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只得风声, 根本听不清沈彻说了什么,好像隐约在问,自己喜不喜欢这副马鞭?喜欢,喜欢的。
卑职很喜欢。
……停下!如此木鱼脑袋, 答非所问, 气得沈彻想笑, 这样一来, 还是到后头去, 眼不见为净, 免得自己被气死。
祁风见沈彻要往车厢里去, 心花怒放,脸上却做依依不舍, 为难道,殿下不再多坐一会儿?沈彻一进车厢, 刚坐稳。
任嫣儿整个人就殷勤地靠了过来,臣女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大恩大德当铭记在心。
沈彻厌弃地闭上眼,看不见, 至于声音, 忍忍就好了。
任嫣儿见沈彻并不理会自己, 心里没趣,不得不坐正身子,看向对面乖乖坐着,双手安放于膝上的姜元初, 还不曾问过姑娘的名字呢?沈彻缓缓睁眼。
姜, 元初。
她回道, 眸子低低地, 十分戒备。
何方人士?任嫣儿突然来了兴致,结连问道。
姑苏。
她声音重了些,像是无力的拒绝。
家中几口人,可有兄弟姊妹,姑苏离这远,想家么?任嫣儿丝毫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四口,有个妹妹……回答流畅的她,突然顿住了。
家,她想的,可她不敢说。
怎么,你不想家?似乎寻到了她的软肋,任嫣儿狠狠地戳了一把,心中得意。
姜元初看了看双眼紧闭的沈彻,想起他说的那句,王府就是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姑娘,芳龄几许,可有婚配?任嫣儿没讨到乐子,继续穷追不舍。
……不想下去,就闭嘴。
熟悉却陌生的嗓音传来,任嫣儿立马怂了,用帕子遮住嘴。
车厢内终于彻底安静了,姜元初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待到目光流转到任嫣儿身上时,心又凉了半截。
马车在王府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沈彻赫然睁眼,伸手拉住那个瘦弱的身影,沉声道,坐下……身上的系带已经松了,遮不住那处脏污。
若进了王府,叫人瞧见,虽不敢嚼舌根,但总规是不好的。
双手在系带上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怎么着也没成,总是乱糟糟的,沈彻没了耐心,一撒手,还是你自己来吧……殿下,臣女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知道不当讲闭嘴。
沈彻没好气回了一句,王府的不远处就是任府了,得快些把这个麻烦的东西丢下去。
任嫣儿脸上一阵羞愧难当,殿下,臣女觉得还是当讲的。
姜姑娘身上穿着殿下的衣裳,女儿家清白最重要,若叫旁人瞧见,恐会失了姑娘清誉。
沈彻一直记挂着心里究竟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经任嫣儿一提,方才想了起来,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那就穿你的……任嫣儿看着身上单薄的衣着,后悔不已。
这身衣裙,从里到外,是特意为了进宫裁剪的,绣工精细,只穿了一次,还没捂热呢,就要被拿去这般糟蹋,更是心疼。
奴……她想谢绝,任嫣儿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反倒没有沈彻的自在,可对方全然不管她要说什么,已经将衣裳披了上头。
金丝刺绣,果然硌得慌。
三人先后下了马车,任嫣儿不轻自来,径直跟在了沈彻的后头,欲往府中去。
不请自来非是客,姑娘还是请回吧……祁风毫不客气地拦住她的去路,语气坚硬。
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那些繁文缛节自然是懂的,自己这样到底不合规矩,传出去也会令人不齿。
但当看到未来的夫婿同旁的姑娘亲密无间时,她已然顾不得这许多。
姑娘自重。
祁风没想到她竟这样不知羞,又也碍于其身份,不敢多加阻拦。
祁将军误会了,你难道没有瞧见,我的衣裳披在姜姑娘身上吗?她寻了个恰当的理由,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腕,我只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后半句,声音委实变了样,目光神情中无不透露着一股不屑和狠劲。
她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女子,哪怕是再好的家世,又怎能和自己比?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祁风顿了顿,让开了去路。
看着任嫣儿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沈彻了,这样的女子当真要娶回来做王妃吗?以沈彻这样的身份,就算直截了当拒绝,太后也不敢有任何的微词。
又何必趟这浑水?可转念一想,沈彻接了这赐婚的懿旨,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彻底忘了苏文茵?这好像,不算什么坏事。
姜元初慢步走在前头,他跟在身侧,很微妙的距离,明明触手可及,可总觉得隔了好远。
慈宁宫这一趟,又让二人间变得和从前一般生分。
你在生我的气。
语气肯定,微微有些难过。
奴不敢。
她回道,像把细针扎在心坎上,又疼又乱。
听得出是在生气,可他的心头却一阵暖。
实在怪得很,好似那颗无处安放的心突然就找到了归宿。
无论殿下做什么,奴都不应该过问,这是奴的本分,不可僭越。
好端端的心情,被她一盆冷水给浇了。
偏偏她那作壁上观,漠不关心口气,又让沈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情的人。
实在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他强压心头的怨气,不要在我跟前以奴自称。
奴记得的,她双眼清澈,如平静的湖面,甜甜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殿下还说过,王府是奴的家。
既然记得,那你为何……他彻底怒了,明明记得,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激他。
强词夺理的诡辩,让他不得不想起了苏文茵,她就这样的性子,不受拘束,自由散漫。
‘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他清楚地记得那张俏皮灵动的脸,口舌之争,永远都赢不了她。
罢了,你喜欢就好。
他不得已,也只能放任她去。
这一幕,全然被任嫣儿看在了眼里,她听不清对话,但勉强能从沈彻的神情分辨出来,应该是吵架了。
此时上前解围,应该不会拒绝。
殿下,男女有别,还是让臣女陪姜姑娘回房吧……沈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进府的,走路没声响,又被吓了一跳,难免生气,不说一句话就走开了。
姜元初并不想她跟着自己回访,伸手就要去解系带,却被任嫣儿拦下了,姜姑娘不急,先回房吧……说罢,轻轻拉了拉,看意思是拦不住了。
她住的地方离沈彻近在咫尺,只隔了一池湖水。
任嫣儿没有摸清她在沈彻心里的份量,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为难她,所以一路上两人无话。
临近院子的时候,向来喜欢守在院门口,等自己回来的怀绿却没有出现,姜元初心中暗暗叹气,这个麻烦恐怕一时间也甩不掉了。
原来姑娘就住在这儿啊!明明嫉妒得要命,脸上却装作毫无在意的模样,不等她说什么,起先走到窗子旁,往外一推,好阔气的院子,那儿就是殿下的寝居么?外头秋色正好,院内的银杏已经凋零,满地金黄。
两间屋子,临水而建,窗对窗,能看到同一片天空。
姜元初把衣裳脱了下来,掸了掸上头的灰尘,仔仔细细叠好,捧到她面前,多谢姑娘。
姑娘二字,听得任嫣儿实在不自在,又见这屋子四下无人,索性衣裳也没接,而且任由它落地,一双淡粉色的云履靴踩了上去,狠力拧了拧。
你以为你穿过的东西,我任嫣儿还能要吗?姜元初并不意外,自己的直觉向来很准。
从慈宁宫起,就觉得对方很讨厌自己。
更何况,她又是准王妃,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会是沈彻明媒正娶的妻。
我将来是要入靖安王府的,殿下很喜欢我,这门婚事也是他亲自向太后娘娘求来的,你是个聪明人,也一定听过宁可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为蠢笨。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可以去求爹爹,让你的娘家人封官入仕,只要你肯知难而退。
任嫣儿心里再是没什么底数,但从沈彻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他确实对这个女子很上心。
若不趁早除掉,终是大患。
沈彻自己求的?姜元初掌心微微收紧,若是真的,那位画中女子,可真够可怜的,若只是假的,自欺欺人,也太悲哀了些……可沈彻娶谁,弃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恭贺姑娘喜得良缘,她不温不淡开口,只是姑娘说的,恕我不能依从,我是殿下身边的人,该逐该留,于情于理,得听候殿下发落。
你!任嫣儿没想到一个小地方的女子竟然这般伶牙俐齿,一时被噎住,气得脸红脖子粗,既然你不听劝,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和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会白头相守,儿孙满堂。
我这个人心眼小,见不得有旁的女子在他跟前晃,也怨不得我下手重。
殿下的身后从来不只有他一人,是他麾下三十万将士,而我们任家会是他左膀右臂,权衡利弊,你连弃子都算不上。
任嫣儿咄咄逼人,她再是个不争不抢的好性子,也是要被逼急的。
她身份高贵,自己不过烂命一条,根本没什么可失去的,又有何惧怕?她道:我从未想过要……话至一半,姜元初只觉脚跟处莫名多了股抓力,有个身影突然从案几下面蹿了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道身影就蹦着任嫣儿去了。
只听得砰得一声,任嫣儿被冲倒在地,那道身影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什么东西?任嫣儿被撞懵了,吓得花颜失色,大声喊叫起来,只闻得一股子泥土的气息,连个样子也不曾看清。
还能是什么东西,耗子呗!怀绿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拍了拍手,迅速走到姜元初跟前,用身子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