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翻窗出去也已来不及了, 且终免不了闹出动静, 然则宋旸脸上看不出半分慌乱, 反而很有闲情逸致的向徐绵眼色示意:是否该要他躲起来?这不是废话!徐绵咬着嘴唇,见寝殿内陈设雅洁, 竟没个好藏人的地方,早知如此,还不如凌乱些方便,收拾得这样干净做什么!幸而那门闩的机括繁琐,外人要打开尚需些时候,徐绵一壁答应着,一壁连忙披衣下床,至于宋旸, 则只好委屈他老人家在床头那方狭窄的衣柜里待些时候。
赶在赫连伊雅进来之前,徐绵险险溜到门边,并趁势将宋旸那双暗色的靴子挪到床底, 免得被人看见。
她笑语盈盈的抽开门闩, 就看到那名外族女子踏着木屐立在廊外, 身上只着了件杏子黄的里衣,绸缎薄如蝉翼, 领口亦松松扣着, 露出大片蜜色的肌肤——穿得这样诱惑,不晓得是给谁看, 她们俩可都是女人。
徐绵假装打了个呵欠,做出困倦的模样来, 这么晚了,妹妹还不歇息啊?赫连伊雅的眼圈许是熬夜熬红的,分外楚楚动人,不知怎的,嫔妾今夜无论如何都阖不上眼,听到院里的风声,还以为有贼来了,倒吓得七上八下的。
还真有个贼呢。
徐绵自不便向她吐露实话,只关切的道: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么?这娇娆贡女来了也有一段时日了,以往并没见她睡不着。
赫连伊雅赧然道:之前多有陛下陪伴,妹妹便不觉得孤单,如今……许是不惯独宿的缘故。
她还真说得出口呢,徐绵倒被她这种大胆震惊了。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个西域人远道而来,难免孤清,可巧隆庆帝这几日斋戒,无法以龙气庇佑,难怪赫连伊雅深更半夜找上门来。
不过徐绵注定要令她失望了,休说眼下有个定时炸-弹宋旸,即便宋旸没来,徐绵也是不惯与人挤一张床的。
那边赫连伊雅已怯生生的开口,我能在姐姐榻上躺一会儿么?不待徐绵拒绝,她连忙补充道:就一会儿,和姐姐说些话,我立刻就走。
说完,便亲亲热热的挽起徐绵的胳臂向床铺走去。
对方的态度太过热情,徐绵简直没办法说不,只好陪她在床沿上坐下。
赫连伊雅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感叹道:姐姐这里好雅清,相比之下,我那里倒有些俗丽了。
那是因为皇帝把什么好的赏赐都搬到你那里去了好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绵默默忍住吐槽的冲动,只尴尬的笑了两声。
她分不清赫连伊雅是真傻还是假傻,长相明明精明得很,说起话来倒是一副小白花口气,不晓得是否装佯——无论如何,徐绵心底先存了三分警觉在。
尤其在赫连伊雅的目光落向衣柜前飘飘拂拂的一匹绸缎时,徐绵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被她发现宋旸的存在。
幸而她很快就移开了眼睛,坦然的拉起徐绵的手道:婕妤娘娘,您真是个好人,这宫里人人见了我,都恨不得吃了我一样,只有您不会。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咱们天生投缘吧。
她说话的口吻听起来非常情真意切,徐绵却只觉得汗颜,尤其是在被她无端发了一张好人卡之后。
鬼才和你投缘,老娘根本懒得理你!徐绵默默将心底浮起的一句话捺下去,只笑道:或许吧。
赫连伊雅将她两手抓得更紧,目光也牢牢锁定徐绵面部不放,可是娘娘,您为什么不讨厌我呢,难道你对我就一点嫉妒之心都没有么?她们都说您的婕妤之位是巴结江贵妃而来的,并非出自皇帝本意,但我瞧您生得这样美貌,难道就一旦争宠的念头都没有么?这女子未免太直爽了,甚至让人难以招架。
面对她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徐绵想不到一个妥善的答案,唯有拣最容易的一条娓娓道来,她语重心长的看着对面道:妹妹,人各有志,这宫里不是每个人都千篇一律的。
有人进宫为了富贵权势,有人则心悦于陛下,愿意得到他的青睐;但是也有的人,只是为保全家族势力而进宫,比起争宠,她们更愿意有一份安闲稳定的生活,你明白吗?徐绵有意将声音稍稍放大,为的是衣柜里的宋旸也能清楚听到:她希望宋旸不要再猜测她别有用心,因为她所求的,真的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hai嗨赫连伊雅似懂非懂的点头,却笑了起来,原来婕妤娘娘您这样不容易呢,我却未想这么多,只要能得陛下喜欢,再有多多的赏赐便够了。
她轻轻拨弄着耳边一缕略带卷曲的鬓发,笑靥如花的道:反正嫔妾是没有家族可言的,自然乐得自在。
徐绵听了不禁起疑,你不是龟兹国送来的么?她本来以为龟兹进献好女,必然有其强大的政治意义,怎么这女子好似没心没肺,半点也不为母国着想?赫连伊雅莞尔道:娘娘误会了,我本是若羌国人,只因若羌被龟兹吞并,合族为人掳去,这才迫不得已做了舞伎,如今虽不比当时,我又怎能为本国的仇敌说话?这般看来,龟兹人俨然是走了一步臭棋,半点好处也没捞到,白白让老皇帝占了便宜罢了。
难怪隆庆帝肯这样放心大胆的宠她。
徐绵颔首,无妨,你只需遵从自己本心就好,这些家国纠纷,本不该让你一个弱女子承担。
横竖以你这般容色,陛下定不会亏待你的。
赫连伊雅翻了个身卧倒床上,懒洋洋的托腮道:可是陛下也不过拿我当玩物宠着,我对于陛下亦并非真心喜爱——她遽然望向徐绵,面上多了些喜孜孜的颜色,我倒是觉得陛下身边那位宋旸公公生得很俊呢,娘娘您见过不曾?徐绵不意她奇迹般的绕到宋旸头上,正含着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忙揩拭了嘴角道:咳咳,好好的怎么说起他来?难道不是么?赫连伊雅声音舒缓,很是悠然神往,其实在大殿上的第一眼我就看上他了,若非听人说他只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我倒是更愿意被指给他呢。
原来那日她真没看错,徐绵都不知该佩服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好,还是该佩服这女子毫不掩饰的胆量。
她略显窘迫的提醒道:妹妹可知道阉人的含义么?这女子性感泼辣,一看就不是精神恋爱的类型,她倒不信赫连伊雅能满足与太监对食的生活。
然而此女的回答又一次令她意外,赫连伊雅嫣然笑道,知道啊,不就是少了那根玩意么,娘娘您才糊涂呢,缺不缺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有心,其中的妙处照样不少,您可别不信。
徐绵不敢不信,西域那边民风开放,这女子本身也非知礼的大家闺秀一类,懂得的东西自然不少,哪怕是面对太监,只怕她照样有摆布对方的手段。
更何况,宋旸也并非货真价实的太监。
正因如此徐绵才感到提心吊胆,一个宋旸就已经够难缠的,要是再凭空多出个情敌来,今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呀?她讪讪道:这些话妹妹放在心底想想便好,可别昏了头,你我都是皇帝的妃妾,无论侍卫还是宦者,都切不可胡乱肖想,否则终将酿成大祸,明白么?赫连伊雅瞪着大大的一双杏眼,理直气壮道:娘娘也太固步自封了,陛下有许多的女人,凭什么不许咱们找别的男人,这样不是很不公平么?徐绵诧异的望着她,仿佛醍醐灌顶般,赫连伊雅的话解决了她长久以来的一个心结:她身为皇帝嫔御,却在暗地里与宋旸往来苟且,到底算不算道德上的污点?也许是算的,不过,赫连伊雅坦然的态度亦很能说明问题:这世道上本就有许多的不公平,与其为了莫须有的规矩自苦如此,不如学李太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享乐为好。
正凝思间,又听赫连伊雅叹道:其实,我说这么多也是无用,到底人家不曾看我一眼,说不定这位宋旸公公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娘娘您说是不是?她一双琉璃珠般的澄明眼瞳,灼灼的望到徐绵身上。
徐绵做贼心虚,忙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谁知道呢,本宫与御前的人并不熟识,也只是寥寥听过几句闲话罢了。
经过这么一番畅谈,赫连伊雅的情绪似乎缓解许多,困意也上来了,夜深了,娘娘早些休息吧,嫔妾也该回去了。
她重新踏上木屐,懒洋洋的走出门外,徐绵都不知她究竟为什么而来的——仿佛只是为了打扰自己的睡眠。
送走此人后,徐绵将耳朵贴在薄薄的板壁上,直到走廊里没了脚步声响,这才放心些许,将宋旸从衣柜里拎出来。
那半天的时间已足够他重新穿好衣裳,因此徐绵看到衣裤整齐的宋旸并不奇怪,只疲乏的道:还好没被她发现,你也早些回去吧。
被赫连伊雅这么一闹,徐绵自然也没了与死太监再接再厉的心思,而且因为赫连伊雅的垂涎,徐绵对于宋旸亦有些微的不满——都成太监了,还这样不安分,无端虏获许多年轻女子的芳心。
☆T.hai嗨X是独家?当然,长得俊也不是他的错,徐绵知道自己纯粹是迁怒而已。
宋旸将隐蔽在床底的鞋袜拖出,一壁着靴,一壁极有含蓄的望着徐绵道: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没有。
徐绵很干脆的答道。
其实倒不尽然,赫连伊雅的个性这样大胆,不知她是否在御前悄悄勾搭过宋旸,这一点的确是徐绵所好奇的。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问了也只会让宋旸得意。
可她一言不发,该着急的就该是对方了。
宋旸的神色冷凝下来,你还真放心我。
徐绵感觉到自己腰间被人重重拧了一把,那人肃声说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假装大度,你明知我最讨厌虚伪的女人。
不消说,又狠狠蹂-躏了徐绵嘴唇一番,方肯离去。
徐绵看着镜里肿成腊肠一般的唇部,只觉得心中眼泪哗哗流淌:她是真的不介意嘛,宋旸她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死太监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
而宋旸惩罚人的法子也够独到的,明日她注定无法见人了。
次日一早,徐绵只好称病休养,连赵皇后举办的菊花宴也推了,总不能蒙着面纱前去。
而尽管徐绵对这次宴会并不十分热衷,还是让白檀小心留意着,以免有人借题发挥。
白檀带回的消息虽与她无关,但同样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讯息。
彼时徐绵正仔细的将一种消肿的药膏涂在嘴唇上,听到白檀有板有眼的汇报,当即便为之一愣,你是说,赫连伊雅被太子殿下调戏,还闹到陛下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