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25-04-02 00:44:50

怀绿得了吩咐, 从膳房取了参汤径直往沈彻的书房去了,远远就看见祁风在庭院里来来回回踱步,像有什么烦心事。

一看到怀绿,他目光闪躲, 显然心中慌乱, 抬手想接, 给我罢……殿下正忙着呢, 你不要进去打扰他。

怀绿偏就不让, 身子一躲, 直言道, 祁将军,这是娘娘的吩咐, 要我亲眼看着殿下把这参汤喝了。

我看着不成么?他微微皱眉,沈彻喝与不喝还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命令的, 落在案几上的汤羹哪回不是凉了。

万一你自己给喝了呢?怀绿一句话堵住。

我不会的,祁风当机立断地回话, 自己还真没那个胆量,你给我罢, 殿下会喝的。

怀绿杏眸微微凝, 看着举止反常的祁风, 声音放慢了些,一边紧盯他的神情,祁将军,我不能进去么?不能。

祁风的声音显然躲了一下, 步伐后仰。

怎么?难不成殿下金屋藏娇?从来没有过的事, 头一回因为送参汤这样的小事被拒之门外, 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怀绿多留了个心眼, 祁风是个实诚性子,编幌子三五句就露馅,错不了。

你活腻了?祁风眉头紧皱,以迅雷不及掩耳上前捂住怀绿的嘴巴,气得肝疼,语重心长道,这是能胡说的么?怀绿摇摇头,试图挣脱,无奈敌不过祁风的气力,最后只能干瞪眼,从指缝中漏出几声低哼。

一来二去的,险些没将参汤砸了,发出磕碎的声响,将沈彻引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目光冷冷,清早看到这一幕,的确有些不尽人意。

回殿下的话,娘娘命奴婢前来送参汤,两人反应迅速,怀绿将参汤稳稳捧在手里,娘娘还说,一定要看着殿下喝下去。

拿过来。

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旁佯装无事发生的祁风。

沈彻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将汤碗重重搁下,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好好照顾王妃。

是。

怀绿爽朗回话,心中欢喜地不行,更替姜元初感到高兴,殿下,娘娘她还问那香……成、成效……话音未落,怀绿脸上突然就变了颜色,柳眉微蹙,看着沈彻身后慢慢靠近的人影,五官从暗到明,最后沐浴在浅薄的朝阳中。

沈彻……苏文茵一手捂住小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长发散乱地披在月白色中衣上,身子如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看看沈彻深深闭目,长吁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

怀绿觉得此刻尤为漫长,干笑道,奴婢不知有贵客在,叨扰了。

说完,捧着檀木托盘,逃命一般地离开了。

苏文茵的手很是自然地缠绕沈彻的胳膊,像毒蛇那般冰冰凉凉的,又像藤蔓越挣扎越紧,直到最后用力推开,方才撒手,跌靠在屋门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彻。

沈彻看着窗子里透过来的那缕阳光,竹影在风中轻轻摇曳,我让祁风在城外给你找了座庄子,待会子就送你过去,从前的旧事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他终于还是看了她一眼,是在话末,而后收眸抬步进了屋子。

来之前苏文茵就清楚地想过,可万万么想到,自己等来的会是如此冷漠的对待,甚至及不上一个陌路人。

失望绝望悲愤屈辱,所有的攒在一起,让她原本重伤的身子更是不堪一击,急呛几口,看着案牍上正襟危坐的沈彻,抓了抓自己的心口。

疼得很。

我不要去那什么庄子,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她却用了很久,跌撞着在沈彻跟前瘫下,按住书页,你说过,会替你皇兄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沈彻抬眸,眼里阴霾又厚重了几分,我已有家室,恐怕要食言了。

君子一诺,看来不过如此。

她冷笑着收回手。

皇嫂跟着我,名不正言不顺。

我沈彻的清誉无足轻重,可若是传到皇兄耳朵里,该多心痛。

他轻轻启唇,将陈年旧事在脑海中过了一边。

暴君当株,他是辅政王,亦是沈放的亲弟弟。

我不否认,曾倾慕了你很多年,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对你已没有那样的心思,浮云流水,皇嫂也应该往前看才是。

所以,你还要赶我走是不是?她呛声问话,从发髻上掏下银簪,抵住自己的喉咙,若你执意如此,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明日靖安王辱杀皇嫂的消息便会在京都传开,你猜天下人会如何看你?三年不见,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沈彻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碎,记忆中柔和的脸庞变得面目全非。

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口子处的血液凝成珠子,顺着珠子缓缓滴落,苏文茵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每近一毫,沈彻的眉头就跟着皱一分,我不过是想让你放他一条生路,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迟了,他抢过手,银簪子落在地面,轻蹦一声,发出脆响,三年了,三年不长,但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你要留下,我便遂了你心愿。

沈彻轻轻咬牙,像把利刃横插在苏文茵心坎上。

我知道了。

她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朝簪子摸索过去,突然间猛地抓去,直直地捅入自己的小腹。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苏文茵的额头上很快爬上了细密的冷汗,身子微微战栗,双目疲倦地倒了下去。

沈彻脚步还没有出门,听到身后异响,稍稍迟疑过后,一转身,眼前一片血红。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文茵,醒醒。

只是想叫她知难而退,并没有想过她真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

簪子刺下去的那一刻,她抱着必死的心。

沈彻不肯相帮,沈放此生恐怕再也离不了天牢,活着同死了又有何分别。

我不过是想你救救他,沈彻,你救救他,好不好?身负重伤的她语气终于变得绵薄娇软,让人不忍狠心责备。

没有他,我真的就活不成了。

带血的手颤抖着揪住沈彻的衣襟,苏文茵缓缓吐字,很是疲惫。

沈放同苏文茵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地连同为两小无猜的沈彻也不能相比较。

沈彻没有晚来,而是苏文茵的选择从来就不是他。

别说了……他莫名变得烦躁,狠斥一声,红了眼。

苏文茵大概是没听到的,沉沉昏睡过去。

沈彻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紧了紧,去把成云州找来。

因为先前的事,怀绿一直怯步不敢回屋,在林荫小道上盘桓。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祁风就风一般冲了出来,以为是要解释些什么,站住脚还没开口,甚至都没她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向来在外院伺候的李嬷嬷突然出现在眼前,怀绿一愣,忙上前追问。

殿下的贵客受了重伤,祁将军去请成大夫了……李嬷嬷步伐急促,根本等不上把话说完整,匆匆往前边去了。

意识到什么,怀绿也紧步回了屋子。

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她安静缝制东西的刹那间被收回,晃了晃干干净净的碗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娘,你瞧!点滴不剩。

怀绿,你过来帮我瞧瞧,欢喜过后,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虽说要给沈彻缝制冬衣,可连他的身量都不清楚,又不能明着把人叫过来,你跟了殿下这么久,可知道他的身寸……娘娘,你这可就为难奴婢了,怀绿一脸茫然地摇头,殿下的衣裳都是由宫里定制的,奴婢实在不知。

她垂下手有些失落地叹口气,想给沈彻一个惊喜,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问,得想个法子才行。

看了眼青烟袅袅升腾的香炉,脑海里突然动了念头。

借着制香的幌子去瞧上一眼,不算罪过吧……可很快就被打消了,自成婚之后,他依旧分居别院,应当是不希望被打搅的。

纵然昨夜他来,也难保不是一时兴起,亦或者受了什么样的触动。

她揉了揉发酸的腰身,今日定是下不了地的,只好等明日。

这一夜似乎过得尤为漫长,连那头的祁风也这般觉得。

内室被奄奄一息的苏文茵占着,沈彻在案牍前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后半夜,听着里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沈彻终于搁下笔,揉了揉紧绷着的太阳穴,一张脸阴冷地可怕。

殿下,该歇息了。

祁风实在没忍住,在旁轻劝了一句,卑职瞧见娘娘屋里……走吧……浑身像压了什么重担,看起来就连起身也颇为费力,冗长地叹了口气,去你那边将就一晚。

……这是祁风没想到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怔了怔,殿下这恐怕不合适吧……卑职那儿简陋,床板硬,有老鼠还有臭虫……生怕沈彻多想,他忙不迭又添了几句。

……沈彻顿下脚步,回身打量着他,那有什么,从前在军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他一个糙汉子,还真没有那么矫情。

是,祁风拧了拧眉头,看样子沈彻应该是没听出自己的话外之意,殿下,那苏姑娘……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皇兄身在天牢,京都更无亲眷可托,我已修书给她远在青州的舅父。

沈彻收了话,脸上神情复杂。

可……祁风欲言又止。

过些日子,我自会同元初解释。

沈彻早瞧出祁风的心思,索性开口先回话。

这还是自己从前认识的沈彻么?望着他走出好一段路,祁风才回神跟上,殿下,待卑职替你收拾被褥。

姜元初不知道沈彻去了祁风的住处,想着腰酸没那么厉害了,就要下榻。

怀绿从外头进来,迎住她的去路,娘娘要去哪儿?我去殿下那边瞧瞧。

她实诚地回话。

娘娘,要不改天吧,奴婢听祁将军说起,殿下这些日子公务缠身,怕是心情不太好……不好明说,怀绿只得旁敲侧击,极力阻止,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那我更要去了,她道,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替我担心。

可是娘娘,你真的不能去。

怀绿知道她误会了话里的意思,连忙追上前。

我就去一会子,量一量身段就回来。

她依旧不懂怀绿焦虑的原因。

娘娘……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再是反应迟钝的人,一来二去也能察觉出怀绿怀疑的举止。

没,娘娘我陪你去吧……她往前一步,扶住姜元初的胳膊。

不用,我是偷偷去量,断不能叫他发现了……她莞尔道眼里露出不经意的爱意。

眼睁睁看着姜元初出了门,怀绿在后头闷得直跺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可以阻止的万全之策。

阿彻……门敞开着,屋内静静的,香炉上的熏香还在燃烧,淡淡的香味。

向来守在门口的祁风不在,也没看到沈彻的身影。

会不会是太累,还没起身?姜元初抱着这样的念头,径直外内室里头走去。

帘门轻掀的同时,里头有只白皙的玉手也搭了上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把她吓了一大跳,松了手,微微后退,轻问道,谁在里头?听声音是个女子,院里也有不少的丫鬟婆子,除了收拾屋子,沈彻很少让她们进屋。

没有吩咐,她们也没有大的胆量胡乱闯入,由此可见,是沈彻应允的。

依旧是几声薄弱的低咳,帘子被轻轻挑起,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无神的双眸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姜元初心一沉,也同样静静地打量着她,连呼吸也变得拘谨了不少。

是画中那女子。

莫说容貌十分相似,七八分也是有的。

她的心再次跌落万丈深渊,对眼前人和事毫无头绪,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敢问姑娘是?小女姓苏,名文茵,语气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尽管身子虚弱,却挺得笔直,浅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靖安王妃罢……小女见过靖安王妃。

一直想不通沈彻为何对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冷漠,眼下这个谜底倒是不攻自破了。

还真有上天入地的本领,竟找了个样貌相似的人。

阿彻在里头么?她问,双手死死地拽住裙摆,心扑通扑通地跳,强忍镇静。

娘娘亲手制作的熏香,费了不少心血罢……看着姜元初的目光落在香炉上,苏文茵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侧过身,娘娘自个儿进来瞧瞧……千言万语抵不过眼见为实,苏文茵很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就不进去了,她苦笑了一下,苏姑娘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苏文茵下意识护住腰腹的伤口,多亏殿下出手相救,事出突然,未来得及相告,还望娘娘恕罪。

苏姑娘同殿下已是熟识多年的旧友罢?既是朋友,更无需见外。

算是吧,小女是同殿下一块长大的。

声音虽轻,却如五雷轰顶。

那样的交情,又是相识几个月可以抵得过的?她心中溃不成军,脸上倔强着,当做不在意,苏姑娘好好休养身子。

这些日子的疲惫通通攒在了一起,原先彻夜难眠的沈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待看到脸上写满委屈愤懑的姜元初时,才知道自己来晚了。

元初……他轻唤一声,抓住她的手。

冰冰凉凉,没有半点温热。

妾身给殿下请安。

她福了福身,眼神闪躲,试图想将手收回来。

手怎么这么凉?他紧握住揉了揉,满眼心疼。

若没什么事,妾身就不打扰殿下了。

她不敢抬头,生怕眼里的委屈会夺眶而出。

远远的疏离感,让沈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安抚道,她是沈放未过门的妻子,亦是我亲嫂嫂,你不要胡思乱想。

嫂嫂二字未免太牵强了些,若真是嫂嫂,更应避讳才是,怎么还留在寝居住下了?王府不是没有空院。

殿下无需同妾身解释这许多,妾身也更不会胡思乱想。

苏姑娘是殿下的嫂嫂,于情于理,妾身也该唤她一声嫂嫂才是。

她终于抬起头来,笑容在脸上漂浮着,很是无力。

从看到苏文茵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沈彻心里的那个人本就不是自己,只因容貌相似,便得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宠爱。

而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本以为沈彻根本不会解释什么,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多奢求什么。

就是嘴里有点发酸。

元初……骤起的西风卷离地上零碎的枯叶,将她瘦薄的身子衬得越发孤单。

恍然间,沈彻觉得脸上被什么抽得生疼,紧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她。

温热从她的锁骨缓缓延伸开来,蹿进心窝,宽阔的胸膛紧紧贴住她的后背,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你别生气……没有生气,她蓦然地想起缝到一半的氅衣,回过神来,紧紧拥住沈彻的腰身,指尖在背后比了比,心中暗暗记下,而后慢慢地从他怀里抽离,你好好照顾她。

是她,而不是嫂嫂。

怀里的温柔一下子没了,灌进凉凉的西风。

什么都没说,但失落几乎要溢出眼眶,头一回,沈彻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娘娘回来了?怀绿早等得焦躁难安,看到她远远迎面而来,眉眼浅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殿下呢?我都说了,就是去量一量身寸,很快回来的。

语气平静地让怀绿害怕。

娘娘若是心里难受不妨说出来,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有什么让我好难过的?她停下手,径直发问。

不是去了沈彻那边吗?难道没瞧见?怀绿也是一愣,没什么,可能是奴婢想多了……娘娘累了吧,奴婢去给娘娘斟茶……生怕被追问,怀绿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她坐在花窗前,借着外头照进来的光亮,慢慢起针,熬到怀绿离开,才垂下手去,看着指腹上的针眼,悄悄留下两行清泪。

但很快抹掉眼泪,沈彻都这么说了,她还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应该信他的,自己又在这里较什么糊涂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