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飞鸢见躺在竹床之上的儿子, 心急如焚:和尚,矜北应该不会有事吧?玄济双手合一,念一声阿弥陀佛:未伤及要害, 只是失血过多, 体力不支, 不必太过担心。
金飞鸢这才松下一口气, 缓慢移至儿子身边,伸出手, 抚上了罗玄清俊的脸庞。
自今夜见到他,金飞鸢便一直在克制自己。
天知道,她多想抱住儿子,来填补这么多年来自己内心那空了许久的洞。
可所谓近乡情怯, 罗玄早不是记忆中那个小小少年。
他冷淡自持,对她有不远不近。
岁月到底太过无情,罗玄过了需要母亲的年龄。
他早就能冷静地面对任何事情。
曲锦绣静立在旁边, 望着这一对母子。
刚才她算准了时机, 出现在罗玄身边。
只想着,只要救了他, 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
金飞鸢绝对无法在大周久留, 罗玄受的这伤更无法宣之于众。
她也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如果在这养伤的时间求一个日久生情,那就能让一切走向正轨。
金飞鸢此时小心掖了下儿子的被角,转身朝向曲玲珑。
眼前的这个少女, 清秀淡雅,身姿婀娜,那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谦和。
她的目光所及,都在罗玄身上, 那眼中的担忧和关怀作不了假。
金飞鸢的面色轻缓过来,不觉语气也变得柔和。
这位姑娘,今夜多谢了,你可是认识罗玄?曲锦绣一愣,将视线调转过来,娇怯怯地回道:我是曲府锦绣,确实认识罗二公子。
曲锦绣?金飞鸢喃喃道:你与曲玲珑是何关系。
她是我庶妹。
曲锦绣似乎有些难堪,面上也显出了些许难言之隐。
曲小姐有话大可以直说,此处并无外人。
曲锦绣紧扣住手指,犹豫了片刻,才终于破釜沉舟般地说道:锦绣虽知这话说得有些逾越,但还是不得不说。
她瞧着面色凝重的长公主,继续道:玲珑当初与她表哥情投意合,却因为一场意外,成了罗二公子之妻。
我知道这一年,妹妹日日都在痛苦中挣扎,实在不忍再让这悲剧延续。
她扑通一声跪下,神情有殷殷恳切之意:夫人,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必定对二公子极为重要。
能不能看在今日我帮了二公子的份上,解了这桩姻缘,还我妹妹自由。
呵呵……金飞鸢冷笑数声,望着将头深深埋入地面的女子,说道:他还容不得别人来嫌弃。
回去告诉你父亲,科考过后,请他来镇国公府接走他的好女儿。
她至床头站起,行至曲锦绣身边,声音冷淡:抬起头来。
曲锦绣默默将头抬起,眼神闪躲,似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其中掩盖。
你对罗玄该是有些别样的情意,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曲锦绣顿时涨红了俏脸,但还是鼓足勇气,面对金飞鸢:我不知夫人从何处看出锦绣的情意,但这对于锦绣来说是最珍贵的,所以我明知道不应该,但也并不想否认。
女子的目光坚韧,带着孤注一掷地决绝:但这并不是锦绣希望妹妹和离的原因。
我只是不愿看到他们都陷在泥沼里。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暗淡且悲哀:锦绣早就决定,如若不能得一有心人,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金飞鸢静静地听着女子的陈述,略一沉凝,便道:你若真对罗玄有心,说不定我能帮你。
一丝光亮从曲锦绣的眼中一闪而过,她禁不住语带哽咽:锦绣不敢奢求。
有何不敢,听说你是大周第一才女。
他值得这世间最好的。
门外有暗号传来,金飞鸢知道自己不得不走。
她回头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儿子,俯下身子,将红唇贴近了罗玄的额头。
罗玄在黑暗中,只依稀感到有温柔的触感,他低吟出心底的那个名字:玲珑。
金飞鸢一愣,拭去儿子额角的虚汗:我今日所言,必当遵守。
这几日,罗玄的伤要拜托曲姑娘了。
曲锦绣回答地极为情深意重:请夫人放心,锦绣在,公子在。
我绝不会再让公子受到任何伤害。
金飞鸢狠狠心,从儿子身边离开,临出门,又一次深深地望向罗玄。
随即,强忍酸楚将视线移向玄济:一切拜托了。
阿弥陀佛,贫僧自当尽力。
你,一路顺风。
罗玄一直在黑暗中挣脱不去。
有细小的抽泣声隐约的传来,他急切地拨来眼前的层层迷雾,想要寻找哭声的来源。
是一个女郎,缩在那角落中,瘦弱的肩膀随着哭声抖动着。
她的四周,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孤绝和悲哀。
不要哭,不要哭。
他听到自己慌乱地劝解,那女郎终于抬起头来。
面色苍白,目光悲哀,目之所及皆是苦痛挣扎的痕迹。
玲珑……他呢喃道:过来,到我身边来。
那女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再也不信你,我再也不信你。
她边说边缓缓向后退去,渐渐消失在浓雾中。
一阵尖锐的痛瞬间袭来,刺的罗玄生生从黑暗中惊醒。
这是一间禅房,周围并无他人。
罗玄艰难地摸了摸胸口,一阵闷痛传来。
他终于想起了昨日的一切。
母亲应该是无碍,现在见不到她,估计是回了大金。
他有些困惑地凝了凝眉,不知为何会梦到那样的情景。
在他印象中,玲珑除去最开始的冷淡漠然,从未流露过那么伤心欲绝的表情。
特别是最近,她的眉眼中总是带着自信与开朗。
虽不时会在他面前露出些柔弱无助的小女儿娇态,但骨子里的强韧与坚强,他还是能感受到的。
可梦中的她,悲凉无比,绝望至极,和现在的这个玲珑迥然不同。
罗玄重重地闭上眼,不愿再回忆那梦。
许是自己好几日未能见到玲珑,才会做出那等噩梦。
一阵淡淡地清香传至鼻尖,罗玄下意识睁开眼,正对上曲锦绣盛满惊喜的眼眸。
二公子,你终于醒了。
她欢喜地靠了过来,将手中浸湿的罗帕敷在罗玄的额头。
罗玄微一皱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从眼角流出。
他伸手阻住了女郎纤白的手,声音却是温文有礼:不知曲小姐为何在此处。
昨夜,锦绣出门观雪,看到了倒在了雪地中的公子。
所以……她边说边觑向罗玄,这位世人口中的绝无仅有,惊艳绝伦的公子即使身受重伤,依然如那阳春白雪,孤冷高绝。
甚至,因为身上的伤,还带着那么一点病中才有的姿态,格外让人怜惜。
罗玄将额角的罗帕拿下,置于床边:那玄多谢小姐相救。
但你我毕竟男女有别,曲小姐还是不要再来。
是夫人请我帮助公子。
锦绣虽为女流之辈,但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
公子这伤,显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的。
所以,锦绣这么做,并无其他意思。
罗玄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玄感谢小姐救助之恩,但还是请小姐离开。
曲锦绣怎么也没有想到,罗玄清醒的第一件事精竟然是毫不留情地驱赶自己而去。
她格外的难堪,脸色已是极为难看。
但她也知道,罗玄能这么容易攻下,他就不叫罗玄了。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于是,曲锦绣硬是挤出了一丝笑:锦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不会就这样放弃的,公子先休息,我过会再来。
罗玄听到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无力地倒在了竹床上。
冥夜,出来。
他唤跟随自己多年的暗卫,声音虽然虚弱无力却也是不容置疑。
公子。
窗外跳进一个黑影,悄无声息。
去镇国公府,去接少夫人。
不要告诉她我受伤。
他将身上的玉佩解下:将此物交给她,她会跟随你而来的。
曲玲珑正闲适地在房中描红,突听外面有人通传。
她停下了手中的笔,对墨儿说:让他进来吧。
来人全身黑衣,面色冷峻,进屋后便道:公子请少夫人移步。
曲玲珑噗呲一笑:你是从哪儿来的奇人,门房是怎么肯放你进来的。
冥夜依然面不改色,将手中玉佩呈上,又道:公子请少夫人移步。
曲玲珑狐疑地接过玉佩,见果然是罗玄的贴身之物,不由目光一凛:公子出事了?冥夜将头一低:公子说他没受伤,公子请少夫人移步。
曲玲珑险些被他气死,立刻说道:墨儿,我们走。
一行人急冲冲地出了府,却没有注意身后唐咏梅嫉恨的目光。
此时,已至日暮,曲锦绣将食物送进了罗玄房中。
她素手细细将碗中的白粥舀起,轻轻吹了吹,递到罗玄嘴边:公子,你如今只能喝些清淡之物。
罗玄将头撇过:我以为,我已经和曲小姐讲清楚了。
曲锦绣垂下头,一滴泪流了下来:没想到,公子如此厌恶锦绣。
锦绣只不过想要好好照顾公子。
要照顾也轮不到你照顾啊,他没有夫人的吗?姐姐未免过于逾越了,难道母亲未教过你,闺中女郎需有廉耻之心?这么明目张胆地觑觎自己的妹婿,可还有没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