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再明媚灿烂, 也比不上曲玲珑此时的笑颜。
不再是从前的畏畏缩缩,不再是从前的讨好乞怜。
是真正意义上的笑,被人捧在掌心的笑, 从心底发出来的笑。
曲锦绣只觉得那笑尤为让人厌恶, 特别是她朝着罗玄笑, 更是灼痛了她的眼。
她看着曲玲珑偎进他的怀中, 看着他牵起她的手。
看着他们这般肆无忌惮,若无其事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只专注在两人的世界中。
这只永远都只配生活在臭水沟的老鼠凭什么能拥有这样的幸福?曲锦绣一向骄傲的心第一次酸楚难当。
她想要那个男人,那个站在云端的男人。
曲玲珑根本就不配,不配常伴他左右,不配是他的妻子。
也许, 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
不久后,大周朝廷风云突变,太子被废, 皇子夺权。
罗玄在这权利的中心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更何况他还有个那样离奇的身世。
他既是各路人马争夺的焦点,也是想要被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某些人见罗玄久攻不下, 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边人。
所以, 才会有了后来的和离,才会有了那些绝情的话,有了林文轩的出现,以及她这么一个可有可无, 只为让曲玲珑死心的挡箭牌。
曲玲珑被罗玄保护的密不透风,而自己却是被利用后无情的抛弃。
即使,是她为了能在他面前多待一秒,而做的毛遂自荐。
这世间的好事为何偏要让曲玲珑来占尽。
她自己痛十分, 那势必要让曲玲珑疼百分,千分。
这样,才能抵得住心中空着的,血流成河的那个洞。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最后一次见面。
为此,她找到了林文轩。
你可知上元夜那日,她偷跑出去了?林文轩冷眼看着:我还不需要你来提醒。
曲锦绣嗤笑一声:我只是笑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敌不过别人的一眼万年。
林文轩的脸色突然一变,居然显出了三分狰狞:那又怎么样?至少她现在在我身边。
罗玄护不住她,那便由我来。
你留得住她的人,可留得住她的心?你想要护住她,她却对你嗤之以鼻。
曲锦绣的话越说越狠:否则,怎么会偷跑出来,为的难道不是去见一见心中的那个人?林文轩的眼中似乎闪过几丝哀伤,又很快消失不见,语气冰寒:你此次过来究竟有何目的?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将声音刻意压低:我来让她彻底死心,替你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林文轩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脸上浮现出了讽刺的笑容:你可知你手段拙劣,人人都知你所欲为何。
那又怎样呢?也只能说明我们所求不过是殊途同归啊。
因为,你现在对她已是束手无策。
林文轩何止是对她束手无策。
这些日子,她人虽然在,心却是飘忽不定的。
上元夜那日,她也不知怎么趁他不备跑了出去。
等他心急如焚地将她找到时,终于忍不住朝她大发雷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神情恍惚,望向窗外,不知望到了哪里,似乎望到了遥远的天尽头。
林文轩有那么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恨不得要将她摇醒,问一问她将从前那个事事以他为重,会为他哭,为他笑的女郎丢去了哪里?他看着曲玲珑漠然的眼睛,语中尽是痛意:玲珑,轩哥哥始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
罗玄他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执着的去追求那镜中月,水中花。
曲玲珑听到他的名字,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缓缓地将头转了过来。
晚风吹起她的发,吹动她的衣裙。
乌发红颜,美的惊心动魄。
玲珑……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回到轩哥哥身边来好不好?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清冷,眼神中却透露着恨意和悲凉:从你明明知道那是一场鸿门宴,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看我踏进去开始。
我们之间就不会有未来了。
林文轩双目通红:是谁与你说的此事?罗玄吗?可他又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曲玲珑将眼睛闭起,透露出无限疲惫:我只知道,在所有人都对我弃若敝履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给了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你可知……曲玲珑打断了他的话:轩哥哥,往事不可追,此情不可念。
我累了……因此,今日曲锦绣前来,他明明知道她的用意,却还是心动了。
有没有可能,因为曲锦绣的到来,她会对罗玄彻底绝望。
他太想他的玲珑了,那个会撒娇,会哭泣,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玲珑。
而不是这个,冷漠,决然,满目悲哀的玲珑。
曲锦绣算是死死抓住了林文轩的心理,终于得以在这晚见到了曲玲珑。
那日,冷月高悬,夜凉如水。
这样寂静的夜,这样清冷的人。
曲锦绣望着她,终于发现这世间原有的那个曲玲珑到底是死在了过去,如今的她早就是脱胎换骨。
玲珑。
她浅笑嫣然地唤她:我还在想那日我与矜北在街角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你。
矜北?她本是侧卧在床榻,听到这个名字直起了身子:你唤他矜北?曲锦绣的笑如同嵌在了脸庞:是不是不合礼仪,但是我还是想这般喊他,毕竟……她笑的越发的动人:毕竟,这名字即使人人都知道,但却无人敢唤他。
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独一无二吧。
曲玲珑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她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改变,出乎意料地冷静:你必行地目的是什么?炫耀吗?就如同小时候,你明明知道我无比渴求某样东西,便故意在我眼前招摇。
曲锦绣的脸暗了下来,又听到她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就是为了让我求而不得,锥心刺骨。
如此,你才觉得心中痛快是吗?你要是如此想,也可以……曲锦绣像是被她戳中了心事,有了些许狼狈,但很快又重整旗鼓,睥睨于她:你从小便是只会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啊,旁人再如何对你,你都会软着骨头去贴着他。
没有底线,没有尊严。
我从没否认过从前的愚蠢,但如今我也没有后悔过。
因为,我只是为曾经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付出过努力,例如我所追寻的爱与亲情。
即使失败了,我也无所怨恨。
曲玲珑的眉心微凝,目光清和:所以,我早就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因为,你们不值得。
她说的云淡风轻,看着曲锦绣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这样的曲玲珑,大大出乎了曲锦绣的意料之外,让她颇有些气急败坏:说的如此大彻大悟,那又何必偷跑出去呢?你敢说不是为了见罗玄?她嘴角讥诮地翘起:你不是问我此行的目的吗?那我就告诉你,你早就不是他的妻子,没有资格再去找他。
曲锦绣瞧见微微蜷起的手指,知道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乘胜追击:也不必眼巴巴地瞧着人家,你这和小时候的有区别吗?百般纠缠不清,到最后依然一无所获。
曲玲珑别过脸,许久才转过身,脸上有未干的泪迹,眼中却依旧清明。
我舍不得的是过去割舍不掉的情意。
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因何作出此番决定。
她淡淡笑着,仿佛陷进了美好的回忆里。
他意志坚定,心性坚韧,认准的人和事都不会轻易放弃。
他从不虚情假意,我一身孤苦,也没有任何值得他欺骗的价值。
最重要的是……说到此处,她紧紧盯住曲锦绣:他不是一个无缘无故见异思迁的人。
曲锦绣被她说的面色苍白,节节败退:你闭嘴!她声嘶力竭地叫道:胡言乱语,简直荒谬至极!曲玲珑眸色深深,像是能看到她的心底:你也无需激动。
因为,我想与你说,无论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罢,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也罢,都无所谓了。
她笑的轻轻浅浅,目中有泪:从他放弃我的那天起,他便是没有了与我共同承担一切的勇气。
所以,我舍不得的只是过往的种种,而不是他。
曲锦绣觉得此刻的自己便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你也不必来了,不论你是为了什么目的。
你我本不是一路人,过去是我强求了。
曲玲珑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而去望窗外那一轮明月。
有一口气像是堵在了曲锦绣的心头,下不去,也上不来。
突然,她发现曲玲珑自她进门后便从未下过床。
她疑惑顿生,侧目去看,才惊异的发现,曲玲珑秀美的脚踝上,居然挂着把暗沉沉的脚镣。
你……她失声叫道:林文轩锁了你?曲玲珑乌沉沉的眼睛望过来:怎么?你来之前没有见过他?烛光倒映进曲玲珑的眼睛里,那双眼中,目光澄净,像是能照出这世间所有的污垢。
曲锦绣的恨意从四肢百骸聚集开来。
她今日,本是想让她痛苦,到头来却是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即使罗玄与她和离,即使她如今站在他的身边。
可在曲玲珑的眼中,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与自己无关。
他们有他们之间的故事,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的。
可笑的是,她还非要将自己摆到人前,图惹笑话。
不论是罗玄也好,曲玲珑也好,在他们眼中,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存在。
哈哈哈哈……曲锦绣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癫狂,让人不适。
她为自己的愚蠢而笑,也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笑。
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曲玲珑只是看着她笑,并没有去阻止。
那脚镣禁锢着她的身体,她这般安安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她的癫狂。
过了许久,曲锦绣终于停止了笑声。
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缓慢地向曲玲珑走过来。
在她的床边,曲锦绣停了下来。
她伸手摸上了她的脚镣。
那脚镣冰冷,刺的她的手生疼。
她沿着那上面慢慢移动,顺势抓住了曲玲珑精巧的脚踝:疼吗?曲玲珑目光深深,却并不答她。
她也仿佛不在乎,继续自问自答:再疼,也疼不过我的心。
那只手像是一只毒蛇,沿着曲玲珑的腿蜿蜒而上,激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曲玲珑一把按住那只手,声音淡淡: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想让你痛,让你比我痛百倍,千倍。
怎么,你害怕了?她的声音阴测测的,是暗夜中的穿堂风。
她话音一落,便抽出了被曲玲珑抓住的手,施施然站起来了身。
烛台就在她的左手侧,她轻而易举地便拿到了它。
曲玲珑终于知道她想做什么,却依然没有惊慌失措: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杀了我,你便能得到什么?我不能得到什么,但我也不愿意让你得到。
就如同小时候,你想要的东西,我宁可毁去,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你。
她慢条斯理地用烛光将白色的床缦点燃。
那烛火幽暗,将她的脸映的无比狰狞。
害怕吗?曲锦绣故作心疼地说道:害怕你可以叫哦,说不定有人来救你。
不害怕,只是可怜你。
曲玲珑索性躺了下来,神色平静:可怜你,明明有最美好的人生却不知好好珍惜。
曲锦绣将手边所有的能燃烧的衣物都一起通通点燃。
一时间,火光冲天而起,她在火光中轻声慢语: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自小无人所爱,长大痛失所爱……这世间,还有谁比你更可怜。
她将话说完,最后一次深深望了曲玲珑一眼:你要恨,便恨林文轩将你禁锢,恨罗玄将你抛弃吧。
随后,她出了房门,留下了在火光中的曲玲珑。
镇国公府,罗玄低低地咳嗽着。
自那日吐血后,他便一直未能好转过来。
身边环狼饲虎,前有大周各股势力,虎视眈眈,后有大金各族,围追堵截。
他便是受两面夹攻,半刻不能清闲。
此时,他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才发现身边的暗卫:你怎么回来了?为何没在夫人身边。
那暗卫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属下有事禀报。
罗玄按了按眉心:说吧。
林文轩将夫人锁在了房中。
什么?罗玄抬起头,那眼中的寒光能将来人刺穿:何时锁的。
那暗卫即使身经百战也被主人的目光吓住,只能将头伏的更低:今日,说是怕夫人再出来寻你。
罗玄未听她说完,立刻起身,向门外走去:去林府。
火已经烧的更旺了,等林文轩发现之时,已经烧去了半边屋子。
火光将半边城都映的通红,可再红也红不过林文轩的眼睛。
玲珑,玲珑!他高声呼喊着,声音中的惊慌与绝望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放开我,让我进去!他身边的仆人死死地拽住他:大人,不能进啊,火势太大了。
先在外面救火再说吧。
林文轩剧烈地挣扎着: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玲珑在里面,该有多害怕,该有多痛苦。
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痛恨自己的残忍和愚蠢。
玲珑出事,他万死难辞其责。
在一片光影中,有人自己迅速进了屋中。
公子……暗卫呼喊了一声,随即跟了进去。
那火苗卷起罗玄的衣角,灼痛他的肌肤。
浓烟滚滚,呛进他的气管,让他无法呼吸。
可罗玄半点来不及去理会,再痛也痛不过他此时的心。
玲珑……他在房中摸索着前进,小心翼翼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头顶上的木头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那暗卫在他身侧:公子,此处太危险了。
可罗玄置若罔闻,他在看不清人影的浓烟中摸索着。
这是第一次,他感到如此的害怕。
玲珑,不要怕啊。
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
从此,我不会再离你半步,我一定要看着你,守着你,陪你走过这漫长的一生。
罗玄的眼睛越来越迷糊,呼吸越来越困难。
可他不能倒下,因为玲珑会害怕啊。
终于,他的眼前出现了床榻。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那床上,躺的是他的玲珑。
她半卧在床榻,那脚踝处锁着把铁链,触目惊心。
玲珑……他的手胡乱的摸上去,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惊慌。
可是,再也无人应他,她无声无息地躺着,像是没有了生息。
罗玄死死将她抱住,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这一生中,从未信过神佛。
可此时,他无数次地祈求上天,能给他一次机会。
为此,他愿用他的累生累世来偿还,只求玲珑能活着。
活着对他笑,对他哭。
这一次,他要紧紧抓住她的手,再也不会将她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