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景堂再见到半双时, 她已经是庆元帝的一名小嫔妾。
随伺在皇帝身边,目光空洞,神情木然。
她还是身着离去时的红色宫衫, 如此鲜艳夺目的颜色也盖不住她眼中如死寂般的荒凉。
萧景堂觉得浑身的血都是凉的, 指节紧握成拳, 咯咯作响。
有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让他几欲作呕。
萧景明默默凑近,满含兴味地瞧了他一眼:皇兄对这父皇的新宠可是很面熟?除夕那日你醉酒, 是我让你宫中派人过来接你。
也合该是她命好,居然被父皇一眼相中。
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萧景堂的异样,说的甚是轻佻:真是没有想到,父皇都已经年过半百, 还能如此龙马精神。
萧景明边说,边又向他这边挤了挤,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吧?皇兄, 你说是也不是?他的领口瞬间被一股大力提起, 他却并不害怕,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萧景堂, 本王就是想看你情绪失控的模样。
最好, 你能在殿内将你和那女子的情意宣泄出来,也就不枉费本王在你们身上花费的心思。
萧景堂确实想杀人,杀了这殿内父不是父,弟不是弟, 从未将他放心上的这些人。
这世间本就凉薄,不值得他去留恋,何不索性豁出去,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殿中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庆元帝, 一双利眼朝这边望过来。
半双也听到了声响,死灰的眼睛现出一丝波澜。
她朝他缓缓地摇摇头,眼眶中盈盈泪光闪烁,诉不尽的恳切与哀求。
萧景堂突然向被泄去了所有的力量,瞬间松开了自己的手,空茫感排山倒海而来。
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可否先行退下。
他上前作揖,得到庆元帝首肯后,退出殿外。
殿外空气寒凉,刺的他脸上生疼。
但萧景堂根本无暇顾及,深一脚浅一脚向宣光殿走去。
身后的小太监随伺在旁边,隐忍了许久,才开口道:半双姑姑说,她还是会一直在太子身边,从未离开过。
只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守候您。
萧景堂顿下脚步,声音低哑:她还说了什么?半双姑姑说,她命该如此,怪不得任何人。
让太子您莫要做傻事,否则她寝食难安。
风将树枝上的积雪刮起,扑簌簌地往下飘。
天,越来越阴沉,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压的萧景堂喘不过气来。
小太监还在说:半双姑姑还说,她会好好在宫中。
所以,太子也要好好的。
半双,孤现在好好的,好好的成婚,好好的做着太子,好好的活着。
可是,你呢?答应孤的事情却是一件都未能做到。
太子,皇上醒了,宣您过去呢。
门外,太监的声音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萧景堂从塌上坐起,眼中的狠厉一闪而逝。
这世界妖魔横行,已无任何他留恋之人。
他萧景堂要么站在这权利之巅,要么将所有一切毁灭。
去回父皇,孤这就过来。
勤王府,萧景明招集了他府中的门客。
梁君明,已入勤王府多年,是萧景明的心腹。
林文轩便是他力荐于勤王。
二皇子,眼下恩科在即。
皇上却突然病倒,太子监国,可是对我们不利啊。
萧景明气定神闲:君明,你随本王多年,一向才思敏捷,怎么这次就没有转过弯来呢?梁君明躬身:属下不才,愿闻其详。
此次科考,不出意外。
罗玄与林文轩必入三甲,就算太子监国,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梁君明沉凝道:属下就是怕,太子会乘机将罗玄纳入麾下。
罗玄为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必是一飞冲天。
而林文轩,羽翼未丰,我怕到时……萧景明的指尖扣在书案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罗玄此人,可能轻易被人纳入?另外,林文轩虽羽翼未丰,但耐不住有人在后面挺他。
比如本王,比如皇上。
他轻蔑一笑:就凭他在寒族中的号召力,父皇他不扶也得扶。
他怕的是我们萧家的江山被那些高门望族所左右,所以势必要扶持一个可以分庭抗争的势力。
梁君明恍然:勤王英明。
至于太子,他不是想乘此机会巩固地位吗?本王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寒意四起:父皇毕竟年事已高,说不定有个万一呢?梁君明一惊,迅速跪下:殿下……你慌什么?萧景明淡淡一笑:这等忤逆之事,本王可不会做。
但本王不做,不等同别人不做,你说是不是?他用手扶起地上的梁君明:谁最想得到父皇沉疴难起的消息,咱们就把消息传给谁。
母后那边,本王自会去沟通。
萧景堂,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吧?本王,也等了很久。
今日,是罗玄与曲玲珑下山的日子。
罗玄未伤要害,又将养了些日子,伤口已经大好。
曲玲珑却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忙上忙下的收拾着东西,不容许罗玄去动分毫。
傅斯年推了推静静地看着女郎忙碌的少年:你……嗯?罗玄见他难以启齿的样子,淡哼一声:何事?傅斯年期期艾艾,望着罗玄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破釜沉舟的说道:你们这几日,夜夜同塌而眠,不会是已经……他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一阵疼痛已经袭来。
傅斯年赶紧住了嘴,去拖罗玄扣住的手臂:哎,你是不是恼羞成怒啦?对本世子下这样的死力。
薄怒将罗玄的眼睛晕染的格外生动,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傅斯年难得一见的情景。
于是,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感到无比的新鲜,凑到罗玄的耳边,又说:我那些勾栏院中可不是白去的,你有什么不懂,大可以来问我。
他话音刚落,便是一股暗力袭来,震的他倒退了好几步。
傅斯年还想再说,一道锋利的眼风扫过。
他见罗玄曲起的手指,终于识时务者为俊杰,偃旗息鼓了。
最后,实在不死心,嘟囔着:你虽然事事都比本世子优秀,但对这事可不一定比我强。
怎么就不让我传授下经验呢?曲玲珑对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可是全不知情。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后,向罗玄跑来。
说也奇怪,可能是日日都在佛祖面前,那些日日侵袭自己的噩梦,多日都没有再做。
她心情舒畅,笑容便更为灿烂,像是这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那本就是艳色夺人的容颜变得更加惊心动魄起来。
罗玄放下暗暗蓄力的手,含笑看着如乳燕归巢般向他扑来的女郎。
小心些,不要摔了。
曲玲珑扑了他一个满怀:夫君,你们在说什么?傅斯年开口就说:我们在说,你们晚上……傅斯年,你的手臂不疼吗?罗玄搂过曲玲珑,声音平淡,但傅斯年能明显感觉到语气中的威胁。
他撇撇嘴,不再作声。
罗玄牵过曲玲珑的手,轻柔地说道:风大,我们要赶紧下山。
山脚下,数辆马车并排而立,马声嘶鸣,等候着主人的到来。
曲锦绣用狐裘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她这几日,在清宁寺,瘦的有些脱相,平时还算灵动的眼睛显得瞳孔漆黑,大的吓人。
她听到山中有声音传来,下意识的回头去望。
山径上,一对璧人相携而来。
男子风姿卓越,如清风朗月入怀。
女子,娉婷袅娜,如温香艳玉,让人移不开眼。
曲锦绣眼色一暗,撇开身子,将狐裘裹的更紧了些,但似乎还是不能抵挡刺骨的寒风凛冽。
曲玲珑也看到了马车边的曲锦绣,下意识地将罗玄的手抓紧了些。
虽然,她在决定与罗玄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与书中的轨迹背道而驰。
为此,她也能预料到,前路必定艰难险阻,她从没有想到要退缩。
但看到曲锦绣这个书中天定的女主角,她还是心中不能坦然,总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不踏实的的感觉。
罗玄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她的毡帽戴的更严实了些,琉璃般的眼眸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还冷?曲玲珑摇摇头,朝他一笑:不冷,夫君,我们可是回镇国公府。
后日便是科考,我可能这几日不回来了。
你在府中等我,可好。
嗯,夫君必定会高中,玲珑在府中等着夫君的好消息。
罗玄宠溺的朝她说道:对你夫君那么有信心?那是自然……毕竟,我一早便是被夫君的风姿与才学所吸引,才对夫君情根深种的。
罗玄无奈地摇摇头,对她突如其来的不知羞,没有半点办法。
曲府两位小姐,分别上了不同的马车,背道而驰。
似乎,这两人本就是陌生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马车中,曲玲珑在摇摇晃晃中进入了梦乡。
梦中,也有一辆马车,一路颠簸流离之后,门帘被打开。
帘外的男子有张清俊的脸,他朝她伸出手,笑意漫漫。
玲珑,我终于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