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们男人都一样?怀绿垂手寻了石椅坐下, 看着星星在池子里晃啊晃,身和心是可以分开的?祁风不太明白怀绿说得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话说的沈彻,忙道, 殿下心里至始至终从来都一个苏姑娘罢了, 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跟我说过的, 把姜姑娘留在身边, 是因为这姑娘委实可怜了些……因为长得像苏文茵, 想要弥补些什么过错?所以才觉得可怜。
怀绿没说话, 花园离姜元初的屋子不算太远,夜里灯火通明, 能清楚地看见里头的动静。
明知是沈彻的软肋,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得去瞧瞧, 祁将军,你帮帮我, 去外头找个女大夫,只说是替我瞧病, 殿下不会怀疑的, 怀绿忍不住拉住他袖子说好话, 祁将军,我刚刚误会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人命关天, 姑娘她身子弱, 耽搁不起的。
祁风很是无奈, 有些不忍, 但依旧毫不留情地拒绝,脚步前挪,将她困在臂弯里,气势逼人,我说了,不准去。
我答应孟伯父要好好照顾你的,这么多年,你踪迹全无,还好阴差阳错,又回到了这里,祁风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身上淡淡的沉香,殿下护着你,可你也不能再这么刁蛮任性。
你能不能站直了说话?他生得好看,不同沈彻的棱角分明,他五官温润,暗黄的烛光映衬下,越发显得柔和,声音亦是可近可亲。
不,万一你又骗我呢?祁风不信她,这丫头狡猾地很,好言相商,不过是权宜之计。
更多的是担心,毕竟沈彻发起火来,连他也自己也害怕。
祁风,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怀绿才知,已经忽悠不了他,索性放弃了抵抗,双手懒腰,气呼呼道,上回我让你传个话,你没听我说完就走。
要不是你,崔流萤也不至于摔了姑娘的镯子,那可是她阿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这笔账,我还跟你清算呢?!那、要怎样清算?他身子越发低了,几乎要贴上去,温热的气息润过她的脸庞,酥酥痒痒的。
反正这辈子,是没办法清算了。
……这样,我给你赔罪行不行?怎么赔?你能把那镯子恢复得完好如初?她还在生气,但显然语气温和了不少。
镯子已经裂痕了。
这样,行不行?他突然俯下身,轻咬住她的唇瓣,稍作停留,红着耳朵,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松开了手,你不是总说,我像个木头人什么都不懂吗?他懂的,不过觉得喜欢这种事,多说无益,动手方显实诚。
流氓!她低骂了一声,抬手的瞬间却被祁风抓住,黑漆漆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头一回听你这么骂我,没想到还挺动听!祁风,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竟然同意了爹爹说的这门亲事。
怎么瞎的?是不是我表里不一,让你惊喜了?你还说!怀绿红了脸,只知道这人不爱说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话比头上的虱子还多。
祁风!黑暗中,沈彻的声音突然从远处响了起来,一低头,怀里的正笑得洋洋得意,他很是无奈,伸手揪了揪她的秀鼻,要让我知道你再一意孤行,我就折了你的腿!那你别走,现在就折!她傲娇地回了一声,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嘴里像灌了蜂蜜般。
千年铁树终于开了花,少见呐!去哪儿了?沈彻看着他风尘仆仆,耳垂微红的模样,不由皱了皱了眉,找个大夫。
要女的。
是。
祁风心头的石头瞬间落地,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
画卷一半在灰烬里,一半已经被浓酒浸透,味道刺鼻。
昏黄烛火的那张面容,憔悴不堪,他的手抚过残卷,最后握拳打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骨节处鲜血淋漓。
还是不愿意回来吗?是不是,我去喜欢别人,你才会后悔?后悔一次次的错过?苏文茵,我和你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吞声痛哭,猛灌了几口烈酒下肚,站起身来往那间小屋子走去。
比怀绿早了一步。
她也没料到祁风竟然能猜透沈彻的心思,便收了脚,往月牙的房中去了。
小身板如炭火般炙热滚烫,姜元初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嘴里呓语不断,时不时抬手抓挠自己的心口,一阵干呕。
元初。
沈彻只以为她是小病小痛,看到眼前一幕颇为震惊,不等身旁嬷嬷动手,自个儿将袖子卷了起来,将帕子在凉水里过透,敷到她的额头上。
姜元初一个翻身,帕子就掉了,反反复复根本就压不住。
沈彻一言不发,面色平静,眼里却写满了焦虑和心疼。
殿下,还是让老奴老奴来照顾姑娘吧……到底是个男子,比不得女子手巧心细,一旁的嬷嬷劝道,姑娘病得重,万一将病气过给了殿下又该如何是好?不用,沈彻握着帕子不肯放手,出去。
是。
嬷嬷也不敢坚持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秋风萧瑟,夜凉如水。
寒意从窗子里钻了进来,沈彻端正了身子,挡住风口,一只手轻轻地扶住她额头上的帕子,神色凝重。
忽然间,榻上的人又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一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喉咙沙哑,迷迷糊糊喊着,阿娘,元初想回家,爹爹不要元初了……沈彻心口有些沉闷,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
不要走……不要丢下元初一个人……白皙瘦长的手紧搂住他的手腕,沈彻眼眸一暗,反手紧握了回去,榻上的动静才稍稍平息了些。
刺痛钻心而来,一低头,姜元初的指甲已经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而后狠狠地掐了进去。
鲜血在手背缓缓流淌,像无数的细针扎进了骨肉里,疼痛难忍。
除了时不时咬牙,沈彻的神情一往如初,连眉毛都没有皱过。
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些,他也心甘情愿了。
把她当成那个人,还有什么不值得自己赴汤蹈火的。
祁风领了女大夫从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见此情形,不由一愣,轻唤一声,殿下……沈彻恍然回神,起身让道,茫茫然地站在旁边,看着大夫七手八脚地忙活。
殿下,你的手……实在有些触目惊心,祁风将随身携带的伤药递了给他。
没事。
沈彻的目光片刻不离床榻,浑然不知伤口还在滴血。
怎么样了?看着大夫闷声不吭,祁风忍不住问道。
殿下,祁将军,这姑娘身子太弱了,好在热度已经散去,没什么大碍。
待民女开几味药,煎汤带水喝下去,请殿下放宽心。
只是民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说就是。
沈彻眸子一转,洗耳恭听。
姑娘今日犯病,一来是因为身子虚,二来是担心受怕过度,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沈彻:……殿下,我随大夫去取药。
氛围突然变得有些死寂,看着沈彻冷若冰霜的脸,祁风便知道他要吩咐些什么,一边引送大夫出门,自个儿也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大夫施了针,她睡得十分安稳,呼吸也变得顺畅不少,面容不再那样狰狞。
漫长的叹息过后,沈彻在旁坐下,方才注意到自己那只被抓得鲜血淋漓的手,忍不住皱眉。
这抓力,属猫的吧……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沈彻似乎听到有轻微的咳嗽声,睁眼一看,榻上空空如也,他转头,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正借着月光,往门口走去。
回来,他道,神情不悦,或者我过去。
她老老实实转过身,回到榻上,用小毯子护住自己,殿下……要去哪?他记得大夫的叮嘱,也觉先前画轴一事确实过分,语气瞬间温柔了许多。
殿下手上的伤,她眨了眨眼,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抓的,看起来很严重,我想去拿药。
你病还没好,先躺下……他伸手扒拉一下枕头,轻轻拍了拍。
她战战兢兢地躺了下去,杏眸警惕地盯着沈彻,眼里似乎有些恐惧。
先前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对不住,怕自己再次吓到了她,他笑了笑,以后不会了。
抓着小毯的手松了又紧,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住三个字,从高高在上的靖安王嘴里说出来,得多难能可贵啊!殿下不要这么说,是我嘴巴太笨,惹殿下生气了。
尽管靖安王认错,但她仍不敢接话。
我是想起了一些事,那些事本就与你无关,我不敢迁怒于你,是我不好,他声音温温柔柔,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没,殿下我没事。
沈彻不信,大夫说你身子很弱,得好生休息。
你从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姜元初没敢提家中之事,支支吾吾道,许是我从小不爱吃饭……殿下,药熬好了,祁风在外头叩门,见沈彻微微颔首便径直走了进来,殿下已经守了一夜,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一夜?姜元初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喝药吧……沈彻没搭话,试了试药温,轻舀一勺递了过来。
我贱命一条,不值得殿下这么为我。
她眼里隐隐有些局促不安,祁风说的话,她听得清楚。
靖安王殿下衣不解带,在她的病榻前守了一夜,这应当是从未有过的吧,哪怕是画中的那个女子。
生命本就没什么低高贵贱之分,任何时候,你不要随意看轻你自己,沈彻示意她抿下汤药,相反,我觉得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们喜欢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喜欢的是位高权重的靖安王,能给她们带来无上的荣光。
而你,我知道的,只想吃一口饱饭,想活下去。
世上可以有许许多多的靖安王,但沈彻只有一个,我亦相信,他日我若成了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夫,你一样不会看低我,也愿意守着我……她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沈彻微微抬头,却见她眼里泪水斑驳,有些不知所措,是、是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抹去泪水,她勉强支起一个笑容,从前,我听说靖安王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可如今见得,却不是这样,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坊间传闻罢了,小孩子才信,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叫他们唬弄了去?沈彻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目光柔软,不过,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父皇让我辅佐皇兄,可我不仅废了他的皇位还心狠手辣地将他囚禁起来,杀人如麻?有些人他就该死。
但你要知道,无论做了什么,总会有人评判,凡事问心无愧就好,何必在乎生前身后名?于皇上他是最好的一把刀,可在天下万民的眼里,他靖安王沈彻是最该下地狱的千古罪人。
生在帝王家,哪里由得了自己?喝了药,就好好睡一会,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准备。
他扶着她重新躺好,悉心地按了按被角,看得姜元初一愣一愣的,乖乖地闭眼,等沈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睁开眼,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