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的程崎, 眉头皱起。
门里的女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T恤衫和睡裤,在揉那头潦草混乱的长发。
空洞无神的双眼在看见程崎的那秒,变得不甚清晰明亮。
倪清呆住了。
为什么他会找到这里来?而趁着她呆住的那段时间, 程崎面无表情扫她一眼,错身进入房间内部。
狭小的空间里,到处堆满翻倒的瓶瓶罐罐,还有吃剩的外卖盒。
各种臭味混杂在一起,难闻的很,程崎隐忍着将装着教科书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脚一动,踢到旁边的易拉罐,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喝酒了?她埋着头, 跟在他后面,你来干嘛?邋遢让她不再美丽, 但却多了一丝人气。
颓丧的人气。
他停了停,来管你。
管我?倪清抬起头,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 轮不到你管我。
此时的她, 双颊凹陷,蓬头垢面, 黑眼圈明显。
他懒得和她吵架,态度还算克制,我不管你谁管你?嗯?是你那个满脑子□□的爹还是唯唯诺诺的妈?程崎说的没错,没人愿意管她。
倪清的肩膀往下坠了坠,有些萎靡的低下头,又看见男人手腕上的头绳, 她笑得另类,你以什么身份管我?她淡漠的看他一眼,拖着脚后跟走到长桌边,食指从烟盒里挑出一根烟,又拿起打火机,啪的一下点燃它。
烟和打火机,是她昨天下楼去便利店买面包时,顺手拿的,还没试过。
倪清发现自己还挺上道,第一次就成功了。
她把细烟放在唇边,学着电视剧里,猛吸了一口,像模像样的朝程崎脸上吐了一口烟圈,省省吧,跟你女朋友出去玩不好吗?闲出屁来管我这个八百年前的前女友。
哦,不对,都算不上前女友,我们从来没有正式在一起过。
刺鼻的烟雾洒在程崎脸上,男人没有闭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她。
看她露出马脚,看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忽然,倪清的喉咙猛地被呛了一口。
浓烈又冲头钻入鼻腔,她急忙抽出烟身,双手扶住桌面,剧烈咳嗽起来。
上方传来一道声音,希望你不是在情绪不稳定的状况下学抽烟。
程崎站在她背后,大手轻拍她的背,还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没女朋友。
这个头绳是你落在酒店的。
大家去南城那次。
男人的语气趋于平淡,无悲无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倪清没有说话,等到咳嗽也终于停止,空气安静下来。
看着地上凌乱的泡面桶和垃圾袋,程崎拧了拧眉,你吃饭了吗?嗯。
她说。
程崎缄默几秒,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好好吃饭了吗?倪清没有回答。
长腿一迈,程崎走到衣柜前,略显粗暴的拉开衣柜的门,如他所料,里面一件衣服都没有,你他妈一件衣服穿多少天?他忍不住朝她发火,看不下去她这般糟践自己。
而倪清也恢复了以往那样冷冰冰的面庞,看不下去的话可以现在离开,我没求着你管我。
对面的人可能是真的被她气到了,咬住后槽牙,一言不发的转身,关门离开。
看着禁闭的大门,倪清暗暗想着,终于,连最后一个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也被她作走了。
挺好的,一个人,也挺好的。
程崎走后,倪清继续躺回床上,懒洋洋的叫了份外卖。
没曾想,程崎半路折了回来。
男人提着一个服装袋,面容俊冷,给她下最后通牒,去洗澡,然后换上,跟我出去吃饭。
他把购物袋丢在倪清身上,从头到脚写着不容拒绝这四个大字。
倪清有点发懵。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服,顿了几秒,吐出两个字,不想。
程崎不耐烦,你知道老子没那么好脾气,给你三秒钟滚去浴室洗澡。
他像是跑回来的,气息中带着微微的喘。
三、二、一。
倒数结束,倪清又说了一遍,不想。
下一秒,男人横抱起她。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倪清惊呼一声,不自觉勾住他的脖子。
灼热的体温从坚硬的胸膛传过来,烧红了倪清的耳根。
未等烧到脸上,她被男人一把丢进浴室。
倪清的身体靠着玻璃门,坐在灰色的大理石地板和白色瓷砖之间,男人把花洒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再给你一次机会,洗不洗?不。
她死鸭子嘴硬。
几乎和她的话同步,花洒被人打开,溅出冰凉的水流,直接浇透她的全身。
这几天,她哭的够多了,眼睛肿成了三倍,此刻,就如同那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一般,实在是没有气力再哭再闹。
原本,她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看见程崎,看见熟人,热泪还是沿着脸边徐徐落下。
感谢从头浇灌的水流,让她看起来没有在狼狈哭泣。
洗不洗?程崎问。
我不要……倪清慢吞吞的将自己蜷缩角落里,不愿抬头。
一开口,程崎就知道她哭了,颤颤巍巍的声音,简直委屈死了。
程崎心脏一抽。
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副懦弱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程崎手背上面青筋暴起,一把将莲蓬头砸在地上,操!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倪清,没你他妈这么糟蹋自己的。
你他妈外表学识哪样差?为了点破钱给那个老男人倒贴?他声音有点哽。
倪清的视线被淋湿的头发遮住,看不清他猩红的眼。
不是,不是的。
她把自己缩得更小,抱住膝盖骨,可能是因为冷,所以细细密密的抖,我没有倒贴,我没有为了他的钱!那你他妈喜欢他什么你告诉我?程崎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
这下,轮到倪清不说话了。
水流声哗啦啦响彻在耳畔,空气凝固几秒,倪清呆滞的抬眼,程崎,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她苦笑着说,看我落魄,看我被人泼脏水,看我被贴上三陪女的标签,你很开心吧?你的报复终于实现了。
是啊,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把倪清弄哭,这件事终于实现了,可他却并不开心,可能是因为倪清不是被他欺负哭的。
听到她这么说,程崎钻心的疼。
是啊,开心,我他妈开心死了。
他一脸愤怒的说着反话。
心底的苦涩涌出来,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蹲下来,蹲在她面前,握紧她瘦弱的肩,逼她看着他,倪清,你他妈不就是喜欢有钱的?她像是被他吓着了,没有说话。
程崎抿抿嘴,我有钱。
倪清,?所以,拜托喜欢喜欢我吧。
倪清痴痴的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充满悲伤,他也误会她。
是啊,她赌气说,我就是喜欢有钱的。
我就是爱慕虚荣。
我就是喜欢没事爬上老男人的床和他们尽享鱼水之欢!我是脏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是脏的,我就不该被生下来,不该出现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程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片刻沉寂后,倪清缓慢的垂眼,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她的声音生来细软,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反而多了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喉结滚动两下,程崎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她瘦了,或者说,变得更瘦了,身上的皮肉似乎早已被流言蜚语吞噬,眼前的人身上,只剩下一具纤细的骨骼。
他抱紧她,想将她揉进身体里面。
就这样相拥无言不知多久,倪清突然小小说。
爸爸……什么?程崎没有听清。
他像爸爸。
倪清一字一顿,像我梦中的爸爸。
同倪政截然相反的,爸爸。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人膛目结舌。
程崎停了停,似乎明白她的心理,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她只想享受童年缺失的父爱,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想到这儿,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将脸埋进程崎的脖颈间,她像个被骂的小孩,唯唯诺诺的请求宽恕。
伸出手指,从背后拉他的衣角,倪清嗫嚅着,所以……不要说我了,好不好?几秒后,她又把手指缩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哭着摇头,我也不知道……程崎的嗓音哑的不行,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说,好。
我不说了。
倪清乖,我再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