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现在是什么状况?她是进来观摩古代青楼、颀赏花魁、评判百花兼花天酒地的,但现在,为什么是她们被围在中间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本应该是她带着邪笑色眯眯望着美女才对,为什么反变成美女大摇大摆不怕羞兼兴奋地看着她们,象要把她们吃下去?这是老天对她不怀好意的报复?一大群涂脂抹粉、浓香扑鼻、红裙绿裳的女子把玉和弄影挤在中间,彼此交换眼色,吃吃笑着低谈。
玉轻搂着弄影,不知用了什么招术,那些女子虽极力想靠近,却始终摸不到她们的衣角。
弄影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好象变成了现代世界动物园里的猴子!呃,好象明白玉坚决不许她进来的深层原因了。
你看那紫衣公子多俊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男子!我觉得那白衫儿蒙面的小公子会更美,光是那双眼睛就把我的魂儿勾走了!嘻嘻,我只当苏公子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想不到今天一下子见到两个更俏的公子!是啊是啊,那苏公子每次来都只找云娘,让大家嫉妒死了,现在可好,这两位更招人爱!我要那紫衣公子!不行,我也要!讨厌!你刚不是说白衫小公子勾魂吗?但是他看起来还小,我喜欢年龄大些的!你们谁也不许抢!我要!……弄影目瞪口呆,觉得她与玉成了市场上抢手的肥肉!老鸨看两人看呆了,想着这般出色的人物光临她怡春楼,必能使她声名大振,一门心思想着发财点子,直到被众女的争吵声惊醒。
老鸨正想大声吆喝发威,一声朗笑从门口传来:今儿大家怎么都聚在此?就算知道我苏公子要来,也不必特地摆此排场迎接啊!众女让开了一条道,一个白衣翩翩的年轻公子手摇玉扇,笑吟吟大步走进。
面如冠玉,五官俊秀,杏眼不笑亦含情,红唇丰润,眉梢眼角天然一种风流意态。
那白衣公子一见弄影便呆住了,直直盯着她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的明眸,一眨不眨,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弄影初一愣,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他!看他神情,好象认出我了。
有一瞬间的尴尬。
不过转念想,他既也在这儿,有何资格说我?五十步不必笑百步!于是嘿嘿一笑,把双眼弯成新月状,抱拳一揖:苏师兄,好久不见,如今风采更胜于前,可喜可贺!白衣公子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是欢悦,似是悲哀,似是失望,又似是庆幸,混合成一种难言的深邃眼神。
他深深凝望着弄影,仿佛已经几百年不曾见过她的思念,又似是蕴合着说不出的痛苦与别有用心。
弄影,你长大了。
没有笑容,只是一句淡淡的叙述。
嘿嘿,苏师兄,这位是蓝田公子,玉,他是我的师兄苏宇元。
或许你们早已听闻过彼此的名号,我就不多言了。
弄影努力牵动脸上肌肉,笑着介绍。
在青楼妓院里两位名振武林的少年侠士互相认识,实在不是恰当时候。
可是,世上事有时就碰得这么难堪。
两人互相看看,笑了笑,有种不知意味的情绪在空气中流转。
此处不是长谈之所,不若出去找个茶楼清谈如何?玉微笑道。
对极对极!弄影猛点头赞成。
现在她已经完全失了青楼探奇的兴趣。
然而,有人显然没理解她的心情。
清谈且待下次。
今日得遇两位,实是机缘,正好有事须烦劳弄影帮忙。
苏宇元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随即转头向呆在一边的老鸨道:还是云娘。
向失望又疑惑的弄影和一直保持微笑的玉一笑,头前领路。
弄影心里直嘀咕,听起来他好象跟云娘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是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啊?就算是她要生产了也应该是找产婆吧?呃,青楼女子好象一开始接客就喝了红花汤绝孕的哦?不过,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他,逍遥大师看起来超严厉的说,怎会允许他如此放荡行迹?以前在离忧谷时相谈,苏师兄虽言语稍放纵风流,但举止洁身自持,与色鬼龙御天全然不同。
短短四五年,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啊。
唉,男的真的很不可信耶。
在神思恍惚间到了一间香郁冲鼻的女子寝室。
弄影被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天,苏师兄的品味未免独特了些。
玉含笑轻抚了抚她的头,把她拉近自己。
弄影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感觉才好了些。
苏宇元瞧着两人间的行止,眼中有丝异色。
屋里布置甚是粗俗,五颜六色皆有,屋主人好象想把调色盘搬进来。
三人的进入惊动了粉红账中躺卧的女子。
苏公子……语声倒是颇娇媚,只是声音里夹着不寻常的颤音!弄影本能地快走两步,掀开账子。
差点惊叫出来!只因跟想象中的娇艳美人相去太远。
这个,今天不用吃饭了,省了一餐饭钱。
账中女子,头发稀稀落落,可见到的身体肌肤皮色或紫红或紫,有些地方溃烂,溢出淡黄色粘稠的脓样胶质分泌物,有冲鼻的特殊恶臭袭来。
面目五官由于溃烂变得异常恐怖。
鬼怪都不一定有这么可怕!弄影冷汗涔涔而下,脚步不由蹒跚趔趄了下,深吸一口气才定下心神。
终于明白为什么室中弄得那么浓香了,要遮盖这臭味啊!苏公子,是你吗?女子缓缓转动头部,眼睛没有焦距。
嗯,是我,云娘。
苏宇元答道,走近。
我请了神医来为你诊病。
不,不用了。
女子轻叹。
随着话语声,鼻子部分摇摇欲坠。
苏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生命已到尽头。
苏宇元目视弄影,询问。
弄影轻轻摇摇头,双手一摊,心里也极是难过。
她得的是花柳病,即是现代所谓的梅毒,而且已是晚期。
不止是溃烂导致鼻中隔和软硬腭穿孔使鼻子即将脱落,毒素已经侵犯了视觉神经,所以才引起她的失明。
如果不出所料,她的心血管也被攻击了,很快大脑也会受损痴呆。
晚期梅毒在现代都无把握,在这里更是不治之症。
若是早期,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呃,今天出行,连遇两个病人都束手无策,老天存心跟我过不去?整我?但是,这倒是提醒了,要试试青霉素的生产。
青霉素好象可以治很多病,包括梅毒。
记忆里青霉素的生产似乎比黄连素要容易些。
貌似冷冻干燥法?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咦?周围怎么变了?弄影一惊,才发现,已经出了青楼,回到大街上。
什么时候出来的?看着她张惶的样子,苏宇元原本微簇的眉也展开了。
想什么想得魂都没了?玉脸上仍是春风般的笑容,是在想病症的诊治药方吧。
弄影笑点头,只是笑意未能到达眼底。
那情状太可怕了!玉柔声道:别急,下回一定会有办法的,慢慢来。
望着他明媚的微笑,弄影心中的沉郁也如被风吹散,情不自禁回了个笑容。
嗯,有办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但是云娘却是等不及了。
看看苏宇元:苏师兄,你……你有没有染上啊?但这话不方便直接问出来,因此眼神甚是古怪。
苏宇元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飞红了脸,赏了她一个重重的爆栗!不要乱想!我只是见云娘身世堪怜,故而为她延医治病。
恨恨瞪了她一眼,在你心中我竟是那种人?!弄影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额头红了一大片。
以手捂头,嘴里咝咝,不无怨尤地瞥他:我什么都没说……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苏宇元虽然语气仍是气愤,但眼里却多了怜惜与后悔。
弄影撅嘴,虽不言语,但眼里波光流动,显是心里仍在恨他手狠。
苏宇元叹了口气,目光温柔了许多,手抬起,但随即又放下,目光转冷,移到一边。
此时弄影的捂额之手已被拿下,玉的手轻柔抚在她额上,缓缓挪动,所过处红肿消退,恢复其原先的雪白莹润。
弄影眉开眼笑,握着玉的手如获至宝!天然化淤手耶!好神奇!玉你会魔法哦?玉轻笑:这个内功稍强的人都会的。
瞟了转过身去面色不好看的苏宇元一眼。
你师兄也会。
啊,对哦。
想起来了,确是如此,只因自己武功实在不行,根本没法做到,所以忘记有这回事了。
眸光流动间见苏宇元侧身转头,不看她们,心里微奇,却也没多想,上前扯扯他的衣袖,道:苏师兄,你怎么认识云娘的?她的身世有何苦处?其实好人家的女孩谁个喜欢进青楼?大多都有不堪的原因。
弄影就算知道青楼容易赚钱却也不打这主意。
问云娘的事只是为了调和不太融洽的气氛罢了。
苏宇元终于回转身来,脸色还是不愉。
弄影讨好地向他弯弯眼睛,摇摇他的手:说啦,说来听听嘛。
苏宇元不由自主就春风满面,瞟了玉一眼,娓娓道来。
原来这云娘确是命运多蹇。
本是小商贩人家,虽不富足,却也并不艰难。
但九岁丧父,母亲不懂营生,只能依靠积蓄抚养她和弟弟,俭朴度日。
这么过得五年,一日厨房失火,把本就已日渐衰落的家烧得精光,母亲慌乱中抱着弟弟拉着她逃出火场,长期劳累兼惊吓,当天就在睡梦中过世。
云娘面对大哭的弟弟及母亲冰冷的尸体,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
在好心的乡邻帮助下,安葬了母亲,云娘开始为生计发愁。
这里的亲戚是不能指望的,以前还要她家隔三差五照顾,现在突然要多养她们两个,没几日已经有脸色了。
但她根本不会谋生,如何是好?左思右想,记起母亲曾提起一个远亲,家里富足,或许会怜惜她们姐弟。
于是告知亲戚,讨借了一点微薄路费上路。
然而好不容易半讨饭地到了地点,一打听,才知那远亲多年前就已经举家搬离,不知去向。
云娘看着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弟弟,自己更饿。
万念俱灰下,曾想到一死了之。
但弟弟才十岁,自己死了,他怎么办?为丐?或者跟自己一起死?终究不忍。
只好卖身进了怡春楼。
云娘容貌不出众,也无所长,只得当最下等的娼妓。
用赚来的皮肉钱养活自己和弟弟,供他读书。
初几年,弟弟还知道心疼姐姐,但渐渐的,开始露出厌恶和鄙视,后来干脆拒绝再见云娘。
这时,他已经长大,考上官员。
云娘含辛茹苦把弟弟养大,如父如母,对这个弟弟疼爱到极点,弟弟便是她生存的信念。
弟弟不肯见她,她伤心欲绝。
偷偷上门几次,想看他一眼,却不得,有时甚至被打出去。
此时,云娘恐惧的发现,自己脱发严重,身体多处溃烂不愈,视线渐模糊。
以前也常有身体莫名出现硬块并溃烂的情况,但不管它一段时间后会自愈,也常低烧、 头痛、咽痛、关节钝痛,但并非不可忍受。
云娘的卖身钱微薄,要养两个人甚是艰难,她哪舍得花钱治病?可现在,不寻常。
她也听过姐妹间传说的花柳病,自己好象染上了,而且病情不轻。
但云娘并不害怕,弟弟已经长大有出息了,自己重任已了,再无挂念。
只是,在死前,好想再看一眼弟弟。
云娘又前去求见弟弟,但大门紧闭,静悄悄,一个人也没。
向旁人打听,才知,原来,弟弟几日前便卖宅离开了,特意嘱咐若有似她模样的人问询,不可告知去向。
云娘悲痛之下,晕倒在地,正被路过的苏宇元救起,送回怡春院。
问得她经历,甚怜,为她求医延药,但见了她情形的莫不摇头而去。
弄影听后呆然半晌,狠狠瞪了玉和苏宇元一眼。
没法扁那没良心的弟弟,只好迁怒了!反正你们都是男的,活该受连坐!苏宇元受了她那一眼,莫名其妙,道:怎么了,我救她难道不应该吗?玉却是笑着摸摸弄影的头,眼底是脉脉温柔。
虽无语,但弄影知道,他知道她的心情和想法。
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悦,不知不觉间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温润、有力,却又无比温柔,就象他的人一样,让人心安。
此心安处即吾家。
玉向她一笑,回握住她的手。
心有灵犀则任何言语皆多余。
一种莫名的馨然荡漾在两人之间。
苏宇元默然看着两人互握的手,面沉如水,可惜那两人只顾相视而笑,毫无所觉。
呀!弄影轻呼出声,只因握着玉的手忽然被粗鲁拉开,然后她的面纱被掀起。
怔然间,苏宇元已在她面上落下一吻,然后向玉颇挑衅地看了一眼,露出得意地笑容。
还未待弄影发飙,苏宇元已朗笑着飘开十余丈,小影,后会有期!带笑的声音尤在耳边,人却倏忽不见。
这、这……弄影气呼呼,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在原地跳脚。
玉重掀起她的面纱,以淡紫丝帕擦拭她脸上被苏宇元吻到的地方,向来含笑的脸此时也颇为不悦,好似刚吃了几斤酸葡萄,面部都快扭曲了!弄影任他擦着,感觉自己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使劲想!啊!玉!对了,以后如果接触身体有溃烂的病人,一定要以布缠手,否则假若那病有传染性可就糟了!弄影终于想起,噼呖啪啦抓着玉说个不停。
玉当时可是毫无防备的直接扶起那人耶!玉微呆了下,轻笑道:青洛担心我?当然!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还是最稳固的合作者!弄影毫不犹豫的回答。
只是这样?玉笑容敛了,轻轻道。
弄影愣了下:还那有什么?玉也愣了,自己还期望什么?除了朋友,还想对她要求更多的是什么?同一时间,在遥远渺茫的大暮山主峰绝顶,有人孤独而立,任风吹起他墨色衣袍。
如神仙般美丽的脸,却因那双幽黑的丹凤眼而显出妖娆的魔力。
冷冷的神情,愈显出别样诱惑的魅力。
在大暮山追寻近三月,却最终发现,除了驱车之人,那辆车里根本就没有人。
这是诱兵之计。
必是有人知道青洛被追踪,故意乱人眼目,引入歧途。
这人是谁?步天音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
蓝田家的公子。
当时据说和青洛一起。
如此,他是要保护青洛?那么,青洛现在何处?是否仍与他一起?啊,这里有人!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步天音皱了皱眉,面色更冷了几分。
除了青洛,现在任何女子都让他感觉厌恶。
侧转身,不理会明显向他走来的几人。
但人家显然不在乎他的态度。
喂!小黑!我在叫你呢!你别走!一个十七、八的少女轻落在他面前。
娇憨的圆脸,圆圆的大眼睛,俏皮的小嘴,看着步天音嘻嘻笑,仿佛根本没看见步天音冰冷的神色。
随之两个少年落在她身边,分站两侧。
一个白衣,一个青衣,一个眼眸中闪着银光,一个眼眸中闪着金光,除此之外,再无法区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