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5-04-02 00:44:50

两道柳眉挤在一起, 她气不打一处,站起身来,吹灭了掌中花灯,很是丧气。

一抬眼, 却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面孔, 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两眼似笑非笑, 充满了敌意。

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被发现之后的任嫣儿知道没法子遮掩, 索性痛快地上前, 掌中花灯微微簇动, 殿下也在啊!还是上回那个姑娘,打扮地素雅, 但遮不住倾城的骨相,又见沈彻相伴, 更是凭添了几分妒忌。

才学家世,她一点及得上自己, 偏偏沈彻就是对她这么上心,去哪里都得带着。

沈彻眸色一沉, 对上任嫣儿那张胭脂妆厚的脸颊, 有些厌弃。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能在拥挤的人潮中找到沈彻, 也算是颇有用心了。

他并不想搭理,哪怕在此地多逗留一会子,都觉得扫兴。

可任嫣儿好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肯放过, 忙不迭开口, 殿下能不能陪嫣儿一起放花灯?沈彻侧首, 看了一眼身旁之人, 想着总该有什么正常女子的反应。

比如偷偷拽衣袖暗示他离开什么的?可惜都没有。

她就这样站着,像个无事人般,甚至还朝着对方微微一笑,颇守礼数。

殿下,任姑娘在同你讲话呢?她以为对方没听到,热情地补了一句。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只是不想回。

不能。

他彻底急了,手中花灯被捏了半碎,丢进她怀里。

很不开心。

她眼里有些怅然若失,是不是自己不该这么说?他讨厌任嫣儿,自己却非要把他往对方身边推。

可是阿娘曾说过,在没有成亲之前,也不是很讨爹爹的关心,成婚之后才渐渐看互相顺眼。

天作之合,难免要受些蹉跎,是寻常不过的事。

那她就勉为其难,帮一帮好了。

想着,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用指腹轻轻推了推沈彻的背,一脸淡定。

力道很大,对方纹丝不动,甚至还回过身来,狠盯了一眼。

你在做什么?他沉声道,不想活了?!大概平日里太惯着她了,怎么连这样的念头都敢起?甚至还上了手。

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任嫣儿双手捧着花灯,沈彻不接,凉风顺着袖子灌进了身子,她浑身哆嗦,贝齿打颤。

姜元初不敢轻举妄动了,做错了事一般,将手藏到了身后,别过身去。

任嫣儿瞅准了机会,一个踉跄就往沈彻怀里摔。

任他再无情,多少也该有该男人的气度吧!谁也没想到,沈彻不仅没伸手,甚至还侧身躲了躲,猝不及防,只听得一声闷响,任嫣儿重重地摔坐在了地上,花容失色。

本只是想演出戏好叫沈彻心疼自己,岂料这一下子坐倒,再想起身,身上仿佛垒了巨石千斤,根本使不上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瞬间,人群因为异动而纷纷散开,姜元初回过身,却见任嫣儿唇色发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沈彻站在一旁,不为所动。

这怎么回事啊?路人窃窃私语,看不明白。

还能怎么回事,有个大胆的妇人插上话来,一定是这臭小子,骗了两个姑娘,吵起来了呗……沈彻拳头一紧,看着周遭指指点点,想摘几颗人头解解气。

起来。

这是京都,他也只能想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天上落下无妄之灾,不偏不倚砸在了他头上。

殿下别这样……看着他颇有起脚开踢的架势,姜元初赶忙劝住,我瞧她不像是装的……沈彻心中有些动摇,任嫣儿意在自己,自己不搭理,没理由这么一直躺着,像她这样爱面子的,决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荒唐事。

沈彻刚蹲下身去,有双手拨开了拥挤的人群,沈砚神情慌张,匆匆而至。

嫣儿,你没事吧?!他问完话,就看到一旁的沈彻,尤为讶异,皇兄怎么会在这里?把任嫣儿从地上抱了起来,小半个身子搂靠在怀里,沈砚伸手探了探额头,只是有些微凉,并没有发烫,这才松了口气。

轻摇了几下,却没反应,沈砚又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帕子给我。

沈彻朝她伸出手去。

哦!不知道要做什么,她乖乖地将绢帕递过去。

绢帕轻轻盖在任嫣儿细白的手腕上,沈彻伸出三指轻轻搭了上去。

面色青暗,应当是受了风寒,可细探脉相时,却皱了眉头。

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

他不信,伸手再探了探,边抬头看向满眼担忧的沈砚,没什么大碍,只是着了凉,放心吧……他虽不精通于医术,但浅显的脉象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任嫣儿怀孕一事,绝不会有错。

皇兄,那我先带她找间铺子喝点热粥,暖暖身子。

失陪了……沈砚想着,大抵同沈彻说得一致,便迫不及待将任嫣儿抱了起来,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沈砚走远,他才有了秋后算账的闲工夫,一步步往前,挨得她无路可退,笔直地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她有些心虚,倘若方才得逞,也算是办了桩好事。

只是这人,看着自己许嫁的妻子被旁人抱走,竟然无动于衷,甚至有些躲过一劫的窃喜。

下次再敢这样,我就剁了你的手,去喂狗。

沈彻清楚地知道她心里的鬼主意,先前一直忍着没说。

……他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双眸如同匕首抹过脖颈,她倒吸一口凉气,自己高兴之余是有些得意忘怀了,忘了他的身份,也忘了他心里原本就住了一个人,任嫣儿又怎能轻易替代那个位置?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包括她自己在内。

我知道的。

她回道,声音小小的,抿了抿嘴,有些苦涩。

这么快又被吓到?沈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太过火了些,想说什么挽回,但又找不到恰当理由。

罢了,让她长一长记性也是好的。

明知故犯,小姑娘心里坏得很。

有没有什么想买,亦或者想吃的?沈彻看了看身后,生怕一个眨眼,又被拥挤的人群给挤散了。

姜元初没有回话,只是摇摇头,耷拉着脑袋,像小孩般还在为沈彻的口吻委屈,一双杏眸里掺了不少泪星子,轻轻抽了鼻子,不敢太大声。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自己活得还没一只猫狗自在。

到底为什么要留在王府,只要能活着出去,靠自己的手,也能吃上饭的。

殿下从前那封放奴书还作不作数?她问,眼里扶起得逞的笑意。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没借口赖得掉。

作数。

他停住脚步。

那……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她没敢问出口。

可你已经不是奴隶了……沈彻把想说的话,彻彻底底给堵了回去。

哑口无言。

言而无信的也只有她了,当初信誓旦旦说要留下,如今又想离开……沈彻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只猴,被她耍得团团转。

不过你想走,我给你机会……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好像是同样的画面,只是那个人奔向的是他的兄长,比离开还要残忍。

往南走五百步,出了城门,那里有去往姑苏的渡口,他摘下腰间的令牌,放在她掌心,面无表情,拿我的令牌,他们不会拦你。

令牌沉沉的,尚有余温。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本能抬手,对着月色照了照,若不是对方一直盯着,她甚至想张口咬一咬。

这么痛痛快快地给了,莫不是真的?难道是为了试探,只要她一走,就真的成刀下亡魂了。

一举一动,像极了质库验货的商主,尤其眯眼,更为传神。

真不至于。

一块令牌而已,没必要伪造。

更何况他这副脸孔可比令牌好用多了,京都的老百姓不认得他,但朝堂上谁不认得,谁不闻风丧胆。

她一让手,方才还站在自己跟前的沈彻已经不见了。

应该不会是假的,她想。

倒退着,走了几步,生怕沈彻会突然窜出来,要了自己的性命。

走出一段路后,他真的好像凭空消失了。

她迫不及待地回转过身,往城门外奔去。

她攥紧了令牌,从来没有那么想家。

也不知道阿爹过得怎么样?虽然自己恨他,但总归有难以割舍的血肉之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隐约能看见城门了,那里戒备森严,守卫们手执长枪佩剑,纹丝不动地站在寒风凛冽中。

姑苏真的好吗?她有些犹豫,阿娘尸骨未寒,爹爹就迫不及待地续了弦。

继母对她非打即骂,庶妹也压根就瞧不起她,说她晦气,是灾星。

那样的日子,还要重来一遍吗?她摸了摸后脑勺,当初继母那一记闷棍砸得鲜血直流,以至于让她缺失了许多重要的回忆。

伤口愈合,可是疤痕仍在,时常隐隐作痛。

那段阴暗的岁月,是她不敢提起的,又怎敢再尝试一遍?而沈彻,应该会很难过吧……身居高位,却似乎很少有人懂他。

说过要留下的人,最后也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离开他。

姜元初头一回觉得,想要没心没肺地去骗一个人,真的是件为难的事。

如果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月牙该怎么办?她疯疯傻傻的,别说要给家人报仇,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未可而知。

还有怀绿,她一定会很伤心吧……从不知道,自己在这座王府里已然有了这么多的牵挂。

可实在不想回去做那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