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的身子没有恢复完全。
早起的孕吐感十分强烈,吃不下东西,心窝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难受得很。
一闭眼, 满脑子都是浑身是血的成云州。
害怕得不行, 临睡前不敢将蜡烛熄灭。
偏偏沈彻的半步都没有踏进这里, 似乎仍在生着闷气。
而那头传来的动静, 无外乎都是沈彻去哪里, 又请了什么样的名医, 她因身子抱恙, 也无力起身去看。
就这样恍惚过了几日,直到那晚夜里, 她想起身去睡,只瞧见外头一个影子闪了进来。
多日未见, 沈彻消瘦了不少,嘴角冒出了不少青灰色的胡渣, 双眼涣散无力,衣冠不整, 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才想拢被入睡, 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
殿下怎么来了?她十分惊讶, 此刻不陪在苏文茵的身边来自己这里做什么?她可不愿和他说上一句,近来总是这样,没聊上几句,彼此都没好脸色, 闹得很不痛快。
这两个人, 各怀心事。
皇嫂她病得很重。
声音沙哑听起来很是疲惫, 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也害怕自己所讲,不能如他所愿,难免又起争执,索性开口不答,只是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握了握。
我答应皇兄,会好好照顾她的,可我食言了。
元初,我不是有意瞒着她的,情愿她恨我……他声音越发低了,把头深深埋进她宽大的中衣里。
殿下不是已经从外头找了大夫么?听这话的意思,应当还是回天乏力。
元初,她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他抬起头来,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极易破碎的瓷罐子,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已经失去皇兄了,我不能再失去她。
两行清泪在他的脸上蜿蜒蛇行,滴落在她的手背,凉凉的。
你一定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看她去死,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般,所以,你会帮我。
殿下想让妾身怎么帮?隐隐的啜泣声让她喘不过气,僵直着身子,看着怀里的沈彻。
你有没有听过民间有一种奇术,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让离了身的魂魄回归□□。
要不是一本正经,眼角还淌着泪,她还以为沈彻是跑来同自己说书的。
这样的荒唐事,哪怕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也不会信,更何况是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辅政王。
实在太荒唐了些。
殿下乏了,妾身伺候殿下洗漱更衣罢……她避而不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是真的,兴许是她的话,刺中了痛处,他突然爬起身来,紧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变得慷慨激昂,没有别的法子了。
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一试。
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的道理,殿下是读书人,怎么也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胡话?我就是相信,哪管他是什么江湖术士,只要能治好皇嫂,我便给他封官进爵,让他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粗着脖子,嗓子沙哑。
殿下醉了。
她独自躺下,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怎么也想不到这话竟然会从沈彻的嘴里说出来,平日里那个冷静睿智的沈彻突然就不见了,像是变了个人,着了魔,发了疯。
我没有,他突然一个猛扑,将她欺压身下,双手死死地锁住她的喉咙,双目圆睁,急切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都给你,我把我的心给你。
她被扣住脖子,发不了声,呛了一眼的泪水,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沈彻。
殿下要妾身做什么?终于沈彻松了手,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血!他道,心头血。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又问,整个人像被拍散了魂魄,变得无可理喻,只有你的血,才能救她。
她浑身发抖,抱住身子往床榻里头,缩了又缩,不断摇头,妾身会没命的,殿下想她活着,难道就不管臣妾的死活了?元初,乖,就一点点儿,沈彻的笑容看起来很是阴森恐怖,宽阔的手掌在向她慢慢逼近,不会疼的。
她本能抗拒,双手护住心口,退无可退,摔跌到床榻下。
如果她死了,姜元初,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去陪她。
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脊背摔撞在床柱上,疼得她冷汗直冒,惊恐地抬头,看着已经疯魔了的沈彻,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咣当脆响,匕首出鞘,雪白的刀刃晃落在她的面前。
连哭泣都没了声响。
一切都是静静的,能听到外头沙沙的风动声。
她想起了腹中的孩子,颤抖着捡起了匕首。
月白色的中衣轻轻褪去,露出雪白的胸脯。
她能清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响。
她动作缓慢,似乎在等着什么,可抬头之后,仍旧是绝望。
沈彻的眼里没有半点的心疼和不忍,除了焦急,再无其它。
疼。
匕首轻轻划开皮肤的刹那间,钻心的疼。
殷红的血液爬满了她的指缝,嘀嗒落在地面上,染红了白色的中衣。
她眉心紧拧,握着匕首的手在轻轻颤抖。
皮开肉绽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哐地一声,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怀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幕,吓得双腿发软,想说什么,根本捋不直舌头。
倒是后头紧跟而来的祁风反应迅速,一把扶住怀绿,殿下,怕是不行了……沈彻怔了怔,整个人像发了疯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祁风见状也来不及安抚怀绿,连忙跟了上前。
娘娘!怀绿再看时,姜元初已经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手中还握着匕首。
听到呼唤声,她缓缓睁开眼,本能地护住小腹,泪水无声地淌落下来。
娘娘,奴婢已经命人去请成大夫了。
别,不要去。
她一听这话,就害怕得不行。
娘娘,怀绿按住她挣扎推拦的手,所有的府医,都在苏姑娘那边,也就只有成大夫了。
我没事,这点小伤,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
她咬牙坚持,生怕成云州一来,沈彻又会像得了失心疯那般,处处为难他。
娘娘不用担心,那头出了乱子,殿下不会过来的。
虽说是句伤心的话,却十分管用,她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坚持不让对方过来。
她话音刚落,成云州就来了,来得很急,气喘吁吁,动作迅速把怀绿也吓了一大跳。
成大夫,你快离开这里,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她用锦被护住自己的伤口,想起方才疯疯癫癫的沈彻,心中恐惧不已。
成云州一来,她的本能反应就是立马赶对方走。
那双血红的眼眸,她怎么也忘不了。
成云州杵着不动,她就越发心急了,寻了榻上的垫子丟了过去,我让你走,你你听不见吗?殿下会杀了你的。
他已经疯了……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头的情绪失控,姜元初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就连手脚也不听使唤,脑子涨疼得厉害,整个人飘飘忽忽的。
他不信我……不信我……我好疼……好疼……一声哭喊让成云州心碎不已,看了看身旁的怀绿,眉头自始自终不曾舒展,这样下去,恐怕性命难保……成大夫,求你救救娘娘,她受了很多苦,在奴院的时候被人欺负,差点就丢了小命。
怀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含泪,奴婢求求你了。
我又怎能不救她?成云州喃喃一句,而后冷静道,我施针,先让娘娘安静下来,你搭把手。
姜元初闹腾地厉害,怀绿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困住她的手脚。
施针之后,立马有了成效。
她面色苍白,心口的血还在往外渗涌。
成大夫还在犹豫什么……怀绿心急如焚地催促了一句。
平常也不是没遇见过女病患,可这次成云州却没有那么得心应手了,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血很快止住了,苍白的面容红润了不少。
怀绿方才喘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担忧道,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又流了这么多的血,奴婢生怕……不吉利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我在这守着,成云州道,她不会有事的。
怀绿点点头,成大夫只管放心,奴婢会看紧门口,不会叫殿下发现的。
成云州感激地点点头,目光轻扫过那张娇小玲珑的脸庞,心情复杂。
殿下对成大夫一直耿耿于怀,成大夫就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直到听到榻上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外头院子风平浪静,怀绿这才从门口折返轻声开口。
成云州看了眼榻上人,对沈彻身边的人多少有些设防,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很想,很想带她走,回姑苏也好,总之不要待在这里了。
看到沈彻这般对她,他的心都要碎了。
可也恨自己无用,贪生怕死,屈于皇权之下,更可悲的是,哪怕仅仅是让她认出自己,都做不到。
怀绿瞧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成大夫既然能来,自然是信得过奴婢的。
非是我不愿说,而是怕连累姑娘。
他黯然神伤。
自从那位回来王府之后,娘娘就一直闷闷不乐,殿下又很少来这里,哪怕来也是不欢而散。
娘娘说,自己是个影子,是个赝品,奴婢听了也很难受,不知该怎么劝她,怀绿诚恳道,成大夫同娘娘应该是旧相识罢?奴婢斗胆想过的,换作旁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以身犯险。
成云州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了。
成大夫不用灰心,终有一日,娘娘会记起你的,会记得你是谁。
记不记得,没那么重要,我只想她开开心心的,成云州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解释,这样一来,对肚子的孩子也好。
她在睡梦中听到记忆里熟悉的声响,四周漆黑,喉咙却发不出半点身影。
看着越走越远的阿娘,想伸手却怎么够不到。
阿娘,不要走……不要……她在梦中反复呼唤,冷汗浸湿了长发,苍白无力的双手紧紧抓着被褥。
看着她渐渐开始躁动的四肢,向来冷静成云州也慌了。
颤抖的手,轻掀起被褥的一角,果不其然,猩红的血正缓缓往外流淌。
怎么会这样?怀绿吓得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微微颤抖。
姜元初,成云州低唤一声,摇摇了她昏睡着的身子,醒醒。
巴掌大的脸陷在绵软的枕头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半睁开眼,额前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浸透地湿漉漉的,泪眼斑驳,声嘶力竭,成大夫,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双手拼命抓住成云州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成云州低头沉默不语,脸上是散不去的乌云。
她身子根底本来就差,前些天受了寒,刚刚又被沈彻伤透了身心。
想要保住孩子谈何容易。
看着她恋恋不舍地闭眼,成云州紧握着的拳头不由地颤了颤,从来温和的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杀戮。
他心里说了千万遍歉意,自己读了那么多的医,救了那么多人,可到头却连她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他闭了闭眼,嘴角微微颤抖,对不住。
孩子是娘娘唯一的希望,怀绿听到这话,腿都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如果孩子没了,娘娘她又该怎么办?奴婢、奴婢去熬参汤,人参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是吗?娘娘会好起来的。
孩子也会没事的。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连方向也寻不着,没走出半步,就被成云州拽了回来,来不及了!他眼里噙着泪,忍痛道,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尽快让死胎从腹中流出,否则连她也会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