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5-04-02 00:37:33

楚沐见她如此, 偏还故意问道:怎么, 以你与宋旸的交情, 他都要娶亲了,竟还不告诉你?这人好歹也算堂堂七尺男儿, 怎么跟长舌妇一般婆婆妈妈事儿精。

徐绵皱了皱眉,努力将心底那点涌动的醋意平复下去,她淡漠的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有什么义务一定要我晓得。

楚沐深以为然的颔首,但你如今既已知道,总该去向他贺一声喜吧?这与你何干?徐绵的声音里毫无感情,她拂了拂衣裙上不存在的尘埃,木然说道, 陛下病势未愈,王爷与其有空在我这里瞎转悠,胡乱掰扯些闲言碎语, 不如多去看看陛下才是, 到底这才是正经。

而不是因为她揭穿了楚沐与江清月的私隐, 就对她恼羞成怒——这男人的气量未免太狭小了。

当时初见到楚沐的时候,徐绵的确为他谪仙般的容貌风度所惊, 并瞬间体会到原身为何会将他视作黑暗里唯一的光。

但现下细细想来, 归根究底是原身不曾与楚沐亲自接触过的缘故,距离产生美, 她若是来往的多了,一定也会像现在的徐绵一样, 认为楚沐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和那死太监并无太大的不同,宋旸至少还不肯迁怒于人哩!估摸着楚熔在池畔玩得差不多了,徐绵因命人将其抱过来,同时不乏阴暗的想着:楚沐见了心上人与别人的孩子,不知会是何种复杂的滋味。

然而当楚熔捧着一大兜莲蓬美滋滋的回来时,他那小叔已慢悠悠的走远了。

徐绵望着楚沐略显寂寥的背影,蓦地想到:他似乎有点怕见楚熔这位侄子呢。

许是在孩童纯挚的目光面前,任何的虚伪做作都会无所遁形吧,包括他那不得见天日的爱情。

徐绵陪着楚熔在树荫下尽兴的玩了一两个时辰,末了还拿了四五个嫩生生的莲蓬回宫——楚熔对她这位姨娘可以说十分喜爱了,精挑细选出来,自己都舍不得吃,执意要送给她呢!徐绵一壁行着,一壁随手剥了莲子米,放在嘴里缓缓咀嚼,按说是甘甜的,舌尖却木木的无甚滋味。

她看着炎炎烈日下绿意盎然的荷塘,心思已然飞到远处:宋旸要结对食的事,究竟是忘了向她提起,还是压根觉得没必要?凭心而言,她在这件事是毫无立场可言的。

她是皇帝的嫔御,只要隆庆帝还活着一天,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宋旸手牵着手在日光下堂皇的行走,即便以后皇帝宾天,她以太妃的身份与宋旸来往,也还有欠正大光明。

人是不可能永远生活在黑暗里的,宋旸或许已对这种生活产生不满,他需要一个知疼着热的妻子,能给予他足够的体贴与慰藉,寒冷的时候为他穿衣,饥饿的时候劝他多加餐饭;宋旸在外头当值,妻子就在家中静静地候他归来,哪怕只在屋里点燃一盏黝黯的油灯,至少说明有人是在等他的——多么安闲美好的日常景象,对徐绵而言却是毫无可能。

她蓦然觉得心头烦躁不已,奋力掐断手中一截荷茎,看着浅绿的汁液一点一点染上指腹,间或夹杂着绵密的细丝——像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一般,扰得人心乱。

徐绵用力向地上一掷,遽然道:咱们去太和殿瞅瞅。

反正这里离皇帝的居所不远,与其回芳华殿,不如径直去看看那位御前行走的灵芝姑娘,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檀却联想不到这上头,还以为她关心起隆庆帝的病躯来了,诧道:可是陛下自有皇后娘娘照顾着,主子您不是决定不再掺和了么?徐绵含含糊糊的道:我自然知道这个,不过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咱们也能安心。

白檀不禁感慨自家主子心肠柔软,便是天上的仙女也没这般善良体贴的,帝后二人对她都算不上厚道,她却能不计前嫌,还这样善于体谅——真是个活菩萨。

徐绵瞧见这丫头一副星星眼的崇拜模样,便知白檀又有诸多误解,她也不便多做解释,只板起脸孔,径直朝太和殿的方向走去,走得又快又急。

两人在距离正殿十丈之远的白玉花坛处停下脚步,再近一些,恐怕就会被廊前值守的侍卫发觉。

徐绵小心的将身形掩蔽在一丛栀子树后,目光却从叶缝里窥探着,几乎挪不开眼睛。

她虽来过御前几遭,但因总是提心吊胆的缘故,并未留意那些宫娥的相貌,如今瞧来,只觉得个个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能到御前端茶递水的人,姿色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不禁喃喃自语,到底哪一个才是灵芝呢?可巧这句话被把风的白檀听了个正着,她悄悄凑近,原来主子是要找灵芝姑娘?那一个就是。

她朝左前方努努嘴,这位灵芝姑娘原是皇后娘娘调理出来的人,当初陛下要调她到太和殿,娘娘还很是舍不得呢!这一向倒是渐渐熟络了,听说陛下服食的汤药,不是经宋公公的手,就是由灵芝姑娘料理着。

娘娘若想得知陛下近况,问她是最好不过的了。

徐绵循着她的指示,果然就看到廊下站着一个宝蓝衣裙的年轻婢女,正从容的向内侍们指点些什么,那端方得体的气度竟和赵皇后如出一辙。

白檀最好打听宫内八卦轶事,见她留意,也便悄悄笑道:听说皇后娘娘似乎想让陛下将灵芝收为己用,陛下的意思却不在这儿,倒是想将她指给宋旸公公呢!这话正和楚沐适才的泄密对上号,徐绵忙道:你从哪听来的?白檀见她神情茫然,倒大出意料之外,原来主子您还不知道么?这话也不止一天两天了。

宋公公虽算不得男子,屋里总该有个人服侍,也好为他当家立纪,且他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脾气是难伺候些,但若跟了他,前途无量是肯定的,不知有多少人巴巴的盼着这桩差事了。

她瞟了眼灵芝,又露出那种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微笑,宋公公这回也算是捡到宝了,灵芝姑娘容貌美丽,又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性情自然不差,这两人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但凡女子见了情敌都有个心理:既盼着那人处处不如自己,这样便能产生几分优越感;又不希望新人的资质太过差劲,不然倒像是辱没了郎君的眼光,连带着把自己也贬低了。

徐绵此刻望着灵芝就有这种感受,但即便她的眼光再怎么苛责,也不得不承认灵芝是个做配偶的最佳人选:她服饰简朴,脸上只薄薄抹了一层胭粉,可见并非奢靡拜金之人;衣着整齐,一举一动莫不斯文有礼,则可见她教养良好;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容貌不够美艳,但这已被她那清雅的气质弥补过去了。

但人若有心苛责,总能择出点毛病,徐绵就犯了类似的忌讳,她小声嘟囔道:可这灵芝长得也太平淡了,宋旸真的会喜欢她么?白檀不知是否察觉到她与宋旸之间的暧昧,总之很能体会她那种微妙的嫉妒心理,因笑盈盈的道:但是灵芝姑娘却很年轻啊,别人正值二八芳龄,宋公公说不定已老大不小了,哪里还等得起,碰着个合适的人就该娶了吧!徐绵蓦然觉得胸口中了一箭,她现在顶听不得年轻这个词,尤其是宋旸屡屡为此来打趣她——说不定他心里正是这么想的。

进宫三年,徐绵怎么着也该算老姑娘了,如何能与那些青春正茂的女孩子相较?尤其按古人嫁娶的年岁来算,她与灵芝俨然便是少奶奶与闺阁女的差距——几乎算两辈人了。

徐绵叹息着,抬手抚上自己尚算紧致的面颊,莫名的竟有些伤怀。

怪不得常听人说宫中岁月催人老,大约她老了就该是现在的状态吧——她已经觉得心如槁木了。

带着这些消极的情绪,徐绵恍恍惚惚回到芳华殿中,到底有些不甘心,遂趁着白檀去御厨房传膳时,悄悄唤了小唐来,问起宋旸娶亲的近况。

小唐只摸着头道:师傅他老人家规矩多得很,小的可不敢胡乱置喙,这些私事师傅更是一字也不肯提的。

倒也是,宋旸总是那副冰冰冷冷的面色,谁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小唐知道反而奇怪。

徐绵想了想,道:我这儿有一封帛书,等会儿你悄悄给你师傅送去,仔细别让人看见。

从前也并非没与宋旸有过书信往来,但多是出于紧急状况,尤其是当徐绵自身遇到麻烦时。

这次的事可算不上。

徐绵叼着笔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将语气修改得欢快一些,以假装祝福的口吻探听情况——由于女子的自尊心作怪,她究竟不肯在宋旸面前暴露自己的失意,那样就太丢脸了。

信送出后,徐绵便焦急的等待着小唐回复,然而一直到傍晚用膳时分,仍未得到宋旸的消息:说不定那人想到娇妻在怀就已乐开花了,哪还顾得上看她这位旧人的书信。

徐绵恹恹的戳着眼前一道清蒸鱼头,碗碟中的鱼头已被她戳的稀巴烂,龇牙咧嘴的十分可怖,那红灿灿的剁椒看起来更像流出的鲜血。

大约在她的假象里,这鱼头已变成宋旸那颗沉甸甸的狗头。

白檀看得心惊胆战,讪讪的将瓷碟移开寸许,主子,这鱼头腌的不好,打回去让御膳房重做就是了,何必拿它撒气呢?徐绵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没什么不好,就是蒸得不够软烂,不必劳动膳房的人了。

她最终还是将这块胖鱼头吃得干干净净,大约是因心情太酸爽了,急需吃点辣的缓解精神。

那几日在太和殿中侍疾,徐绵的作息被悉数打乱,但今日她破天荒的选择了早睡早起,梳洗完后便上了床。

就算明知宋旸过来的希望不大,她也还是将门窗留了一道细细的窄缝,未肯锁死。

原来她还是希望那人过来的。

夏夜窒闷,从帘缝里吹入的晚风却清爽怡人。

徐绵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里便听到一阵窸窣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她脸上轻轻吸吮着,像一只小动物那样鬼鬼祟祟的觅食。

徐绵猛地睁开眼,果然就看到一个影子动也不动的伏在她身上,活像恐怖片里抱冤的厉鬼。

幸好这张脸没有七孔流血那般瘆人,虽略微苍白了点,仍是俊美的,熟悉的,可喜又可恶。

徐绵瞪着身上的半个男人,你怎么过来了?不是你特意邀请我的么?宋旸指着帘栊处那道细缝,又扬了扬指尖那封薄薄的信笺,还有你让小唐递来的书信,信上可是说得一清二楚。

我可没让你趁夜造访。

徐绵冷冷的道,宋旸公公,您都是将有家室之人了,还行如此逾墙钻隙之事,不觉得很丢脸么?原来你在为这个吃醋?宋旸微微笑着,愈发俯近一分,幸而我想到亲自过来,不然光看了你信上的词句,还以为你在为我高兴呢。

少臭美了。

徐绵想将这张脸挪开,却被宋旸趁势在她指尖舔了两下,吓得她连忙缩手,脸色绯红的道,你无耻。

宋旸毫不否认,我是无耻,可也比不上你这般虚伪,说一套又做一套。

他靠近徐绵鼻端,趁势歪躺下去,你明明说着不在意,却还跑到御前打听那位灵芝姑娘的模样,你我比比,到底谁的嘴脸更可恶些?徐绵的脸颊立时由红转黑,甚至泛出淡淡的青色,她再想不到宋旸居然一整天都在暗里窥伺着——就为了看她出丑么?但是当着宋旸的面,她自不会坦白承认,依然口是心非的表演着,您想多了,我不过是想看看哪宫的丫头如此倒霉,被您给瞧上了,日后恐怕有得苦头吃呢。

这么说,就算我真与灵芝结为对食,你也会为我高兴啰?宋旸语气轻快的道。

徐绵为之一噎,她说了太多的违心之语,已经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宋旸的样子却似乎还巴不得她来保媒呢。

大约是因胃酸逆流过多的缘故,徐绵陡然觉得喉间一阵恶心,下意识的爬到床边干呕起来。

幸好呕出的只是几滩清水,而无其他秽物,否则更觉得无颜见人。

等到抬起头,就看到宋旸神色古怪的看着她,你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