子。

阿弥陀佛。

释炎站出来,闭眼道,雪宫主,近日你在少林残杀丰掌门,应自知后果……重,重雪芝——你疯了?慈忍师太语无伦次道。

林轩凤道:雪芝,无论你和丰掌门有何过节,你也不应该——造孽啊。

雪芝背对着重火宫的人,击掌三次。

海棠端着一个盒子走上来。

诸位理应知道,丰城登上掌门之位是因为他的兄长丰业暴毙。

而这个害死丰业,强娶逼死嫂子、挑断侄子手脚筋并且在其成年后将之残忍杀害的,也是丰城。

雪芝将盒子放在擂台中央,这些都是重火宫找到的罪证。

这些年丰城在底下与邪教勾结出卖华山的事做了也不少,他甚至还偷学邪功,在华山的地下通道中还存有大笔金银珠宝,妄图东窗事发便携妾私逃。

如果各位武林豪杰对我今日所作所为仍有所不满,那请随时来重火宫讨伐,重雪芝亲候大驾。

实际上,丰城做过怎样的坏事,这天下这武林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重雪芝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她愿意,在释炎默许的情况下,也可以让丰城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之所以要去调查这些事,不过是想让丰城身败名裂,更凄凉一点而已。

仲春四月,繁红嫩绿。

飘舞的花香早已将血腥味覆去。

各大门派已经派人着手调查丰城的背景,兵器谱大会继续进行,圆满落幕。

大黄武笈榜上沾满了鲜血。

很快又被少林弟子揭下去,换上新的。

第一名依旧是重火宫的沧海雪莲剑,后面紧跟穆远的名字。

白曼曼跟着奶妈走到雪芝面前,无视旁人的目光,用虚脱的声音说道:我不管你杀丰城是为了什么。

我不管他做过什么,做错什么,他是我的丈夫,他才从丧子之痛走出来,我们才有了孩子,你就让我丢了相公,让孩子丢了父亲。

重雪芝,你今天如果不杀了我和我儿子,以后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向你索命。

任何代价。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雪芝撑着下巴,嘴角微扬:敬候佳音。

那孩子在看到这个眉目如画的宫主以后,睁大双眼呆了很久,居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如此可爱,如此纯真,好像刚才身首分家的只是一颗树,或者一个玩具。

在这个会场上,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没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再看看四下沉默散开的人们,还有那一双双有些惶恐的,偷偷瞄来的目光,雪芝突然想起来穆远曾说过的一句话。

然后,轻轻笑了:穆远哥,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真的做到了。

什么事?雪芝摇摇头,提起红色的裙边,起身离开座席。

兵器谱的大红大黄榜上,字体没有变,墨迹犹新,血迹也不见踪影。

崭新就像是过年时贴出的喜庆窗花。

她依然记得穆远说过的话。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上官透,甚至还不认识小涉。

夏轻眉还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年,原双双还是一个有些挑剔的中年美妇。

而她,只是一个有些愤世嫉俗的,却又对自己的门派充满憧憬的小姑娘。

那时的自己那么讨厌奉紫,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看她,偷偷地羡慕过她。

那时候,有那么多的事,她都不知道。

在她的眼中,天下是广阔新奇的,充满了阳光。

那时候,上官透出现在英雄大会上,翩翩白衣,潇洒的身影,深深刻印在她少女的记忆中。

那时候,在英雄大会上,重火宫吃了很多亏。

但是穆远的一句话让她振作起来:给我十年,我还你一个当年的重火宫。

175第一个目标已经完成。

然而,不能立刻杀释炎。

杀了释炎,公子就很难对付了。

虽然完全不清楚公子的底细,但是雪芝深知要与此人对抗,并不只是完成任务或者目标那样简单。

这个人手中掌握着无数人的性命,释炎,上官透,柳画,丰城……还有很多未知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几乎任他摆布。

所以,和公子对抗等于拼命,甚至送命。

一直以来,公子身份都是个谜。

雪芝知道的只有两点:一是他暂时没有除掉自己的打算。

最起码,这么多年过去,完全没有这方面迹象。

二是公子通过释炎操纵少林华山。

因为碍于少林地位和作风,释炎做事比较谨慎,基本比较出格的事都会交给柳画去做。

虽然公子的武功很可能比雪芝认识的任何人都高,而且一点线索都没有。

但,只要有人知道一个人的行踪,那么这个人就不算失踪。

只要是两个人知道的事,就不算是秘密。

释炎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人。

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等待英雄大会。

《莲神九式》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

修炼这一武功的人,在阳光下和体热时能够将能力发挥到极致。

但是与此同时,也会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内力。

英雄大会,释炎必然会参加。

虽说英雄大会不限制武功招式的路数,但是他也不会傻到用《莲神九式》击败对手。

他还会努力隐藏自己修炼过《莲神九式》的事实。

以释炎的功力,不是做不到的。

不过,任何人在长期的搏斗下,都会忍不住使用自己最擅长的招式。

而十月正是秋阳高照的时节,只要那一天气候够好,让释炎暴露真实内功势在必得。

只要释炎暴露了内功,全武林必讨伐之。

那时候公子是谁,也就不难知道了。

只是,要与他深厚的内力长时间搏斗,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很难做到不两败俱伤。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双方刻意延长比武时间。

可释炎不是傻子,不可能给人白抹了油嘴。

除非有致命的威胁或者诱惑。

在雪芝看来,释炎就是个变态,是没有想要的东西的——除了,一个自己的儿子。

说直接点,便是他想要和一个男人,生下一个孩子,而他是母亲。

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兵器谱大会结束后,雪芝和众人一起下山,准备上马车回重火宫。

但是,就在雪芝一脚踏入车门时,突然看到山脚的光明藏河旁走来两个人。

她原本只是不经意瞥了那两人一眼,却禁不住再次回头——其中一个一身青衣,头戴黑色斗笠,另一个身批大氅,垂落的绒毛帽檐将半张脸都盖住,只露出挺拔的鼻尖和尖尖的下巴。

对于戴斗笠的人,人总是会下意识多瞧几眼。

可是雪芝看他们的原因却不是斗笠。

而是这样的情景。

这样的春色,这样的暮色,山脚刚好又有四处飘落的樱瓣。

就像刚下过一场红白相间的大雪,樱树上尽是细细碎碎的花瓣花朵。

而光明藏河水流明媚而湍急,吞没了所有人的脚步声。

竟不由自主记起曾经和仲涛坐在苏州岸旁,一脸闲逸的上官透。

仲涛从来闲不住,这是和他最不搭调的地方。

仲涛多动症一般在他周围绕着,等着裘红袖的晚餐,上官透却摇着扇子,劝他静下来坐坐,赏赏景喝喝酒。

仲涛说肚子都饿了还赏景,一个太阳有什么好看的。

上官透只是笑笑,说道:狼牙兄,其实闲来忘却江湖事,买个扁舟,半斟佳酿,游遍江北,又回江南,何尝不欢快自在?当时雪芝一脸神往地坐在上官透身边,双手拖着下巴看他:游遍江北,又回江南?正是。

上官透将扇子一合,青山绿水白云间,中流一壶逍遥游。

也不知道怎么会回想起那一幕。

雪芝回过神来,又扶着车门打算上去。

与此同时,那青衣人走上前来:雪宫主请留步。

雪芝回头看向他:阁下是?那青衣人揭开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而干净的脸。

他看了看雪芝,又看看她身边的朱砂和海棠,笑得有些腼腆:我们少爷已经留意宫主很久了,特地叫小的将这个送给宫主。

说罢,将一枝樱花递给雪芝。

雪芝接过樱花枝,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将花枝送回去:我已为人妻。

青衣人并未接下:少爷知道,这也是他不亲自送花的缘故。

少爷只是一个赏花人,对美丽的花朵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希望雪宫主不要介意。

雪芝握着花枝转了几圈,喃喃道:你们少爷叫什么名字?长安虞楚之。

虞楚之个子很高,肩也很宽。

只是打扮很奇怪。

分明已是四月,他却披着狐毛镶边的豹皮大氅。

做工精美却不张扬,帽檐上的珍珠快赶上荔枝大小,一看便知道他披着几千两在身上。

176他穿那么多衣服,是什么意思?雪芝问道。

少爷体质特殊,素来畏寒。

他为何要送我樱花?青衣人不确定地回头看一眼虞楚之,见虞楚之点头之后才转过来道:梅花谢后樱花绽,浅浅匀红。

试手天工。

最美丽的花理应赠给最美丽的女子。

又是千篇一律的赞美。

雪芝面露疲色。

而且少爷说,每次宫主看到樱树时,总是会有一些失神和伤感。

既然与樱花有不解之缘,就应该拥有它。

…………七年前,那个花红如云的下午。

在阳光下,他依旧白衣黑发青腰带,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

他仰望她,他抱起她,他呼唤她的名字。

他对她说,以后每天我都给你摘一枝樱花放在花瓶里,摘一百年。

她说,一百年后我们都死了。

他说,那等你转世以后,一定要嫁给那个天天在你窗台上插花枝的人。

…………雪芝望着樱枝。

枝干嶙峋如峰,花瓣温润如玉,清香四溢。

这是她这些年来收到过最便宜的礼物,却意外地触动了她的心弦。

替我谢谢虞公子,他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抬头看向河岸边,虞楚之颇文雅地朝她轻轻一拱手。

她只能看见他的下颚。

他的皮肤雪白,雪白如同他手指上的汉白玉戒。

一般男子很少生出这样的肤色,即便有这样白皙,也不会像虞楚之那样,白得半点瑕疵也无。

雪芝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虞楚之那双白而修长、骨节劲瘦的手。

看过之后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真是幼稚又多余。

大护法呢?雪芝转身,问朱砂。

大护法和海棠还在山上,说过一会儿下来。

嗯。

说罢,雪芝又下意识瞥了一下岸边。

那青衣人还在,虞楚之却不见踪迹。

而观望四周,只有一望无际的河和马路。

并无拐角、船只或者灌木丛。

与此同时,少林寺外,穆远倚墙而立,正在静静等待。

寺院内。

人来人往,习武声、钟声、吆喝声、木鱼声此起彼伏。

而方丈室内,释炎正背对正门闭目打坐,海棠站在他的身后。

谁派你来的?释炎不紧不慢道。

是大……海棠想了想,穆远在门口嘱咐过不可暴露其行踪,又道,是宫主。

替我转告雪宫主,老衲身为出家人,不与女子做交易。

这笔交易释炎大师一定会做。

方丈不如先听了再作决定。

请说。

方丈只需要在英雄大会上让重火宫两百招,我们就可以替方丈完成一件最想要实现的事。

两百招?施主请回吧。

方丈并非无欲无求。

我们宫主可是很清楚您最想要什么。

真的不考虑?释炎犹疑片刻,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液,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滑。

他知道重雪芝知道自己的愿望,也曾数次后悔自己说出这个愿望。

但一想到可能实现,他开始心跳加速了。

释炎沉默片刻道:是什么人?问这句话的时候,释炎居然显得有一丝拘谨。

海棠从未看过他变态的模样,在听到这样的问题之后,居然还是有一种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不过她还是很镇定,对身穿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微微一笑:会在英雄大会上和你动手的人。

不过少林寺的和尚成千上百。

没有一点脑子的,不可能当上方丈。

雪宫主想要利用老衲查出公子的真实身份吧。

替老衲转告她,用一点高明的方法吧。

海棠微微叹息:唉,我原本以为释炎大师是不畏惧任何人任何事的,更以为释炎大师当真是天下第一,连让重火宫两百招都不敢。

释炎冷笑:激将法对老衲无用。

我这不是在激方丈,不过感叹一下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海棠又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这就告辞。

刚走两步,一道黄色的身影便闪到海棠前面,身法快到她无法看清,甚至吓了她一跳——如果此时他想要杀她,小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老衲只让两百招。

成交。

回到重火宫的时候已是晚上,雪芝将窗台上干枯的樱枝扔到窗外——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

不论她有多忙,都一定不会忘记在春天换樱枝。

但是第二天,她在自己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株樱花。

她觉得奇怪,但第二天晚上继续扔掉花枝,第三天还是有一枝新的樱花静立在花瓶中。

她出去嘱咐过所有人不要换窗台上的花,但是没有人承认。

然后,第四天,第五天依旧如此。

到第六天,雪芝通宵未眠。

她躺在床上不出声。

但是到天完全亮了,都没任何动静。

等她终于忍不住起床以后,发现花还是换好了,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第七天她实在坚持不住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来换樱花枝的人竟然是上官透,可是他换好了花就离开了。

就在她正准备起身赶上他的时候,她又醒了。

而且这一次醒得很早。

她已经做过无数次这种亦真亦幻的梦境。

在惆怅和失望中坐起来,她却听到窗外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

她立刻下床,却看到停在窗前气喘吁吁的穆远。

穆远哥……你在这里做什么?177穆远看看樱花枝,又看看雪芝:没事。

说罢跃下窗台。

一个时辰以后,穆远照例端来药汤给雪芝,还非常反常地开始亲手喂她喝。

雪芝喝下几口药还有些咳嗽,穆远拍拍她的背,欲言又止。

雪芝笑道: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换樱花的人是你,对么?她的皮肤在晨光中几乎是散发着柔光的,纯粹的雪白和深黑的发形成强烈的对比。

穆远看着她失了血色的唇,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雪芝的眼却弯了起来:谢谢。

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心酸。

她捉住穆远的衣领,在他还一脸疑惑的瞬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也是同一瞬间,穆远手中的药汤打翻在地。

在这之前她对他的感情生活没有丝毫了解。

但是在这次接吻之后,她心中一直在暗笑。

因为,在她亲了他很久以后,他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直到她用舌尖轻轻卷着他的唇,他才有些生涩地张开嘴,有些害羞地与她缠绵。

穆远哥,这是第一次么?之后她这么问他。

穆远还是一如以往的沉默。

不过,沉默中带着些尴尬。

他的武功那么高,脑子这么好用,理智得像个怪胎,却连接吻都不会。

多年来,雪芝第一次因为脑子里的奇怪想法笑出声来——名扬天下的穆远,居然未经人事。

这和当年那个因为太下流而把她吓哭的昭君姐姐完全不一样。

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所以,即便她和穆远在一起,也不算是将他当代替品。

或许,真的该忘记上官透了……距离三年一届的英雄大会也就剩下几个月的时间,雪芝一直在祈祷这期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事。

然而,在这杀机暗涌的江湖中,即便是一个时辰,都很可能会有成千上百条冤魂向阴间报道。

几乎每一日都有新门派建立,也有不少门派衰亡乃至从世上销声匿迹。

几乎每一刻都有无名小卒初出茅庐,或者又有身手了得的年轻人一夜间驰声走誉,成为大侠或者大盗。

同时,也有不少武林英豪退出江湖,被人们淡忘,甚至彻底遗忘。

兵器谱大会结束后一个月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名人,七樱夫人。

想要成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人。

想要验证一个人是否成名,只需要知道想杀他的人有多少。

而这两点又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七樱夫人成名的速度快得有些惊人。

这也就意味着她杀了很多人。

而且,想杀她的人也不计其数。

江湖上有不少没有门派的名流侠客,例如花遗剑,结识上官透以前的仲涛和仇见忧。

但是像七樱夫人这样,拥有一个庞大的门派体系和队伍却不建立门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七樱夫人出没江湖确实杀了不少人,但她杀人非常干净利落。

不该多杀的人她不会杀,能一剑解决的人不会用两剑。

如果一件事必须要一千两银子才能完成,她不会吝啬一个铜板。

但也不会多浪费一个铜板——如此行事风格是人人梦寐以求的。

但是真正能做到这样不受情感左右的人,百年不遇。

她的追随者不可胜算,但长期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六人,也可以说是她的随从,加上她总共七人,出入任何场合都会戴上面具。

只不过那六人戴的人是白色面具,七樱夫人本人戴的是黑色面具。

七个人面具上都有红色的樱花花瓣。

这也就是她名字的来头。

实际上,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七樱夫人身边的六个随从合称血樱六子。

这六个人都是男性,且身形差异巨大,有两个特别高大强壮,有一个特别矮,有一个特别瘦。

另外两个都是标准的身材。

有人说,血樱六子并不是都会武功的,因为会出手的只有三人。

不过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另外三人根本没机会出手。

因为,这三人其中任何一人杀人,都没有机会用第二招。

至于七樱夫人本人的武功,从来没有人见过。

就算见过,也只可能是死人。

早对于江湖上这些新鲜事,雪芝多年前便已不关心。

七樱夫人的事早传到雪芝的耳中,她却是在惹上重火宫以后才引起重视。

178七月。

长安。

炎炎夏日,天空是一片白色,长安城内车马骈阗,空中飘散着一层层尘埃。

而烈日高悬在尘埃上空,光芒像是一道道金色的火箭,火焰直射到地面,几乎将皇城烧成个大窟窿。

光芒又化作一道道利剑,直挺挺地刺入人们□在空气中的皮肤。

每个人都成了油炸猢狲,心浮气躁。

这一日,朱砂带着几个重火宫的弟子来长安接平湖春园的一批货。

因为临时马车坏了,便将碰头地点从白虎门改到了东市的长安春饭馆。

长安春饭馆一如既往,门前人来人往,门内宾客如云。

只是这一日,挤在门外的却有不少老客人。

一炷香前,长安首富司徒雪天的小儿子司徒贤就被店小二推出来,坐在地上翻滚了很久,才被大哥司徒言给捉走,临走前还丢下一句:等我爹把你们这个破馆子买下来,看你们再跟我放肆,哼!掌柜的一边跟司徒言赔礼道歉,一边解释这一日是真没法子,里面坐的是个人物,实在惹不起。

司徒言再三询问是谁,掌柜的都只得拱手叹道言多必失,许老板说了,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赔不是。

当然,司徒雪天不是没有办法买下长安春饭馆。

只不过就算这会儿把这一块的楼都买下来,他也只有站在门外的份。

这一天被赶出去的贵客不少。

掌柜的心痛得要命,许老板却笑得合不拢嘴——他正在自个儿的房间里清点那一大箱元宝,用一口闪亮的金牙对着元宝咬来咬去。

然而,在朱砂进去的前一刻,才有一个尸体从二楼被抛出来,被飞驰而过的马蹄踩得稀巴烂。

掌柜的摸摸脖子,缩到一边叹息:华山不是才死了个掌门么,怎么这么快又派人来送死了。

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我看陆掌门这火熄得也太快了。

我想也就只有重火宫能上三楼了吧。

掌柜的抬头看向骄阳下的红窗。

这时,朱砂带着那批弟子径直走入长安春饭馆。

小二连忙上前来挡住朱砂:客官,今儿个我们店满人,不接待客人。

客官请另寻……话未说完,掌柜的已经一算盘打在小二头上:胡叫什么!又对着朱砂谄媚地鞠躬:原来是朱砂女侠,我们这实在没空,改日一定登门——朱砂眼睛长在了掌柜的脑袋上,直接进去。

小二急了,立刻捉住朱砂的衣角:别啊,进去肯定会死的。

你看那些,那些,还有那些……朱砂回头,看着小二扯着衣角的手,一语不发。

小二吓得赶紧收了手,支支吾吾:这么漂亮的姑娘,给人打死了多可惜。

话音刚落,已被朱砂一巴掌拍飞。

朱砂一行人刚进饭馆,掌柜的就来劲了,向四处大喊道:重火宫的人上去了!人们密密实实地围过来。

说饭馆满人,实际上大厅里除了一些小厮,一个客人也无。

二楼楼梯口有两个樱花面具男子,虎背熊腰的,少说比朱砂高了两个头。

其中一人坐在楼梯旁,另一个长胡子的笔直地站着。

坐在楼梯旁的男子的四肢有寻常人的两倍大,他手中正捧着十来个银锭子和几个小铜板,并将那几个银锭子一个个放入口袋。

但一个不小心,一个铜板掉进了墙角缝。

他伸手去掏,但掏不到——其实缝隙不小,是他的手太大。

但他却一点向旁边的男子求助的意思都无,一拳打穿墙壁,把里面的铜板捡起来,擦擦塞到口袋里。

朱砂看了他们一眼,直接在一楼坐下。

我们主子在上面,请离开。

站着那人道。

朱砂道:我们在一楼吃饭,与你们何干。

我们主子包了。

朱砂根本不给予理睬:小二,上菜。

话音刚落,一把小钢刀从她脑后飞来。

她头一歪,躲过了暗器,然后迅速后空翻。

同一时间,四把钢刀啪啪啪啪刺穿了她对面的墙壁。

重火宫的弟子冲上去了。

朱砂也拔刀准备迎战。

她和站着那名胡子大汉交手不出十招,那几名弟子已经倒在地上。

最后一个冲上去的耳朵被那大手大汉活生生拧了下来。

朱砂错愕地看着这两人。

虽然她今日带在身边的不是一流高手,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气愤,一边怒吼道: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动手?没人回答她。

你们出去!她对着那几个还在犹疑的重伤弟子吼道,立刻出去!接下来要对付两个人。

从他们的装束她看出来了,这两人就是最近活跃于武林的血樱六子中最壮的两个。

那么在三楼用膳的,一定就是七樱夫人。

在武艺上,她并没有十成的自信。

但是力道一直是她的强项,很多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和琉璃、林宇凰扳手劲还要让他们几寸。

重雪芝根本就是一下被她摆平。

只有上官透那种从小和她一样暴力的纨绔子弟才能赢她,还赢得不轻松。

可是,对这两个人来说,她的力气简直就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素。

179在被狠狠撞倒在地,口角流血的情况下,她仍不甘心。

足下轻轻一点,飞到二楼的栏杆,再纵身跳到三楼。

谁知那两个大汉的轻功也不弱,很快追上来了。

就在被胡子大汉捉住手臂,几乎被拉扯下去的时候。

她一脚踹中那人的要害,一头砸进三楼包的门。

然而,里面的情景却让她傻了眼。

薰香四溢。

房内站了八个男人,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薄薄的纱衣,有着饱满匀称的身材。

她躺在一个宽敞的虎皮椅上,让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半露的乳房和雪白的脚。

无论是哪里,都白得就像蒸鸡蛋的蛋白。

这样一个女人,甚至连朱砂看了都觉得□。

不知道这一帮男人看着她是怎样的感觉。

可是,她却戴了遮住眼部和半边鼻梁的黑色面具,面具上同样有一片红色的樱瓣。

面具下方,一张鲜红欲滴的丰唇半张着,性感撩人。

她身后站着四个男子,两前两后,均戴着白色的樱花面具。

前面两个其中一个身材很瘦,正在替她扇风,另一个很矮,手中拿着算盘和账本,似乎正在等待和她说话。

而后面两个人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身高和身材,还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下颌,都是是完美男子外观的范例——尤其是右边偏高的那一个。

光是看看他宽阔的肩,高挺的鼻尖,还有黑亮及腰的长发,朱砂这个已婚妇女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只是他有两点非常古怪:一是这样的天气,他竟披着狐裘大氅;一是他的皮肤太白。

而且在穿着这么厚的衣服的情况下,他居然面不改色,一滴汗都没有流。

很显然,这便是七樱夫人和血樱六子。

血樱六子都挺拔而精神,同时有些冷酷。

倒是躺在躺椅上的七樱夫人,看上去温柔可人,甚至笑容可掬。

仿佛下令杀掉外面人的人不是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外面两个大汉追进来,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七樱夫人拾起盘中的樱桃,丢到口中,细嚼慢咽吞下去,吐了核,轻描淡写道:看什么?杀了呀。

慢。

那个容貌最出众的血樱子说道,夫人,这个人是重火宫的前任护法。

重火宫的?七樱夫人透过面具,眯着眼看了她一下,挥挥手,带走。

朱砂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而是她懵住了。

一直到那两个大汉把她扔出长安春饭馆,她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不能理解那个房间另外四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四个人她都知道是谁,而且见过两个。

但是她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以及拥有何等力量,才会把这四个人聚集到一块儿。

第一个是身带剧毒且百毒不侵的毒公子,天涯。

据说他天生体质特殊带毒,任何和他有皮肤上接触的生物都会在短时间内死亡,无论是人是动物,还是身带剧毒的蝎子或者蛇。

第二个是传说中的轻功第一人,灵剑山庄十一代弟子钱玉锦,和林轩凤是同一辈的。

原本是武林中很活跃的人物,但是在前任庄主去世后便渐渐淡出江湖,云游四海去了。

第三个个子矮,四肢小,脑袋大,可以说大到有些变态。

额头比鼻梁还高,眼睛的位置非常偏下,看上去就像南极老人星。

但是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年龄不大,甚至很年轻。

长成这样的人非常罕见,而长成这样又穿了一件垂地红大褂,胸戴八卦镜的,就只有一个人——神算破阵巩大头。

据说这天下没有他解不开的数字猜谜,也没有他破不开的迷阵。

第四个瘦得就像竹竿,勾着背,肤色白得恐怖——和那个白皮肤的血樱子不一样,他的白是很严重的灰白,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僵尸。

他的表情都是僵化的。

原本朱砂还不是很确定他的身份,但看到只剩下半截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她便确定了,这人是盗墓王屠飞燕。

据说以前屠飞燕只是瘦和驼背而已,表情并没有这么像死人。

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刚开始盗墓的时候,他挖过一个千年古墓,那时候他的手指被卡住了,原本以为只是棺木夹住,却在提起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指被一个头骨咬着。

因为过度害怕惊吓,他用力将手抽出,硬生生把手指拉断了才发现,咬住他的只是一个青铜骷髅。

从那以后他彻底失去面部表情。

外加经常出入坟地不见天日,皮肤颜色也越来越暗淡,接近死灰。

这四个人都很不容易找,尤其是天涯和屠飞燕,一个住毒窟里,一个住坟地里,也不知道这七樱夫人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

这时,那个手大脚大的血樱子出来了。

他一出现,就像平空一座泰山落下,吓跑了所有人,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他向朱砂说了一些话后就回去了180接了货以后,朱砂带着几个伤残弟子回到重火宫。

嘉莲殿。

就那个刚出道的七樱夫人,都可以把大名鼎鼎的朱砂伤成这样?重雪芝在大殿尽头踱步数回,又道,你确定你没有遇错人?宫主,我敢以我的人头保证,就算那个七樱夫人是刚出道的,那两个彪形大汉也不会是新手。

他们杀人的方法残忍到极点,没有人刚杀人能做到这样无情的。

有的人生来就冷血,这不足以为奇。

可是,他们的武功都很高啊。

这个倒无所谓。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英雄大会,不可以再惹出事端。

你好好养伤,最近多休息少走动。

可是宫主,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现在整个长安都知道重火宫的弟子败给了那个七樱夫人,如果我们不去出一口气,以后人家会传得越来越难听的。

他们如果出现在英雄大会上,我们有的是机会。

如果英雄大会都不出席,那他们也没什么竞争力可言。

可是……不要可是了。

宫主,他们说轻薄你的话啊。

什么?那个很贪财的血樱子跟我说,他们六个人里有一个打定主意要把你弄到手。

而且是在今年年底前。

是么。

他还说叫你打扮漂亮洗干净了,等那个血樱子的临幸……雪芝冷笑:胆子不小。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他说的是我看中那一个,那宫主如果没有大护法,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下次再看到,直接杀了。

朱砂嗯了一声以后,似乎已经陶醉在那个血樱子的美貌中:那个真的是很帅……就站那里都很出众啊……不过,真不理解他大夏天的穿个裘皮大氅是什么意思。

雪芝忽然看向她:那个人是不是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还戴了玉扳指?宫主怎么知道?没事。

你先休息吧。

朱砂说的人十有八九是虞楚之。

江湖上总是新人辈出,美男子自然不例外。

可是,能让雪芝印象如此深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她没有见过虞楚之的脸,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那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和高贵,和涵养礼数下的清冷,不是寻常人能够通过努力做到的。

虽说如此,那个七樱夫人,她不曾放在眼里。

直到英雄大会。

转眼便是秋季。

奉天。

高楼大雁一声低鸣,万里高空,明净无云。

白昼的时间明显减短,阳光也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将大地万物都渡成了金色,连带街边树上的小叶。

落叶飘零,一片片浮在清明如镜的沈水上。

原本是有些伤感的季节,但奉天城内热闹非凡。

英雄大会期间,来的人不止正派邪门,枭雄奸雄,大侠大盗,连带全天下的奸商黑贩都欢聚一堂,赌场,酒馆,武器铠甲大出血,黑市,一流二流三流的药店,二手大会入场券……都在一夜之间如化作野火,燃烧了整座城。

重火宫依然占着奉天客栈的上房。

而对于每一届大会层出不穷的新人,以及崭露头角的新人们在客栈闹事又被请出去,不服气又被城外层出不穷的新玩意迷得头晕目眩的事件,雪芝这一帮人早已习惯。

她原本以为,七樱夫人也会带着她的六个孩子在这里出演一场闹剧。

但是她错了——七樱夫人早已订好了上房,并且比她提前到了客栈。

连脸都没有露。

而因住房紧缺,血樱六子被拒在门外。

他们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嚣张,直接离去。

看样子,这七樱夫人并不是一个暴发户。

她深谙武林的规则,而且做事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高调。

直到晚上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多虑了——七樱夫人早就在奉天买好房子,她去任何地方都像是征服领地的皇帝一般,会在当地买房插旗,甚至还会留下部队驻扎。

但这些都不是雪芝该多想的。

回到房间以后,雪芝又在枕边看到了一枝樱花。

她拿着花枝走到了隔壁穆远的房门前敲了敲。

待他开了门,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枝:谢谢你。

不过这个你是从哪里找到的?穆远的瞳孔微微紧缩。

他并没有接话。

我都开始怀疑你是点石成金的神仙了。

还不休息么?很快了。

天还没有完全凉下来,我看琉璃和长老他们挤一间多人房肯定会有些闷。

如果明天的事办成了,你把你的房间让给他们住。

嗯。

然后,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睡哪里?还是这里。

这……恐怕不妥。

穆远的一脸为难,我毕竟是男的,人家会说你的闲话。

雪芝娇笑出声:我不相信你是真这么傻。

说罢她轻轻摸了一下穆远的脸颊,见他有些羞涩地别过头看向别处,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做,是否只是单纯地想要穆远把事办好。

她已没有时间想别的事。

英雄大会第一日,便是她计划已久的那一日。

时间已到,她要快刀斩乱麻,一拳击碎黄鹤。

181英雄大会上,同时出现了两个醒目的女人。

一个是重雪芝。

一个是七樱夫人。

若说重雪芝是那种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子,那么七樱夫人就是让人一看了就会想入非非的女人。

天渐冷。

她披着薄薄的豹皮披肩,可是胸前那一块雪白饱满的肌肤,还是□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大会开始前到开始后很长一段时间,男人们的眼睛都长在那一块肌肤上去了。

而她没有一丝不习惯,似乎还很享受。

参加大会的很多姑娘都在心中把她骂了一百遍骚货,这种厌恶已经满溢到了眼神。

此时,七樱夫人被血樱六子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

和在长安春饭馆一样,两个壮汉站最前端,一瘦一矮的两个,还有身材出众的两个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一样,却又非常相似:他们都穿着单薄的浅色衣服,戴着刻有红樱花瓣的半边白色面具。

他们都站得挺拔。

唯独虞楚之,他还是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季节,披着不适合的白裘大氅。

最不适合的是,他抱着双臂,戴着汉白玉扳指的手居然还拿着一把黑色的折扇。

外加上他暴露在空气中皮肤还真的白得就像雪一样,使得他超出了这帮人的圈子,成为整个会场最引人注目的男子。

烟荷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那个血樱子有病,这么冷的天穿毛皮大氅不说,还拿着折扇。

既然这么热,就不要穿这么厚啊。

他是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么?结果话音刚落,那虞楚之还真的打开扇子摇了摇——虽然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热。

朱砂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来:烟荷,你也在看他?我看他好久了。

云辉道:我也是!笙箫道:我也是。

瑶空道:我也是……琉璃道:我看整个场子的男人都在看那夫人,女人都在看那血樱子吧。

三个男护法面面相觑,想反驳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连平时相当于木头人的砗磲都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

琉璃道:你自己已经够古怪了。

都安静。

别看那个人了。

雪芝回头道,琉璃,待会儿你就准备出场吧。

一定要我去么?你难道不觉得让那个老和尚对着我意淫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么?琉璃面部表情开始扭曲,宫主,你最好三思。

这事关我和朱砂的终生幸福。

又不是叫你真的去做。

只是这么说比较方便拖延时间。

可是我光想一想,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朱砂。

朱砂横眼瞪着琉璃:你自己看着办。

要听宫主的,还是回去等着我收拾?琉璃看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了决绝的表情。

有时候人们常说感到有炽热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并不是假话。

英雄大会会场上成千上万人,雪芝却感觉到虞楚之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感觉并不炽热。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给人感觉就是外温内冷,她觉得浑身冰凉。

一个早上,重火宫和七樱夫人都没派出一个人。

好容易捱到了中午,太阳高照。

在华山现任掌门陆守范初露锋芒,与少林老和尚释平交手之后,琉璃才上场。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并没有立刻挑战释炎,而是挑战了正准备下去休息的陆守范,接下来,连战三次以后他才开始做他真正要做的事——当然,之前挑战的三个人,他都有十成把握会赢。

释炎接受挑战上场,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琉璃突然有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龌龊感。

这种感觉和雪芝上官透在少林寺方丈室看到练成《莲神九式》的释炎是类似的——恐惧,同时又有一些恶心。

而释炎看着琉璃的眼神,在惊讶后,竟有一种诡异的温柔。

不明白的人看去顶多是怪异,而在雪芝看来,这样的眼神无异于少女怀春。

重火宫不少人都对琉璃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雪芝决定,琉璃回去以后,一定会重赏他。

琉璃的武功不及海棠。

但是在重火宫,他绝对是一等的高手。

只不过以他的实力,挑战如今的释炎两百个回合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如果释炎不隐藏他的实力,在场大部分的掌门都会在三招内被他击败——当然,雪芝和穆远例外。

释炎和琉璃做出了备战的动作。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三十个回合之前,两人的比武一直很保守传统。

释炎一直使用菩提刀法,琉璃则使用混月剑法。

三十个回合到八十余回合之间,招式便开始混乱并且变幻多端。

八十多回合的时候,太阳高悬于会场正上空。

烈日炎炎下,琉璃的剑法依然稳定。

释炎开始使用他最拿手也是最容易控制的燃木刀法,但已经明显有些急躁。

然而,这些细微的变化在寻常人眼中完全是正常的。

或者说,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182雪芝却非常清楚。

作为重火宫上一辈四大护法之一,为尊重别派掌门,琉璃从来不参与掌门之间决斗。

人们都不明白,为何他这一日却如此自信,且锋芒毕露。

于是便有人去询问少林寺的弟子。

和尚们也发现了释炎的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说阿弥陀佛。

七樱夫人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人撑起竹伞遮阳的同时,还吃起了水果。

虞楚之放肆的视线终于从雪芝身上挪开,转移到了比武的两人身上。

到一百招的时候,释炎的身法已经明显开始转变。

他知道雪芝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样坚持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可是,他很自信的同时,还觉得有些不舍。

他看着琉璃。

这个常年身着青衣的重火宫护法,竟真有一双琉璃盏星点的眼。

雪芝一手紧握着红木椅扶手,双目盯着这两人。

她同样知道释炎的挣扎。

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和尚正在压抑着欲望,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们都在赌。

刀剑交错的声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却比平时的一个时辰还要漫长。

到一百二十招的时候,释炎只防守不进攻。

旁人更感到奇怪。

雪芝心想这样不妙,释炎很可能会认输。

可是这个时候,琉璃嘴巴动了一下,似乎对释炎说了什么。

接下来,释炎的眼中突然露出一种有些愤怒同时又有些期待的神情。

然后,朱砂的嘴角抽了一下。

一百三十招。

释炎的攻击突然变得强势起来。

他依然在用燃木刀法,可是招式中透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妖娆——修炼过《莲神九式》之后,再正气的武功,都会变得邪气。

他终于忍不住了。

或者说,藏不住了。

雪芝捧着茶杯。

盖与杯间碰撞出轻微的声响。

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生死存亡就在这一瞬。

可也是这一瞬间,一阵强劲的风从人群后方呼啸而上。

强势,却集中而让人难以察觉的掌风。

雪芝迅速站起来。

不好。

情况非常不妙。

——无论它是向着谁的,计划都会失败。

但,掌风太快。

她再无时间去阻止。

释炎和琉璃被掌风击开,弹到擂台的东西两侧。

就在大家都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把细长的黑柄宝剑横空劈落,重重插入了擂台中央。

也是眨眼的瞬间,又一阵掌风冲上来,直击中宝剑。

左右快速振动几十下,宝剑后面的释炎仿佛受到重击,狠狠后退几步,最后摔倒在地。

公子,就在刚才不是已经决定不杀方丈大师了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擂台东侧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七樱夫人——没错,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她身后的虞楚之。

可是,这句话仿佛像是对空气说的。

没有人回答。

雪芝倏然站起。

虞楚之叫的人是公子。

如果此公子乃彼公子,那事情就变得有些骇人了:公子在英雄大会会场。

而且,他还想杀了释炎。

倘若真是这样,那只有两种可能性:一,雪芝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子的监视中。

二,重火宫内出了内鬼。

雪芝找不到答案。

她只是感到有一丝害怕和气愤。

害怕不能表现出来,气愤却不知是为谁。

如果虞楚之说的是实话,那她还应该感谢他没有让公子杀了释炎。

最初的计划到底是毁了。

也是这个时候,虞楚之出现在擂台上——之所以称之为出现,是因为没有人看清他的身法。

残破的落叶从擂台后方的树枝上落下,纠缠着,旋转着落在擂台中央。

虞楚之站在擂台中央,依然披着他的狐裘大氅。

久闻琉璃护法身手了得,不亚于几位长老甚至‘倾城巾帼’海棠。

还望赐教。

琉璃疑惑道:你是?血樱六子虞楚之。

他戴着面具,也因为是面具的遮挡,那下半脸的微笑与自信更加明显。

习武之人,尤其是男子,很少有虞楚之那样的长发。

他的头发不仅长,而且黑——也或许是因为皮肤太过白皙的缘故,他的发与面具、衣裳、肤色对比是强烈的。

沉沉秋风,寂寂黄草。

那样的长发,和白毛大氅在秋风中翻飞。

很显然,擂台中央的黑柄宝剑是他的。

可他依然抱着胳膊,戴着玉扳指的手握着黑扇,挺拔地站着,浑然一副出尘之姿。

虽然掩面,但是看肩宽和骨骼,还有举止动作,这人绝对不会是十来岁的少年。

他刚才当下疾速掌风的一剑,也绝对不会是高手二字就能简单概括的。

七樱夫人身边绝无庸才。

他又是从未出手过的血樱六子之一。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所以琉璃的警惕心比和释炎决斗之前还要重。

不光是他,重火宫和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在变得敏感而且集中。

可是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和紧张是多余的。

比武的铜锣敲响后,回音还在万里高空中荡漾,便听见响亮的收扇声。

虞楚之冲着琉璃一拱手,微微笑道:承让。

琉璃人已倒在擂台下。

183能一招摆平的人,不会使用第二招——七樱夫人做事的风格是这样。

可是没人知道,这第一招何时出手何时收手都没个底。

对手已经倒下。

虞楚之的大氅还是好好地披在肩上,甚至一个褶皱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

甚至连释炎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在大家都开始低声讨论的时候,慈忍师太纵身跃上擂台,抽出长剑道:贫尼来与虞公子一较高下。

虞楚之依然风度翩翩,飘然若仙:请。

在意料外又是意料中,铜锣敲响之后,慈忍师太和琉璃的结果一样。

接下来又上去了少林释平,武当书云,蜀山狐轩……结果依然一样。

这么多场比武过后,大家才肯勉强说服自己:这不是巧合。

人们都在纷纷议论,抗议虞楚之在使用妖术。

沉默的人偏偏是那些和他交手过的人。

他们知道自己是被打败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也知道虞楚之确实是出了手的。

但是,没人看清他用的是哪派招式,修的是哪家心法。

更别谈武功路数。

七樱夫人黑色的面具下,是一张性感饱满的唇。

那张唇此时正对着虞楚之弯成极为好看的形状。

虞楚之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回头对着七樱夫人微笑。

回头的刹那,是轮到虞楚之惊讶了。

莺背色的擂台。

兔黄色的落叶。

火红色的裙裳。

重雪芝站在他的正对面,握着长剑,长剑指地:虞公子请赐教。

虞楚之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惊讶之后,他露出了玩味的笑意,然后脱下肩上沉重的裘皮大衣,将它抛落在擂台下方。

和许多人猜测的他身材有缺陷截然相反,他有一个完美的身体。

里面是纯粹的雪白衣衫。

在呼啸的秋风中,刚失去了大氅的覆盖,长发,衣带和衣角如同狂舞的羽翼,飞扬起来。

非常奇怪的是,那件大氅落在擂台下居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雪芝却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铜锣敲响。

虞楚之对着黑柄长剑的方向用力一握,剑竟脱离擂台,飞到他的手中。

雪芝没有动。

脑中突然闪过很多年前的一幕。

有一次裘红袖又从江湖上听来一些小道消息,对上官透说:‘风度翩翩,蛇蝎心肠。

仪表堂堂,赛胜女郎。

’一品透,你知道这是说谁么?上官透道:肯定不是说我。

所以我不关心。

我觉得你最大的本领就是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仲涛在一旁嗤之以鼻:这年头,男人跟女人比美,女人跟男人比强。

武功,名利,自由,容貌,钱财……这些凡人毕生追求的东西你都有了,你活着不腻么?或者说,你不觉得自己会短命么?上官透摇摇扇子,回头看向裘红袖:你觉得这些东西就够么?你还不知足?远远不够。

说罢,上官透摇着扇子,仰头大笑起来。

剑气,落叶。

翻卷的落叶,枯黄的落叶,片片分明的落叶。

在金阳的光芒下,融化成了一团。

又在剑气的挥舞下破碎,化作一只只蝴蝶,一瓣瓣樱花,翩翩起舞,团团旋转。

剑和扇。

白衣黑扇。

一把锋利而修长的黑柄剑。

一柄黑色纸扇。

扇柄是青羽坠子,在飘舞的落叶中,青羽划破空气,划出令人应接不暇的美丽弧线。

虞楚之的手中永远只有一柄武器。

但是,攻击对方的武器却永远都有两柄。

剑扇交错。

他持剑攻击的时候,抛出的折扇便会在空中打开,旋转着,回旋镖一般又回到他的手上。

当他换了折扇,剑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套住一般,在空中自由地舞动。

飘舞的落叶,飞舞的剑扇中,他雪白的衣带就像是仙人的衣摆,在浮云和秋风中翻飞。

在场的任何人,任何一个,都绝对没有见过这样轻灵飘逸的身手。

而所有的动作,都连贯到接近完美无瑕,每一招攻击出去都像是致命一击,却又在下一招出手时巧妙地连接上。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留意决斗的结果,之前的激斗在他的出场后便化作浮云轻烟,弹指一瞬挥散而去。

人们也几乎忘记了和他决斗的人是重雪芝。

女人的美貌可以是环肥燕瘦的。

男人的强大却是独一无二的。

判断两个人孰强孰弱,很简单,一场决斗结果便出来了。

所以,没有男人愿意当败者。

尤其是败给女人。

可是,虞楚之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惬意随性,就像只是在陪一个小孩子在木剑和竹马的游戏。

184这么多年,雪芝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超凡脱俗的,聪明出众的,天资卓越的,天香国色的……她都见过。

外加她父亲的绝代风华早已让她对人的貌美产生了抵抗力,任何人都无法单凭外貌吸引她。

虞楚之却一直霸道地占据她的注意力——其实不止是她,任何人都在看他。

许多男人甚至放弃去看风情万种的七樱夫人,而将目光转投在他身上。

可是,他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潇洒,或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他的言行举止优雅而谦逊,却有一丝难以隐藏的狂妄,冷漠。

如同冻结了千年的寒冰。

终于,他玩够了。

轻松地击败了雪芝。

雪芝用眼角看了看他抵在自己喉间的折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武功?出口以后才发现,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外行,甚至有些掉价。

但显然无论她说什么,虞楚之都不会给她正确答案。

剑法名字很重要么?雪宫主必然没有听说过。

我没听过,却觉得十分眼熟。

是么。

在听到主持人宣布胜负的时候,虞楚之收回折扇,摇了摇,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七樱夫人身后。

其实,重火宫的人都觉得他的剑法十分眼熟。

只是看出来他武功路数的人,只有两个。

重雪芝和穆远。

他们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重莲的秘笈。

——虞楚之使用的剑法,竟和穆远修炼的《沧海雪莲剑》,还有雪芝修炼的《三昧炎凰刀》是同一种套路。

雪芝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一种修炼方法是重莲开辟的新派武学,除了她和穆远,没有人知道。

而且,重莲的秘笈是阳性内力修阴性招式,阴性内力修阳性招式,需要两个人同时修炼并配合才有极强的杀伤力。

可是,雪芝感受不到虞楚之的真气。

或者说,他的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他使用招式的时候,便是阴阳内力交错着。

武学的最高境界,便是同时拥有阴阳内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攻击力和身法。

合二为一,并不是等同于两个人的实力。

而是大大超越了两个人的实力。

如果这个人又恰好是个有深厚武学功底的奇才,那便极有可能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下第一。

但这也只是理想的状态。

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武功尽失。

或是死人。

莲翼却是突破这一理想状态的秘笈。

但也有人说了,这两本秘笈是给神仙或鬼怪修炼的,凡人的体质去练,想都不要想。

所以,虞楚之有双重内力的设想可以排除。

不管如何调理自己的内息,虞楚之对他的剑法熟练程度已经超过了雪芝。

也就是说,他比雪芝更早修炼。

雪芝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人谱写出一套同样套路的剑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秘笈外泄。

究竟是几时发生的事?事情越来越乱了。

雪芝败阵之后,短时间内便再无人上台挑战。

台上的虞楚之似乎也不急着下去,而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

穆远忽然握住剑柄,上前走了一步。

穆远哥,别去。

雪芝站了起来。

护法和长老们的眼神都变得焦急起来。

可是,穆远却听了雪芝的话,退回原处站好。

他理解雪芝的意思。

虽然他一去,很可能就能弄明白虞楚之的武功路数。

但他一去,虞楚之摸清的,便是重火宫的底细。

虞楚之不是他们的敌人。

即便是敌人,也犯不着去当其他门派的磨刀石。

最后,虞楚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英雄大会的第一。

英雄大会第一,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便是天下第一。

可惜人人都想当天下第一,大会的竞争也是一届比一届激烈。

近几十年来,拿下英雄大会第一最多的人是花遗剑和释炎。

重莲参加英雄大会的次数很少,但只要他一出手,就一定是第一。

所以,在这一届大会之前,真正坐上这个位置而赢得没有悬念的人,只有重莲一个。

而这一次的虞楚之,不仅赢得没有悬念,他横扫群雄的盛况用不动声色来形容,绝不为过。

已经有很多江湖老前辈说,如果这小子下次再参加英雄大会,赌坊也可以关门了——没有人会赌其他人赢。

自此,七樱夫人名声大震。

很快,她便公布了虞楚之与重雪芝比武时招式的名字:黑帝七樱剑。

这一大家唯一能看清的招式,其实是他一直在大会上使用的招式。

只是跟雪芝比武的时候,他刻意放慢了动作。

招式如其名,分七剑:戒日剑,大昊剑,炎汉剑,水帝剑,元帝剑,六宗剑,九皇剑。

很多人都以为,血樱六子加上七樱夫人总共七人,每个人会黑帝七樱剑的其中一剑。

还有传言说,炎汉剑是七樱剑中的绝招,由七樱夫人修炼。

所以七樱夫人的武功还在虞楚之之上。

但实际上,除了虞楚之,血樱六子中没有一个人会黑帝七樱剑。

包括七樱夫人。

当然,知道一个事实的人并不多。

整个武林不会超过十个。

雪芝已是其中一个。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去掩饰,也藏不住一个秘密——虞楚之,才是真正的七樱夫人。

也是这一日过后,这个戴着面具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成为了不少少妇少女们思春爱慕的对象。

只是有一个细节,很多人都不曾留意到:虞楚之下擂台以后,向一个女子走去。

那个女子既不是重雪芝,也不是七樱夫人。

185父亲赐予的美丽容貌像是一件礼物,雪芝每一次出入大场合,都会有接踵而至的追求者出现。

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曾经有一位灵剑山庄的女弟子说过:我是女人,但是只要重雪芝出现,我都会忍不住一直看她。

我也曾经告诉过不少男人,你们见过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没有重雪芝一个漂亮。

但给我她那张脸,我却是万万不要的。

只有坚强的人才有资格拥有那样的容貌,而我,我周围的女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没有那么坚强。

甚至连重火宫里的人都说,莲宫主美丽的代价是短暂的寿命,雪宫主美丽的代价,便是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也是由于上官透的缘故,雪芝拒绝再对任何人敞开胸怀。

包括穆远。

她害怕再失去。

英雄大会结束后的一日,追求者一如既往的多。

雪芝一如既往地不见客。

那些男人都愚蠢地认为,雪芝会抛头露面,是因为对穆远不满。

倒是虞楚之,说要对她展开攻势,却在大会后不见踪影。

奉天客栈。

雪芝倚在窗旁,面前一个茶盏,里面是浓稠到发黑的龙井。

窗外,薄雨轻点沈水,泊舟轻荡,水面轻鸟过。

她饮着茶,看着对岸的灯火和热闹的街市,已经两个时辰了。

茶苦,却不知其味。

她一直眺望着极远的地方,却不曾留意到楼台正下方有个白衣人一直在眺望着她。

她蹙眉。

她强逼自己喝下一杯浓茶。

她撑着下巴。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对岸楼阁中独奏的琵琶女。

她那美丽多年不曾改变,却平添忧伤的双眼。

她又饮下一杯浓茶。

一杯又一杯的浓茶。

茶香如秋梦。

有人敲门。

请进。

然后,有人推门进来。

雪芝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她猜到了他会来,却没猜到他会一语不发直接走来——就在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穆远已经环绕过她的颈项,将她紧紧搂住。

如果我再不抓住你,你是否就会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你是说今天来的洛阳古董商左阳?我是说虞楚之。

穆远单刀直入道。

雪芝很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穆远远比她更了解自己。

她从来不会花心思去怀念过去,甚至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那些让她伤感的东西。

可是,在看到虞楚之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去想上官透。

像是在强迫自己。

难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对击败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虞楚之什么都没有做。

我能容忍你心中有上官透。

毕竟你和他的羁绊太多。

穆远的发一丝丝落下,擦在雪芝的耳边,但是我不能容忍其他人。

尤其是那些在我之后出现的人。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会。

没有人能取代穆远哥。

雪芝,我已经等了太久。

我知道。

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穆远的声音变得有一些喑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嗯,我明白。

她的话音刚落,耳垂便突然被穆远含住。

穆远顺势关上了窗门,吹熄了蜡烛。

禁欲两年的身体原已十分敏感,雪芝更没料到穆远沉默的性格竟可以表现得如此主动与热情。

她握住他早已游入自己衣襟的手,微微后仰,倚在他的怀中。

他们一直坐在窗边。

那个白衣人却一直站在岸边。

直到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最后难见一个人影。

直到对面的灯盏渐渐熄了,最后只剩河边莹莹的纸灯笼,还有沈水上形影相怜的光晕。

直到这个时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

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夜深了,天冷了。

虞楚之反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衫,站在岸边一动不动,更像是不敢动弹。

任呼啸的秋风吹乱他的长发,衣摆。

雪白的面具上,樱花瓣绽放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几个月前,那个女人曾问他,现在你最想要什么?他平淡却坚定地说,杀了穆远。

而此时此刻,他没了方向。

他忽然坐在地上,靠着河岸边的石柱,大笑起来。

笑声苍凉孤单,雪芝没有听到。

穆远已沉沉入睡。

雪芝蜷缩在他的怀中,口中是流落的,咸咸的泪。

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

透哥哥……她哽咽着闭上眼。

如果你还活着,那有多好。

芝儿想你……很想很想。

奉天客栈外是一条长长的街道,寂寞而深邃。

寂寞得像是一座荒凉之城。

深邃得如同故人的眼。

(接书版手打开始)五日后,太虚峰。

穆远在一个墓碑前跪了一个早上。

确切地说,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是傻子,也很少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但是这一回,他要跪到自己清醒为止。

如果做不到,那他会对不起地下躺着的人。

秋风萧索。

浮云在山峰间飘游。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远儿,为何还要记挂着上一辈的恩怨?当初你娘亲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穆远不曾回头,你的眼睛是我娘刺瞎的。

是她对不起你。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林宇凰。

轻功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为寻穆远上这个山峰,己经让他气喘吁吁: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够清醒一些。

我就是不够清醒。

说出这句话后,穆远又开始后悔了——他最近一直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

他不是那种会抱怨或者说废话的人。

他真的不够清醒。

这已是第三天,滴水未沾。

他的武功再好,内力再高,也开始觉得头晕虚弱。

但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双水灵湿润的眼。

他的颈项似乎依然被那双白而秀美的手搂着。

他听见她在耳边煽情地呻吟,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与她亲热会是这样的。

在得到她的夜晚过后,他变得连自已都不认识了。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他试图找一些事来做,以分散注意力,结果往往是看她不见了,又开始心烦意乱。

他开始得寸进尺了。

想要看牢她,想要囚禁她,不让任何男人看她,不允许她再想任何男人。

想把她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与她缠绵。

无血肉无感情神一般的穆远,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平凡的男人。

雪芝却已开始忙别的事。

在穆远请假离开之后,雪芝带领着长老护法们回到重火宫,花了很多时间才哄好了长时间没见娘怒气冲天的重适,打点了一下内务,便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之前英雄大会的计划被虞楚之打断,短期内便再无和释炎在人多的地方交手的机会了。

而且,很显然公子已经留意到了自己的行踪,原想让释炎暴露他的身份却被虞楚之打断,这样一来,算是扯平了。

似乎是由于招式没有让满两百的缘故,释炎也没有要他们履行诺言。

接下来,只有从柳画身上下手。

派人跟踪她,可以说完全是无头苍蝇瞎乱撞,但雪芝还是没有放过这一机会。

柳画这些年一直住在画剑庄,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无聊很单调。

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处理帮派内务,练剑;下午如果有事则外出,无事则是做针线女红;黄昏时分偶尔会下厨做饭;晚饭过后沐浴,接下来睡觉。

看这状况,似乎是没有什么好研究的。

除了她那个诡异的沐浴时间。

雪芝非常不理解,一个天天沐浴的人,居然可以做到一洗便是一个半时辰,还不带休息的,其间也没有丫鬟伺候。

所以,五日过后,雪芝便开始寻找新的办法。

柳画那边只是让人跟着,有异样再向自己汇报。

十日过后,跟踪柳画的弟子又带回来了和以往几乎一样的答案。

只是睡觉之前的活动加了一个画画。

雪芝问:画画用了多少时间。

一个多时辰。

那她是不是过子时才就寝?不是,她睡得很早。

时间怎么够?弟子想了想道:最近她沐浴很快,两盏茶的时间就会出来。

这个沐浴时间不对劲。

十五日过后,穆远回来,并带消息说七樱夫人最近接了一个大活儿,死伤不少人。

那弟子又会来道:柳画最近晚上不画画了,沐浴又超过一个半时辰。

原以为是巧合。

但经过两个月的观察,雪芝发现了柳画的沐浴规律,平时柳画沐浴时间都会超过一个半时辰,而七樱夫人在江湖中活动多的时候,她沐浴的时间就特别短,基本上两盏茶的时间便可以出来。

难道,七樱夫人和柳画,甚至公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说,七樱夫人就是公子?雪芝被自己这一猜想吓着了。

但是她急于知道答案。

几日后,雪芝得知消息,那追求过自己的古董商左阳即将在腊月给女儿开满月宴,并邀请了许多达官贵族,、知名门派以及武林高手。

当然,重火宫也在邀请名单中。

雪芝从来不参加这种宴席。

况且一想起这左阳,老婆还大着肚子,他就来勾搭自己,她更感到不屑。

只是为了支走穆远。

她竟让他专门到洛阳去拿邀请函。

穆远对她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但也没多问,很快便出发了。

接下来,雪芝去了画剑庄。

夜,画剑庄。

在庄外的角落静候了两天,雪芝大致观察出这个门派确实如探子所说,防守不算森严。

最起码,跟重火宫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换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庄内。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找到了柳画的浴室。

窗上挂着纱帘,纱帘上透着点火光。

浴室前长长的回廊上站着几个丫鬟,但没有人进去服侍柳画。

雪芝跳到房顶,借着月光,用剑锋刮开一片瓦,往里面看去——浴室内雾气腾腾,她几乎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但是她能看到,木桶里装满了花瓣和水,却没有人。

再掀开几个瓦片,确定里面没人。

看这水的热度,柳画应该才进去没多久。

既然她人不在,肯定会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才会回到这个房间。

而这期间,不论她去了何处,这个浴室里一定有密道。

柳画一点也不可怕。

雪芝可以用一根指头将她击倒。

但是,柳画后面那个人才是她所担心的。

她一面希望柳画的去处会对她调查公子的事有所帮助,一面又很害怕自己孤身一人会和公子正面交锋。

经过再三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留在屋顶观察一阵子。

这个浴室很普通,有一个靠墙的巨大木桶,木桶一侧是个高台,台上有通水的竹管和一个空篮。

竹管正在滴答滴答滴水,旁边的地面上摆着木勺、木瓢、木盆等。

墙上挂了一个小木勺。

墙角有一堆新鲜皂角。

浴室东西两面墙上各有一扇窗,南墙上是通往长廊的门,北墙上是一幅巨大的仕女竹画,墙后是高山。

所以基本可排除有通往庄外密道的可能性。

只可能是地窖或者山洞。

雪芝耐心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动静。

浴室内,北墙上的竹画突然往上卷起来。

露出来的是一面石壁。

石壁由两块巨型方石拼凑而成。

而这个时候,像是后面有人在推巨石一样,那两块巨石原地旋转了半圈——原来那是两座石门。

柳画披散着长发,从里面走出来,又将石门关上。

然后她在几乎已经干透的头发上泼了点水,吹熄油灯,离开浴室。

她走了一会儿,丫头们还在门口看守着,似乎是打算在这站一个通宵。

但是对雪芝来说,这些看守人形同虚设。

她轻轻一翻身,便从窗口钻进了浴室。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黑布罩上门两侧的窗口,擦亮火折子,卷起竹画,开始研究那个秘门。

不过多时,她非常悲哀地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想以推拉的方式来打开那道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两道石门都是旋转式的,又无法从缝隙处推开,只能推大门左右两侧以让它往里面凸起。

而且这两道门中似乎连有机关,或是太重。

总之,无法单方面地推一边的门。

雪芝的手根本不够长。

就算勉强触到大门两侧,也没有足够的力道将大门打开。

就算有这样大的力气,估计门缝还没有她的脸颊宽,便会直接撞上她的鼻子。

总而言之,这门没有钥匙,只能从后面的密道推开。

为了得知开门方法,雪芝又等了一日。

次日,柳画进浴室便开始脱衣服。

这时,木桶还是空的,木桶旁边的竹篮里有一些玫瑰花瓣。

但是,就在她脱衣服的时候,气人的事发生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类似于烟雾弹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转眼间整个浴室都是雾,什么都看不到。

布料摩擦声后是木头碰撞的声音,再来便是汩汩的流水声。

等雪芝能看清楚以后,里面的情况又跟前日一模一样:灯火明明晃晃,木桶里的水已经放满了,花瓣也撒在水面,而里面没有人。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竹画卷起的的声音。

甚至连石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

一个半时辰不到,柳画又从北墙石门后回到浴室。

与前一日不同,这一日她进入木桶沐浴之后才出去。

柳画离开浴室以后,雪芝又照着前一日的方法罩住了窗口,点着火折子在里面摸索。

柳画应该不是从那道门进去的。

可是,雪芝将屋内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抬起来看了,没有发现任何秘道。

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那个木桶。

她立刻过去搬木桶。

未料木桶里装满了水,太重,搬不动。

如果这会儿将水倒出去,肯定又会惊动外面的人。

她用力推动那个木桶,大概移了几寸。

下面没有洞。

雪芝很失望,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墙上的仕女竹画上——几乎每一块竹片都翻开看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到后来,她甚至连那些皂角都拿起来研究。

结果一样。

组后,雪芝已经百般无计到乱摸房内的所有东西。

反正以她的身手,外面的人死都不会发现她,如果她查不出个所以然,柳画发现自己的浴室被人侵犯,也无所谓。

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摆动挂在墙上的小木勺。

同一时间,她很清晰地听到流水声。

——确切说,是水滴落地的声音。

虽然细微,但她听到了。

雪芝再摇摇墙上的木勺,便没了声音。

可是水滴声依然不停。

声音是从沐浴的木桶的方向传出来的。

雪芝凑到木桶旁去看,顿时大喜——木桶的底部竟裂开了个缝,水一直往下流。

下面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通向什么地方。

她又回到墙壁旁,眯着眼靠近一些,发现小木勺挂在一个小铁钩上。

她直接取下木勺,用手拧动铁钩。

水声大了些。

她立刻往反方向拧去。

流水声没了。

但是又有流水声响起——热水从通水的竹管中流到了木桶中。

到水位碰到竹管的时候,又自动停止。

这下算是明白了。

真正的通道是这个木桶。

雪芝开了一点水,等它慢慢流光。

但是她不理解,为何刚才推木桶,下面什么都没有。

许久之后,木桶中的水流干了。

雪芝伸手过去摸了摸——原来木桶底部有两个铁钩,在打开机关的时候,会自动把地面活动的石板拉开。

不知道柳画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居然会设计这样精密的机关——底下明明是可以活动的木盘,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越这么想,雪芝便越有一些激动和害怕。

她拧动铁钩,将底部的木盘完全打开后,跳了进去。

里面竟是一个隧道,很滑很陡峭,连楼梯都没有。

根本无法沿路返回。

看样子出口果然是在其他地方。

一片黑暗中,空气温度急骤下降,再加上她刚才倒下的水弄得里面一片潮湿,她冷到浑身发抖。

而真正的极寒,是在隧管道底部。

她沿路往前爬了几步,出了隧道,身上的水竟已是半结冰状态。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下面竟是一个冰窖。

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她刚滑到冰窖中的一瞬,身后便传来了巨响,回头一看,一道庞大的铜门落下,封住隧道出口。

雪芝心底一凉。

这下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窄窄的寒冰隧道泛着蓝色的光。

一个支架上挂了一件毛皮大衣,雪芝取下大衣裹在身上往前走,看到隧道两旁竟然躺着几个人。

她走上前去看,发现这几个人都死了,而且在这冰窖里封藏着,光凭外观来看,根本看不出死了多久。

但她能认出两个是少林的,三个是华山的,还有一个是最近消失的重火宫弟子。

她知道,这几个人武功都不弱。

可以说很强。

雪芝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但也只能强忍着害怕走下去。

可是还没走到寒冰隧道底部,她便已经冻得无法挪动脚步,仿佛整个人都成了冰块。

她一直以为能发现什么大秘密。

神器惊天动地的计划书藏宝阁,或者绝世剑谱——就像曾经在华山秘道中发现的那样。

可是,这个冰窖不大,走到底也只有几间房。

除了一间房里有几个冰雕,其他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真的就只是空空的房。

那个房间里的冰雕也很简单:一棵树,一个女子,还有四面墙壁上雕刻的雪花。

但是这些雕像似乎也有很长历史,是什么树,女子的面容,都已经无法辨认。

而且,雪芝的好奇心和惧意都被极寒驱走。

她只想早点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她靠在一面墙上,使劲揉搓自己的手,吐了一口气。

可她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便听到冰壁裂开的声音。

她大惊,连忙站直身体——这一靠万一把整个冰窖的支柱靠破了,她大概会变成冰洞女尸。

但已经来不及,身后的冰壁哗啦啦碎裂,纷纷往地上砸去。

雪芝捂住头,闭眼惊叫。

就像是下冰雹一般,她左躲右闪无用,还是被冰块砸中。

但是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很快整个冰窖又恢复了极寒的宁静。

雪芝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发现原来这个冰壁后面还有个房间,但是她开始没看到。

这个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冰雕躺椅。

一个人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一袭白衣,衣料的丝料薄薄的,正轻飘飘地垂在倚边。

他一手放在腰间,食指上是一枚温润洁白的汉玉戒指。

他的脸上依然戴着白色的樱花面具,头发长长地垂在冰椅上。

竟是虞楚之。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少一个人。

雪芝顿时哑然,同时还大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虞楚之,如果是公子,那可能完蛋了。

但转瞬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为何虞楚之会在这?这可是柳画的地盘。

难道,虞楚之就是……雪芝觉得更冷了。

雪宫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

虞楚之淡淡地说着。

只是睁开眼,并没有坐起来。

这似乎是我应该问虞公子的问题。

我住在这里,为何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住这里?雪芝环顾四周,不可置信道,这个冰窖?嗯。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成就了我的身手,以及《黑帝七樱剑》。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很多年。

平时都不出去的吗?今年才出去的。

雪芝顿时醍醐灌顶。

虞楚之皮肤这么白,原来是由于常年住在冰窖不见天日的缘故。

还有他不离身的大氅扔出去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响声,大概是冰块或冰水袋一类的东西发出的——他穿大氅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怕热。

但在这种地方,体质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他那强到不正常的身手,大概也和这个有关了。

但是,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很多年,光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常年住在冰窖,性格不会变得很古怪吗?我很古怪吗?我不了解你,不知道。

不过为了练武忍耐这么大的痛苦,是很不容易了。

不是为了练武。

虞楚之眯着眼睛,是为了杀人。

那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尚未。

什么人这么厉害?一个总有一天会惨死的人。

说了等于白说。

雪芝叹气,看着他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要问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回答,就不要说好了。

你想问我和公子的关系。

是。

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柳画从来不说。

你不是他?如果我是他,我们还能在这里面对面平和地聊天吗?雪芝沉默片刻,又道:那柳画呢,你们是什么关系?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哦。

怎么,有一点不舒服?虞楚之的笑声十分清脆,毕竟我是对雪宫主表示过爱慕的,不是吗?你想太多了。

但愿如此。

不知为何,虞楚之时常挂在脸上的那一抹坏坏的笑,让她觉得很讨厌。

压抑了很多年的脾气好像也在这一会儿蹿上来了:虞公子确实武功盖世,但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

况且我也知道雪宫主是已婚之人——哦,应该是穆夫人,失礼。

讨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雪芝回想起与穆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被他说得如同见不得光。

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上官夫人?雪芝倏然抬头:不要说了!怎么反应这么大?虞楚之缓缓坐起来,阴阳怪气地笑着,难道说,你对上官透还有意思?雪芝不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一些上官透的事。

什么事?第一,他是一个死人。

看到雪芝露出怒容,虞楚之忍不住笑道,第二,他生前曾经和别人做过一笔交易。

第三,这交易的对象,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什么人?什么意思?雪芝明显急了。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让你知道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虞楚之站起来,走近雪芝,不如,我们也做一笔交易?你说。

我怕你付不起。

直说,我不缺钱。

你。

他个子比雪芝高了一个头。

这会儿和她站得很近,面具后的瞳孔在寒冰下被映成幽幽的蓝色。

什么?虞楚之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

他垂下头,长发擦着雪芝的耳侧。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

要我怎样?雪芝完全不愿意往自己理解的那一层想,不屈不挠问到底。

和我上床。

不可能。

雪芝断然道,你很失礼,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雪宫主,现在你出不去,又打不过我,如果我强要了你,岂非得不偿失?还是答应的好。

他在她耳边用极为诱人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有人说武功越高,那个功夫也就越好。

我不是很相信这一点。

但是我能很负责地告诉你,只要你试一试就会知道,我在床上的表现,绝对不亚于英雄大会那一日。

多谢。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雪芝说得很平淡,但心中很乱。

她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冷淡。

她要忍住,不动怒。

你不是已经让穆远睡过了吗,再多一个我,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听了。

告辞。

若是别人,雪芝早已大开杀戒。

可是她打不过他,她只好憋着气,转身走了。

穆远如何?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雪芝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恼怒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比较,你怎么会知道。

无须比较。

从我和穆远成亲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跟他一个人。

无论如何,他都是最好的。

那上官透呢?你可以住嘴了。

你说,那上官透呢?他话音刚落,雪芝便抽出武器,一剑刺过去。

也是意料之中,虞楚之一下捉住她的右手。

上官透已经死了。

雪芝抬头望着他,浑身发抖,你如果尚存一丝人性,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

虞楚之怔怔地看着她。

她眼中分明有泪光,但她忍住,咬紧了牙关,她不愿意掉泪。

他已经抛弃我了。

她扬起头,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气,所以,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也决定抛弃他。

……你不爱他了吗?不爱了,早就不爱了。

我看你和穆远说话的时候也冷冰冰的,基本不会笑。

跟他在一起,你真的开心吗?至少,他不会让我伤心。

雪芝红了眼眶,更不会让我哭。

虞楚之目光平淡,没有说话。

雪芝道:请问,可以让我出去吗?虞楚之往旁边让了一下,后面有一条寒冰隧道。

雪芝朝他微微一拱手,道谢过后,朝那个隧道走去。

她都已经走远了,才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地说:还好,上官透已经死了。

她原本就不打算和虞楚之打交道,七樱夫人和重火宫原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在听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竟感到莫名的心痛。

虞楚之后面是一个楼梯,上了楼梯便是一个石洞,推开门往前走一段便是浴室。

到浴室的时候,木桶中的水竟还没装满。

雪芝推开窗户,悄悄溜出去。

此时,冰窖。

刚才有人来过?没有,我出去了一会儿。

虞楚之依然在闭目养神。

好吧,出去的时候记得加衣服,不然温差太大对身体不好。

柳画站在虞楚之的冰房门前,眼睛微微眯起,活人是永远敌不过死人的。

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道理。

嗯。

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束缚你。

所以你要更加谨慎地考虑清楚要做什么。

雪芝很迷茫,因为去了柳画那里以后,她又失去了调查公子身份的线索。

这下只有等待下一回释炎出手的机会。

这会儿天气越来越冷,《莲神九式》的特征也越来越淡,以释炎的内力完全可以压制住。

要天时地利人和,起码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刚回到重火宫,雪芝便听说虞楚之和柳画早已订亲的消息。

他将在腊月公布婚期。

不过目前还只是计划,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原本只是和重火宫完全无关的消息,但对雪芝,对知道雪芝报仇计划的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柳画和公子是怎样的关系,他们是统一战线上。

如果她再和虞楚之成亲,那对付公子,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所以,这个婚绝对不能结。

最起码,要尽可能延后。

穆远已经拿到邀请函。

据说左夫人知道雪芝要来,气得都不肯管孩子了,还是左阳花了天价买下一整块翡翠雕的牡丹花送给她,才把她哄回来。

原本雪芝是不打算去的,但穆远还说在洛阳城看到了七樱夫人。

七樱夫人也将参加左阳女儿的满月宴,还说有另一门喜事要公布。

虞楚之和柳画即将公布婚期,大概就是指这事。

据说在洛阳,有人看到了和虞楚之身形相仿的血樱子未戴面具时的模样。

当时那个血樱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自斩右手,喝下绝音散,七樱夫人才放他生路。

这血樱六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么怕见光,难道长得像吊死鬼?其实对于虞楚之面具下的脸,雪芝也是好奇的。

但如果是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也太离奇了。

七个高手一起隐姓埋名,而江湖上居然无人留意?雪芝和海棠、朱砂、四大护法一起讨论如何拖延虞楚之和柳画的婚期——并不想穆远知道太多关于为上官透复仇的计划,所以没有叫上她。

雪芝第一个否决了朱砂的美人计,在经过一系列复杂探讨之后,居然才用了烟荷的意见。

很显然烟荷是大智若愚的高人。

柳画到洛阳的一日,雪芝让海棠把她打晕,然后绑架了扔在点了迷烟的柴房里。

朱砂提议直接把她了结了,但雪芝想了想说,她死了说不定会引蛇出洞,还是留着。

接下来,雪芝亲自去长安,请名铁匠韦一昴打了一把好刀,又亲自送到洛阳花满楼,以孝敬那个被她忽略了许多年的奶奶赫连惊红。

赫连惊红勉强收下她的礼物,知道自己这孙女儿绝对跟自己的儿子是一类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叫她开门见山。

然后,雪芝如愿以偿以优惠价聘请到了花满楼的大花魁赫连飘飘。

赫连飘飘是赫连惊红十二年前收的养女。

理由不是别的,正是她那张精致的脸。

只是把自己的养女弄成妓女这样的事,也就赫连惊红能干得出来。

十二年后的赫连惊红果然没有失望,赫连飘飘成了花满楼的金子大招牌。

其人气不亚于当年的双成步疏——据说当年的金科状元和榜眼因为她大打出手,还有一个侍郎公子因为她投河自尽。

要她安排出档期出楼接客,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是赫连惊红让她这么做。

京城里流传过这么一个说法:对赫连飘飘没有感觉的只有女人和太监,如果你是男人又对她没感觉,那你就是太监。

非常强人所难,但也非常贴切。

虞楚之虽然比正常男人冷漠,但是起码还是男人。

接下来,雪芝带着四大护法还有重适,直接出席左阳女儿的满月宴。

而那个被当了宝的赫连飘飘,则是直接抬上轿赶往左府侧门。

左阳的面子很大,黑白两道都有他的朋友,雪芝在宴会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大堂也布置得很是喜庆奢华:入门一把巨大的貂尾扇,地面铺着大红色的波斯毛毯,只要是靠着墙的地方,一定会有昂贵的商彝周鼎。

左右两边各一排红漆倒角楠木桌,桌面上摆着白玉花瓶,还有无数佳肴珍馐,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开胃菜便是银碗装的血燕窝。

宴席正中央摆着左四爷不知从什么途径弄到手的前朝纯金雕龙,龙的眼珠是两颗桂圆大小的夜明珠,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芒彩。

左阳身形高达,身披云豹重裘,站在门口犹如一口大钟。

他老婆身段苗条,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她身穿宝蓝织锦裙,披着白狐肷披肩,往来宾客人手送一红包,均是沉甸甸的金钱梅花锦囊。

她身后的奶妈抱着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奶娃娃,几乎每路过一个女子,都会忍不住上去逗一逗她。

重火宫人到的时候,没有女儿的雪芝自然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两眼,还冲她笑了笑。

那一直睁大眼看着来往宾客的奶娃娃居然对着她笑了——雪芝似乎从来都很有孩子缘。

显然奶娃娃她娘就不是那么喜欢雪芝了。

左夫人防备地后退了一些,做出护住孩子的动作。

这动作倒是让左阳很尴尬,连忙赔笑,招呼雪芝进去。

对于很多女人这样的行为,雪芝早已习惯,或者说是麻木。

她干笑一下便进去了。

然后她很清楚地听到后面夫妻的对话:她到底是我们的客人,有什么不满你就不能忍忍吗?没有办法,昨天我梦到她变成了一个尖嘴狐狸,要来吃我的女儿!你……这么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怎么上得了台面?你说我上不了台面?她上得了台面啊,骚气冲天恨不得所有男人都看她。

你愿意娶一个狐狸精回家?那你休了我,娶她啊。

狐狸精是来者不拒的吧!你看她那来路不明的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左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像是怕雪芝听不到。

雪芝憋着气。

她不愿意惹出更多的事端,径直往里面走去,可是,老天不帮她,她儿子也很不给她面子。

谁说我来路不明?我是上官透的儿子,我爹可比你这蛤蟆相公英俊多了,有钱多了,武功高多了。

我爹是国师公子,你当家的是什么?乡下种菜的卖几个又旧又破的罐子便自称儒商?蛤蟆想追我娘,当然追不到啊。

自个儿当家的管不住,责任都推到我娘身上了?大娘,嫉妒心也太强了吧。

上官透重适用那尚未变声的童音大声说着,声音比左夫人还大。

这下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适儿。

雪芝的脸一下变色,拉住重适就往里面拖,你瞎说什么,跟我走。

左夫人脸色发绿,一手握着锦囊,一手指着重适发抖道:你,你,要说丑事,还有哪个门派比重火宫出得更多?你那死鬼老爹生前不知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现在又抛弃你们母子不知去哪里逍遥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被左阳一手捂住。

你!重适推开雪芝,尖声道,你说我娘是狐狸精是吧,那你就是蛤蟆精!还有你这个长相古怪的女儿,跟你长得一样,蛤蟆脸!说罢,竟伸手在那奶娃娃脸上狠狠拧了一下。

奶娃娃尚未脸立刻就红了。

场面僵冷了片刻后,她失声大哭起来。

这下彻底尴尬了。

雪芝确定,自己儿子是要来惹祸的。

但倘若不是她有事要办,听到这样的话,一定早就大开杀戒了。

你这个无法无天的死小鬼,居然动我女儿!左夫人提高音量,居然哭出来,雪宫主,你不要因为自个儿死了个儿子就眼红别人家生了孩子呀。

重适脾气和少年时的雪芝很像,一被人说中要害火气就上来了。

他居然也开始大哭,还扯着左夫人的白狐肷拳打脚踢。

雪芝听到这句话,之前强压的怒气也像瞬间消失了。

她再看看左阳的女儿,那张脸是那样纯净可爱,霎那间便想起多年前死在释炎手上的显儿。

如今适儿茁壮成长着,显儿却早已失去了他原本不该失去的小生命。

所以,无论适儿做错什么,雪芝都不会去责备他。

她要对适儿加倍的号,所有亏欠显儿的,她都会偿还给适儿。

因为太过伤痛,雪芝已经忘记如何还击。

雪芝只是拉着重适,不让他继续添乱。

大概是看到了雪芝脸上明显受伤的表情,左夫人也有些于心不忍,想开口解释一两句,却又被乱咬人小狗一般的重适逼疯。

左阳拉着她,整个场面一团混乱。

宾客们也纷纷开始劝架。

这时候,一个女子软绵绵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热闹?很多人都是认得这个声音的。

人们也自然让开一条道。

七樱夫人身穿金钱蟒长裙,裙摆飘飘,佩环华贵,手里提着一个玛瑙鼻烟壶。

她个子并不高,但是被六个男子众星拱月地包围着,确是格外打眼和妩媚。

很显然,周围的人都买七樱夫人的账,她在重适的眼中却是透明的。

七樱夫人没有说话,她身后的虞楚之却走上前来,摸了摸重适小小的的脑袋。

奇怪的事发生了。

任别人怎么拉扯他都没有反应,虞楚之这样一摸,他竟转过投来,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

重火宫很多弟子都说,只有神仙才能让哭泣的重适安静下来。

重适平时很依恋重雪芝,可一旦他哭起来,她也别想成为那个神仙。

任她如何哄,逗,骗,摇晃,捂嘴,甚至把他关禁,用细竹条抽他的屁股,他都不会闭上那个仿佛装了长笛的嘴。

很显然,虞楚之也不是神仙。

重适在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以后,又转过头去拉扯左夫人的衣服和奶娃娃的脚,持续哭闹着。

这个时候,虞楚之突然挡在重适和左夫人中间,然后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

这下重适更不乐意了,嗓门更大。

适儿,昨天我遇到一个世外高人。

虞楚之轻轻说道,他给了我一个难题,那个难题我怎么都解不开。

重适依然在哭着,不过在他说的过程中,哭声渐渐小了。

我给了他无数种答案,他都说是错的。

于是我叫他告诉我正确答案,他却说,你去问天下第一聪明的人吧,他会给你答案。

然后我翻来覆去地想,谁会是这个天下第一聪明的人呢?重适已经在干打雷不下雨了。

他看着虞楚之,眼中露出期盼的神情。

我遇到很多人都不够聪明,知道刚才看到你,我就跟身边的叔叔们说呀,这个孩子就是第一聪明的认了。

你说是不是?重适却回避了他的问题:那个高人问了你什么问题呀?虞楚之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重适吃惊道:啊,这个你都不知道呀?怎么,你知道吗?这个我小的时候就会了,太简单了呀。

听到那个小的时候,周围一帮人都忍不住笑了。

可是叔叔就不知道呀。

虞楚之看看左右,小声道,说不定周围的人都不知道。

这答案你得偷偷告诉我。

没有问题。

重适凑过去,却被虞楚之挡住:别在这说,我们进去说。

好!然后重适顺其自然地被虞楚之领进去。

这一幕实在惊讶了不少人。

当然也连带重雪芝。

旁人是惊讶万年冰山居然会这样温柔地对待孩子,雪芝却是惊讶虞楚之竟然让重适不哭了。

左四爷喜添一子,祝先生花后果,儿孙满堂啊。

他们刚进去,七樱夫人便上前击掌。

两名随从便搬了一个玉石盆景过来——那竟是一大片碧玉雕琢的竹林,盆景左右两侧还有一副小对联:绿竹生新笋,红梅发嫩枝。

在周围的人都发出赞叹之声时,雪芝突然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

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

带着这种疑问,雪芝带着几个护法进了大厅。

虞楚之和重适一大一小已经彻底忽略旁人了。

在看到雪芝进来以后,虞楚之便起身将重适牵到雪芝面前。

我要跟虞叔叔坐一起。

重适猴上了虞楚之。

适儿乖,别瞎闹,跟娘过来。

雪芝有些尴尬地拽走重适。

虞楚之却道:要不我们做一块儿好了。

适儿很讨人喜欢。

后面那句话让雪芝彻底无言。

虞楚之绝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小魔头讨人喜欢的人。

雪芝没有拒绝。

整个宴席上,她都得想方设法拖住虞楚之,让他不要公布和柳画的婚事。

只要不公布,就没人参加婚宴,他们的婚期自然就是延后。

只要不成亲,那就有很多种可能性拆散他们——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但只是精通烹饪的二十八岁的柳画,绝对斗不过擅长七种乐器、会临摹三十三个名家字帖和水墨画、能歌善舞、又从小被栽培成男人克星的十九岁洛阳第一美人赫连飘飘。

就算不能让虞楚之彻底变心,也可以让他暂时沉沦美色,无心插手公子的破事儿。

当然,赫连飘飘非常愿意去完成这样一个任务。

没有女人会放弃证明自己魅力的机会。

也没有女人会放弃接近虞楚之的机会。

酒宴开始后没多久,虞楚之便坐回了七樱夫人的桌。

虽和雪芝相邻,但不能陪着重适。

重适很快感到疲惫,跟着孩子群去后院玩了。

雪芝站起来击掌道:恭喜左四爷玉杯投怀,在此赠上小小贺礼,还望笑纳。

话音刚落,赫连飘飘身着一身紫衣,低垂着水眸,款款步入大厅。

赫连飘飘是天价。

虽然在场的不少人是洛阳的商人,也都买得起或者买过她,但是没有人一个人付得起天天看她的费用。

而在场的男人,连带整个洛阳的男人,没有一个人不想天天看到她。

为重雪芝美貌倾倒的男人不少,但是很少有人敢去打她的主意。

尤其是在看到左阳都被她无情拒绝以后,又一批打算冲锋陷阵的男人急流勇退了。

相对于重雪芝,可以买到并且没那么强势的赫连飘飘,似乎更加诱人。

只是能买到又买不起的感觉。

实在不是很好受。

其实,雪芝很讨厌这种把女人献给男人当礼物的活儿。

她觉得不够尊重同胞。

而且,当一个女人指使教唆另一个女人去勾引男人的时候,一下就会觉得自己老了。

可男人就是吃这套。

雪芝知道这个花魁很敬业。

这可是腊月间,前几日洛阳一带才飘过小雪,赫连飘飘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紫纱衣。

这些宾客无法理解,雪芝却深深理解。

刚去后院时,她可是亲眼目睹赫连飘飘要紧牙关脱下毛皮大衣时的一脸决绝,和奋力拉下肚兜露出乳沟的勇气。

四溢的酒香中,玉鸣丝竹,朱袖如云。

飞扬的裙角,旋转地紫纱,玉葱一般的手指,小小的瓜子脸,勾魂的媚眼……赫连飘飘的身体竟可以比她的轻衣还要柔软飘逸。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销魂而媚骨。

在场的,只要是雄性动物都看得直了眼。

由此可以断定,门口挂的那只金丝雀,一定也是雄鸟。

当然,血樱六子虽然戴着面具,但没有一个人的脑袋不是随着赫连飘飘而转动。

当然也包括虞楚之,他不仅欣赏美人的舞蹈,还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雪芝一直在细心留意他的反应。

一曲终了,他甚至还跟着众人一起鼓掌——看来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把柳画忘了。

然后,按照计划,赫连飘飘端着酒,走着猫步,来到虞楚之身边坐下。

也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们俩身上。

小女子赫连飘飘,见过虞公子。

赫连飘飘举杯,声音柔得雪芝听了都快酥了。

但事实证明,男人都是一个样的。

虞楚之这一晚的温柔都给了她和重适。

他微笑着举杯,回敬赫连飘飘。

早就听闻虞公子美名,英雄大会上的比武至今仍被人传作佳话。

今日一见方知公子气宇不凡,果真人中龙凤。

赫连飘飘又举杯,虞公子是真正的英雄,小女子再敬公子一杯。

英雄一名担当不起。

不过多谢赫连姑娘。

虞楚之依然是微笑着饮酒。

小女子绝非过誉,公子武功独步天下,无人能敌……一长串美誉过后,赫连飘飘再次举杯,虞公子请。

是人都看出来了,赫连飘飘在灌虞楚之酒。

可是,在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讨厌以这样的方式醉酒。

虞楚之也非常乐意被她这样灌。

转眼两人十多杯下肚,均面不改色。

雪芝有一些担心了。

她知道赫连飘飘是千杯不醉,可是她没考虑过虞楚之的酒量。

看他现在的模样,好像一点事儿也没有,依然口齿清晰笑容温和——她看不到他的脸,这是最要命的。

喝了好一会儿,待人们的目光不再集中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赫连飘飘凑近了一些道:小女子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公子。

姑娘请说。

为何公子要一直戴着面具?她看了一眼七樱夫人,又巧笑低声道,这是七樱夫人规定的吗?说罢她用眼角瞥了一下雪芝,雪芝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继续喝鲜鱼汤。

虞楚之转眼看了看她,眼角露出点笑意:这是秘密。

这样啊……那公子总可以告诉我面具上的樱花何解?虞楚之依然笑着,摇摇头。

不管他再怎么拒绝,被这样一个美人纠缠,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是开心的。

他们对话内容如何雪芝不关心。

只要挨到宴会结束,让赫连飘飘一举攻陷他,用尽所有招数让他销魂蚀骨,柳画那边自然就可以先放放了。

起码可以延长一个月。

一个月,可以做很多事。

就在她暗自计划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虞楚之站起来,走向七樱夫人那边,跟一个壮实的血樱子说了几句话,那个血樱子摇摇头。

虞楚之又回来坐下。

然后,雪芝听到赫连飘飘娇滴滴道:你跟他说的柳画,是什么人哪?是我未婚妻。

她应该早就到了,可是现在都还没来。

我担心她是在路上出什么事了。

肯定不会有事的啦。

她来了反而没那么好玩了。

不会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陪着不好玩吗?当然不会。

赫连姑娘谈吐风趣,人也很可爱。

雪芝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一个男人说女人很可爱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对她很有好感;二,她不够漂亮。

很显然,赫连飘飘不是第二种。

但是才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虞楚之便又走过去跟那个血樱子说话。

然后那个血樱子点点头便出去了。

又是找你那个柳画,真没劲。

虞楚之笑而不语。

两个人又聊了半天,那个血樱子回来了,跟虞楚之说了几句话。

虞楚之又转而跟赫连飘飘说了几句话,便打算站起来。

而赫连飘飘拉住了他的衣袖,又看向雪芝。

看样子虞楚之是打算离席去找柳画。

雪芝几乎要冒出冷汗。

朝赫连飘飘点点头。

你叫他们去找找就可以了呀。

我在这里,你就这样走了?赫连飘飘颦着眉,样子较弱美丽极了。

虞楚之果然吩咐另一名壮实的血樱子去,自己留下来。

但是接下来他一直心神不宁,几次赫连飘飘和他说话,他都半晌才回神,而且心不在焉。

赫连飘飘又回头,无助地看着雪芝。

想来这是她第一次受到这样大的挫折。

事情不好办。

虞楚之和柳画的感情比雪芝想得要深。

雪芝看着虞楚之,思想许久,最后终于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下巴上。

赫连飘飘先是一愣,然后朝她使了一个你确定吗?的眼色,雪芝抿着嘴,沉重地点头。

赫连飘飘一咬唇,她知道自己是敬业的。

本来这种杀手锏她不屑使用。

她的魅力绝对不止这点。

可是看这情况,确实不用不行了。

虞公子……她的双手轻轻搭上虞楚之的手臂,胸脯往前挪了挪,若有若无地蹭了蹭虞楚之的手肘,我家后院里有几株玉梅,花蕊芬芳。

这腊月间开得很是旺盛,娇艳欲滴……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虞楚之回头看看她,略微错愕,但很快又微笑道:今天很晚了,改天吧。

更惊讶的显然是就、赫连飘飘。

她十分确定,虞楚之那个略显吃惊的表情说明他是听懂了的。

但是她又在怀疑他是不是没听懂——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她?难道说,他是手头很紧.....她再次试探道:赏花是不要钱的。

如果是虞公子的话……折花也不用钱。

虞楚之还是柔声道:花枝何堪折?还是远观勿亵渎之来得好。

很显然,赫连飘飘不仅敬业,还有自尊,而且自尊心还特别强。

在听到虞楚之这句话之后,她的脸由白转红,然后狠狠一拍桌,起身欲离去。

但是她刚一转身,手便被人拉住了。

拉住她的人是雪芝。

雪芝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你别忘了你义母是怎么跟你说的。

坐下。

赫连飘飘也压低声音道:这虞楚之根本就是个太监。

他连和尚都不算,和上看了我也会动心的,你说他是不是——坐下。

赫连飘飘瞪了一眼雪芝,才不甘不愿地坐回去。

雪芝提起裙摆,坐到虞楚之的右侧,想了想道:虞公子,怎么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虞楚之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有心事。

左四爷大喜的日子,我们也不必想太多,将烦恼留到天亮以后吧。

雪芝抬眼,举杯,对他浅浅一笑,来,我敬你。

而虞楚之看了她很久,都没有回应。

倒是雪芝这一举动又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不少男人开始心理不平衡。

这天下的好事都被虞楚之一个人占尽——武功、地位、钱财,还有两位绝世美女的相伴。

赫连飘飘也就罢了。

居然连重雪芝都……这时,虞楚之才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雪芝正准备饮酒,手臂却被不明事物碰了一下,一些酒水洒在虞楚之的身上。

啊,抱歉。

雪芝连忙从腰间拿出手帕,准备递给虞楚之。

可就在伸出手的一瞬间,桌下有一只手绕到她背后,在她的背部轻轻一拍,位置恰到好处。

她整个身体往前扑过去,不偏不倚趴在虞楚之身上。

这下骇人听闻了。

周围已经安静得让雪芝毛骨悚然。

同时,她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

这个味道很熟悉,却又陌生得让她想不起来。

但她只想着赶快坐直身子,脱离这个窘境。

哪知道身子还没直起来,那只手又在她的腰际轻轻拍了一下。

接下来,虞楚之的樱花面具,和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便放大了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明显看到了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脸一离他很近。

他稍微一偏头,便吻上了她的唇。

嗯……只是轻轻一碰,雪芝便敏感地后退。

但,他在和她唇瓣相贴的时候,先是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像是因美人突如其来的热吻而感到惊喜,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非常配合地双手捧住雪芝的头,手指插入她的长发间,身体贴近她,舌头灵巧地撬开她的唇,探入她的口中。

不是这样。

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和周围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不想吻他,她不想靠在他身上……她更不想张口回应他!可是她的武功远远不及他。

在他放开她之前,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雪芝挣扎着,想用力地捶打他的胸口。

可是她的手臂被他压着抬不上来。

放在下面,又被他的衣服和桌子挡住。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是到她已经无力反抗,疲惫地瘫在他的怀中以后,他才放开她。

周围人瞪着圆圆的眼睛,也是意料中的事。

赫连飘飘惊得微微张口,烟荷的下巴似乎可以掉到桌子上。

而左阳手中拿着一只筷子,另一只筷子已经掉到了地上。

在解释已经没有用,也再无颜待在这里。

雪芝站起来,快速冲出大厅。

什么?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虞楚之站起来道,雪宫主,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喝醉了……等等……这都是他的诡计。

雪芝一边擦着嘴唇,一边羞愤地往左府大院外跑。

这时,一道白色身影倏然闪过,停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