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书老儿见堂下看客翘首以待, 兴致勃勃的模样,越发的得意。
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几口,这才又慢悠悠地开口:这姐妹二人看上的少年郎可真真是积石如玉, 列松为翠。
那是我们大周朝的独一份啊。
边说边又神秘兮兮地笑道:说不定也是城中女郎们的深闺梦中人呢。
底下那人不耐烦:婆婆妈妈, 你倒是接着往下讲啊。
那老头也不生气, 依旧是笑咪咪的模样:这姐姐为嫡, 妹妹则为庶。
按理说,无论是从人品, 样貌,出生,这姐姐肯定是更甚一筹。
但你们说怎么着,偏偏还就是这个妹妹如愿以偿了。
堂下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
这大周京城数得上号的那几个少年郎也不过就那几个。
墨儿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自家小姐, 长长的白纱将她的表情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情绪。
这其中曲折,各位肯定都想知晓。
本该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为何未能结为眷侣, 琴瑟和鸣。
这是因为……他卖了一个关子, 见大家都暗暗伸长耳朵,聚精会神, 才接着往下说:因为, 这庶妹可是好胆量啊。
某一场宴会中,她竟然趁着那公子醉酒,潜入了他的厢房。
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这等香艳之事, 谁都有猎奇之心。
堂下已经有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这女郎的胆子可真是大,可真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是不是啊,各位?这种公共场合, 本就是鱼龙混杂。
许多人闻得此言,皆心照不宣的暗暗偷笑。
老头也是随便他们如何议论,他只顾讲他自己的:正如大家所猜,等众人闻得她的惊叫声去往那厢房时。
她已是罗衫半褪,倚在那公子怀中哀哀哭泣。
见众人进门,便寻死觅活,称自己清白被毁,无颜见人。
那公子便从了她?老头正色地说道:公子一向端方雅正,虽知道被她陷害,却也只能无奈娶了那庶妹。
这女郎果真是好心机啊。
为了能得到如意郎君,舍弃名声,背叛嫡姐,的的确确是个狠人。
他低垂下头,无限感怀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怜了她那嫡姐。
年少方艾,彼此有情,却落得个如此结局。
如今,公子虽已高中,但身边却再无知心人。
这女郎也忒坏了吧?真正是不择手段,烂黑了心肝。
终于有女子忿忿不平地开口,引来了其他人的共鸣:那姐姐后来如何了?老头惋惜地摇头道:那姐姐心中有人,就再也没有能走出来。
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众人听到此处皆都是唏嘘不已。
林文轩在楼上雅间已听了多时。
同伴见他面无表情,神色凝重,连忙说道:这种地方,总有人会说些风流韵事。
怕是要污了我们林公子的耳朵了。
不过这也是烟火气息,别有一番味道嘛。
林文轩未回他话,起身向楼下走去。
这老头污言秽语,句句皆指向玲珑。
若说无人指示,他肯定是不会相信。
刚到楼下,他便听得数声清脆的掌声,一道娇柔妩媚的声音响起:精彩,真是精彩。
众人被那声音吸引,纷纷回头张望。
茶楼的僻静角落,站着两位女郎。
其中一位,娇小伶俐,做丫鬟打扮。
而声音则是从另一位女郎那边所传来。
她一袭轻纱将自己容貌罩住。
但那纱中的身姿袅娜,影影绰绰中能依稀看到她绝美的侧颜。
此刻,她轻拍柔荑,那白纱随她的动作飘动。
在许多人眼中,如那九天仙女降落人间,说不尽的仙气飘渺。
说书的老头也看傻了眼,又见她对自己所说的风流轶事甚为满意,不由有些得意忘形。
能得女郎喜欢,是老朽之幸啊。
他摸着那为数不多的山羊胡,说的极其志得意满。
你能讲的如此精彩,字字句句如同亲临现场。
我倒是想要问你,那日宴会,你是躲在了那公子床下?众人皆像是明白了什么,都笑出了声:你这老儿,忒不诚实。
这种高门大户的事情,怎可能就被你知晓了?还说的如此有鼻子有眼。
老头脸一白,恼羞成怒了:你这女郎,是来拆我的台吗?我怎么就不可能知道。
所以我说你是躲在人家床脚听来的,你又不承认。
女郎说的甚是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要么,所有的事情都是那姐姐讲与你听。
毕竟,你连她肖想自己妹妹的夫婿,想的柔肠百转,夜不能寐。
这种女儿家的私密事都知晓的如此清楚?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像那雪山上的冰凌,句句刺人心扉。
你,你,你……那说书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走不想认输,索性耍赖:老朽说得句句是真,还轮不到你这女郎来质疑。
曲玲珑冷冷一笑:大周城内就这么大,出类拔萃的少年郎也就是那几个。
你这故事讲的,这几人名字恨不得呼之欲出。
有心之人,随意猜测一下,便能对号入座。
老头嘴硬:那又怎样?确实不怎么样,但我倒是想提醒你。
你既然说那公子高中,那他便已是天子门生。
不久,便是这大周的朝廷命官。
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议论,辱他清白,这可也不是小罪吧?老头有些慌了,将惊堂木一收,下了那说书台:我不想与你这女子一般见识。
说着,向那茶社后院走去。
那样子,颇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林文轩站在楼梯口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目光似乎能刺穿那帏帽,去见见那藏在心中的女郎。
她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仿佛能触手可及,却又是飘渺如烟,让人抓不到,摸不着。
她是她,又不像她。
记忆中的女郎,会哭诉,会软弱,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坦坦荡荡,逻辑严密,义正言辞地将一个以卖嘴皮子为生的说书人逼的节节败退。
是谁改变了她?是罗玄吗?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他们是否真如同寻常夫妻般,相濡以沫。
林文轩实在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他的心锥心一痛,等他回过神来时,玲珑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急,脚步不受控制地出了茶社。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见到那一抹白色的倩影时,才松了一口气。
林文轩就像是被魔怔了般,一路随着她向前走去。
小姐,回去便将此事告诉公子吧。
让那老头下大狱。
墨儿颇有些愤怒。
这段时日,她随在曲玲珑身边,没有了笔儿的撺掇,也就安下心来,真心拿曲玲珑当作主子。
曲玲珑走走停停,仿佛刚才的一场风波皆与自己无关。
她停驻在一个小摊位前,各色泥人被摆成数排,色彩鲜艳,惟妙惟肖。
她的看的眼睛都不眨,听到墨儿的话,心不在焉地回她:不说,谁还上赶着去对号入座吗?我也就是诈诈他,省的他以后还会胡说。
她边说边拿起一个泥人。
那是一个小福娃,身戴金箍,红色肚兜,表情灵动,憨态可掬。
曲玲珑玩心顿起,与他大眼对小眼,看的不放手。
墨儿嘟囔道:那便就这么算了?她处处在我身后使绊子,真是阴魂不散。
她那曲府怕是待腻了,想去别处待一待。
她本已经将曲锦绣送入太子府,却没有想到被庆元帝的一场病耽误至今。
原来,她从没有放弃。
看来,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需得从长计议。
小贩见她一脸痴迷的看着那福娃,半天没有动弹,立刻上前揽生意:小姐,三文钱一个。
要不要拿一个?他又见曲玲珑未有反应,再接再厉:这福娃,可是能带来好运气。
在我这买了福娃的回去都生了大胖小子。
这小贩为了做成这笔生意,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曲玲珑不由失笑,去怀中拿纹银。
一双修长瘦削的手伸了过来。
林文轩语气轻柔:你自小便喜欢这些,得不到时不知哭了多少鼻子。
曲玲珑浑身一怔,缓缓回头,与梦中的那双眸子相对而视。
在那马车中,他对自己说:玲珑,我终于等到你。
见她癫狂,他又说:这世间再无罗玄妻子,只有我的曲玲珑。
甚至,他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罗玄作为交换,将你送于了我。
曲玲珑慌乱地向后退去,手中的福娃因为她的害怕在她手中粉身碎骨,引得那小贩惊叫连连。
墨儿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试探地说:小姐,怎么了?这是表少爷啊。
不要,我不要见他。
她突然转身,向街头奔去。
她的速度极快,风将她的帷帽吹翻在地,她也顾及不到。
女郎在街道中狂奔,白衣似雪,乌发红唇,美的惊心动魄。
引得所有人都驻足去看。
林文轩怕她伤到了自己,紧随其后。
风声,夹杂着自己的心跳声。
曲玲珑只想跑到那天荒地老去,这样便不会害怕,不会受伤。
玲珑,别害怕,到我身边来。
似乎有声音从耳边传来,如清泉击石,清扬温和。
随即,她落去一个怀抱,熟悉的檀香味,弥漫她整个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