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 太后欲要饮鸩自尽被拦了下来。
不要再做让曜儿伤心难过的事,不要再做让曜儿伤心难过的是。
她一个人在阴影里坐了很久,反复思索赵若歆留下的话, 像是一樽静止的塑像。
漫长的时间后,太后突然站了起来,眼眸明亮:哀家不要曜儿伤心难过,哀家要让曜儿称心如意!何春,陪哀家去瞧瞧皇后。
冷宫里,四处断壁残垣、残破不堪。
皇后娘娘正弯着腰,拿着葫芦水瓢给一畦畦菠菜浇水。
她脚下草鞋带着泥泞,身上是灰扑扑的短褐麻裙, 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用木筷绾着,有些凌乱的垂下来。
见太后来了, 皇后将手中水瓢放下, 行了个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不想你竟过得如此清贫, 琣郡王累你不轻。
太后感叹。
邓州地狱般的疫情惨象传出后,皇帝震怒, 贬去皇长子楚席康的郡王称号,幽禁王府。
罚皇后着荆钗麻裙,当众跪在景仁宫前思过。
在楚席康被幽禁期间,皇三子楚席轩乘势而上,提供了更多皇长子渎职贪墨的证据。
使得皇帝进一步下旨,将楚席康从琣郡王贬为了庶人。
皇后不忍, 开口替琣郡王求情,结果被皇帝迁怒,罚禁于冷宫。
谁让臣妾没有一个像煜亲王那般的好儿子。
皇后幽幽地说。
太后娘娘慵懒地坐在宫女太监搬来的贵妃软榻上,听到皇后如此意有所指的哀怨话语, 也只是慢条斯理地欣赏指甲上鲜妍的蔻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
见太后不搭话,皇后只好自己找话说下去:毕竟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儿子,纵使是养子,又哪有不疼的道理。
不过比起淑妃,臣妾已经好多了。
她倒是生了自己的儿子,老七也机灵懂事,可结果呢,皇后指着对面屋子的房梁,喏,她就是在那根柱子上吊死的,留下这么多的菜畦让臣妾一个人操劳。
哀家不是来和你闲话家常的。
太后说,打断了皇后娘娘的话,方才哀家命白馨过来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皇后冷笑:母后说笑了,本宫再怎么也是大晋的皇后。
哪有夫君死后,本宫身为一国之后,出去改嫁他人的道理?所以你是不愿?太后凉凉地看过来。
本宫不愿。
皇后说。
行,哀家没想到你竟然对大行皇帝如此痴情,甘愿与他同生共死,自请殉葬。
哀家成全你。
太后娘娘说什么?皇后惊惧。
哀家本来想让你改嫁给容向阳,听说你二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容向阳的夫人前几年死了,也没能给他留下个嫡子。
哀家想着,把你嫁过去,给容向阳生个儿子,也算不失为一桩佳话。
但如今既然你并不愿意,那哀家就只好重新为容向阳指婚了。
你要给容大人指谁?皇后脱口而出。
就指你身边的菱素如何?太后恶劣一笑,皇后身边的头等女官,去给他当续弦,倒也不算辱没了他。
想来他定会看在你的面儿上,好好的移情,善待菱素。
你敢!皇后破口怒骂。
哀家有何不敢?太后悠然一笑:哀家不止要给容向阳娶妻,哀家还要给他凑上十里红妆,让菱素风风光光的出嫁,让全大晋都为这场婚事而贺!太后娘娘究竟所欲何为?皇后又惊又怒。
所欲何为?太后笑,容颜庄丽无双:大行皇帝德行有缺、愚昧昏逆,哀家与他母子一场,要多为他积福。
让他在死后,能替百姓干点好事,比如,在他的国丧期间,不禁宴乐和婚嫁。
哀家要让大晋国母身边的头等女官,以身表率,在大行皇帝的头七,举办婚事!皇后,菱素服侍你一场,也是你的知心人。
你临死之前,也替她准备一份嫁妆吧。
皇后沉默良久,开口说道:菱素有她自己的心上人侍卫,她不嫁给容大人。
哦?本宫这个皇后,亲自来做表率。
皇后眼中露出狠厉决然的光,在大行皇帝的头七重新披上凤冠霞帔出嫁,听起来很有意思。
太后笑起来:既然如此,大行皇帝便用不着你来殉葬了,就由哀家来亲自替你置办一副风风光光的好嫁妆吧。
臣妾谢过母后。
皇后庄重行了个大礼。
赵若歆和楚韶曜走在城南的街头散步。
她思索了一下自己过去心情低谷的时候,感觉郁闷难过时最好还是不要闷在屋里,否则会越闷越伤心。
便最终没有拉着楚韶曜回院子喝闷茶,而是拽着楚韶曜去了城南的街区。
百姓的恢复力是最强的。
此前是接连不断的疫情和兵祸影响,京畿各处的街道萧瑟鬼魅,不见人影。
而今日出来,赵若歆明显感觉到,街道两旁的行人商贩恢复了不少,虽不至于人声鼎沸,却在安静里透发出一股新的蓬勃秩序。
街上的大部分人,还都和赵若歆他们一样,戴着面纱或是帷帽。
京畿,在悄悄的恢复着生机。
有个挑扁担的货郎急匆匆地跑过,奔跑中长长扁担挑着的竹筐被甩得上下颠簸。
路过赵若歆他们时,货郎脚下被石子绊得一个趔趄,扁担向左一滑,两个竹筐跌落,一屁股就摔在了赵若歆和楚韶曜的脚边。
您没事吧?赵若歆被吓了一跳,伸手将货郎扶了起来:怎么赶得这样急?楚韶曜看着赵若歆扶住货郎的手直皱眉。
他劈手从赵若歆手中夺过货郎,挥手硬邦邦地替货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然后将货郎挤到一边。
货郎被楚韶曜拍地龇牙咧嘴浑身都疼,却满脸都是遮不住的喜气精神:哎,没事没事,多谢两位贵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细细展开,看见里面的两粒黑色药丸完好无损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坏没坏。
您包着的是什么?赵若歆好奇地问。
这个啊,是能治疫病的宝贝!货郎眉飞色舞,才十文钱一粒。
十文钱,就能救下你的命!真假的?赵若歆明知故问。
楚韶曜疑惑地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货郎仔细地将油纸重新包好,塞回衣服里收好:这可是煜王府齐太医亲自研制出的救命丸!喏,他指着远处的茶楼:看到那面煜字旌旗了没,那旗子下面排着长队的就是在卖这药。
煜王爷作保,货真价值、童叟无欺!噗。
赵若歆笑起来,看了楚韶曜一眼,继续问道:你这么相信煜王爷呀?那当然了,不信煜王爷信谁?咱们老百姓只信煜王爷!货郎竖了个大拇指:煜王爷,大好人!哦,是吗?赵若歆故意问,可我怎么听说他为人残酷暴戾、麻木不仁?歆歆。
楚韶曜小声。
嘿,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货郎捋起袖子,一副要干架开吵的姿态。
楚韶曜警惕地将赵若歆护在身后。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煜王爷不就是残暴不仁吗,大家都说他是佞王呢。
赵若歆吐了吐舌头,从楚韶曜身后钻了出来。
我呸!你说的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那都是误会!货郎说,掰着指头:我今日就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你说,是谁打败了攻城的南山大王解救了京畿?是谁平叛了宫变解救了皇帝陛下?是谁带回了可以救命的药丸并且只卖十文一枚?是谁在大家都不愿意的时候主动去了邓州?是谁惩治了废奕郡王和长公主那群贪官污吏?又是谁,打败了魏国军队赢得了国战?好像,都是煜王爷?赵若歆歪着头,这么一说,煜王爷的确是个大好人。
那是!货郎拍着胸脯,分外骄傲:煜王爷他就是菩萨转世,是大威天龙无上天尊!对,是大威天龙无上天尊。
赵若歆忍俊不禁。
歆歆。
楚韶曜羞恼。
赵若歆捏了捏他的手,小声地俏皮道:夸你呢,大威天龙无上天尊阁下。
楚韶曜脸颊微烫。
货郎没听见他俩的互动,好心指点道:这个救命丸真得管用,好多本来患了瘟疫的人服用以后都转好了。
你们也赶紧去排队吧,记得带上户籍路引。
一人只有一份,不能多买。
谢谢提醒。
赵若歆笑着说,我们已经买过了。
还有刚才抱歉,有关煜王爷残暴不仁的那些话,我是跟您说着玩儿的。
她看了一眼楚韶曜,笑着说:我最喜欢煜王爷了,特别特别喜欢!楚韶曜耳尖红得可以滴血。
嘿!货郎激动起来,只要你喜欢煜王爷,那我们就是一伙的他转身从竹筐里扒拉出两个小瓷人。
两个小瓷人眉眼精致,穿着大红喜服,正做着拜天地的动作,憨态可掬、可爱灵动。
两小瓷人儿靠近的时候,还会通过手中红绣球吸到一起,让人爱不释手。
货郎把小瓷人一人一个的塞到楚韶曜和赵若歆手里:听见你们说喜欢煜王爷,我就高兴。
这对小人儿送给你们。
祝小郎君和小娘子永结同心、恩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