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轩眼睁睁看着玲珑如乳燕投林般飞入了罗玄的怀中, 便再也没有抬起头。
空洞,与失落席卷而来。
一股苦涩蔓延在整个口腔。
他突然感觉那个曾与他相依相伴的小女孩,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墨儿气喘吁吁地从身后赶到, 见曲玲珑双手环绕住二公子的腰身, 整个人像是要嵌在其中。
她虽然看不见小姐的表情, 但却还是能感受那种害怕和无助。
这段时间以来, 她总觉得小姐与当初未嫁人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褪去了软弱的外衣,从内至外都散发的果敢, 自信的感觉。
特别是大少夫人生产那日,她看着小姐临危不惧,有条不紊的做着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一边镇定自如地指挥自己去寻来霍夫人,一边不顾夫人的阻拦强硬地闯入听云轩, 在那种慌乱的情况下依旧镇定自若,救下了难产的大少夫人。
所以,她无比震惊于曲玲珑此时的举动。
明明刚才她在茶楼还言笑晏晏地将那说书人怼的哑口无言, 怎么遇到了表少爷却害怕成如此模样。
墨儿在心中突然打了一个突, 恍惚觉得当初那个遇到事便会无助哭泣的小姐又回来了。
小姐……她刚想要上前与曲玲珑说话,却见罗玄朝她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将怀中的女子搂的更紧了些, 俯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怕什么?罗玄今日并不知道曲玲珑会出府。
他不日便会被派下官职, 傅斯年便宴请了城中高门的少年郎,也算是为罗玄入仕铺路。
傅斯年便在京城最有名的荟萃楼宴请众人。
酒过三巡,大家便开始高谈阔论,畅所欲言起来。
近日京城最牵动人心的便是皇帝依旧卧病, 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值得庆幸的是,太子监国倒是沉稳大气,行事稳健。
特别最近几日,除了处理国事, 便是在宫中伺疾,再也未回过太子府。
对于这些事情,罗玄从不参与讨论。
他坐在桌边,只是听他们所言,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酒楼下便是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商家小贩沿街叫卖,吵杂声此起彼伏。
罗玄坐的窗边,听的无聊时便会眺望窗外,去瞧一瞧大周城内的烟火气息。
突然,街中传来了惊呼声。
罗玄一眼便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远远朝这边飞奔而来。
青丝散落在风中飞舞,雪白色的纱衣更是随着她的奔跑迎风飘扬,仿佛能随风化仙。
这样的一个女子,清丽绝伦,容色极美,却不知为何在街中狂奔。
百姓们虽然纷纷避让,但也惊叹于她的容颜,驻足在街头不愿离去。
罗玄面色一凛,双眸眯起,将身体更倾向了窗边。
傅斯年瞧他突然间神色大变,刚想过来询问,却见他已经从窗口飞出。
一时间,酒楼中的少年楼们瞠目结舌。
罗玄不发一言,从窗口跃出,让他们大惊失色。
而更让他们觉得意外的是,向来温文尔雅的罗二郎居然深藏武功?虽然不知玲珑为何会当街狂奔,但罗玄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小心抚慰。
林文轩无奈牵动嘴角,可他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
他的手中,还抓着一个泥人。
即使刚才,曲玲珑一见他便惊慌失措,转身便跑。
可林文轩还是丢下纹钱,将那小摊上的另一个福娃买了下来。
他静静地走过去,女郎在另一个男子怀中,背对着自己。
玲珑,你要的福娃。
我替你买来了。
林文轩将手中的福娃递了过去,那娃娃憨态可掬,喜气洋洋地笑着。
曲玲珑却是半天不伸手去接,那只手便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林文轩却固执地不去收回,举着那福娃的手在隐隐颤抖。
墨儿在曲府多年,对于他和小姐之间的事情早有耳闻。
更何况,小姐成婚后,从没有想过避嫌,总是无条件的接济她的舅家,惹了不少闲言碎语。
可如今……她这表现不仅仅是要和表少爷避嫌,反而是有种深刻的惧怕和厌恶。
但她也不敢多言,站在原地紧张的看着二公子怀内的小姐。
周围有人围观,窃窃私语,嘈嘈杂杂。
罗玄眸色一暗,对林文轩说道:玲珑不是小孩子了,哥哥的送的礼物怕是要不喜欢了。
他的语气看似温和,却带着隐约的威势。
玲珑自小便爱这些小玩意,这一点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林文轩却毫不退缩,他与罗玄的眼光在空中相接,带着凛冽的寒光。
罗玄伸出右手,抵在了林文轩。
一股力量向他袭来,他一惊,刚想抵抗却还是被罗玄震的向后退了三步。
你……林文轩压抑住翻涌的气息,勉强站稳,还想向前。
罗玄暼了一眼过来,那眼中居然隐现杀意:林兄,不必执着。
玲珑一向固执,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从不会勉强自己。
如若,你真有心,待我们孩儿出生,你再送不迟。
他话音一落,便将怀中女郎拦腰抱起,转身便走。
动作干脆利落,气场强大坚决。
而曲玲珑,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说过话,无声无息。
只有罗玄被她捏皱了衣服,透露出她的情绪。
林文轩瞧着他们离去,悲伤如同潮汐般将他吞没。
如果能回头,他必定会在那一日抱住那个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对她说:你不必担心,也无需害怕,轩哥哥会在你身边。
如果真是那样,也许前路会坎坷崎岖。
但至少,玲珑的心中有他。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对自己避之不及,甚至都不如陌生人。
但悔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事已至此,他必须要尽快在朝中站稳脚跟。
这样,才会有和罗玄抗衡的力量,才会有和二皇子交换的条件。
他稳了稳翻涌的气息,转身离开此地。
玲珑,我的生命贫瘠,唯你而已。
所以,你务必不能将我抛弃。
轩哥哥已经知错了,所以会用余生来还你。
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看,终于离去。
傅斯年和众位少年郎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一人终于忍不住:罗兄怀中为何人?不要告诉我,是那闻名遐迩的曲家庶女。
其他人纷纷摇头,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了傅斯年身上。
别看着我啊,罗玄那人,你们又不是不了解,是能轻易从他口中套出话吗?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哪里肯信:你和他关系最是亲近,怎可能不知。
我从未见过罗玄近过女色,但你看看他今日那模样,恨不得将那女郎保护的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好了,好了。
不用问我,有本事直接去问他。
傅斯年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开玩笑,他可不敢轻易惹罗玄,特别是关于他那夫人的事。
他可是吃过亏的,这些人好奇心那么重,又不敢问罗玄,都将矛头指向自己。
他傅斯年可没那么笨,罗玄想说自然会自己说,还轮不到他来开口。
他还想活得长久一些。
曲玲珑勾住罗玄脖子,将脑袋抵在他的肩窝处。
罗玄走的甚是稳健,见她不开口说话,他便也不勉强她。
待走到镇国公府的马车边上,曲玲珑终于开口了:夫君,你不问问我为何如此害怕?罗玄抱着她进了马车,见她眼角微红,是很少出现的软弱姿态。
他牵过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心冰冷。
于是,便将马车上的毯子拿过,把她裹的严严实实。
你今日做的最大的错事可知是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曲玲珑的问话,反而异常严肃地问了她这个问题。
曲玲珑有些委屈,扭过身子,不去看他。
罗玄见她那模样,暗自叹息一声。
自己所有的原则,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他将她连人带毯子一起搂过: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应该在街中狂奔。
如果,碰到了什么,伤到了自己怎么办?要是遇盗匪呢?我也不跑吗?罗玄见她强词夺理,简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那林文轩是盗匪吗?听到这个名字,曲玲珑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紧紧盯住罗玄的眼睛: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经常所做的梦吗?罗玄点头:那日你没有说完。
他便是在我梦中出现的人。
罗玄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与林文轩一起长大,即使所传的男女之情为假,但自小的情分应该为真。
可看她今日所言所行,却似乎对他很是陌生,甚至带着丝惧怕。
他安抚地拍着女郎,像是她还是未成年的幼儿。
然后呢?曲玲珑望着他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神情,苦苦挣扎一番,才决定开口。
梦中,我最后是在他身边的。
罗玄的脸色这才有了波动,手上的力气多用了几分。
他告诉我,你我早就合离。
而且……她仰起头,终于把这段时间的恐慌说了出来:是夫君让他将我接走,他说,我从此不再是你的妻子,而是他一个人的玲珑。
她的声音越说越悲凉:夫君,我怕的不是他。
我怕的是那个梦。
梦中人,梦中事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
我还怕,如若真是真的,那么此生此世,你我将永无可能。
我必不会原谅你,原谅你曾做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