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缠绵, 在玻璃窗上拖出难舍的痕迹。
天灾要来,野东西的鼻子总是最为灵敏,它们清楚嗅见危险的苗头, 于是更加癫狂的挣脱枷锁。
刹那,犬吠声遍布整个小城。
光滑的手臂遮在棉被下面,置于平坦小腹,倪清躺在床上,长睫毛上下扫动,安静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是凌晨两点,她失眠了。
因为某条疯狗。
窗子里面,隐隐有鼾声起伏。
向敏君丝毫不被恶劣环境影响, 已然进入甜美梦乡。
窗子外面,雨点密密匝匝, 裹着离奇的风钻入门缝,把本就关不严实的门吹得直撞墙, 砰砰的声响像枪,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雀跃热舞。
烦死了。
倪清拧眉,在心里咒骂一句。
而后掀开被子, 抬腿绕开睡在地上的向敏君。
她披了件菘蓝色的毛毯在睡衣外面, 小小声走到饭桌前搬了把椅子进去,用椅子抵住了门。
急促的敲门声出现在下一秒, 程崎哑着嗓,倪清,出来。
闻声,倪清下意识动作一顿。
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出去之后的后果以及孰是孰非,身体就已经抢先抓起那把撑在客厅晾干的伞。
这几天,北城连日暴雨, 气温骤降。
倪清走到屋子外面铁门那里的时候,程崎正一动不动站在门外。
他没有打伞,身上只潦草的套了一件黑色卫衣和单裤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觉不到冷。
一门之隔,她停在他面前,心一横,硬邦邦的说,你来干吗?他不说话,薄薄内双直勾勾盯住她的脸。
她垂眼,没性子重复,没话说我进去了。
话是这样说,倪清还是把伞柄夹在颈脖间,拿出钥匙,双手解开门上系着的锁头。
嘎吱——伴随着幽长幽长的声响,程崎往前一大步,直直倒在她身上。
男人头顶扣着卫衣帽,身上已经被全部打湿,雨水把他染成了比深黑还要黑的靛黑。
人高马大一片压下来,倪清顿感身上一沉。
不由自主低呼了声,倪清左手撑伞,把伞举得老高,右手穿过他的左臂下面,吃力的扶住他的背。
和程崎比起来,她太小了。
以至于他们现在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程崎把倪清一整个抱在怀里,而不是他倒在她的身上,需要她用那对已经洇出好几粒茄子绀色淤血的脚踝苦苦支撑。
四周突然涌入一股浓烈的酒味,倪清拧眉,你喝酒了?嗯。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在她的菘蓝毛毯上碾出皱皱巴巴的褶,似是有什么恶趣味。
喝醉了就回家睡觉,找我干什么?倪清发出冷冷的音调,不是从口腔,而是从鼻腔,有种不屑和清傲在里面。
程大少爷不是说我不该出现吗?距离很近,他肯定听到了她的问题,但他喝醉了,没什么比这更完美的理由搪塞。
借此由头,他全然不听怀里的美人儿薄唇微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就只是安静的抱着她,灼热的蹭她的耳垂,自顾自的问,不要只看他……也回头看看我好不好?潮气落在他的喉,氤在她的耳,倪清感到莫名其妙,什么东西……看谁?程崎模糊的重复,……不要只看成卓阳,也看看我好不好?这话问的过于暧.昧滚烫,以至于倪清不受控制的将看字脑补成了爱字。
由爱生恨她见过,由恨生爱的倒是头一回闻。
心里猛的咯噔一下,她脱口而出,程崎,你、是不是喜欢我?嗯。
程崎光明正大,我喜欢你。
倪清,我喜欢你。
他说。
得到肯定的答复,倪清的脊背忍不住僵直住。
雨声和心跳声同时被引爆,男人的话在她瞬间黑掉的脑袋里炸开一场声势浩大的烟花秀。
伞骨不听话,一瞬间挣脱她的手指,在动荡的风声下,吹落掉地。
她任由他欺身压在自己身上,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我靠,真有你的。
自己约老子喝酒,然后趁我睡着跑出来找相好的?还好陆野及时赶到,他气喘吁吁又略带愤怒,手撑在膝盖骨,微微弯腰,支起脖子看对面二人诡异的姿势。
倪清没心思同他解释,低头,不让他看自己动摇的表情,……我不是他相好的。
哦。
陆野直起身子,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缓慢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二人,面无表情,那你们干嘛抱在一起?还不打伞,玩情趣呢?她抿抿嘴,瞪了他一眼,我说不是就不是。
倪清机械的转了几下头,示意他过来,既然你和他约的喝酒,那你把他送回家吧,我要去睡了。
她态度强硬,陆野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只是把程崎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低骂了句,操,死重。
身上的重量一瞬间得到释放,倪清捏了捏发胀的脖子,捡起伞,看也不看他们就重新锁上铁门,嘴里念念有词,慢走不送。
说罢,不等陆野的回答,就径直进了房间。
暗巷里浮着陆野的骂声,越来越低。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屋子的门再次被打开。
倪清从里探了颗头出来,悄无声息走到原来的位置。
齐齐贝齿哈出的汽里掺杂着水雾,她夹着伞,搓搓冻红的手,小心翼翼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在街角消失殆尽。
少女心事被完好无损的藏进揉碎的夜光里。
*** ***次日,向敏君睡眼惺忪端进房一盘刚摊好的鸡蛋灌饼。
饼皮上面,蛋清与蛋白交融在一起,变成看起来很好吃的黄色。
饼里均匀撒着黑芝麻,夹着一片脆生生的蔬菜,炒香的土豆丝、胡萝卜丝,还有蘸着酱滋滋往外冒油的里脊肉和烤肠。
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
将盘子放在倪清的书桌上,向敏君没立刻走,转身,腰椎处靠在桌边,她打了个呵欠,娓娓的问,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后半夜我好像听见门外有人讲小话。
此时此刻,倪清正坐在书桌前刷题,闻言笔尖一顿,不咸不淡,有。
她沉默几秒,继续写,我去看了,是敲错门了。
对于程崎的存在以及昨晚发生的事,她只字不提。
她明白的,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就算向敏君不拿高考来压她,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要知道,社会地位不同的两个人,不可能也不适合在一起。
她不甘心一辈子留在北城,更不可能跟别人介绍自己的男朋友是混世打牛的社会青年,空有一副好皮囊和铁拳头。
啊?下次要还有这种情况记得叫我啊。
向敏君瞪圆了眼睛,腰际从书桌上移开,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昨晚来的是谁,小女孩大半夜一个人出去多危险啊。
而且这还是在乡下。
她拧着眉告诫。
倪清放下手中的笔,淡淡点头,知道了。
说罢,她双手拿起盘子里的饼,咬一口,味道很好。
希望接下来的天气也能这么好。
如她所愿,周一的时候,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停了。
不仅如此,倪清的脚伤也好了大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感冒了。
许是因为淋了雨。
阿嚏——第一节 课下课,倪清吸了下被擦太多次而有些泛粉的鼻子,伸手又抽了两张纸擤起鼻涕来。
纸团丢进桌面垃圾桶,已经扔满了。
同样感冒的还有程崎。
不过他没她这么严重,只是感觉有些乏力,偶尔打个喷嚏,咳嗽几声。
得知此事的徐申振来了兴致,暗戳戳打趣二人,哟~同时感冒啊?他伸手指着二人,眼睛在他们脸上打转,崎哥你说!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坏事,所以老天爷惩罚你们一起感冒?程崎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语气不善,滚。
周五晚上,他喝到断片,周末又颓丧的在家躺了两天,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有去找过倪清,更别说能记得表白那档子事了。
对于这一点,倪清倒是如释重负。
毕竟,在她眼里,不拒绝,就不是坏人。
端起满得快要冒出来的小垃圾桶,倪清起身,准备把它倒到教室后面的大垃圾桶里。
不料,成卓阳正走到她桌椅旁,准备同她讲话,两相碰撞,哗啦一声,纸团撒了一地。
大眼瞪小眼傻站了几秒,成卓阳最先反应过来,他把手里的习题集随意放在程崎桌上,蹲.下身,帮忙捡了起来。
纸团飞了出去,可垃圾桶还在倪清手上,成卓阳捡了纸团就放在手心里,倪清觉得有些不好,于是也蹲下来,把垃圾桶放在地上,轻声细语的伸出双手,作捧状,还是我来捡吧。
成卓阳看了看她真挚的表情,又看着自己手里的纸团,仿似突然之间明白什么,笑得开朗,没事儿,我不嫌弃你的。
这话一说,程崎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
倪清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缄默一瞬,还是我来吧。
而后迅速把剩下的纸团全部捡干净。
她站起身,疑问,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哦对了。
成卓阳这才想起他来干什么,重新从桌上把习题集拿起来,见她双手抱桶,没有空手来接,就帮她放在桌上,笑着说,上周末你把这个落在我家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哦。
她恍然大悟,微微笑,谢谢你了。
上周末成卓阳已经领她去过补习班了,就在超市二楼,成卓阳家里。
除了他们俩之外,补习班里还有三五个其他班的学生,倪清叫不出名,但一眼扫过去,个个冷感十足,黑框眼镜标配紧绷马尾,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之间的对白在程崎的耳朵里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单纯的故事了。
男人的太阳穴狠狠的跳了一下。
下一秒,嘭的一声,耳边炸开巨大的翻倒声。
程崎一脚踢翻了桌子,咬牙切齿的盯住面前二人。
不低的噪声引来不少目光的停顿。
就连程崎自己都不清楚,他生气到极点的反应,居然是冷笑。
肩膀因讥笑抖了下,程崎沉着一张脸,缓慢的说,你俩现在是……当、着、我、面、打、情、骂、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