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踱到灯光中央,四面八方的打光板,映得她的脸,雪一样白。
她脸上那副有些傻气的紧张,瞬间无影无踪,表情变换之快,连阅尽千帆的导演,居然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女孩挺直腰板,紧抿嘴唇,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拇指和食指不断在揉搓,微微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她两三步走上前去,拦住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
那是他们警队的中队长。
她不敢把这个动作做得像是强迫人,只敢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让导演眼前一亮!中队长回头,小石,什么事?女孩在他的注视下,呼吸变得急促,那个女囚、那个女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讲不下去了。
小石啊。
中队长温和地说,你是刚来的,可能不太懂我们局里的规矩。
这事儿是上头决定的,咱们这儿只负责把人看住。
至于案件的真相,那是重案组的工作。
那个女囚怀孕了!她很有可能是冤枉的!第一次开庭不也说证据不足吗?只有两个人证,物证到现在还没有取验出来,这么断案根本就不对。
时间也不对,怎么会这么仓促?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案子定下来?女孩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让中队长一下子黑了脸,好了,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上面下来的公文,清清楚楚,白纸黑字。
可是……她不甘心。
到此为止。
中队长比划了个中止的手势,不要再说了。
他意味深长地叹息,你该回家了。
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说完转身而去,只留下女孩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影子被路灯拖得老长。
此时,导演对摄像轻声说:切特写。
在监视器中,女孩的脸上,混杂着多种表情,有忧郁,有无力,有愧疚,有不安……这几种情绪悉数堆在她的眼角,凝成一滴眼泪。
对不起。
她呢喃道,对不起。
她别过脸,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等再回头时,那滴眼泪已经不见了。
卡!导演喊道。
全场屏住的那口气,一齐呼了出来,竟然形成了一道整齐划一的喟叹。
饰演中队长的中年男演员,走过来搭了一下纪棠的肩,夸奖道:小姑娘演得不错!差点把我都带走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颊边染上两朵飞霞,是您带的好。
那个虎背熊腰,老爱赶人的场记,也趁着调整打光板的空隙,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许京望着不远处被人轮流拍肩搭背,笑得一脸娇憨,还红着脸的纪棠,眉稍微微挑了一下。
做好事不留名?学雷锋?导演走到他跟前,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借个火。
许京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抛给他,颇为玩味地摸着下巴,说:就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挖到了一块璞玉。
导演笑起来:恐怕不是璞玉,是和氏璧。
许京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是每个好苗子都能长成的。
比我天赋更好,夭中途折的也不是没有。
他眼皮一掀,唇角带着几分得意,似笑非笑地说,全看我愿不愿意。
导演叹道:你呀!给她加两场戏,到时候剪不剪进去随你。
许京漫不经心地转身就走,等拍完了,我带她回北京,给渺渺做个伴儿。
喂,你去哪儿?你戏还没拍呢。
你让我等了一天,就不许让你等一会儿?许京背着身朝他挥挥手,脚下一点不打算停,先去见我家渺渺未来的伴儿。
-纪棠双手背在身后,走路轻得像是要飘起来。
她走到巷子前,看到拐角处站了个人,脸没在阴影里,瞧不分明,一条长腿却闲搭着,横了半条巷子。
她奇怪地瞥了那人一眼,准备绕过他,贴着墙皮往巷子里走。
喂,丫头。
那人一开口,语气是懒洋洋的调子,让人不禁联想到午后打瞌睡的猫。
他倏地把腿拔高,脚掌正抵着墙,拦住她的去路,还绰绰有余。
他上半身靠在另一堵墙面上,飞行夹克的金属拉链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纪棠心下警觉,手指悄悄滑到衣服后边,握住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她随手携带的防狼棒。
她面上挂着笑,故作轻松地说:大哥,你这是干啥?咱们好像不认识吧?她管谁都叫大哥吗?许京眼眸一眯。
这乱攀亲戚的毛病,可得改一改。
他刻意压低声,凶巴巴地冷哼道:小丫头,钱准备好了没有?纪棠松了口气,原来是谋财的。
谋财就好,反正她身上,一毛钱也……不对!她身上有钱,要还给那个大哥的钱!她登时紧张起来,把身后的防狼棒攥得更用力了。
大哥,我没钱。
她苦哈哈地把自己那只米分红色凯蒂猫的零钱包掏出来,展示给他看,你看,就几个硬币,您要就拿去吧。
话音刚落,她把钱包一抛,灵活地弯下腰,从他的腿下面钻了过去,一阵风似的往外跑。
许京伸手在半空中接住钱包,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看,眼梢染上几分笑意,和我家渺渺还真像。
-纪棠一通狂奔,好歹是跑回了自家楼下。
六十年代的筒子楼,墙皮已经褪了大半,露出陈旧的红砖。
时亮时不亮的路灯,在头顶上一闪闪乱晃,终于不堪重负,咣当一声熄灭了。
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锈迹斑斑的楼梯道旁。
你还敢尾随!纪棠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往闹市跑呢?她拔出防狼棒指着他,虚张声势地说:你等着,这栋楼全是我熟人。
我喊一声,一群人马上能跑出来把你逮了,你信不信?声线微微发抖。
这栋楼里都是她熟人不假,可这个时间点,他们都还在外面工作,不会待在家里。
那男人手插口袋,步步迫近。
她步步后退,你……你别过来,我喊人了!一直退到楼梯道,后背不小心撞到一只花盆,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电光火石间,那男人嚯地向她伸出手——啪!她的防狼棒正好敲在他肩头。
同时,那男人右手掌心却多了一盆花。
嘶……他用左手摸了摸肩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喑哑,小野猫。
路灯颤颤巍巍地亮回来。
纪棠望着眼前这人,蓦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哥,是你呀?许京一手绕过她的身子,把花盆摆回原处。
这姿势,像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纪棠不由红了脸,不晓得是羞的,还是悔的,懊恼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就不会打你了。
我刚刚不是问你,钱准备好没么?还是……许京顿了顿,凉凉地说,你债主太多,想不起我来了?纪棠争辩道:才不是,我从不欠人家钱的。
埋在围巾里的小脸,从耳尖一路红到鼻头,一对眼波被哈出的白气染得雾水蒙蒙,脸颊气呼呼地鼓起来,实在可爱。
许京居高临下,趁抽回手的时候,顺便摸了摸她的头。
柔软蓬松,手感不错。
他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的表情,哦!他欣慰地点点头,没错,我……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她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无辜地眨眨眼,大哥,上回只问了一个手机号,我打了几次都没有打通。
我可不是故意拖欠你钱的。
不等许京说话,她就把他往外推开,从外衣的内置口袋里,掏出一摞叠好小额钞票,五块、十块的,塞进他手里,真诚地一笑,喏,还你。
许京捏着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钱,哭笑不得。
她憨憨地张嘴,你要不数数?不用了。
他把钱收进口袋,我信得过你。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和这个小姑娘打交道的正确方式,那就是死命夸奖她,给她戴高帽,不着痕迹地顺她的毛——这点和他家渺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纪棠得意地翘起了嘴角,看他的眼神,立马亲切了几分。
许京说:我在剧组看见你演戏了,演得不错。
他把不错俩字,发得特别重。
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惊喜中略带疑惑,大哥,你也在剧组工作呐?你是做什么的,我怎么没看见你?一天下来,她可是把剧组上上下下溜了个遍,从主演到配角,要了厚厚一沓签名。
我是演员。
他屈起食指,在她额上轻轻碰了一下,微笑道,我的名字叫许京。
-一天之内,纪棠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两次。
第一回,她顶替了一个受伤的女演员,说了好长一段台词,还得到了好多夸奖。
第二回,影帝许京亲自跟到她家楼下,对她说:跟我一起回北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