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旸背地里那些歪门邪道的算计, 徐绵无从得知, 当然她也不在意——反正丢脸的也不是她。
那日小唐在宫外少说待了两个时辰才回, 徐绵身为上司,自然得将他叫到面前来问一问。
唐秋这小子机灵得很, 懂得半真半假的话最能唬人,因此也未否认,只道宫里丢了一样东西,宋旸才叫他过去查询。
徐绵自然得刨根究底,什么东西?小唐从善如流的道:是一枚古玉做的簪子,小人本想早些向主子回禀的,不料这几日事忙给忘了。
徐绵一听便奇了,可巧她梳妆台里就有一样骨玉簪, 因见它形制独特,这几天日日别在头上。
她随手向鬓上摸去,不料那里却是光秃秃的, 哪有半点饰物——该死的宋旸, 那夜临走还不忘顺点东西, 怪不得都说男人本性皆爱偷香窃玉。
总不好把宋旸夜里常来之事泄露与人, 徐绵便装出不以为意的模样,无事,你下去吧。
自己却恨恨的从盘中抓起一颗荔枝, 抓得它汁水淋漓,如同在宋旸那张白皙的俊脸上用力掐上几道。
可巧白檀进来瞧见,因委婉劝道:才人, 这荔枝还是少吃为好,容易上火的——不然夜里您又该睡不着了。
话是正经话,可是这丫头举手投足间充满丰富的暗示,仿佛在说,夜晚她听到的那些响动都是徐绵春情寂寞造成的——反正这宫里的深闺怨妇也不止她一个,大家都懂。
徐绵越发无语,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总觉得她身边的人都越来越污了,是被那死太监带歪了么?那之后,徐绵又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宋旸的面,宋旸不来,她当然也不去找他——总得顾全对方男性的尊严,毕竟临阵缴械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他又那样自负。
徐绵往江贵妃宫里跑得更勤,现在永和宫的人对她也比以前亲切了不少,要知以前她还是卑微选侍时,多少人正眼都不瞧她一下,现在当然不同了,谁叫她救了楚熔的性命呢?江清月也很欢迎她来,多亏你时常陪伴着,熔儿的胆子才渐渐放开,那几日简直天天做噩梦,一闭眼就嚷嚷着有野物追他,服了多少汤药总不见好,本宫都觉得力不从心。
徐绵谦逊的道:小孩子总是这样的,越是一味的躲避,他反而畏惧更深,总得引导着,疏散着,习惯了就没什么可怕了。
她教导楚熔的法子就是给他讲书里看来的那些童话故事,她在楚熔这个年纪早就听得腻味了,但对楚熔毕竟是个新鲜,听得津津有味。
江清月笑道,所以我说你对付小孩子颇有一手,来日你有了自己的子息,不知会是什么样?想必会比熔儿更乖觉可爱。
徐绵脸上适时的显出一抹怅然来,拧着手绢道:臣妾怕是没这个福分了。
她虽然喜欢小孩子,可身为天子宫嫔,既不曾侍寝,以她眼下的位分也不可能抚育她人子嗣,想来终究得寥寥度过一生。
江清月望着她欲言又止,你之前提到的表哥……徐绵仓皇打断她的话,泪盈于睫道:娘娘快休提起,我对于此人早就不做他想。
如今的臣妾,只想安心了此残生便可。
她咬着嘴唇,姿态格外的楚楚柔弱,若来日……陛下一旦有何不测,臣妾亦不敢苟活,自当常伴陛下魂灵。
这话说得其实大胆,好在江清月并不见怪,反而意味深长的道:妹妹切不可心生灰念,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徐绵心中一动,怯怯的抬起眼帘,娘娘……江清月安抚般的点了点头。
这便是答允了救她一命。
徐绵心口那块大石陡然落地,仿佛长久以来的指盼终于有了寄托,她心悦诚服的道:有姐姐这句话,妹妹便放心了。
想想也是,她将楚熔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江清月自然一命换一命,没有比这更好的报答。
此是交易,而非人情——这么久以来,她煞费苦心在江清月身边周旋讨好,不就是为了这个嘛?徐绵心情大好,对待身遭的小团子也越发亲厚。
她将楚熔抱到膝上,抓起他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引得小家伙乐不可支。
可巧楚熔正翻阅一本典籍,偶然有几个词不懂,因仰头问道:姨娘,什么叫周公之礼?徐绵的脸立时黑了,这话叫她一个年轻女人怎么答呀!江清月亦有些不自在,可见求知欲太强不是好事,她板起脸道:来日到学堂去问太傅,你徐姨娘哪里懂得这些。
楚熔却不肯就此罢休,依旧天真的玩着她腰间的飘带,那姨娘您行过周公之礼么?徐绵愈发坐不住了,这小子是魔鬼吗,怎么净问些应景的问题?她前几日倒是险些和宋旸成就好事,可惜场面尴尬,终于草草收场,这算是行了还是没行?众人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当楚熔无心之言刺中她的痛脚——可怜的徐才人,送进宫至今仍是完璧,怕是她心里也不好受吧。
照拂三殿下的嬷嬷也是个善心人,因招手将楚熔带了出去,免得他在这里不住打岔。
江清月磕着掌心茶托,饶有兴致的问道: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不过本宫亦有些好奇,徐妹妹家中的表哥究竟是何人?徐绵没想到这位不苟言笑的贵妃娘娘也会有八卦的时候,正寻思该找何种理由搪塞,江清月身侧的那个心腹侍婢却笑吟吟的开口道:不会是肃王吧?那日江清月去芳华殿探视的时候,她正好也在场。
徐绵心下一惊,立刻悄悄窥探江清月的面色,可惜能做到贵妃之位的人心理素质都极好,自然瞧不出任何端倪。
徐绵只得硬着头皮撇清干系,姑娘说笑了,肃王殿下何许人物,我又是何等人,堪称云泥之别。
当然她心里并不这么想,人都是最看重自己的:她是云、楚沐是泥还差不多。
那侍婢大约是新来的,不晓得自家主子的一段瓜葛,更未瞧见江清月平静面容下的暗流涌动,依然笑嘻嘻的道:可我听说两家原是亲眷,徐才人同肃王爷还是总角之交呢!徐绵恨不得把这蠢丫头的嘴给缝上,让你多嘴!不过经历今天这出,往后她在永和宫怕是做不长了。
思及此处,徐绵心里气平了些,索性平静说道:人贵有自知,肃王如何,哪是徐家能高攀得起的,更何况两家早就不走动了,姑娘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她这样淡定,足可见对于楚沐并无一分一毫的绮思,否则也太会表演了——以她的年纪,显然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江清月挥了挥手中羽扇,盈盈笑道:肃王近日亦来到宫中,妹妹若不怕避嫌,本宫可为你们安排一见。
徐绵听不出话里是否有试探的意味,不过还是否决为好,因垂眸道:我一介宫中女眷,见毫不相干的外男做什么?娘娘若真有心,不妨为我安排家中亲人探视,如此更好。
这样就将嫌疑撇得一干二净了。
江清月再无话,怅然道:那便算了。
目中有微微的凝思,其实肃王……倒真是个风采不俗的人,倘若妹妹仍未出阁,本宫倒很愿意成就你俩的一段姻缘,也不算坏事。
徐绵知她在追怀往昔,只静静听着,不去打扰她,其实她亦有些好奇:在江清月心中,肃王楚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呢?她看书从来粗枝大叶,当时追这本小说也只顾着女主过五关斩六将如何升级去了,至于楚沐这个男主,纯粹觉得无趣——在正统的剧情流爽文里,感情不过是味调剂品,何况她并没觉得二者的感情如何动人,这个灵魂男主反倒处处碍事。
倘若说楚沐的优点在于其风姿气度,自从紫竹林中私下见过面后,徐绵便委实不敢恭维。
反正两人差不多已撕破脸了,只要楚沐不到江清月面前说她的坏话,或是挑拨离间,她都可以不加理会——谅来楚沐的气量还不至于狭小至此。
想想也是好笑,一般的穿书文里都是和女主抢男主,她却在和男主抢女主,真是太滑稽了。
徐绵走过园中那片开满紫藤花的花圃,心里犹在为自己方才的机变沾沾自得,谁知一不留神,旁边的灌丛里猛不防伸出一只手来,猛将她拉了过去。
徐绵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便想喊抓刺客,但是转念一想,青天白日哪来的刺客,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也没啥可供刺杀的价值。
除非是……她怔忪的回过头,除了宋旸还能有谁呢?这人有病吧,原本只在晚上进犯也就算了,现在白天也敢这样猖狂。
徐绵恨不得打他两拳,再踢他两脚,然而宋旸牢牢按住她的胳膊,又将一根手指抵在徐绵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
徐绵恍惚听见旁边的石道上一阵脚步声响,吓得连忙噤声,她可不能被人瞧见她以这样的姿势与宋旸搂在一起——那登徒子的手掌好无巧不巧按在她胸脯上呢!待几个宫人远去,徐绵才斗胆喘了口气,低声喝道:放开!你想做什么?宋旸当然不放,借着茂密的灌丛刚好可以遮挡住两人身形,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徐绵舒服的坐到他腿上,又贴着她的鬓角温声道:你这几天为什么不见我?徐绵算是服了他的强盗逻辑了,明明是宋旸这无赖自己避而不见的好不好?她给他留几分面子已经够善解人意了。
对于那晚上的事,徐绵自然羞于提起,可是她亦有自己的固执,遂冷冰冰的道:你不是也不愿见我么?胡说!宋旸惩罚般的在她小巧耳垂上咬了一口,我几时说过这话?徐绵心道你就是这意思,否则为什么不肯主动呢,难不成还等她送羊入虎口?本待将宋旸那只桎梏着她的胳膊掰开,谁知衣袖微抬,宋旸的衣裳里却扑簌簌掉出几本书来。
用不着仔细翻阅,只消看那大胆的封面,就知道里头是什么内容。
徐绵忍俊不禁,公公,原来您也喜欢钻研这些呀?其实也不算太见不得人,哪怕是太监闲暇时总该有点消遣,那日徐绵与白檀一道搜查小唐的卧房时,就曾发现这些物件,因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正欲体贴的散落一地的春宫册子交还给宋旸,谁知宋旸竟先她一步将东西拾起,面无表情的放到她怀中,肃容道:不,这是要与你共同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