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对象答应情敌的邀约,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目送倪清回家后,程崎去超市买了包烟。
付钱的时候,摸一根叼进嘴巴, 点上,他听见新来的收银用寒心的表情看着他说,五十。
向敏君上下打量着他,你有钱没有?她对面前这个第一次见的小伙子印象很差。
程崎掀掀眼皮子,表情好不到哪儿去。
他没说话,冷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丢过去,抄起烟,快步离开。
雨势不减。
程崎反扣上卫衣帽子。
今晚他要面对的不是倪清她妈, 而是他自己的妈。
火锅里下了玉米、白萝卜、油麦菜和香菇,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光铮亮和蒸汽。
大冬天就该吃些热乎乎的东西。
不仅如此, 赵梅还为两位座上客准备了花花绿绿的配菜,从蒜蓉炒白菜到芦笋青鱼丝, 看得出她为这次久违的团聚做了巨大努力。
头顶悬着的白炽灯将原木桌烤成了温馨的玉米黄。
屋内和气一片。
差一步加入他们,程崎收了伞,站在一边冷笑了声。
温馨个屁。
赵梅不是第一个发现他的, 却是第一个同他搭话的, 分明已经摆了一桌子菜,她还在忙着张罗, 面上笑脸盈盈,崎仔回来啦?快洗洗手,咱开饭了。
程崎低低嗯了声,视线突然闯入程易泽和赵恬的身影。
他们脱了羽绒服,里面穿的是情侣衫,有说有笑坐在主座上。
赵恬在帮程易泽擦拭眼睛片上的雾气, 不论男女,看着赵梅忙前忙后,都全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唇线绷直,程崎自觉生理性的胃部翻滚痉挛。
抠门的小老太太难得开了暖气,程崎却觉得这屋内的人心要比屋外的雨更寒上几分。
缄默一瞬,程崎把湿漉漉的伞扔在墙角,转身欲上楼,我不饿。
程易泽终于舍得跟他这样的下等人说话,不饿也给我回来坐下。
他垮着一张脸,脸上的皱纹纹路更加清晰可数。
程崎脚步一顿,停在台阶上。
他不想饭还没吃就和程易泽吵起来,那样的话,赵梅夹在中间未免太难办。
思索不过几秒,他妥协了。
小狼崽子乖乖收起獠牙,坐在他对面,程易泽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往嘴巴里扒拉米饭的少年,用讲大道理的口吻。
咳,我这次处理完你的事,没有立刻动身离开,就是看在赵梅的面子上。
程崎不搭腔,把脸埋在碗里。
程易泽的意思很明显了,让他不要不识好歹。
手指间夹着几个小酒杯,赵梅端着白酒从小厨房里出来,笑着打断,哎哟,跟孩子说这些干嘛。
她把三个酒杯分别放在程易泽、赵恬还有她自己面前,用开瓶器把酒打开,倒到七分满,咱聚在一起吃饭不就图个开心嘛,不要讲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喽。
就要给程易泽倒酒,赵恬一手手背盖在酒杯口,一手把程易泽的眼镜递给他,老程痛风,不能喝酒。
瞧我这记性。
赵梅笑骂自己。
事实证明,程崎的妥协是错误的。
饭桌上,新鲜的蔬菜和肉堵不住程易泽的嘴巴,他没停过,口中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好儿子——程驰。
程驰博士毕业之后就出来自立门户,搞了个互联网公司,小钱赚的不照样起飞。
说罢,他似有若无瞧了眼程崎,哪像某些人啊,就知道花家里的钱,上个学么还把人家手砍断了。
高三读了几年,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程易泽喋喋不休,没人理他,他还是要说。
双颊被不愿停歇的木筷塞得满当当,程崎的手背上青色脉络凸起,硬是忍着没有发作。
伴随着程易泽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气氛陷入尴尬的安静。
程易泽重重的咳了一声,开始在菜上挑刺。
就近挑起两根绿油油的马兰头,程易泽皱眉,连尝都没有尝,这什么菜,一股子怪味。
这是小野菜,大城市里可能没有。
赵梅回答。
程易泽一脸嫌弃和生厌的撂下筷子,从胸口掏出自带的真丝方巾擦了擦嘴,要我说哦,根本不是基因的问题,就是这个破农村的环境太差。
我们程家的基因怎么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
没闲情和他吵架,程崎伸长胳膊,冷冷从他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大口野菜,放进自己的碗中。
整顿饭,这是他唯一一次夹菜。
唯一一次夹菜,就是和程易泽作对,夹他不喜欢的菜。
他很不爽,把擦完嘴的方巾直接往程崎脸上丢,你摆脸子给谁看?我是你老子。
可惜他手上力量不够,也可能是方巾太过于轻飘飘,没能砸在程崎脸上,倒是抢先一步落入热气腾腾的火锅之中。
食物里突然闯入不明物,程崎不悦的皱眉,抬头,面无表情,我怎么了?我本来就是乡下人,就爱吃野菜,不行?程易泽被他呛的说不出话。
程崎本就没有的胃口消失殆尽,他放下筷子,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反唇相讥,真是难为您了。
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市人要屈尊来这里受罪。
他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双手抱胸,终于还是走到了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既然看不起我们乡下人,所以说年轻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来山村坑骗无知少女呢?漆黑的眼瞳淡漠的盯住程易泽惨白的脸,程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冷笑着改口,哦不对,不是年轻的时候,是人到中年,耐不住寂寞的时候。
他直直看着程易泽的黑眼珠添上猩红,战争一触即发。
程易泽沉不住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前倾,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就你这副二五八万的样子,不怪程驰看不惯你,老子也看不惯你。
从小到大,程崎已经受人非议过多,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好盔甲,程易泽这通有所顾忌的谩骂对他自然无关痛痒。
他微挑眉,只觉眼前手舞足蹈的老头滑稽又可笑。
程易泽气不过,又没办法奈他何。
只好转而把枪口对准赵恬,唾沫横飞,溅在她脸上,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哦,看看,看看!他把羽绒服搭在肘腕,握起靠在脚边的拐杖,板着脸敲赵恬的椅脚,示意她给他让道,她照做,老头出去之后,嘴巴里一阵念念有词,老子帮他摆平了事,他就这副嘴脸对老子的。
眼看着程易泽套上羽绒服,拉上拉链,摸出后口袋的车钥匙就要上车走人。
赵恬面色铁青,立刻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同时追出去的还有赵梅。
她留他们吃饭意在缓程崎和他们的关系,没曾想过现如今有越描越黑,越帮越忙的趋势。
没跟出去的只有程崎。
看着无人的饭桌,他心中竟有一丝愉快。
程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保鲜膜,把剩菜封好,放进碗橱。
他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只听见雨声,和赵恬那一句刻意抬高音量要被他听见的话,我们不带程崎回上海了,就让他留在这破山村里发烂发臭吧!手上动作一顿,程崎无所谓的耸耸肩,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一拍两散,落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程崎的心情烦躁得快死,收拾好家中事物后,死气沉沉来到小别墅二楼。
窗帘没拉,窗户没关,双人书桌沐在暴雨里,湿掉大片。
程崎眯起眼,像是想到什么,有一会儿没说话,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走过去,拉上窗,烦躁的感觉更甚几分,他摸出手机,给陆野打了通电话。
他俩成了朋友,因为两个女人,似乎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手机刚好在手上,陆野很快接起,喂。
陆野的嗓子像是在烟雾里渍过,低哑的很。
他的心情似乎亦不怎么样。
多半和付曼再次离开北城有关。
程崎直奔主题,出来喝酒。
陆野好像有工作在身,身边时不时响起电钻的声音,沉默几秒,他还是应了邀,在哪喝?*** ***二楼阳台上,等待陆野途中。
程崎拿着墨绿色的啤酒瓶,双肘交叠压在栏杆上,看下面空荡无人的萧瑟街道。
男人的卫衣领口微松,刺骨冷风趁机钻入,与他体温相融。
酒喝得正猛,他倒也不觉得冷。
酒水一瓶接着一瓶,烟也一根接着一根,不知不觉,一阵浓郁的青烟白雾中,空酒瓶堆了一地。
江世杰出门办事,路过门前时闻见这么大烟味,抬头一看,微微愣住,打趣的说,崎哥现在不混了,改在阳台借酒消愁了?陡然间有人同他搭腔,程崎不满的低头。
他的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好几个晚上没睡,此刻正毫无情绪的盯着楼底下撑伞的江世杰。
他这么一瞪,江世杰吓得一哆嗦,忙不迭摆手,那个……当我什么都没说。
程崎又灌一口酒入喉,声音哑的不像话,你干嘛去?江世杰撸起袖子,露出干净的皮肤,举起来,朝楼上的人晃了晃,自信的说,我要去纹身。
哦,程崎揉了下疲倦的眼尾,Unrestrained?江世杰嘿嘿一笑,表示默认,高一的小妹妹觉着纹身特帅。
嗯。
别去了。
程崎说。
为什么?江世杰被冻的胳膊冷,重新把袖子放下来,瞪圆了眼睛,一脸惊奇。
程崎回答,陆野等下过来陪我喝酒。
估计店不开门。
江世杰用九曲十八弯的音调啊了声,脸上露出犯难的表情。
程崎稍微挑眉,你有意见?江世杰的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当然没有。
气氛静了几秒,江世杰还不走。
程崎居高临下的偏头看他,语气不善,那你还不滚回家在这看什么?莫名被训的人在楼下踟蹰几秒,转身要走,又折回来,小心翼翼问出口,崎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嗯。
程崎低低应了声,拳头不自觉握紧。
他仰起脖子,喉结滚动,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那你也别喝太多了,江世杰缩了缩脖子,小小声说,小心喝醉了跑别人家闹事。
不得不说,江世杰的嘴跟开过光似的。
当天夜里,程崎烂醉如泥地敲响了倪清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