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头, 沈彻头也不回地往宫门的外头走去,祁风追上他的步伐,小声道,殿下……王妃她……太后是什么用意, 谁人不知道, 当真要把她留在这里, 不管不顾, 真的妥当吗?留她说几句话罢了, 用不着大惊小怪。
他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 果不其然墙角树根有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如果自己贸然进去,强行将她带离, 恐怕才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新册封的靖安王妃,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料太后也不敢胡来。
时辰一到,还不是会把人完好无损地放了, 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殿下就不怕太后娘娘会同王妃提起苏姑娘的事么?苏文茵永远是他的心头大忌,提不得。
倘若将姜元初知道了更多的真相, 又或者……祁风不敢想下去, 将如果定夺交与沈彻。
这事沈彻也想到了, 太后的手段卑劣,从不显山露水,若想利用此事离间二人,他并没有十成得把握肯定她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事真实存在, 越解释, 只会欲盖弥彰。
眼下似乎进了一盘死局。
有些发愁, 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下落吗?时隔多天, 沈彻第一次这么问,他不怕姜元初恨自己,倒是更怕太后会先一步找到苏文茵。
如此一来,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好办了。
没有。
祁风依旧摇头。
回府。
他片刻也不想在此地久留。
姜元初挺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给太后敲肩捶背,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
哀家从前是不是见过你?太后娘娘突然眼眸一亮,凑近她的脸庞瞧了瞧。
你长得很像那位……是苏姑娘。
林妙云回了一句,笑得有些难看。
对,可不就是她么?简直是一模一样,小时候,哀家还抱过她咧,太后娘娘叹了口气,妙云啊,哀家怎么很久都没见她来了?娘娘又糊涂了,苏姑娘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林妙云知道这是个坑,但也没办法帮姜元初,只能顺着太后的用意说话,殿下命人找了好久,仍旧一无所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哀家口无遮拦,你不要放在心上,太后娘娘演得收好意戏,将她千疮百孔地心又放在火里烤了一遍,从前彻儿是很喜欢那位姑娘,可如今他娶了你,想来是要下定决心对你好的。
母后放心,臣媳也定会同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
装糊涂的本领她也不差,见招拆招,只当是听不懂。
太后这么做,显然是为了羞辱和激怒她,但这件事她不是头一回知道,已经习惯了,脸上更没有任何的波澜。
如此反应,叫太后的心里又凭添了几分恨意。
瞧瞧哀家当真糊涂了,你们能放下过去,相敬如宾自然是好的,只怕你心存芥蒂,太后娘娘挽住她的手,拍了拍,哀家知道是你个好孩子,可当真能够接受一个心里早有人的夫君么?表面上问的是话,姜元初却清楚,太后娘娘要的是立场。
是想要自己投入阵营,一起敌对沈彻。
臣媳如母后所想,既已成亲,便也是下决心放下了过去的一切,他会对臣媳好的,臣媳相信他。
女子嫁人不就是图夫君对自己好么?那个位置真的没那么重要。
以为能等来什么解气的回话,这好像说了又没说,太后活生生被噎得不轻,气得急呛几口,连忙吩咐妙云掌茶。
罢了,哀家累了,你且退下吧!知道拉拢人心无望,也不敢明目张胆使手段,太后闭了双眸,挥了挥手。
她轻吁一口气,想着能离开这里,浑身也轻了不少。
谁料刚走出几步,便又被叫住。
且慢,把你方才抄的佛经拿来给哀家瞧瞧。
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她开始有些无助,把仅有的希望投向林尚仪,但显然对方是太后的人,对她的求助几乎视而不见。
抄写的佛经被递了上去,她乖乖候在一旁等待。
初时太后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待翻到最后,直起身子,哆嗦着手将纸通通挥到她脸上。
你写得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她脊背发凉,胡乱从地上抹起一张纸,瞧了瞧,那上头有许大不敬的话,掺在佛经里头,很是突兀,是有人刻意添加上去的。
可这些东西分明就离开过自己的手掌心,她胆子再大也是惜命的,怎么可能在这上头做文章,太不合逻辑。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由得她解释,太后身旁的宫人已经将她按跪在地上。
母后,臣媳冤枉,这不是臣媳写的,绝对不是,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疏离着可能会遗忘的纰漏,摇头辩解,方才林尚仪一直都在臣媳身旁,她可为臣媳作证。
林尚仪,你可有亲眼瞧见我写这些?回太后娘娘的话,婢子的确不曾亲眼瞧见,但期间婢子给王妃添了果茶,有离开过片刻,那时可有发生些什么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林妙云有些心软地看了她一眼,不敢违命,将先前的交代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姜元初,你对皇家不敬,该当何罪?此事绝非臣媳所为,臣媳亦无力自证清白,但请母后将那位举证臣媳有罪的宫人找出来。
她身子骨娇小,说出来的话却是铿锵有力,惊得在场之人无不震撼。
你当这哪里,衙门升堂的地方么?难道哀家还会冤枉你不成!太后一口咬定此事就是她所为,只是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公然挑衅自己的威严。
没有做过的事,臣媳不会认,她脑海中又细细过盘一遍,仍旧找不出半分破绽,心灰意冷,母后要罚便罚。
你!太后气得直咬牙,将桌子拍得很响,厉声道,放肆!林尚仪不由地替姜元初捏了把冷汗,太后固然惧怕沈彻,可面子上向来做得周到,恐怕不会为了区区小事出头。
这是有苦头吃了。
太后娘娘息怒,想来这也是王妃的无心之失……林尚仪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什么情境该说什么话清楚的很。
哀家念你是初犯,又适逢大喜,宫里亦见不得血腥,你去外头跪着,不跪满三个时辰,不得起身。
说罢,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她清楚的很,知道执拗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束,索性不挣扎了。
已经是深秋了,再华丽的慈宁宫也早失了春色,一片凋零。
她咬牙,挪移发麻的双腿跪了下去,台阶下不知何时多了碎石,一下子簇进皮肉里,疼得她浑身冒冷汗。
疼,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剔开,从里头取出骨头。
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眼前的宫殿出现了重影,闭了闭眼,天旋地转。
王妃,不然你进去同太后娘娘说句软话吧……林妙云从殿内走了出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不是滋味。
用不着,我能坚持住。
话里小小的倔强。
太后等得不就是自己的求饶吗?她同沈彻之间的较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决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林妙云无奈地摇摇头,同一旁的宫人使了个脸色。
消息传到沈彻耳朵的时,马车刚驶出宫门不远,祁风听到身后有宫女扯着嗓子大喊,甚至都没过问沈彻的意思,赶忙停了马车。
祁风认得她,是慈宁宫里头的。
宫人气喘吁吁跑上前,看了看掩得严实的车帘,没有紧皱,祁将军,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祁风也跟着一紧。
王妃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太后娘娘,这会子正被罚跪呢!似乎比想象地要更严重些。
马车里头,沈彻的脸阴沉地可怕,祁风以为他没有听清,用手搭了搭帘子,预备听从他的示下。
殿下……回府。
充耳不闻,语气冷淡地让祁风也摸不透了,心情复杂,应了声是,上了马车。
那宫人是受了林妙云的差遣前来通风报信的,本以为沈彻至少会多问一句,没想到竟如此漠不关心,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悻悻转身回宫去了。
祁风坐立不安,几次想掀开车帘都犹豫了。
自己跟了沈彻这么多年,他的脾性是知道的,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就十分难堪,一路更是无话,惹不得。
想了个最为拙劣的办法,祁风从马车的踏板上取下一枚碎石,轻轻一弹,乖乖地钻入了轮子下边。
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殿下,待卑职下车看看。
她既有那样通天的本领,有什么好忧心的?明知太后对她不怀好意,会想法子为难,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她独自一人抛下。
卑职只是担心太后会利用她来对付殿下。
祁风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估摸着早就捅破天窗说亮话了,有变数也不是不可能。
沈彻淡淡一笑,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拐弯抹角了?卑职不敢。
卑职所言亦是心中所想。
祁风头皮有些发麻,论看透人的心思,沈彻从未走过眼。
让阿叙去瞧瞧。
看样子不给个准话,这回去的路上恐怕难得清净,沈彻笑容渐收,放下帘子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