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贵妃还不到三十,虽然生了两个孩子,看去依然青春美貌。
只不过装饰打扮太过富丽了些,虽无损容颜,却生生给她长了几岁年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她这个位置,若服饰太过简素,难免压不住场。
听桂嬷嬷说,你有法子医治六殿下?江清月的目光斜斜从她身上扫过,看似散淡,内里却不减锐利。
自进来内室之后,徐绵始终低眉顺目,不肯多说一句话。
对于江清月这种性格强硬的人而言,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性当然不是好事。
桂嬷嬷堵在徐绵身前,连忙替她应道:徐选侍亲口同奴婢说的,谅来不会有错。
这嬷嬷可真是个老机灵鬼,方才忙不迭答应,这会儿却赶紧推到徐绵身上,敢情邀功少不了她的一份,可一旦出了岔子,就完全是徐绵自己的主张。
徐绵亦不敢大意,慎重琢磨措辞,不敢,妾身愿意一试。
江清月倒是个爽快人,并没有浪费时间刁难她,而是利落的让人将幼子抱出,请你看看这孩子。
六皇子是江清月所生的第二个孩子,还不满周岁,雪团似的一个婴孩裹在襁褓里,看起来却不怎么好,隔着被子又踢又闹,鼻涕口涎流了满脸,两腮都憋红了。
那乳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按住他的手脚,又不住地用手绢拭去唇边污物,简直乱成一团。
徐绵向来最爱干净的,此刻也不得不把那点小洁癖撇开,小心翼翼的蹑足上前,掀开襁褓的一角仔细查看,只见婴儿的肌肤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并不似染了急症,哭声亦是中气十足。
只因又哭又闹,还不停地打嗝,看着倒有些怕人。
徐绵踌躇一下,退下护甲,从寝衣的下摆伸手进去,轻轻按了按婴儿的肚子,只觉腹胀若鼓,跟塞了个满满当当的皮球似的。
敢情是撑着了。
徐绵舒了口气,从乳母手中将孩子接过,轻轻拍打起背部,放心说道:娘娘放心,这是饮食不当的缘故,小殿下胃里不舒坦,一难受,难免得闹腾。
那孩子在她怀里慢慢颠着,果然止了哭,打嗝声也渐渐停住了。
江清月的脸上露出笑容,还是你有办法。
目光一转,凌厉的望向适才那几名乳母。
乳母情知免不了一顿罪责,忙为自己辩脱,徐选侍也不是大夫,到底不算,娘娘还得仔细请个大夫来验过才是。
这样就想抹杀她的功绩,徐绵淡淡道:小殿下腹胀,必然是食积所致。
宫人们哺养的饮食过多,必然会出现吐奶之症,娘娘请太医一验便知。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说的,江清月再不看那乳母,漠然道:自己下去领一顿板子吧。
众人皆知贵妃做事雷厉风行,哪有人敢求情,灰溜溜的拉着那乳母退下。
殿中安静下来,江清月却转向徐绵,目中似有落寞之意,也怨我这阵子事情太多,疏忽了这孩子,她们才有胆子糊弄。
徐绵自知两人地位天差地别,可没胆子做掏心窝子的姐妹,只能讪讪道:能者多劳,能面面俱到的那是圣人,娘娘无须自责。
贵妃莞尔,你倒是很能干。
有时候夸奖也可能变成捧杀,徐绵诚惶诚恐地起身,娘娘谬赞了,妾身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露出几分赧然的笑,从前叔父家中有几个侄儿,一见了妾身总缠着要抱,朝夕相处下来,妾身自然懂得怎么应付小孩子了。
长兴伯府居然没落至此,还得一个大姑娘家受这份辛劳。
江清月目中微有诧异,幸而她涵养好,并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小孩子最是难缠,本宫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每每应对起来亦觉得力不从心。
徐绵忙道:娘娘这就太自谦了,常听人说三殿下早慧,连陛下亦对其寄予厚望,可见娘娘乃有福之人。
她可没说假话,三皇子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才,只可惜登上大宝的年纪太小,才让生母把持朝政数年——不然也不会有《清月传》这部小说了。
徐绵对于政治毫无兴趣,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孩子,不过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了,宫里的女人就该安分守己,就算她跟了宋旸,宋旸也不会给她一个孩子——谁叫此人少了那么一骨朵玩意呢?虽然书里没有明说,徐绵估摸着宋旸应该是个真太监,正常人是不会像他那么变态的。
再说了,他虽然有把人关小黑屋的爱好,但其实甚少对原身用强——真太监尚且叫人消受不住,要是个假太监,他还不得上天了!江清月不会读心术,自然瞧不出她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见徐绵默默出神,只当她为皇嗣的事情伤感,心中一动,试探道:选侍妹妹进宫也有数年了,至今未肯面圣,或者本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书中的剧情进行到后半段,江清月早就不是那个刚进宫时清纯懵懂的少女,对于皇帝也早丧失了年少时的热情,当然不介意他宠幸谁。
她猜测徐绵是为了恩宠而来,却是完全背道而驰,徐绵只觉汗颜:天可怜见,我哪敢要皇帝老儿的宠幸,是要您的宠幸啊!目的性太强总归不妥,反正龙床上的那老头子还能撑一两年,徐绵也不着急,支吾道:妾身只愿陛下圣体康健,别的一概不做他想。
正好她今日衣着素净,再配上一副黯然脸色,俨然便是一个为皇帝担忧的安分妾室。
江清月打量她片刻,目中微有迷惑闪过,似乎拿不准该不该相信。
不过徐绵总归是帮了她的忙,因此江清月仍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态度,如今你的禁足已解,不妨常出来走动走动,你那芳华殿地方阴湿,别把自己的身子给耗病了。
徐绵感激的接受对方关怀。
岂知江清月话锋一转,本宫命你思过,实则也是为了你好,这宫里可容不下口无遮拦的人,何况赵氏满门煊赫,实在犯不上得罪她们。
说的正是三日前徐绵与赵美人在御花园起争执一事,本来这种口角之争,两人皆有错在先,不过碍着赵美人是赵皇后、赵丽妃的堂姊妹,徐绵才被迫做了强权下的牺牲品。
皇后虽是个病病身子,另外两个赵氏姑娘却仍旧身强体健泼辣有为,何况赵丽妃还与江贵妃一道执掌宫务,自是得罪不起。
从前的徐绵或许觉得委屈,现在她却看穿了:横竖大家将来都是要一道殉葬的,还分什么高低呀?她只要牢牢抱紧江清月这棵大树就好。
思及此处,徐绵谨慎的道:吃一堑长一智,妾身既然吃过亏,以后自然不会再犯。
她要让江清月看到她性格上的优点,这样才能为其所用。
这样,当宫中丧钟敲响的时候,眼前的这位贵妃娘娘才乐得保全她。
江清月脸上果然露出欣慰之色,你明白就好,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你被禁足这几日,大约也受了不少委屈,本宫会嘱咐御膳房,不许苛待你的饮食,若还有不妥的,只管来回禀本宫就是。
两人目的虽异,却难得一见如故。
一直到晌午时分,徐绵才疲惫的从永和宫出来,还被迫陪着江清月用了一顿午膳。
不过因为太过拘礼的缘故,这顿饭吃得并不好。
白檀见她面露菜色,知趣问道:主子可是累着了?不然奴婢将御膳房传来的午膳热一热,再端上来。
徐绵按着扁扁的肚腹点了点头,她是真没吃饱啊!不过江清月和她吃得同样少,难为她还怎么精力充沛的,可见成大事者皆有非凡忍功。
等见了白檀呈上来的菜色,徐绵却愣住了。
平常她没留意这些小事,不过听江清月方才说起,似乎赵丽妃等人有意克扣她的衣食,但据眼前来看,依然很丰富啊!徐绵只得向白檀求证,从前也是这几样菜吗?白檀点头,大体是不差的,约莫因开春了,还添了一道茭白,一道鲈鱼。
徐绵怔住,这哪叫苛待,简直比从前吃得还要好呢,难不成是江清月的信息有误,那几位赵姓姑娘看着泼辣,其实善解人意得很,还给她添菜呢!当然是不可能的。
徐绵很容易联想到那人身上去。
都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这位宋公公却似乎可靠得很,大约因为他并不是男人。
为了自己暗恋的女子,不惜假公济私以权谋私,这是多么值得敬佩的举动啊!徐绵仍旧怕他,但是不得不承认,心底对于宋旸的好感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不多,就一点点。
在永和宫劳累了大半天,徐绵觉得浑身的筋骨都快散架,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疲累——殉葬这件事不得到解决,她大概永远也睡不好觉了。
这一晚徐绵顺理成章的又梦到宋旸,但这次的地点却并非宫中,仿佛是在一所陈设精美的别院里。
女子歪靠在枕上,目露怯色,对面的俊美男子仍是笑吟吟的,柔声道:乖,张嘴。
徐绵恍惚看出那是她自己的面容,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浑身使不上力,四肢软软垂落。
宋旸则在亲力亲为的服侍她,如同对待一只困在陷阱里的小兽。
碗中盛着的不知是汤汁还是药汁,见那颜色乌沉沉的,大约是苦得不能言说的药材煎煮而成。
女子拼命摇头,倔强而又狠狠地看着他,我不喝。
徐绵飘在半空里,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么苦的药,谁喝得下去嘛!宋旸耐心劝了几次,终于动怒,发狠按着她的肩膀,捏着下巴,死命将汤汁灌到她嘴里,待她咕噜咕噜的咽完数口,宋旸这才露出一副笑脸,想死吗?那可由不得你,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徐绵在一边看着只觉心惊肉跳,这人表情变化太快,简直比川剧里的变脸绝技还厉害。
宋旸此刻倒仿佛变成一只柔顺的小兽了,抵着女子的肩窝蹭了蹭,声音更是温柔得能滴出蜜糖来,多亏有你陪伴,这别苑也不再寂寞了。
家见女子的嘴角仍有未咽尽的汤汁缓缓渗出,宋旸竟调皮的伸舌出去,细细将那些药渣舔净,仿佛那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徐绵又一次被对方的变态行径刷新下限。
她惶然睁开眼,冷不防就看到宋旸的面孔正对着她,如一只爬行动物般伏在织锦绣金的被褥上,瞳中闪着异样的虹彩。
见她醒来,宋旸扬了扬手里一束细绳扎着的物事,木然说道:奴才是来给选侍您送礼的。
徐绵借着窗外透入的浅淡月光,仔细辨认片刻,隐约看出是干花的形制。
她不禁咽了口唾沫,试探问道:这还是那盆玉台金盏?怎么就被他拔了,还烘干了?这人有毛病啊,对一株花儿也用不着这样啊!宋旸点点头,声音幽幽一如鬼泣,您不喜欢的东西,就该毁了它。
什么意思,对待不喜欢的东西就要毁掉,哪日她要是得罪了宋旸,宋旸是不是得将她制成人干呀?徐绵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