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025-04-02 00:44:50

沈彻折返回屋子, 脸沉得像乌云那般,压得人喘不过气,你跟她说了什么?苏文茵躺靠在软垫上,对着他的发问微微一滞, 用手背遮住轻咳, 我跟她说, 我是你嫂子。

从前是, 以后也是。

后半句更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眼角余光轻扫了一眼。

你不信, 自可去问她。

她是个聪明人, 懂得沈彻不回话的用意。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安心地做你的皇嫂, 不要再去叨扰她,更不要逾越了规矩。

可见一斑的护犊子, 让苏文茵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笑道, 不去安抚你的王妃,却跑来我这里兴师问罪, 更何况不是我去见她, 而是她来见我。

沈彻, 一碗水总该端平吧?知道问不出什么,沈彻索性将此事就此搁下,径直出了屋子,只留一个背影给苏文茵。

她闭了闭眼, 痛苦的神情中有些无奈。

屋门紧闭, 沈彻抬手又放下, 神情犹豫。

把正要出门的怀绿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殿下要进去看娘娘么?怀绿回眼看了看屋内,也有些犹豫。

嗯。

娘娘已经睡下了……怀绿看着沈彻阴郁的脸孔,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下不如晚些再来?大白天睡觉?分明就是有意躲着自己。

不用了。

他嘴里泛起一阵酸苦,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怀绿看着他走远,这才回到屋内,看着榻上郁郁寡欢的小脸,小心翼翼道,娘娘,殿下已经走了……以为他会进来的。

藏在被窝中的手紧了又紧,眼睛酸胀地厉害,嘴上却倔强道,只字不提心中哀怨,反而笑笑,我知道了。

娘娘,奴婢瞧你气色不好,要不要找成大夫过来瞧瞧?从水榭折返回来之后,怀绿就细微地发觉她的情绪一直就很低落,也害怕她心事郁结于胸,拖得久了,成了病体。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微凉的脸颊,转头看了眼妆奁上的铜镜,没有勇气让怀绿捧过来瞧上一瞧。

娘娘忘了,成大夫也是姑苏人,就算不看病,让他过来陪你说说话也未尝不可,苏文茵的到来对她的伤害是无影的,怀绿一门子心思也想看到她开心起来。

成云州医术高明,连宫里的许多御医都望尘莫及,颇得沈彻的器重,更是破了例允许他自由出入后院,想来这点小小的愿望也未尝不可。

她没有说话,眼里燃起微光更像是默认了。

成云州在府里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怀绿遣人去请,不少一会子就到了。

隔着纱帐,姜元初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轮廓,却不知为何惶恐的心突然安静了许多。

娘娘近来胃口可好?他难捱心中的喜悦,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找她,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挨过多少难眠的午夜,从姑苏一路辗转,最后得知她进了王府,便想方设法,找尽所有的门路,博取沈彻的信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更难过的是,眼前人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不敢想下去。

一切都好。

声音轻慢,隔着帐蔓,听得见却瞧不见面容。

很长时间的沉默,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讲什么。

苏文茵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也恐她因此忧心。

成大夫是姑苏人,娘娘不是说一直想回去看看吗?怀绿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引开话端。

想啊,想回去坐一坐乌篷船,听一听丝竹声,那都是儿时的记忆了。

她看着眼前厚重的纱帐,思绪飞出好远。

还有蟹壳黄,海棠梅花糕,糖粥,酒酿饼,姑苏比不得京都的重口,吃食都是甜甜糯糯的。

她浅浅一笑,想起这些旧事,心情似乎也那么压抑了。

成云州附和道,甘味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娘娘应该多吃些……她苦笑了一下,阿娘有一双巧手,只要我想吃,就没有她不会的,惹得邻家孩子都艳羡得很。

想到这里,忍不住搅了搅口水。

王府里有不少的厨子,会做各地的美食,可比起地道的苏式小点心还是差了点火候。

不瞒娘娘,在下确实有样东西,成云州语气顿了顿,说到娘娘二字时嘴里泛起一阵苦涩,看向一旁的怀绿,微微一笑,是要给孟姑娘的。

给我的?怀绿指了指自己,窜上一股新鲜劲,好奇道,是什么?姜元初也微微讶异,这二人只见过几面,连点头之交都不算得,想到这里,她不由地伸出手去,将纱帐收开一条小缝,偷偷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纱帐外头成云州长身玉立,一副胜却春光的脸庞,不浓不淡的剑眉下藏了双潺潺溪水般的眼眸,嘴角微扬,身上拢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轻抬手将早藏在袖中的布兜子掏了出来,递给怀绿,这是姑苏独有的薄荷糖。

怀绿一愣,看向帐内,犹豫过后接了过来,多谢成大夫。

布兜子在手里,她也想不通对方有什么理由给自己这个。

姑苏地产薄荷,其味辛凉,有行肝气平干火的药效。

苏薄荷制成的糖,清凉舒爽,淡雅清香。

成大夫有心了。

一直想不通的话,在此刻突然开了窍,怀绿将布兜收紧了些,微微颔首。

娘娘好生歇息,在下先行告退。

成云州心头亦是微微触动,看来靖安王身边的人也不是不可以深交。

直到成云州离开,她方坐起身来,悄声问道,你们从前认识?否则哪里会这样上心?娘娘一向聪明灵慧,怎么这会子就糊涂了呢?怀绿收起纱帐,撩了小半个身子坐下,将布兜放在她手心,轻拍了拍,物归原主。

她越发不懂了,明明不是给自己的,同成云州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娘娘难道还看不出成大夫的用苦良心吗?娘娘是靖安王妃,他一个外男理应避嫌才是,怎可私相授受,所以才把奴婢当成了借口。

奴婢不是姑苏人,也没吃过这个,但是娘娘一定吃过。

她的心猛地一颤,登时红了脸庞,如鲠在喉。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不会同任何一个人提起。

奴婢虽是殿下身边的人,可也知道在这尘世中,同为女人的辛酸,怀绿顺手解开布兜,拆了一颗放在她掌心,眼下娘娘要做的,是好好回想一下,从前是不是认得成大夫?奴婢的直觉不会错的。

她下意识地摸向后脑勺,那里有她曾经挣扎反抗留下的伤疤。

确实是忘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更不敢细说,或许还是不够放心怀绿,含了一小枚糖果在舌尖,装作若无其事道,是你小题大做了,成大夫避嫌是因为要合乎规矩,这没什么好说的。

在京都难得遇见一个故乡人,自然就亲切些,哪里就成了你说的别有用心?奴婢就知道娘娘不会信,怀绿接着道,不如下回,奴婢同你里应外合,试探一番?可好?别,她也不知道为何心突然跳得厉害,生怕真有什么被旁人发觉,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倘若真的没什么,倒叫人家误会,若真有什么,殿下也会生气的。

她不敢冒这样的险,只能看走一步看一步。

薄荷的凉爽在口颊中缓缓溢出,整个身子像被洗尽了疲倦,轻盈漫步云端。

布兜上的苏绣也让她怔怔出了神,真的会是被自己遗忘的那个人吗?若真的是,那留在王府,难保哪天不会被沈彻察觉,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好容易寻了机会支开怀绿,挑着沈彻不在府上,她跌坐在庭院中,差了个还算机灵的丫头去找成云州,将脚踝处的伤处往重了说,静悄悄地等待着。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她不由地蹙起眉头,了显然成云州更关心是她的伤势。

娘娘!几乎是飞奔而来,跌跌撞撞,神情焦虑,双手无错,根本不敢触碰,连声音也是颤抖,几时摔的,摔得重不重?姜元初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越发明白了怀绿说的话,继续试探,泪星子更是说掉就掉,有模有样道,就刚刚,我想着夜里起霜冻要将那株腊梅捧回屋里的。

为了更逼真些,她还指了指墙角不远处的梅花,没想到脚下一滑……腊梅本就生于冷冬之中,愈寒开得愈盛,娘娘有空担心它,不如先担心自己。

成云州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脚踝,愁容满面。

未见血,却比见了血还要麻烦。

突如其来的顿吼把姜元初也吓了一大跳,愣神搞半天,成大夫方才说什么?没什么,直到抬头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成云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更发错了火,声音哑了下去,在下只是觉得,再贵的花种也比不上娘娘金体娇贵。

成大夫,我这只脚是不是废了?以后还能走路吗?如果不能下地,殿下一定会很嫌弃我的,说不定还会休了我…………如果他真的休了我,又该怎么办?说罢,用绢帕轻轻地点了点脸上的泪痕,神情楚楚可怜,活像个小怨妇。

不会的,成云州趁着她费心说话的间隙,偷捏了一下脚踝处的骨骼,原本焦虑的神情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甚至有些黑了脸,再不愿意抬头看她,以在下的了解,殿下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娘娘不必担心。

成大夫来王府不过一月有余,如何就能断定?她收起了哭声,回呛了一句。

娘娘是要自己走,还是由在下代为通传殿下。

成云州从来没觉得哪一刻自己的心是如此跌宕起伏,知道她摔倒会难过,知道她是在有意戏弄自己,气愤中又带着无奈。

……知道瞒不住,她嗖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开门见山道,成大夫是不是从前就认得我?在姑苏,她道,我忘了一些事,无论怎么努力可就是想不起来。

成云州浅浅上扬的嘴角,在看到她身后缓缓靠近的人影时猛地收起,语气恭敬,娘娘认错人了。

不知道本王的爱妃在同成大夫聊些什么?厚实宽阔的手掌一下子将她揽进怀里,险些没将她的魂魄吓飞。

沈彻什么时候来的,她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心里更没底。

娘娘崴了脚,特意命在下前来诊治,不过眼下没什么大碍了。

成云州不慌不乱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依旧温和。

可姜元初分明能察觉出这两个人似乎在暗地里较劲,就连对视也是剑拔弩张,让人不敢喘息。

娘娘好生修养,在下告退。

沈彻没有要拦意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凝了凝眸。

阿彻怎么来了?她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什么破绽。

我知道留下她是我做得不好,你耿耿于怀,我亦没什么话好说,他松开紧搂的手,挑起她娇嫩的下巴,眼里促生烈焰,但你不用为了故意气我,而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他不是个傻子,方才那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兴许不知情,但成云州绝非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我崴了脚,你就不问问疼不疼?她装作听不懂,揪了揪沈彻的衣襟。

再有下回,我摘了他的脑袋,他眼角生笑,伸手抚过她鬓角的发丝,省得你老是去招惹人家,惹得我心烦。

知道沈彻言出必行,方才对成云州的试探心中也有了底数,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偷偷保护。

殿下是在吃醋么?她眼里没有半分惧色,不痛不痒道,否则又怎么会因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生妾身的气?你胆子不小,沈彻口吻阴冷,往她面前逼近一步,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是殿下太疑神疑鬼了罢?我若真的对成大夫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会如此轻易叫殿下逮到?妾身亦无法自证清白,殿下若是不信,那么孰是孰非便听凭殿下决断。

她朱唇轻启,神情镇定。

从来没有的事,有什么好怕的?不用紧张,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随口一问。

他说着,温柔地用她入怀,抚了抚肩背。

看得出不像是在撒谎,沈彻心头才松了口气,只要她没那样的心思,哪怕成云州有,也不过是单枪匹马独斗,没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