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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2025-04-02 00:44:52

傅玄安一愣, 随即站直身体,猛然意识到圣上最近似乎经常在夜间拟旨。

难怪百姓对圣上交口陈赞,不说旁的, 往上推十代,也甚有像圣上这般深夜处理政务的君王,圣上这份勤勉确实当得起勤政爱民的美名。

傅玄安整理好衣襟,快步走到屋外,吴思成乜了傅玄安一眼, 见他衣衫还算规整, 暗暗松了一口气。

吴思成宣读完圣旨,含笑对傅玄安道:恭喜国公爷擢升。

大理寺少卿的职位虽只比礼部侍郎高一级, 权利却远远比礼部侍郎大,是实打实的肥差。

傅玄安高举双手接过圣旨, 满面都是笑意。

看着傅玄安被蒙在鼓里的模样,吴思成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他斟酌半晌,开口道:圣上明日要派人到大理寺查卷宗,前任大理寺少卿虽尽职尽责, 也难免有疏漏,国公爷还是提前做准备为好。

听话听音, 傅玄安只当吴思成在提点他,吴大监一向公正不阿, 今日竟特地透露消息, 可见是十分中意他的。

傅玄安暗暗思忖,宫里的太监惯会见风使舵, 吴思成对他这样优待, 定是得到了圣上的示意。

圣上看重他, 那他离那个位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傅玄安越想越高兴,亲自送吴思成出了门子,折回寝屋向顾玫道别后美滋滋乘马车到大理寺整理卷宗去了。

更深露重,傅玄安带着衙役整理了大半宿卷宗,事毕,天几欲大亮,他便躺在值房小憩。

值房的条件和国公府没法比,床板硬邦邦的,硌得脊背发疼。

傅玄安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起近日种种,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有此想法。

这一夜顾玫也没有睡踏实,天亮时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涂了厚厚一层脂粉才堪堪遮住。

因着精神不好,顾玫没有到慈宁宫用饭,吃过早饭后才在燕归的陪同下去了慈宁宫。

一踏进花厅,便听到一阵笑声,顾玫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银色缂丝褙子的妇人陪在太后身旁,那妇人年龄和太后相仿,容貌却极文雅清丽,虽上了年纪,依然风韵犹存。

太后见顾玫进门,向她招了招手,说道:快过来给周太妃请安。

顾玫在闺中时便听说过周太妃搭救太后的事,十分钦佩周太妃为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

周太妃含笑让顾玫起身,脱下手镯给顾玫拢在腕间,那手镯碧莹莹的,清润通透,成色极好。

长辈赐,不可辞,顾玫不好拒绝周太妃的心意,只好再次行礼道谢。

太后和周太妃极熟稔,二人天南海北一通聊,太后性子活跃,话便多一些,周太妃话少,却极有见地,性格迥然不同的二人倒是很能聊到一起。

后宫的时光是极漫长的,主子没事儿可做,只能找一些消遣的乐子。

年轻一些的妃嫔可以绣花、打球用来消磨时光。

太后和周太妃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身子也不中用,除了说话,便只余散步一项活动。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就相撷着到御花园散步,顾玫随侍左右,陪二人一起消磨时间。

天高气爽,鸟声啾啾,环境极雅致,顾玫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与宫外完全断绝了来往,也不知道铺子里的生意现下如何了?若有机会一定得出宫一趟,瞧一瞧自己的铺子。

旁的都是虚的,只有银钱最实在。

玫丫头想什么呐,怎么心不在焉的?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一愣,随即便打起了哈哈:臣妇在思索午饭用什么呐!太后性子直爽,最喜欢小辈直来直去说话。

顾玫话音一落,太后便笑了起来,伸手在顾玫额头上点了一下,说道:你这个贪吃猴儿。

说完倒真的开始认真思索午饭用什么,宫里的膳食花样子多,但吃来吃去也难免腻歪,太后看向一侧的周太妃,问道:周妹妹,你有没有想吃的饭食?周太妃看了一眼园内姹紫嫣红的菊花,说道:秋日独菊花盛开,不若开一桌菊花宴尝鲜?太后眼睛一亮,显见是极赞成周太妃的,她道:周妹妹果真好心思,那咱们就开一桌菊花宴,不过这菊花不同于俗物,不可假手于人。

今日咱们三个便亲自下厨,做一桌席面出来,如何?太后发了话,旁人自没有不从的道理,周太妃和顾玫赶忙应下。

时值晚秋,宫内大部分菊花已显老态,唯有青峰山上的初初绽开,适宜食用。

青峰山高陡,顾玫便主动请缨到山上采菊,太后笑盈盈应下,携着周太妃回宫,只等着大显身手。

顾玫带着燕归爬到开满菊花的山地上,此地向阳,菊花开的甚好,朵大如碗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

顾玫挑挑拣拣,采了一些柔嫩的花朵放到竹篮中,待要下山时,也不知踩到了个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径直从山地跌落下去。

顾玫此处所在的地方比较平缓,再往下降三米,便乍然陡峭起来,山石嶙峋,荆棘遍布,极危险。

燕归大骇,扯着喉咙叫人,两股战战,跌坐在地。

侍卫应声而来,顺着痕迹寻人。

顾玫被山石和荆棘刺得疼痛难忍,身子不由蜷缩成一团。

她拼尽全力去攀山间的树木,由于落势太快,总也攀不住。

山势越来越陡,若再滚落,便会从悬崖跌落而下。

顾玫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身旁的荆棘,那荆棘有手腕粗细,表面长满了木刺,顾玫硬生生抓住木刺,娇嫩的柔荑被划了个鲜血淋漓。

侍卫寻见顾玫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脸色苍白的镇国公夫人,大半个身子悬在悬崖之上,她紧闭双目,颦着眉头,双手紧紧抓着荆棘,手中鲜血滴落而下,落在鹅黄色的衣衫上,泅成朵朵梅花。

白日里,一听到顾玫在青峰山跌落的消息,傅珩立马就奔到了流云阁,平时花容月貌的姑娘已然昏迷,她身上的衣衫被荆棘划的破烂不烂,有的地方甚至被划破,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最让人心疼的就是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她的手多漂亮啊,指如削葱,滑若凝脂,现下却鲜血淋漓,扎满了木刺。

傅珩呼吸一窒,心中泛起巨大的疼痛,几欲呼吸不上来。

十年以前,诸王相互联合,起兵造反,一路打到京都,兵临城下之时,他尚且稳坐军中,一丝慌乱也无。

现下却战战兢兢,坐立难安,唯恐顾玫出现意外。

他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将顾玫抱起来,低头凝视怀中之人。

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对身外之物毫无兴趣,唯一放在心间的只有她而已。

卢太医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他在宫中当差二十载有余,也听说过一些宫廷秘闻,可无论那一件事也比不得面前的情形让人心惊胆战。

圣上是被人交口称赞的千古明君,君子端方,完美无瑕,越完美的人越容不得身上出现污点。

秋风过耳,天气已十分凉爽,卢太医却出了满头汗,他怎得这样倒霉,偏偏就撞破了圣上最不堪的一面,叔父惦念侄媳,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被他发现,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流云阁。

卢太医害怕极了,任汗水从额角渗进眼睛里去,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

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冬季枯寂的树木,让人心神惧颤。

卢太医应声不跌,连滚带爬挪到拔步床边,伸手给她探脉,脉搏强劲有力,并无内伤。

卢太医暗舒一口气,颤声道:镇国公夫人、夫人并无内伤,应当是疼痛太甚,导致晕厥。

卢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医术高超,他说顾玫没有内伤,那她的性命定是无碍的。

傅珩赤红的眼眸这才恢复清明,他睇了卢太医一眼,沉声道:既无内伤,就赶紧给她处理外伤。

卢太医应了一声是,打开随身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镊子给顾玫拔木刺。

卢太医行医多年,拔木刺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傅珩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小姑娘,卢太医每拔一根刺,小姑娘的眉头就会颦一下,小脸惨白,柔弱地紧。

他乜了卢太医一眼,平日里只觉得卢太医沉稳,如今怎么连木刺都拔不顺当。

把镊子拿过来。

傅珩低声吩咐。

卢太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圣上这是要亲自给镇国公夫人清理伤口。

拔木刺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下手稳准快即可。

圣上正当盛年,且有功夫傍身,确实比他这个老头子适合拔木刺。

卢太医把镊子递给傅珩,原以为圣上会利落地动手,没成想圣上那只可定天地乾坤的手,此时在微微发抖。

是的,这是傅珩第一次感觉到紧张,紧张得双手发颤。

他怕弄疼自己的小姑娘,让小姑娘难受。

傅珩试了又试,终究还是将镊子递还给太医,沉默地看着卢太医给顾玫清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