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哂笑响起了起来——狄大人,当街公然行刺亲王和郡主,您这可是要造反啊?宁婉婉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穿着轻甲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隔壁雅间的门口外。
那人眉宇间英气逼人,姿态闲适,却周身自有一股杀伐戾气,单手负立在身后,另一只手正在活动着手腕。
显然,刚才那剑是他掷出来的。
牧……牧小将军?狄烬先是吃了一大惊,然后脸色非常难看地走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不只有我。
牧融轻轻一笑,转头看向雅间里面,韩相,您怎么看?一听韩相二字,狄烬的脸色立马变了。
众所周知,韩随乃二朝老臣,虽是前朝肱骨,却不受司烁重用,与狄烬这样的新贵更是一向水火不容。
很快,里面传来韩随沉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敲打在狄烬的耳膜上,枢密院左使狄烬,当众行凶,刺伤逸王,而后欲杀逸王与逸王妃灭口,其罪当诛,又有豢养死士、私藏□□于闹市、纵子行凶,谋害亲王郡主,等数罪并罚……满门当斩!狄烬怔了好半晌,才目眦尽裂的一一指过司湛和牧融的脸,你?你,你们是合谋好了,一起算计于我?一身官服的韩随慢慢地从雅间里走了出来,睨着狄烬冷笑道:狄烬,你以为这回太后还能保你?说完,他沉声一喝,来人,将狄大人和其同犯一起押送到大理寺候审。
一声令下,楼道两边,潮水似的涌进来了两队全副武装的甲士,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吓得那些围观的客人们纷纷往楼下躲。
至此,宁婉婉终于明白,狄烬是太后的人,司湛今日所做一切不过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棋子,摆了一个大局,从而彻底铲除狄烬这个祸患而已。
而这些棋子里面也包括司湛他自己。
大抵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际,狄烬通红的双眼里迸出一丝狠毒来,在甲兵们逼向他的一瞬间,他疯了似的撞开众人,朝着栏杆边的司湛撞了过来,要死一起死!司湛身后就是六层十丈高的天井,一旦跌下去就是脑浆迸裂。
然而司湛却冷冷地盯着狄烬扑来,一动不动,宁婉婉下意识欲拉司湛后退,尽管目测已经来不及,司不过湛却摁了摁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眼看着狄烬两只手就要抓上司湛的双肩,忽地冲势一止,整个人宛如冰雕似的被定在那里。
也就是这么一瞬,司湛才带着宁婉婉不疾不徐地往旁边让了让。
狄烬本就保持着一个俯冲前倾的姿态,司湛让开之后,他整个人竟一头栽下了天井。
嘭!地一声巨响,惊起一片尖叫声。
牧融掰在栏杆上往下望了一眼,一边啧啧地摇着头,何必呢,这是……珠联璧合兄妹一前一后,转瞬而至,纷纷站在司湛身边。
元壁上前半步,对着司湛附耳低声禀道:主子,让那人给跑了。
司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宁婉婉看了一眼元珠,心里忽然想起元珠擅用暗器,狄烬方才那一定估摸着就是元珠所为吧。
咳咳……司湛捂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
湛哥哥。
宁婉婉一下子惊回过神,扶住司湛要去检查他的伤口,司湛却抬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挡了回去,无什大碍,这一剑我有分寸。
为了给狄烬安上一个刺杀亲王的罪名,司湛不惜以性命为赌注,竟下狠手刺了自己一剑,想到这里,宁婉婉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牧融打量了一眼宁婉婉,笑着问:这位……想必就是逸王妃芸香郡主了?出于礼貌,宁婉婉欠身回了一礼,芸香久仰云麾将军大名。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转眸,拉着司湛的手,湛哥哥,我们先去包扎伤口吧。
司湛拍了拍她的手背,点了一下头。
牧融见状,一掌拍在司湛的手臂上,满眼艳羡地打趣道:怀瑾兄啊,你可真是好福气。
司湛皱眉,微微侧身将宁婉婉挡在身后,对牧融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人多眼杂,正事要紧。
恩。
牧融敛色,然后转身对身后的韩随做了一个‘请先’的姿态,韩相,请。
韩随经过司湛时,脚步微微一顿,先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宁婉婉一眼,宁婉婉正好也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对这个韩随有所了然了。
韩随旋即转眸看向司湛,微微颔了下首,便与牧融一起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宁婉婉还是没忍住问:湛哥哥,你和牧融小将军是不是早就认识?云麾将军牧融和左相韩随同时出现在庆丰楼,显然不是巧合。
司湛故意让元壁离开,好让狄烬放松,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了,得意之下,狄烬口无遮拦,将自己的罪行全部暴露在隔壁的‘监听’之下,从而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人证俱全’吧。
他乃我私交好友,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司湛的回答明明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宁婉婉总觉得司湛似在生气。
湛哥哥,你生气了?司湛无奈地捏住额角,叹道:哎……他看着她,语气里几分宠溺几分责备,我该说你什么是好?你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危险,棋差一招就会要了你的命。
提起这个宁婉婉心里莫名来了气,她瞥了一眼司湛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薄怒道:那你呢?瞒着我来赴约,就是为了以命相博来布局,你可想过,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她并非要求司湛需事事告知她,她生气的只是司湛瞒着她,拿他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此事说到底是司湛疏忽了,以宁婉婉的七巧玲珑心自然会觉察到今日有危险,他只顾着安排布局,抽走了元珠,反倒无人护她了。
司湛心里有愧,于是放低了语态,我布的局自是有把握不会出意外,我唯一的意外就是你。
那就不要瞒着我,让我暗自担心。
哪怕是冒险,只要有把握,她自然也会选择支持他。
司湛拢她入怀,好,我答应你,以后这样的事情绝不瞒着你。
狄烬死后,狄府被抄家,女眷充妓,及冠以下男儿发配恶地,其他人全部斩首示众,据说此事太后和凌家压根没插手干预。
潜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鬼无度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就在潜南无根山中。
弥月已经派人携重礼登山拜访,却发现无根山是一个天然的迷阵,进入容易出去难,他们的人刚进山就迷了路,在里面困了足足七日才被人故意卖了个破绽放了出来。
弥月不敢再轻举妄动,便询问司湛下一步如何安排,司湛回说先按兵不动。
无根山的阵法显然实在警告他们,眼下他们也只能先顾好眼前,等到时候回到潜南,再亲自去拜访看看。
至于狄烬去潜南抓回来的神秘游医不知何故,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连司湛的情报网都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宁婉婉没想到游医会跑到潜南,也没想到狄烬竟然知道游医见过她和司湛,这件事情就连拂衣都不知道,狄烬又是怎么得知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司湛自庆丰楼回去后,其实早已暗中派人去查了此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最终查到了庐陵林玉彤身上。
原是林玉彤有一回见宁婉婉女扮男装出门,神神秘秘的,便在暗中一直远远地跟着,她见宁婉婉一路上不停地往医馆里面钻,最后还见了一个神秘的游医。
她本想去找那游医问清楚,后来却发现元壁将游医带走了,她直觉游医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打算找到游医问清楚,谁知游医一出逸王府就不见了。
是韶音派人去庐陵找她,问她手上有无宁婉婉,她才将此事相告,而韶音正好与狄家的三小姐私交甚密。
后来,林玉彤就连同她的轮椅一起投河自尽了。
狄烬死后的第五日,宫里传来了消息,司烁病重了。
司湛一改冷冷淡淡的常态,竟拉着宁婉婉第一时间进宫看望司烁。
庆寿殿东的寝殿中,司烁一脸病态地歪在黄锦靠枕上,只穿着一身淡黄色团龙中单,看了一眼司湛夫妇二人,有气无力地说:十五弟,难为你有心了,竟还带着伤来看望朕。
司湛道:陛下是怀瑾的皇兄,皇兄病了,怀瑾自然是担心的。
司烁面有愧色地叹了一声,哎,这些年,倒是朕苛待你了。
司湛甚是谦恭,皇兄说哪里的话,皇兄对怀瑾的好怀瑾一直记在心里的。
司烁眸色一闪,默了一瞬,转眸看着宁婉婉,虚弱地笑了一下,芸香啊,朕有些私事想同十五弟单独聊聊。
宁婉婉忙转头看了司湛一眼,司湛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欠身后退,芸香告退。
皇后,纯妃和其他一众嫔妃都在外间的正殿里,个个显得神色不安,一见宁婉婉出来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嫔妃立马上前,拉着宁婉婉到一边小声地问:逸王妃,陛下看着可好?宁婉婉深知在宫里一言一行必须谨慎又谨慎,便道:各位娘娘,芸香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儿家,看不出何为好?何为不好?娘娘们若是真想知道,应该去问给圣人诊治的御医才对。
那些嫔妃们一听就知道从宁婉婉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便就各自散了。
出了庆寿殿,宁婉婉嫌殿中女子们太聒噪了,便转身沿着廊下往尽头僻静的地方走去,突然,一道红影猛地从红漆宝柱后面闪了出来,拦在宁婉婉面前。
宁婉婉下意识抬头,刚看清司易的脸,就被司易一把拽住胳膊拉进宝柱后面。
太子殿下请自重。
宁婉婉皱眉甩开了司易的手。
司易也不恼,反而问她,你最近过得可好?宁婉婉绷着脸,语气不善道:不劳太子殿下关心,芸香自是过得很好。
司易默了一瞬,听闻前段时间,皇叔病重,还有刺客几番行刺皇叔……宁婉婉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你到底想说什么?孤就是想问你,选择嫁给皇叔过这样的日子可有后悔?宁婉婉瞪着司易,一字一顿地宣布:我宁婉婉,无悔。
司易惨笑了一下,你竟如此喜欢他?是!司易盯着她不说话了,眼底犹如困兽一般,红通通的。
太子殿下若是没其他的事,芸香便告辞了。
宁婉婉转身就走,司易再次拽住了她,急道:先别走,孤还有话要同你说!宁婉婉眉心拧了起来,脚步顿住,没转身,只冷冷地警告了一声,放手!司易放了手,目有留恋之色地看着宁婉婉的背影,语气慎重道:你回去之后,赶紧离开逸王府,然后带着你祖母离开汴都,走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