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也是一阵清明。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雁姬,所以没有资格因为雁姬所受到的背叛而对努达海和新月报复打击。
也所以从一开始,一直到她成功和离,离开努达海的将军府,她都从未主动去招惹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她一心想躲便能躲开的,比如因为儿女而不得不与努达海同席言欢,比如今日新月的找上门来。
只不过,令凌雁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今日新月的言辞,却会让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并不是没有雁姬关于努达海的那份感情,只是被她抗拒,被她封存了而已。
也许,雁姬和凌雁,不是两个人,而是根本就早已变成了一个人。
所以,她才会那么容易得接收对雁姬所有亲人朋友的感情,也没有因为她的父亲给她带来的阴影而对索尼有任何排斥。
所以,拥有了现代人思想的雁姬,可以勇敢的封存被背叛的感情,潇洒离去;拥有了雁姬才有的那份母爱和对爱情仍旧美好的向往的凌雁,尽职尽责的照顾一双儿女,也愿意接受了硕塞的真挚情感。
她感激这一切,感激所拥有的一切。
也因此,她仍然不会去报复打击努达海和新月。
因为他们不值得她把他们放在心上,她还有很多值得她为之付出而不计回报的亲人朋友,她只愿意让他们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只是,她也永远不可能原谅努达海和新月。
她可以宽容谅解亲人朋友一时糊涂犯下的某些错误,但是,那些她能宽容谅解的错误里,不包括背叛。
心思转了是许多,其实也很短暂。
之前转回身之后,凌雁便一直低垂着目光,这会儿话说完了,硕塞又走到了她面前,她便抬起了头,笑笑,目光示意硕塞她没事。
而除了硕塞,刚赶出来的骥远和一旁的珞琳也都关切的靠了过来,凌雁笑着,一一冲他们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其实之前已经看到努达海也骑着马自新月来得路上过来,她也知道,努达海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
不过,她却并没有什么兴趣去看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义务去帮他解决他的家庭战争。
再则,她已经说了,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新月。
所以,她也并不回身,只是仍旧笑着对面前的三人道:我们回吧。
如今,有那二人挡在门前,硕塞也不必着急离开了。
至于骥远和珞琳,她不希望他们去插手如今努达海和新月的事情,所以她便行使一下母亲的特权,令他们一起回去。
硕塞本就不愿雁姬仍然受这二人打扰,看到新月时,便已很是不悦,此刻凌雁要回,他即刻赞成。
骥远和珞琳也很听话的点头,珞琳虽然仍旧气鼓鼓的,却是第一个答应着,接着瞧也不瞧那两人,扭头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硕塞牵着凌雁的手,两人随后抬步,骥远最后一个转身。
三人都要迈进门槛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努达海有些沙哑暗沉的声音:雁姬,请你,请等一下。
硕塞的手一紧,立刻俯首看向凌雁。
凌雁却并未有多大情绪起伏,只是缓缓得顿住脚步,但并没有转身,而是笑着看向硕塞,好似并未听到努达海的话语。
骥远和珞琳听到努达海说话,也同样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一脸警惕的看向努达海。
几名侍卫小厮零散着立在四周。
新月失魂落魄得瘫坐在努达海身侧的地上,有些茫茫然的循着努达海的声音看向他,目光空洞,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努达海自己,立在书着‘将军府’三个大字的府门前,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已一无所有,顿时满心的萧瑟凄凉。
凌雁不曾转身,但顿住了脚步,努达海心知这是雁姬给他了一个说话的机会,便忍着看到凌雁硕塞恩爱的那种心痛,开口:雁姬,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已无法弥补,但我怕若我今日不说,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了这一句,努达海顿了一顿,目光忽然坚定起来,纵然凌雁仍未转身,他却忽然热切而激动得说道:雁姬,无论你有多么恨我,无论你有多么受伤,我都想要亲自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忘记我们结发二十年的感情的;对不起,我不该是非不分胡乱冤枉你;对不起,我不该只图自己一时享乐,不顾我们的一双儿女……努达海一句一句的对不起,好似真的明白了一切,然而说了这么许多,凌雁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努达海有些挫败。
他终是忍不住有些委屈得说道:雁姬,你真的,真的一句话也不愿再同我说了么?说完这句,努达海颓丧的垂下了头,双拳紧紧的握着,心中的痛与悔狠狠的撕扯着他。
一直茫然的新月,则慢慢的将涣散飘渺的目光从努达海的身上,移到了凌雁的身上。
凌雁心中并不认为努达海真的明白了错误,却也不愿多与他解释。
她只是仍然同硕塞用目光交流着,嘴上则平淡带着丝喜悦道:我和硕塞下个月初六成亲。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却是对努达海最好的回复。
努达海呆住了。
新月脸上却浮上一丝带着微嘲的凄凉笑意。
硕塞这时则转过了身,用一种不带任何感□彩如同看着一棵树一根草那般的目光,看着努达海道:雁姬今后会很幸福,她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努达海还在发呆。
他被凌雁的话,硕塞的话,还有硕塞的目光,深深的刺痛了。
他宁愿硕塞用高高在上的地位压着他,用得到雁姬的事实刺激他,或者用所有人看他的那种目光鄙视他,却不愿被他用这样如同看着死物的目光,穿透他。
努达海几乎咬紧了牙关。
硕塞还有开口的意思,他还会再说什么,他还能再说什么,他还要再怎样的折磨他呢?努达海简直有些怕了。
硕塞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有力: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永远只是追忆过去无可挽回的错误,也只会永远不停的犯错误下去。
过去的,你永远也没办法再改变。
真正有担当的男人,是勇于承担错误的后果,亦勇于承担时下的责任。
无论新月怎样,作为男人,你负了雁姬,又负新月,永远只知追悔,不知改正,也不过是枉称男人!硕塞的话不多,却振聋发聩,令努达海瞬间惊立。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已不是心痛能形容的了。
许久许久。
久到等努达海回神,骥远的府门虽然大敞着,却只剩了两个小厮看着,凌雁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门前只剩了他和新月,一站一坐,呆着,彼此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努达海叹了口气,上前扶起新月,却不知说些什么。
新月听话起了身,目光却躲闪着,不和努达海对视。
回府吧。
努达海有些颓然的说着。
新月早就没有再哭,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马,并肩而去。
马匹仍然如同他们二人初识时那般步调一致,同进同退。
骑在马上的人,却已经历沧海桑田,貌合神离。
物是人非。
他们还要并肩走下去,他们必须并肩走下去,他们却再也不能如最初那般任性妄为的走下去。
尾声 金雁一双飞(完结)腊月的时候,硕塞和凌雁的婚礼就已经基本准备得万无一失了,凌雁也回了索尼府里待嫁;而另一边,老夫人也已经将努达海的婚事安排得妥妥当当,所以凌雁离开骥远府上之后,老夫人便被骥远接了过来,终于可以轻松一些,享享清福了。
最巧的是,礼郡王定下的成婚日子,竟和硕塞与凌雁成婚的日子是同一天,不得不令所有人都有些慨叹。
老夫人和礼郡王定日子的时候,并不知道凌雁他们的婚期,但是日子定下之后,就不好再改了,也就只好这样了。
一日之内父母皆又再婚,对于骥远和珞琳来说,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既有高兴,亦有伤感。
老夫人自然是去参加儿子的婚礼,而骥远和珞琳,则是先去一下父亲那边,然后再回母亲这边。
骥远和珞琳本是完全不愿过去努达海那边的,但是索尼发了话,他们只能遵命,不过他们也只是去一下全个礼数。
老夫人对于骥远他们肯来,就已经很是满足了,再也没有其它要求,要走也随他们去了。
那日重孙满月酒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老夫人知道以后,几乎对什么事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她劳心劳力、心神俱疲的哄着忍着,用了半年的时间,努达海也只能说是恢复了神智,稍稍认清自己所犯的错误而已。
只是从一个满脑子只有所谓真爱的疯狂分子,到一个满脑子只知道后悔追忆过去的颓废分子,又有多大的改善?努达海和新月那日大声的争吵,自有府里的下人向老夫人汇报;在骥远府前的一番折腾,珞琳也全都告诉了她。
凌雁点化了新月,硕塞点化了努达海,若是他们二人这样还不能悟,她就是为他们操心操到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所以,罢了。
正妻也费尽心机的为他娶了,道理也有人教了。
她老了,还有孙子、重孙子,总不能四十多岁的儿子,还得靠老娘一步步搀着走。
努达海今后种种,就但凭造化了。
老夫人是彻底放下了儿子,努达海此时虽不知,但从老夫人在他婚前就不顾他挽留,搬到了骥远那里来看,也有所感觉。
只是就算他清楚,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再挽留。
时隔二十年,努达海再次大婚,迎娶的是一位年纪比自己女儿也大不了多少的多罗格格。
不是当年十三岁,尚稚嫩便嫁给了他的雁姬,也不是为了得到所爱抛弃一切的新月,而是一名承担着帮他管理家庭的重任和让他东山再起的希望的无辜女子。
从此,他又多了一份责任。
娶了她,是因为不纯粹的原因,且不爱她,不知道能不能给她幸福;同样的,曾经容不下任何人的真爱变成了三个人的婚姻,也是让新月更加的痛苦。
从答应再娶开始,这便是另一个错误。
可是,亲不能退,新月伤了的心,他也补不回。
能做的,只有继续成亲,一切继续下去……努达海的婚礼自然远没有亲王府的盛大与热闹。
新娘子多罗格格的进门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宾客倒是都捧场的围在门口观看,可是过火盆的时候,新娘子却不小心把手中代表平安的苹果掉了。
那苹果骨碌碌的滚出好远,恰好滚到了夹在人群中戚戚然观看着的新月面前。
众人都盯着那苹果,喜娘也追着跑了过来。
新月下意识的蹲下身子,捡起了苹果,然后递到了赶过来的喜娘手里。
那喜娘并不知她身份,满脸喜气的冲她道谢:替新夫人谢谢您了!说罢便喜滋滋的走了回去,也没看新月的表情。
把苹果塞到了多罗格格的手里,那喜娘有些大嗓门又什么都不忌讳得跟那位格格道:这次可给握牢了,别再掉啦!蒙着盖头的多罗格格羞涩的垂下了头,轻轻细细好似不好意思得嗯了一声,只一个字却让人觉得那样动人。
周围的人们却因为这个小插曲和喜娘的话都笑了起来。
这个无趣的婚礼,到这时才有了些意思。
可无依无靠、孤身独立的新月,却只感受到深深的凄清与寂寞。
婚礼的喧闹只是为她带来无尽的心痛,看着努达海同多罗格格拜天地、拜高堂,再夫妻对拜;看着他们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看着努达海再度拥有了高贵美好的新妇,她这个旧妇只得黯然离去。
曾经生死相许的真爱,早已千疮百孔。
其实她也已明白,所谓真爱,不过是她用来推卸责任掩盖错误的一块遮羞布:这布看似光鲜亮丽,却经不住时间的考验,转瞬便现出了其千疮百孔的原形;而布下被掩盖的一切,也终于现于了世人尤其是她自己的面前。
最让人受折磨的,不是夺来的东西再被人夺去,而是夺来之后被自己毁坏。
那个英明神武、痴情专一的努达海,只属于默默在背后支持照顾他二十年的雁姬。
她以为她得到的是和雁姬一样的幸福,最后却才知道,她才是把这存在了二十年的幸福美满摧毁的罪魁祸首。
如果她没有爱上努达海;如果她爱上了努达海时克制住了自己;如果努达海来找她了断时她不是冲动的表示自己永不放弃;如果她被指婚困在皇宫时没有私逃去战场……是不是一切就不是这样了?可是没有如果。
她的确夺人丈夫,她的确毁人家庭,她也终于遭到报应。
努达海定也是恨她的吧?恨也是应该的。
目光从天边的月牙收回,新月闭上了眼睛。
想到此刻雁影阁里,努达海和新妇洞房花烛,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从此她枯灯黄绢,独坐望月,漫漫一生也就这么过了。
就在新月在望月小筑里心碎涕零时,洞房之中的努达海也是满腹愁思。
努达海站在门口许久,蹙眉凝望着新娘。
他深深得觉得脚步是那样的沉重,只要跨一步出去就是伤新月一分,亦是担上一个沉重的责任。
一步一步的迈着,努达海的心也越来越沉,成亲没有为他带来丝毫的喜悦,有的只是愁上加愁。
新娘此刻坐在床边,亦是很紧张的样子,裙子都已被她揪得满是褶子,满腹心事的努达海却并没有注意。
喜娘喜滋滋的递了喜秤给努达海,努达海颤抖着、犹豫着,终于还是挑起了那位多罗格格蒙了多时的喜帕。
出乎努达海的意料,这位多罗格格竟然生的貌美如花,全然不似他之前的猜想。
看着她垂眸咬着唇楚楚动人的样子,他心中也不由暗自叹息。
这样美好的女子,怎么就被嫁给他这样声名狼藉的人了?沉重压抑的心情,让努达海也并未有空多想。
喜娘奉上酒杯便离开了,还顺道帮他们带上了房门。
努达海几乎浑浑噩噩的同多罗格格行了合卺礼,坐在床上,目光复杂得看着依然垂着头的多罗格格,还未再说些什么,那位多罗格格却突然好似心一横,起身跪倒在了他面前。
努达海头有些晕,几乎愣在了那里。
那位多罗格格却仿佛豁出去了一样,发出不似她那柔弱的身躯所能拥有的坚强的声音:对不起,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欺骗你,所以,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情。
努达海有些莫名其妙,多罗格格却已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努达海看,并且为难得说着:这是我额娘为我准备的,和床铺上那条白喜带一模一样,只不过,我这条喜带,是已经落了红的。
努达海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多罗格格顿了顿,仍然说着:我可以遵照我额娘的指示,偷偷得把它换掉,你一点儿也不会察觉。
可是我不想欺骗你,我更不能对另外一个人不忠。
努达海被听到的话惊的简直要晕倒了,他使劲的瞪大眼睛,盯着多罗格格,不敢置信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另一个人,什么不忠?多罗格格听到努达海大声的质问,并没有被吓到,仍旧坚强而勇敢得道:另一个人是我的丈夫,我们已经拜了天地,远在我嫁给你之前。
他是奶妈的儿子,我们两个青梅竹马,真心相爱,只是因为身份悬殊,我阿玛便不许我们在一起。
后来我们便私定终身,还逃了出去,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可惜的是,孩子刚生下来,我阿玛便找到了我们,把我抓了回来。
现在,我的女儿应该有2岁了,可我却找不到他们父女两个了。
多罗格格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到努达海的耳朵里,他愤怒得简直想要跳起来,却惊恐的忽然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了,甚至说不出话来。
多罗格格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在说着:我和他是真心相爱,是可以生死与共的真爱。
我也听说过你和新月格格的故事,所以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是不是?所以,请你原谅我,虽然我遵父母之命嫁给了你,可我却不能对他不忠。
对不起……多罗格格的话终于说完了,努达海的视线却已经模糊了。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
多罗格格惊讶的脱口道:你,你怎么了?话音刚落,门却突然被大力撞开,一个带着激动的男声紧张道:小雪,别怕,我来接你了!咱们离开这!努达海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看不到,动不了,却能听到些许。
他模糊得听到那位坚强的多罗格格兴奋的惊叫,以及瞬间柔情似水的感慨,亦听到那二人不顾一切的在他的新房里拥抱、亲吻,互相倾诉相思之情。
许久之后,努达海终于完全的晕倒了,多罗格格和她的丈夫,终于从重逢的喜悦里冷静下来,迅速的收拾了包袱,从嫁妆里拿了不少金银细软,然后悄然得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努达海醒来之前,都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切,所以也无人知道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后,京城关于此事的传言中有各种版本,其中最突出的有两个:一个是说那位多罗格格早就和人私定终身,不仅失了身子,连孩子都生了出来,新婚之夜更是卷带财宝和情郎私奔天涯,给努达海带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另一种说法则是努达海宠爱家中小妾新月,当年他与新月格格之事满城风雨,人人皆知,更知当初的将军夫人就是因他非要纳新月愤而和离的,今日的新夫人亦是努达海为了维护新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其消失的。
两种说法各自有理有据,却没有哪一个被真正确认。
唯一被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便是努达海和礼郡王家又成了仇敌,努达海的东山再起再次成了泡影。
老夫人也因此一事,大病了一场,即使有心,也再无力帮扶努达海了。
如果说努达海那边的新婚给他的是只惊无喜,如同一场闹剧;凌雁和硕塞的洞房花烛,才是真正的甜蜜幸福。
腊月初六这天一早,凌雁一身太后钦赐的凤冠霞帔,辞别老父。
索尼身着官服,淡定自若坐于首座,咋一看好似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可还是能感觉得出老人此刻的喜悦。
凌雁跪下,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来,认真聆听老人垂训。
索尼温和而深沉的看着凌雁,徐徐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雁姬,自今起,就是你的新生。
索尼平平淡淡的说完这几句,雁姬认认真真的听完这几句。
而后,老人的面上浮现最欣慰的笑容,凌雁心中充溢满满的幸福。
不论是雁姬,还是凌雁,而今起,便是新生。
接着,凌雁便在大嫂的搀扶下起了身,盖上了盖头。
迎亲的车舆花轿已至,她蒙着盖头,由着大嫂扶她出门,送上花轿。
这一路得吹吹打打,就在凌雁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情中,慢慢度过了。
凌雁被迎进承泽亲王府大门时,鞭炮声声,鼓乐阵阵,同时大作。
骥远、珞琳、岚烟、博果铎、娴语、索额图,还有好多好多的宾客,大家全都的挤在门口,争先恐后的观看新娘子进门。
有下人们捧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凌雁低垂著头,看到烧的红红的炭火,心底升起的是浓浓的暖意和兴味。
她的新娘服下面是一件描金绣凤的百褶长裙,生怕炭火烧到衣服,她轻轻撩起些裙摆,小心翼翼得跨越了火盆。
过了火盆,就好似跨过了刀山火海,以后的日子,便能如这习俗寓意那般,红红火火过下去了吧。
喜娘递过红绸,凌雁攥在了手里,然后随着喜娘的搀扶,亦步亦趋的走着。
透过盖头下面,她只能看到走在她前面的硕塞一步一个脚印的稳健步伐,不过她知道,红绸的那头一定正被硕塞紧紧的握在手中。
面容隐在盖头后,没人看得到凌雁的表情,但她自己知道,她一直在笑。
进了礼堂,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礼成。
堂下欢声喝彩一片,堂外礼乐鞭炮阵阵。
凌雁的心里,是尘埃落定般的安宁与幸福。
硕塞在外面的酒宴应酬,洞房则一直只有凌雁规规矩矩的在床上坐着。
不是她不期待,也不是她不想动一动,只是仅有一次的婚礼,她愿意忍受一切艰难险阻,达成完美。
想想若是在现代,就是想要这么严谨的复古婚礼也做不到,如今她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就这么自我安慰着,硕塞终于回来了,带着微微的酒气。
凌雁知道,硕塞的酒量不错,所以喝成这样肯定是必须得用很多来形容了。
她也就见过他喝成这样一次,那次他还借酒逼婚。
不知道这次……不容她多想,硕塞已然挑开了她的盖头。
硕塞因为饮酒,脸色有些微红,看着好似害羞红脸一样。
凌雁看着看着,忍不住抿嘴笑了。
硕塞果然是喝多了,竟然顺着凌雁的目光,摸了摸脸,开心道:为夫脸红了,娘子笑了。
这话惹得一旁站着的两名喜娘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凌雁也忍不住有些害羞了。
喜娘知趣的奉上合卺酒,离开了。
硕塞春风满面的同凌雁饮了酒,便夺过她手中的酒杯,连同自己手里的,一同丢在一旁凳上,然后便回身扑倒了她。
扑倒之前,还没忘顺势将帐帘也放了下来。
两人倒在一起,又一起同孩子般呵呵的笑了起来。
凌雁一边笑,一边感受到压在她身上的硕塞胸腔微微的震动,心中一阵心跳,禁不住伸出手环抱住了他。
硕塞则用一只手肘微微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抚着凌雁额前的发,深情的凝望着她。
红烛,红帐,红衣,红靥。
一切美好得让人心中的幸福满的都要溢出来。
两人就这么互相瞧着。
终于,硕塞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在凌雁额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是眼睛,脸颊,唇。
深深的,深深的一个吻。
简直都要窒息了,他终于放开了她,然后拉她坐起,认真的、慢慢得,一件一件,褪去她的衣衫。
房里火盆的炭火红艳艳的令人心暖,鸳鸯锦帐内被翻红浪,旖旎无限。
此刻岁月静好,情深无悔。
(正文完)番外一 婚后面的故事番外之怀孕综合症康熙二年的时候,凌雁怀孕了,硕塞和她两人都特别激动。
(一)初期准妈妈焦虑症凌雁如今已是三十五岁高龄了,在这个女性常常会因为生孩子失去性命的时代,虽然她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可兴奋过后,还是很快感觉如临大敌,开始了孕期保健的孤独旅程。
凌雁在现代并未结婚生子,除了道听途说知道的些,比如坚持多做运动,保证平日营养均衡,尽量保持心情舒畅,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其它经验了,只能凭借雁姬生过两个孩子的记忆,尽量保重自己的身体。
只是也许是太过担心在意了,即使凌雁再尽量放松,还是产生了焦虑的情绪,还总是不留意就会冲硕塞发上一顿脾气。
硕塞倒是从未抱怨,面对凌雁的小脾气时则是更加的体贴入微、温柔顺从,好似极有经验,三言两语便能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于是承泽亲王府里,常常听到类似下面的对话:中午,饭桌上,正风平浪静的吃着饭,凌雁在桌上的饭菜里挑挑拣拣,尝尝这个,沾沾那个,突然很淡定得把筷子一搁,侧头瞥着硕塞,语气平静得抗议:全是酸的,没有辣的。
硕塞正庆幸今日终于风平浪静,却还是听到抗议,手中夹着得酸菜瞬间脱了筷子掉回了盘里,一时愣住了。
眼见着凌雁因硕塞发愣气场更加冷冽,一旁侍候的甘珠连忙救场,悄声对凌雁道:福晋,昨儿个你刚说要吃酸的……凌雁扭过头,冷眼斜着甘珠道:昨儿我要吃酸的,今儿我就要吃辣的。
不行么?行,当然行。
硕塞已然回神,惟恐甘珠的实话会惹得凌雁更加不高兴,连忙对甘珠道,甘珠,你即刻去吩咐厨房,撤了这桌,去做新的!凌雁仍旧不满,又转过头瞪着硕塞: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厨房的张妈刘叔年纪那么大了,你要他们不停不歇的重做,这分明是为难人!是,是为夫的不对。
硕塞闻言,又立刻见风使舵,讨好得冲凌雁笑,那这样的话,不然今日先委屈娘子吃酸的吧。
凌雁见硕塞这样顺着她,又瞧着硕塞含笑的面容,终于有些懊恼,忍不住稍稍背过身去,声音消沉: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无理取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硕塞见凌雁这样,便又连忙无限温柔的将她揽在怀中:娘子乖,你怀着咱们的孩子,辛苦劳累,是咱家的大功臣,怎样都不为过。
快吃饭吧,今天就委屈雁姬吃酸的,咱明日做一半酸的一半辣的,好不好?凌雁终于觉得受用,也不知心里想通了什么,只甜甜得垂首一笑:嗯。
吃饭吧。
孕妇的脾气简直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但一场危机终于艰难度过,硕塞总算松了口气,然后又继续未敢一丝放松的陪着准妈妈用餐,无微不至不敢有片刻怠慢。
一直在旁的甘珠见状,却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心道:听乌苏嬷嬷说,夫人怀着骥远少爷和珞琳小姐时,也没见这样啊,如今怎得这般小女人脾气。
就是苦了王爷了,天天这般哄来哄去,可还不知道要哄多久才是头啊……(二)中期准爸爸嫉妒症随着怀孕日子的加长,太医次次诊脉都道母子状态皆很好,凌雁终于渐渐度过了初期怀孕焦虑症,情绪渐趋稳定。
不过,硕塞却开始产生了准爸爸嫉妒症。
原因是不再发脾气的凌雁开始把全身心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胎教上。
她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读书、散步、看景、写字、听音乐。
硕塞的王府很大,景色更是怡人,于是凌雁看书累了之后,便去王府里闲逛,每遇灵感突至,便回书房写些随笔,陶冶宝宝情操。
如果这些都不想做的时候,凌雁便会叫了府里新请来的琴师,在外厅弹琴,她和衣在屋内躺下,给宝宝听些音乐。
凌雁的中期怀孕生活过得充实丰富,她把所有的爱都浇注在了腹中的宝宝身上,难免会忽略了其它人。
几个孩子们现在已各自或成家或立业,承泽亲王府里如今缺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些冷清起来。
凌雁自得其乐的胎教,根本没什么感觉,可王爷大人就受不了了。
看着凌雁对孩子的热情,看着宝宝还没出生就抢走了凌雁所有的关注,他竟开始吃起孩子的醋来。
再加上想起岚烟的额娘当初因为生了岚烟后身体太虚弱,终于不治撒手人寰,如今,再看到凌雁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原本他只是幸福激动的心情反而变成了复杂的担忧和嫉妒。
这一日,硕塞下朝回来,凌雁正在书桌旁端坐写小故事。
看到他进门,凌雁就那么抬头瞧了一眼,盈盈一笑。
那一抹笑容硕塞还未看够,她就已经再次垂下头,重新开始写故事了。
硕塞背着手踱了过去,忍着心中的小小嫉妒站到凌雁身后,看着她写的故事,抬手搭上她的肩膀。
凌雁写完了一段剧情,才终于停了一下,稍稍回首笑问硕塞:忙完啦?硕塞有些委屈道:忙完很久了,想和你说说话。
凌雁抬手拍拍硕塞搁在她肩上的手:去看书吧,我正给女儿写故事呢。
硕塞撇开头,有些不郁得走到书桌对面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说:等女儿可以看懂故事还要好多年呢,你现在,就不能陪陪女儿的阿玛么?凌雁听着硕塞语气有些不对,执着笔的手终于搁下了笔,认真抬头去看硕塞别扭的表情,忍不住笑笑:怎么还跟孩子似的,闹脾气呢?硕塞撇开头:我要跟孩子似的就好了,孩子的额娘就不会无视我了。
凌雁忍不住笑出声来,终于随手放好了纸笔,扶着腰挪到硕塞面前,拿硕大的肚子顶顶他,笑着道:好啦,别闹脾气了,跟儿子女儿一起陪你玩就是了。
硕塞终于喜笑颜开,却又忍不住戳戳凌雁的肚子,好奇道:你说,究竟是女儿还是儿子呢?凌雁拍掉硕塞的手,想了想道:听说是酸儿辣女,我酸也爱辣也爱,难道是儿女双全?硕塞笑笑:儿也好,女也好,都好。
(三)准爸爸准妈妈快到十月份的时候,凌雁基本快要临产了,两人的怀孕症状终于皆不药而愈,全力以赴准备起了新生命的降临。
近日,硕塞开始有意的多将公务派给手下去做,自己则腾出时间,多陪陪凌雁。
这日午后,硕塞陪着凌雁散了会儿步之后,便小心翼翼得扶着她回了房间坐下,抓着她的手说起话来。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对她说说最近骥远又得了皇上夸奖了,或者博果铎拿了军功了,抑或珞琳、岚烟、娴语家的几宗小事。
都是些凌雁爱听的事情,硕塞也会只拣高兴的说。
九月秋高气爽的天气,凌雁懒懒得靠在硕塞怀中,双手搭在腹上;硕塞一手揽着凌雁,一手按在凌雁交握的双手上。
明媚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暖暖得让人心安。
窗外菊花绚烂,金桂飘香,凌雁嗅着花香,突然心中一动,温柔对硕塞道:还记得上次说,没准儿会儿女双全么?硕塞抚着凌雁那看起来的确比较硕大浑圆的腹部,温声道:记得。
怎么?凌雁微微侧首,有些困难得回看着硕塞:前日大嫂来看我,提起了堂叔家的一位妹妹,听说她前些年生的就是双生子,儿女双全呢!硕塞听后,促狭得笑笑:雁姬也想么?一次生两个,的确是省下不少时间呢。
嗯,是不错。
若此次真是一胎双生,一子一女,咱就再也不生了,省得咱们两个得辛苦这么久。
去!凌雁轻轻捶了硕塞一下,没好气的笑道,谁跟你说以后生不生的事情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赫舍里家的女儿,真是有生双生子的本事的呢,说不定……硕塞仍旧笑着:说不定也是一子一女呢,是不是?凌雁点头:是呀,是呀。
说完她重新坐好靠回硕塞怀里,喃喃得接着道:如果是一子一女,我还是希望儿子是哥哥,女儿是妹妹,像博果铎和岚烟,骥远和珞琳,有哥哥照顾的妹妹会很幸福……嗯,都依你的……两人就这么喃喃着,好似生儿生女全赖他们今日定下似的。
你一言,我一语,乐此不彼,好似到了地老天荒。
半月后,凌雁顺利产子,竟果真生下一对龙凤胎。
男孩先一刻出生,取名和昀,女孩取名卓诗。
番外之努达海之死康熙十二年秋,年已五十四岁的努达海夜染风寒,凉毒侵体,月余不治而亡。
努达海的后事是骥远操办的,虽然不至于风光大葬,但该有的该办的,骥远一样也没落下。
曾经的事情,如今已过去十几年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骥远他们也都渐渐平息了曾经的愤怒。
虽然过去造成的裂痕仍然无法弥补,但他们总算能平平静静得面对努达海和新月了。
逢年过节,该尽的礼节不缺;在努达海生活困难、捉襟见肘时,亦能提供一些帮助。
较之子女众多,家大业大的家族,骥远他们所做,尚不知要好出多少;只不过对于只有一个儿子又年事渐长的努达海来说,他心中难免渴求亲情,悲痛伤怀。
只是骥远做到这样,他也已无话可说。
于是直至努达海辞世,这些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努达海留下的府邸、家产等等,骥远并没有收回,仍旧留给了新月。
后事完全办好之后,骥远、塞雅、珞琳以及他们的家人孩子,便都离开冷清凄寂的老府邸,各自回家。
新月丧服未除,穿着有些单薄的素服麻衣,送骥远他们出门。
骥远和珞琳他们走在前面正在交谈,新月讷讷得跟随其后。
秋日晚凉风急,一阵疾风扫起一旁小径上的枯叶纸钱黄土,低低的卷着地面扫过,萧瑟无边。
新月扯了扯衣襟,打了一个冷战,不自禁得抬眼向前面几人望去。
珞琳比新月还大了几个月,今年也三十岁了,可是看上去,已是两个孩子妈的她却仍然只像二十出头,显得那样的年轻美丽。
当初只是王府侍卫出身的凌柱,如今已是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官职不高,但他对珞琳的情意却是有目共睹,成亲十几年来也不曾纳妾,夫妻始终亲昵如初。
如此的深情,就是高官厚禄恐怕也没有女子肯换。
再看向骥远,当初莽撞青涩的大男孩,如今已是从一品的大员内大臣,又深受皇上宠信,正是春风得意,前途无可限量。
而骥远唯一的妻子塞雅也封了诰命,膝下一双儿女聪明可爱,腹中更又怀有五月的身孕。
当日只是小小的固山格格,如今富贵尊荣早非往日可知。
不论是珞琳,还是塞雅,那些幸福都非她新月所能企及的,更不要说承泽亲王的福晋雁姬了。
曾经的年轻子弟成长为了新的大将军;曾经的大将军,却躺在了冰冷的棺木里。
从来幸福和美满,即使唾手可及,她却永远望尘莫及。
心中思绪纠缠来去,大家已走到了门口。
简单的一句走了,那美满和睦的两家大大小小便各自上车离开了。
新月目送车马渐远,便着人关了府门,一个人凄然得往回走。
凉阶朽木,枯叶素幔。
溜达-论坛空旷的庭院里,未及打扫的白纸钱,打着圈儿的随风低低飘着。
新月陡然觉得,努达海去了,这偌大的一个府邸,竟顿时空空荡荡的。
人,是越来越少了。
溜-达-玲-儿不知是从老夫人去了之后开始;还是从多罗格格与努达海大婚失踪闹得沸沸扬扬开始;抑或者,从努达海打了败仗带着和硕格格自战场而回开始;甚至更早,从将军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自请和离开始——这个府,就已经散了。
府里的主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府里的下人们也一个接一个请辞。
如今,这府里真正的主人努达海,也去了。
徒留了几个老弱家奴以及她这个侍妾而已。
是骥远心善,没有收回这所宅院,亦没有将她赶走,以致流落街头。
过去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如今骥远便是真的要她为努达海殉葬,就像当初温布哈的大夫人要甘珠陪葬一样,她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克善在康熙九年的时候封了郡王,被皇上又派回了荆州,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得过他的消息了。
太皇太后当真没有再管过她一丝一毫的事情。
而她嫁给努达海这些年,又未曾生得一子半女,无所依傍。
试想起来,当真是凄凉无助。
若不是骥远宅心仁厚,仍然把努达海留下的这府以及这里的一切留给她,她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只是就算有这府,她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府中人丁稀少,进项也少,没了努达海,骥远他们还愿接济她收容她,当真仁至义尽。
当然,骥远他们那样仁慈,绝不会逼她殉葬。
只是,若是真的要她为努达海殉情,她会怎么做?同努达海成婚十三年来,开始的几年,他们虽然再无法坦诚相待、浓情蜜意,至少还能维持表面风平浪静。
而后的几年,她一直未曾为努达海生子,努达海又年纪渐长,开始有心无力,两人越发的疏远起来。
最后的这一两年里,远离朝堂的孤寂,骥远以礼相待而非以情相待的缺憾,每每传来的亲王府里、珞琳那里等等的好消息,越发得让努达海性情阴晴不定起来。
她劝也劝过,忍也忍过,却终是受不了他的臭脾气,索性也甚少理他。
什么真爱?他们那爱,不过是一时的刺激,一时的情动,根本不是足以维系两个人相伴一生的一切。
如今,那爱早就千疮百孔,连努达海都去了。
什么都没有了,她还何必苟活于世?留在这世上,还要忍受这千般万般的苦痛。
不如,就随着努达海去了又怎样。
新月被心中的想法稍稍惊住了,堪堪止住脚步,她有些茫然而缓慢得四下望去:左侧有个小水塘,前面廊下有几根石柱。
溜-达-整-理不论是沉去那水塘里,抑或狠心一头撞向那石柱,只要片刻她便可以去追随努达海的足迹了。
她甚至可以想到,骥远他们还会因此感慨一番,再将她好生的同努达海葬在一起。
那么,当真就这样去了么?只是,若是真的随着努达海去了,努达海他来世,还会愿意同她再续前缘么?新月眼神有些迷离得瞧着碧澄澄得水面,许久,喟叹一声:罢了,罢了。
他不愿,我也不愿。
那又何必随他而去,与他来世再成怨偶……碧澄澄得水面一阵风过,泛起几层涟漪。
摇着头,甩掉脑中思绪,新月终于再度举步离去。
当初一心追随努达海至战场,誓与他同生共死,是何等的坚定不移。
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繁华落尽,云烟消散。
番外之很多人的后来康熙三十三年秋某日,领侍卫内大臣骥远府中张灯结彩,鼓乐暄天,一派喜庆。
和硕柔嘉公主娴语同丈夫太子太保耿聚忠一同坐在马车里,向骥远府中驶去。
今日是骥远新添的麟孙满月之日,府中大摆宴席,招待亲朋好友,以如今骥远的身份地位,以及他背后错综复杂的背景关系,京城以内所有王公大臣几乎没有不曾前来祝贺之人。
不过娴语夫妻前去,除了探望骥远新孙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探望今日的大功臣,骥远塞雅的二儿媳,娴语夫妻的宝贝幺女耿筱筱。
马车在骥远府门前停下之时,门外街上的车马已经排起长龙。
耿聚忠小心得扶着娴语下了车,冲着娴语爽朗得笑着道:人不少。
看得出他对亲家很是满意。
娴语左右瞧了瞧,但笑不语。
骥远和塞雅这时已得了消息,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出了门来迎接他们。
耿聚忠说完那句,等着娴语的丫鬟随后跟上搀着她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才回转了身,同她并肩朝骥远他们步去。
两对夫妻和小辈儿站到了一起,寒暄了几句便进府了。
骥远带耿聚忠去前院参席,会见一众嘉宾,两个儿子随同,塞雅则领着娴语向内院而去。
娴语和塞雅一般大,到这一年也都近五十了,孙子孙女亦不是一个两个了,都可算是老人家了。
不过,因为塞雅上面还有凌雁这个婆婆,自然是不敢托大的,娴语到了这里,也顿觉年轻了不少,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几个年轻小辈儿缠着凌雁讲故事的时光。
年纪大了走路也有些慢,丫鬟们后面跟着,两人携着手边走边谈,更是走不快。
聊了聊产妇耿筱筱和新生儿的情况,之后便闲谈起来。
这么多年了,珞琳、娴语、塞雅和岚烟,甚至稍微小些现在却身份最为尊贵的芳儿,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间的关系依然很好。
虽说这么些年间,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也曾起起伏伏,但大家互相帮持着,到了老来,总算也都称得上是圆圆满满了。
塞雅拉着娴语的手,悠悠得道:娴语,今日还就数你来得晚了呢,大家可是都到了。
珞琳和卓诗还把她们那两个小丫头带来了,如今房里可是热闹的不得了。
娴语闻言笑道:珞琳家的婉湄和卓诗家的簟晴?那可真是两个惹人疼的小姑娘,我可是有好久没见到她们了。
塞雅年纪不小了,自也有了当家主母的稳重大样,但在亲人朋友面前还是常常会露出少时的天真直快,这时她便忍不住就接着娴语话道:没错没错,这两个丫头,上上下下都把她们当宝贝,就连皇后都对她们喜爱不已,将来定是最有福气的。
是么。
娴语倒不知道这一些,想了想又继续笑着说,这么说起来,婉湄倒是颇有皇后娘娘当年的书卷气呢。
可不是么。
塞雅仍旧拉着娴语的手走着,婉湄倒真真是个爱读书的聪明丫头,这也是因为额娘常教导她的缘故吧。
只可惜她那个爱玩爱闹的机灵性子,就真是随了珞琳了,比起皇后娘娘当年来,可是差多了。
娴语轻轻摇头,笑着说:爱玩爱闹未必不好,五婶不就常说,叫小姑娘们多多活动,别总闷在房里么。
皇后娘娘不也说,若不是五婶自她幼时便劝她多多散步活动,兴许生二阿哥时就挺不过来了。
听说那次把婶子给吓坏了,硬是抛下五叔搬去宫里照顾了皇后娘娘半年多呢。
塞雅点点头,这时也有些严肃道:那倒是,大舅母去得早,额娘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姑姑,又是婶子,自是要多照应些的。
不过额娘是真的厉害,后来皇后娘娘再生四阿哥时就顺利的多了。
娴语也跟着点头。
说完了这些,两人就已经走进了内院。
早有丫鬟前去禀报,所以珞琳和岚烟已然一同迎了出来。
塞雅瞧着珞琳出门,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改之前严肃的面容,抿嘴对着娴语笑了起来:说爱玩爱闹的姑娘身体好,那可真是不假,如今可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么。
娴语看看塞雅,又看看珞琳和岚烟,会心得掩嘴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们可都及不上珞琳和岚烟。
几个人走到了一起,岚烟倒没什么,珞琳却发觉塞雅和一向沉静的娴语都促狭得瞧着她哂笑,不由得斜眼一瞧塞雅,柳眉微竖,仍同年轻时一样调皮活泼,佯作生气问道:娴语,是不是我嫂嫂又说我坏话了!塞雅丝毫不怕的笑着不语,娴语也仍旧笑着道:没有,我和塞雅不过是在讨论小姑娘要不要多玩玩闹闹养好身体的事情。
珞琳不信,疑惑的看向娴语:真的?是啊!塞雅接话道,叫咱们家的小姑娘们都好好玩闹,将来才能和珞琳一样,多子多孙啊!塞雅边说还边冲着大家使眼色,说得岚烟和娴语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塞雅的话里,虽说听着没什么别的意思,其实却在调笑着珞琳。
珞琳的夫婿凌柱官位不高,但两人却过得最是平淡快乐,五十岁的人了,夫妻间感情还似三十年前那般亲昵,前几年珞琳居然还又生了孩子,便是比卓诗的女儿簟晴还小几个月的婉湄。
从那时起,珞琳就成了姐妹几个打趣的对象,尤其是以往总被珞琳调笑的塞雅,得了这个话题,便总是抓着机会便要说上一说。
珞琳一把年纪了,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略带羞恼指了指塞雅道:好你个塞雅,你们又一起取笑我!珞琳这话一说,大家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正笑着,却突然有个小丫鬟匆匆而来,冲塞雅福了福便道:夫人,少夫人遣奴婢速来回报,皇后娘娘和四阿哥与承泽亲王一起来府上了,大少爷和少夫人正陪着前来,随后就到,请您和众位夫人准备迎接!这下大家都有些惊讶了。
平日里,她们几个常聚聚并不难,倒是没有想到芳儿这次会过来骥远府里。
岚烟先反应了过来,笑着道:皇后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几个可是有好久没能私下聚聚了。
塞雅也紧接着道:是呀是呀,今儿这可是来得太齐全了,咱们大大小小欢聚一堂,得好好热闹一番。
说着,塞雅忙遣了身后丫鬟去房里把人都叫出来。
这时,却听不远处传来芳儿温婉的声音:大家都在呢?皇后到了来,众人连忙就要行礼。
芳儿边走上前搀起了离得最近的娴语,边已很快继续道:快都平身吧,我可是悄悄跟着胤禛来的,再则咱们之间也不必行这些虚礼,还是快些进去看看姑姑和筱筱吧。
大家都起了身,珞琳开口对芳儿道:额娘她带着簟晴和婉湄去园子里玩了,只和昀家的良妩同卓诗陪着筱筱在房中。
芳儿一派端庄稳重,依旧温婉笑着:姑姑还是那么喜欢小姑娘。
不过姑姑不在,我们也得去看看小阿哥。
走吧,去房里等姑姑好了。
照理芳儿当了皇后,也该叫凌雁五婶,可这么多年了,她却还是习惯姑姑的称呼,便也一直没有改口。
皇后这么说了,大家也便都听着,一群人们齐齐转了身要往房中走去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几声清清脆脆的童音。
额娘,额娘,饭饭回来啦!饭饭,你等等我啦!晴儿,你快点啊!最后跟着得是凌雁有些苍老舒缓,但依然温婉平和的叮嘱:你们两个,都慢点跑,看着脚下……这几句话传来,众人都停住了脚步,朝门外瞧去。
先进入大家视线的,是一身粉嫩旗装口中喊着额娘蹦蹦跳跳得跑来的婉湄,也就是饭饭。
饭饭是凌雁给婉湄取的小名,乃是因她特别爱吃,学会说的第一个字居然是饭。
凌雁觉得能吃能玩也没什么不好,身体健康方能长命百岁,便给她取了小名叫饭饭,家中自然无人反对,饭饭的小名也就这么叫了起来。
这时饭饭已经走到了门前,簟晴也跟了过来。
饭饭小心得迈过相对她的小腿来说有些高的门槛,好奇得看向院子里的一众大人,最终视线落在了站在珞琳身边、被众人簇拥着的芳儿身上。
目光一亮,饭饭很是开心得甜甜喊道:皇后姨娘!喊完便迈开小腿跑了过来。
众人都乐呵呵得瞧着饭饭同她后面的簟晴,饭饭却因见到许久没见过的芳儿太开心,没有注意脚下,下台阶时不小心踩空了。
摇晃了好几步,饭饭终于还是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趴在地上了,众人都被吓得惊叫出声。
这时,站在台阶附近的四阿哥胤禛已反应过来,大步上前俯身欲扶住饭饭;而饭饭的表现却更出人意料,她见有个身影过来,几乎摔倒得同时便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短短的胳膊。
最终,四阿哥拉住了饭饭的胳膊,饭饭自己也扑在了四阿哥身上,抱住了他的衣衫下摆,免去了摔在地上的危险,栽到了四阿哥身上。
虚惊一场的小饭饭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被四阿哥扶着站好,甜甜得向四阿哥道谢:谢谢四哥哥。
四阿哥冲这个看似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笑笑,摸摸她的头,心道:难怪皇额娘总是夸赞婉湄……众人终于都松了口气。
凌雁这时也已领着另一个和饭饭年纪相仿却是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走进了门来,饭饭的表现她看在眼中,又看看一旁似乎若有所思的四阿哥胤禛,她心中暗自开怀。
芳儿看到凌雁瞧着四阿哥同饭饭,笑容带着满意,心中也自有了主意。
饭饭和簟晴都乖乖走上前来向皇后、四阿哥行了礼,便站回了各自的额娘身边,凌雁却仍然牵着那个小丫鬟,步履缓慢得走了过来。
芳儿抢在凌雁行礼前,先开口道:姑姑,你领的这是?凌雁看了一眼自己牵着这个小丫头,机灵的大眼睛,白嫩的肌肤,乌黑的双髻,坠两根绿头绳,一身葱绿的旗装,真是水嫩嫩青翠翠的小丫鬟一名。
她即便只是站在那里,却任谁也不会忽视她。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丫鬟身上,小丫鬟好似有些怯怯得微微低下了头,牵着她手的凌雁却知道她绝对不是胆怯。
笑了笑,凌雁对芳儿道:她叫青容,是戏班子里新买的小青衣。
我瞧着喜欢,就要来了,以后叫她陪着晴儿和饭饭。
凌雁买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儿,这么着说了,大家知道也就罢了。
这个时候,房内的卓诗、良妩和筱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便带着房内的孩子们出来迎接皇后和四阿哥了。
硕塞也走到了凌雁身旁,两人相视一笑,关心和牵挂已不必多言。
热闹得说笑了半天,众人才又一起向房间走去。
硕塞苍老的右手习惯性得牵起凌雁有些枯瘦的左手,塞雅和良妩一左一右的虚扶着,两人一同步履缓慢得走向房内。
皇后和四阿哥在最前,硕塞和凌雁居中,后面跟着娴语、岚烟、珞琳、卓诗还有小一辈小两辈的孩子们。
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历史此时已大大改变,芳儿和皇上少年夫妻,几十年来的互相扶持,深厚感情自然无人能比。
四阿哥胤禛是芳儿的儿子,二阿哥也没有被封为太子,再到将来,兴许历史还会再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不过,凌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将来是孩子们的事情,要看他们自己的作为。
再说还有青容……而她的这一世,已经很幸福很完满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