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蝗灾

2025-04-02 00:45:27

李太医紧赶慢赶一路小跑来时, 紫禁城的夜色早便遮蔽住了红墙根,若换了往常早便是挂了灯闲来无事要歇息的时候了,阿哥们或温习功课或背诵诗篇, 妃子们或练笔簪花或哀怨自愁。

可今日这到处的灯火通明,似乎连带着九天上的星河都被照亮了一般。

四哥, 你以后也要住这儿嘛?胤祺翘着小腿独自坐在花坛上, 微微昂着头似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心里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胤禛沉默的看着地上那具被白布盖上了面容的尸体,李太医就跪在尸体的不远处恭恭敬敬的听汗阿玛说话,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恶心觉得害怕。

他们虽然离得远胤禛却也知道今日定是要李太医连夜验伤了, 一想到这胤禛便下意识的望向自己身旁的小胤祺, 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年纪小不该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的,然而聚精会神一心望天的胤祺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家四哥的灼热目光。

胤禛一声不吭的站起了身, 微微侧了身子向梁九功处看去,虽是光线十分不好的黑夜里, 可梁九功他这当了多年的大总管却早便练出了一身耳聪目明的好本事。

仅是四阿哥起身那会儿功夫, 他便就注意到了, 甚至不待四阿哥开口他便已然迈着步子望他们那里去了。

四阿哥,怎么了?可是冷了?还是……梁九功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 轻声细语的问着话。

胤禛微微点头小声说道∶李太医待会是否便要即刻查验尸体了?梁九功点了点头虽没有回话但意思表达实在是不能更清楚了,胤禛见状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花坛上正傻乎乎的数星星的小胤祺更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胤祺年纪尚小,我想待会那样的场面还是不叫他看见的好, 省得回头吓着了再日日夜夜的做噩梦, 故此……若可以不妨请梁公公代为转告汗阿玛一声, 派个小太监什么的就先送胤祺回去!哥哥心疼弟弟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若换了平时胤禛这番话定要被万岁爷好好夸赞一番的,可今日又怎么会同往时一样么!梁九功带着胤禛微微像角落里走了两步, 方才说道∶四阿哥这样聪慧是还看不出来吗?万岁爷是摆明了心思想让各位阿哥们待在这里哪也别走了,最好是亲眼看着这……梁九功说到这微微偏了偏头,眼神便瞧向了地下的那具尸体。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杀鸡给猴看了,对他们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孩来说唬人实在是最惯用的一套了。

只是……用真死人来吓活小孩倒还是千古头一遭的狠。

很快就明白了梁九功意思的胤禛,不自觉也被这想法吓得有些哆嗦,他慌张的清了清嗓子,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问。

还是梁九功继续开口道∶万岁爷今日实在是震怒,不是老奴不肯说这话,实在是怕说了之后万岁爷更加恼火,到时候要再……唉……总之今日万岁爷是铁了心要让各位阿哥们好好长长教训的,若非如此天都黑成这般模样了……还让几位小爷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早不就叫五阿哥与您回去了嘛!再说了您瞧瞧太子爷,太子爷可都在撷芳殿里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平日里万岁爷多心疼太子爷呀?可您看看今日,愣是一个字提都没提啊!胤禛微微皱眉,试探着问道∶梁公公……这话意思莫不是……君心难测啊四阿哥,您向来是少年老成,这场面您怎么会看不出来!说到这梁九功拍了拍手,一副就好像是对着大人说话的语气惆怅的不行,也不知道这大阿哥到底躲哪去了!两人话音刚落,李太医便起了身拎着药箱子就要往里走,身后的小太监连带着侍卫们更是把本放在地上的尸体抬了起来。

一听见这动静响声,胤祺伸直了小短腿就从花坛上溜了下来,只看着那边手忙脚乱的样子便问道∶四哥,这是在干什么?大哥呢?大哥找到了吗?梁九功微微侧头对着胤禛那黑夜里依然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很是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胤禛见了万般无奈也只敷衍安慰道∶待会无论见了什么,都别哭!若是怕了就握紧四哥的手,好吗?会看见什么?四哥?胤祺昂着小脑袋,圆圆的葡萄眼里充满了不接的疑惑,胤禛低头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嘘~了一声,便沉静的往里走去。

撷芳殿里大大小小点了不下几十盏灯、烛,灯火通明烁亮尤其,整栋屋子倒是要比白日晨光还更加明亮耀眼。

也正因这耀眼灯光,那满堂华彩之中跪在正中央的太子便显得格外显眼。

太子跪了已有一个时辰,即便身子撑不住的一直微微颤抖着,连额头上的汗水也如雨一般滑落脸庞滴在地砖之上,可他那身板依旧挺直的未敢有一丝敷衍与轻慢。

太子哥!太子哥!胤禛带着胤祺恭敬对着太子行了礼,太子微微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渍,不敢出声只是遥遥望了他二人一眼便就瞧瞧回过头便不再乱动了。

李太医看着侍卫们犹犹豫豫不敢将那死尸放在太子爷的身旁,便做了老好人替他们问出了口。

万岁爷,这死尸放在撷芳殿的屋内已然是大大的不吉利了,更不要说这是太子殿下的寝宫,若这……冲撞了太子殿下,过了死气再……李太医话说一半但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哪朝哪代也不会有将死人摆在太子面前翻来覆去验伤的道理,况且这事情原本就和太子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玄烨却不这么想,他武断打断了李太医的话,只说道:就放这儿,就在这儿看。

玄烨这话越说越气,语气冷漠的让一向胆大的胤祺都害怕的不敢出声,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生气的汗阿玛。

你们的太子殿下又不是没见过,胤禔对着这小太监拳打脚踢之时,你们的太子爷可看得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看过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就放这儿!玄烨愠怒的声音无情而又充满了威严,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子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汗阿玛的训骂招呼了一个正着,这将一直颤颤巍巍的太子吓得更是愈发的颤抖。

是!众侍卫冷着声音,丝毫不差的将死尸放在了太子的正左方,太子甚至不用转头仅用余光便就能将那一片白布看个一干二净。

更不消说一旁飘散而来的腥臭腐败之味,这让原本跪了许久体力不支的太子更是感到恶心想吐,早已麻木的腿竟然无端端的软了下来,一时他整个人便就向左崴了下来。

而更让他感到恶心的,因为这不受控制的动作,太子竟然将整只手都压在了死尸的肩膀上,那由太监小四儿胸口伤痕洇出来的大片暗红血迹全然都敷在了太子的脸颊上。

啊……啊……汗阿玛!血~呕……太子整个人几乎是瞬间就惊恐的叫出了声音,可奈何精神上再是清醒他却也拖不动自己那一双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

他一边拼了命的拿身上穿着的,那江宁织造进贡而来的上好缎面与十余名苏州绣娘配着昂贵的金丝罗线穿面而过绣出的清癯仙鹤,愤然而又颤抖的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渍;一边又拼了命的压下心中那股随时便要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整个人充满了不协调的惊慌无措,然而这满殿熙攘人群中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搀扶他一把,太子最后无奈何的几乎是匍匐在了地上。

跪好了!跪直了!玄烨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改的呵斥到。

太子双手撑在地上,一脸执拗的面容充满了不服气的倔强,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问道:汗阿玛为何要如此折磨我?为何就只折磨我一人?错得难道是我吗?难道是我……玄烨还不待太子将话说完,走上前去上脚便直接踹在了他的臂膊上,直直将他踹向了另外一边。

你是太子!是朕的儿子更是朕的臣子,是这万千黎民百姓的储君,是将来的九五至尊。

可你呢?对兄长如此暴行视而不见,对你的子民之死视而不见,你觉得这所有一切与你毫无关联,是不是?面对汗阿玛一连串的责问,太子一言不发的趴在地上,眼睛却不敢再看向自己的父亲,反而唯有望着那如今与自己面对面的死尸了。

你错了!你错得离谱,离谱的不得了!你不能劝诫兄长!不能约束臣子!不能为天下不平之事主持公道!不能为横祸无辜之灾统领谋策!你什么都做不了,又有何脸面坐于这太子储副之座?玄烨弯着腰一声比一声喊得用力,只恨不能将自己对太子的失望直接喊出来。

一旁的梁九功见玄烨气得实在太急,便连忙扶着玄烨的胳膊轻声细语说道:万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太子殿下日夜幸苦繁忙学业,许是一时的疏忽没能顾得上,哪里会……他看没看见,疏忽没疏忽你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为了求情拿好话来诓骗自己,诓骗朕。

怎么?如今这宫里一个个都没有人敢同朕说真话了?胤禔犯下这样的暴行难道是一日之功吗?往前数他不知犯了多少遍今日之事,可你们却一个个的替他瞒着朕、替他哄着朕,若不是今日闹出了人命,朕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的长子……竟是这么一个暴虐残忍之徒!玄烨几乎是发泄一般,将早就埋在心里的不满当着这些血脉相依的亲近人的面……全然都说了出来。

他身处高位,自小就没有过过一日像胤祺这样逍遥自得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以祖宗的规矩严苛要求自己。

人人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君王,是个立下不世之功的君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虚名的背后是他一日又一日的忍受着……父子不亲,君臣不实,夫妻不再的孤独与冷漠。

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换来的就是如今这么一个被虚假的浮华遮住双眼,被谎言与欺骗堆砌成山的日子吗?长久的寂静,无人敢出声劝一句,安慰一句。

到最后还是迟迟闻讯赶来的纳兰珠,踏进了这座已如死灰般寂静空城的撷芳殿,打破了这囚禁于中的所有人。

臣妾宜妃,恭请皇上圣安。

还未等玄烨叫起,宜妃便自己站了起来,他看着仍旧喘着粗气的玄烨清淡说道:天不早了,臣妾是来接胤祺回家的!其实她是早便就来了的,大阿哥的宫里不清不楚死了个太监,整座紫禁城如今怕是没有一个不知没有一个不晓的。

她执意不听劝要来接胤祺,也正是怕如今落下个这样的场面。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无论是现实还是历史,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康熙都是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

他的威严与名声,自除鳌拜、平三藩、收|复|台/湾是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再没有人将他与初登大宝的黄口小儿相提并论了。

坐得高,自然让人怕。

让人怕,自然不敢说。

既不说……欺骗他、瞒骗他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两件。

玄烨看着面前那双在烛火之下,毫无动摇暗自生辉的温柔眼睛,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头涌上了一丝应该称作为委屈的心酸之感。

你来了?玄烨一下就泄了劲儿,只是问她道:你怎么来了?那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不是质问,没有怒气,就好像真是不知道宜妃为何而来才问出的话语罢了。

可但凡长了耳朵的都听见了,宜妃打开始一进来便说明了来意,那既然如此又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宜妃却并不做他想,只是继续重复说道:臣妾是来接胤祺回宫的,他明日还要去上书房,晚上得早些就寝。

梁九功一见这情形,既然宜妃娘娘都主动打了头阵,他也不能干站着当根柱子啊!是啊万岁爷,这几位小阿哥明日都还有课业要做,想来四阿哥五阿哥今日也是得到了教训,不妨便让他们回宫各自反省去!你倒做起朕的主了?玄烨缓缓坐了下来,眼神却十分凌厉的看向梁九功。

万岁爷这是哪里的话……梁九功讪笑两声,刚要继续解释,外头的小太监突然急慌慌的跑了进来,只喊道:万岁爷,万岁爷,大阿哥找着了,大阿哥找着了!在哪呢?梁九功迫不及待的问到。

小太监喘着气连忙答道:在老祖宗宫里呢!说是一直跪在侧殿,老祖宗那儿歇得早,若不是宫里得嬷嬷起夜到现在怕还是没瞧见呢!谁放他进去得?混账!玄烨一听进了胤禔进了他皇祖母得宫内,刚消散了的邪火便又燃了起来,皇祖母这两年身子越发的不好,整日里都病怏怏的,若不是什么大喜事他一概都不准宫人去报的。

胤禔却自己悄没声的进了老祖宗的宫里,他还真是会去找靠山。

玄烨站起身提起袍子就要往外走,哪知道正门口侍卫多伦捧着奏折也急慌慌的跑了进来,还未到门口多伦便就跪下报道:臣多伦恭敬圣安!是蒙古蝗灾之事,此前蒙古草原处蝗灾未有缓解反而愈加严重,这几月其地流民如今一路向北,各府县无有余力接待流民,特此上书于朝廷。

另有一报,北京城县郊似乎也有蝗虫之兆了!这是谁送来的奏折?玄烨踏步上前,一把拿过多伦手中的奏章。

多伦起身道:回万岁爷,明珠大人与索额图大人与李晋卿大人都已经在南书房候着了!纳兰珠错过身子,直接走到了里侧看了一眼梁九功示意他把太子赶紧扶起来,自己却蹲在了尸体旁。

李太监见状刚想出声阻拦,她却只是摇摇头便就自顾揭开了那遮盖住头颅与颈部的白布。

胤禛与胤祺正巧站在宜妃身后,宜妃这一蹲下来结结实实的挡了个正着,再加上胤禛此前看太子反应那样巨大心中也还是忌惮着便不再好奇了的,两人便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盖上!纳兰珠从前襟取下手帕擦了擦手,看了李太医一眼便再次起身,从容淡定之相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

纳兰珠看了那具尸体心中便也有数了,只走到胤祺前,看着已然直迷糊眼睛困意不断的胤祺,不禁倒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他那老父亲刚才发了好大一通火,他不但没吓哭还反而困得不行要睡觉了。

再坚持坚持,额娘待会就送你和四阿哥回去了!宜妃话音落下,那站在门前拿着奏折的玄烨便转过了头道:你既然来了,就送胤祺与胤禛回去!皇额娘那处仍旧照旧,谁多说一个字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话音落下,玄烨又看向那被梁九功搀扶着如失了魂魄的太子,他十分怒其不争的摇了摇头道:禁足半月,就待在这好好反思反思都做错了什么!汗阿玛!我不要待在这!我不要……几乎是一瞬间,太子便就叫了出来,看他那一脸惨白的面容想来真是被吓到了。

玄烨走上前去,拍了拍他如高丽纸一样生白的面容,到底还是心疼他这个最爱的儿子,良久才道:那就去毓庆宫住去!转明个儿我让梁九功替你换一批服侍的下人,撷芳殿里的这些就不必用了!玄烨微微叹气,转过身也不再看他只一边出门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倒不知这里到底是谁的宫殿了,倒不知这里的下人到底是谁的下人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撷芳殿,只徒留李太医等站在原地不知这伤到底是验还是不验。

纳兰珠也实在是懒得管这烂摊子,只牵着胤祺与胤禛便就走了出去。

早便等在外头的梁山,一看见自家小主子这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样子,二话不说便就将他抱进了怀里。

软声软语的说道:我的小爷您要是困了就浅睡着,我这就带着您回宫。

好汉……你从内务府回来了吗?带了什么好吃的吗?胤祺趴在梁山的颈窝处语气软嫩的问着,就好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的无意识对话。

梁山听了却只无奈笑了笑,轻柔拍了拍胤祺的后背,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吃呢!纳兰珠看着梁山与胤祺这一大一小的对话,莫名也弯了嘴角,也许是从心底里庆幸她没将孩子养成大阿哥与太子那副样子!当然了,这孩子说起来倒也不是她日日夜夜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算起来她才是那个便宜娘。

宜娘娘怎么来了?胤禛牵着宜妃温柔的手心,不自觉地觉得温暖,连带着自己说话的态度也松快了许多。

纳兰珠低头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来接你和胤祺早些回去,你们两个小傻子也是,这风口浪尖的非要往这头撞是做什么?你看看人家三阿哥,人去南书房的路上听见信儿就半路折返回了宫,哪里像你们……明知道出了事情还非嫌不热闹,要往前凑的?这可不就是撞枪口上了吗?胤禛疑惑不解的眨着眼睛,问:枪口?什么枪口?红缨枪吗?纳兰珠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是胎穿机制却也还是时不时的会冒上几句现代话,刚刚紧绷的弦如今放松下来,不由也就疏忽了。

如今便只能找补道:铳口,是铳口!总之是没有眼力见的,你二人要都像是三阿哥那般见了情形不对转头就回去的,我又何至于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接你们?胤禛抿了抿嘴,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这一叹气不要紧,倒是把纳兰珠给叹笑出了声。

你这点大的小人,怎么还学会叹气了?就这样烦恼吗?说到这便捏了捏胤禛的小手心。

胤禛昂着头一脸认真说道:我不是烦恼,我只是想不通。

大哥平日里虽嚣张跋扈了些却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怎么无端端会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再者说来……大哥又是怎么跑进老祖宗的宫里去了?纳兰珠勾了勾嘴角,淡淡分析道:那具尸体我刚才看了,那是被人勒死的,根本就不是自杀。

无论这杀人的是不是大阿哥,总归这小太监不是自己吊死的。

至于大阿哥……这件事情我倒是更为好奇,这满座紫禁城几乎是一步一个宫人的到处找他,他还能不声不响的溜进老祖宗的寝宫,除非他是生了翅膀不成。

哦!胤禛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纳兰珠道:汗阿玛刚才走时所说不知满宫下人到底是谁的下人……难不成是指有人与大哥一起欺瞒,是这些人暗自放走了大哥?纳兰珠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你汗阿玛一向都是比人想得远看得远的,你记着以后无论糊弄谁也别糊弄你汗阿玛,他这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埋着一本实实在在的账呢!一说到这,纳兰珠不禁也有些沉默,自她进了撷芳殿起,先是找了一晚上不见人影的大阿哥突然就被找着了,再又是宫门明明下了钥非重大事宜不开宫门的急报突然被送了进来。

蒙古蝗虫大旱成灾的事情,自打上次科尔沁贝勒来时就说了的,这都几个月了没听见一点风声。

今日倒好,怎么早不报晚不报的,偏偏就赶着万岁爷处理这么些个家务事的时候就都报了上来呢!而候在南书房的那几位大人,就更是让她敏锐的觉察出了不对劲儿的苗头。

明珠大人,乃是皇长子胤禔的亲舅舅,也就是惠妃娘娘的亲哥哥。

索额图大人,皇太子胤礽的母亲乃是他的亲侄女。

无论这血亲占得多占得少,反正多少占点也就确定了索额图与明珠分立在了不同的阵营。

即便皇帝早便封了太子,倒也不是人人都就真觉得胤礽是太子了,毕竟将来的事情可不那么好说。

这两位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又是向来就不对付的朝中重臣,竟然为了同一件已经发生好几个月且不那么紧急的事情如此亲密无间的合作起来,一同来南书房面见圣上。

怎么看也都是让人觉得不那么对劲的,这一点不单只是纳兰珠感觉到了,玄烨更是一拿到奏折就知道事情出得蹊跷。

很明显能让这两位联合一起上书求着觐见的,自然是两位皇子了,难不成还是那些已经饿了好几个月的灾民不成?也就正是因为这一点,玄烨分外的警惕,事情从发生到如今不过一个多时辰,消息却已经从宫内传到了宫外去,他这日日夜夜住着的地方倒不知道埋了多少朝中大臣的心腹与眼线。

可不就是倒不知这里到底是谁的宫殿了,倒不知这里的下人是谁的下人了。

——南书房里的熏香燃的是极平常的松香,皇帝对一应用物向来不挑剔,连寻常宫人也不知圣上到底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长久也只是听着梁九功的吩咐罢了。

梁九功是自幼便跟着皇帝长大的内侍自是对皇帝再熟悉不过的人,小到案几上的笔该怎么放大到社稷政务该怎么办他是无有不晓的,可他偏是个没主意的聪明人,皇帝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猜心思这一事项他从来不做。

内侍可以不猜,大臣却不能不猜,若有一句话说的不对若有一事办的不妥,轻了受罚重了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揣度圣意,对与不对都是艰难。

啪几沓子奏章被扔在了明珠,索额图二位大人的脚下,皇帝缓缓坐下仍是靠在扶手椅上翻着手中那本治水的折子并不抬头只是道:说说……明珠捡起地上那一本来自保定、河间几个府衙的官员联名上书的奏折,他略微一翻便递给了一旁的索额图,索额图只瞧一页便合上了奏章交于一旁的梁九功,言只道:蒙古草原蝗虫饥荒一事,是我等失察方才导致流民四散,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说罢微微侧目望了一眼身旁的明珠大人,明珠微微撇嘴也勉强说道:索额图大人说得没错,是我等疏忽了底下官员不报而瞒的罪行,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还请万岁爷降罪!索额图附和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此时皇帝方才抬了头乜了一眼轻笑道几日不见,二位大人说青道黄,指东画西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啊?朕向来倚重二位大人,你二人大晚上火急火燎的要来南书房见朕,就只为说这几句没轻重的来敷衍朕,恐是不妥?说罢皇帝很是和善的干笑了两声。

明珠与索额图一听这话,更是直接将头磕在了冰冷的砖石之上,连头也不敢抬只连连道:臣却有失察之罪……臣今日前来,便是要禀告皇上这一事宜,臣等虽是失察但却也是受人蒙蔽的!这近日……靳辅大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整个南书房都乱得不行,本就一肚子火气的玄烨听了这乱糟糟的回话,直接便拍了桌子。

有完没完?你二人是今日刚中了状元登科是吗?就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是吗?若是能说就好好说,若是不能说就赶快滚回去!别以为你们说着臣有错,臣有错的,朕就不知道你们两个心里到底想的什么!用心良苦啊!两位老大人!皇帝这话说得三分讽刺,七分事实,明明听起来像是赤|裸|裸的在讽刺两位大人为了帮大阿哥与太子解围狼狈为奸,可事实明面上却还偏偏让他二人无可反驳。

一时,南书房安静的着实有些吓人。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尊崇着两位朝中重臣先说话的李晋卿,直到此时这长久无话的寂静里方才等到了机会开口。

臣有话说!你?你这时候跑来又横插一杠,裹得什么乱?皇帝见他三人一同前来,自然是想当然的觉得李晋卿也上了这条贼船,若非如此哪里会这么凑巧偏偏都赶在这个时候非要来见他不可。

又不是什么边关急报,这灾荒一事自打科尔沁贝勒从草原来时他便是知道了的,后头没了下文他原以为也是朝中拨了款项赈灾是控制住了的。

可如今看来……这灾情不但没有控制住,反而愈演愈烈了。

这样想来,下面人一直瞒着不报无外乎就是一怕担责任,二怕细查那些赈灾的款项都进了哪些人的口袋里。

明珠与索额图这些都是朝中老臣、重臣,如今东窗事发有人来求他们办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二人用着能办好事情,用着能解决事情,他倒也不要求他两个八旗子弟、世代勋贵的,非要如海瑞一般清廉且刚正不阿。

可李晋卿却是万万不应该与他们混到一起的人,不待皇帝再次追问李晋卿便主动开了口。

万岁爷,我虽不明白您提点两位大人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臣今日这样晚前来也确实为得是与两位大人所奏同一事情。

李晋卿说着还不忘从袖子从闹出一叠宣纸。

玄烨原本心中就烦躁不已,又惦念着大阿哥还在皇祖母宫里惊扰了皇祖母,神思便是越发的不安宁。

哪里有功夫一遍又一遍的看他们这些,换汤不换药的奏折。

因此只直接抬手说道:有话就说,也不必呈上什么奏折了。

朕倒要看看你们今日一个个的都能说出什么花儿来!李晋卿也不着急,只是缓缓打开手中的宣纸转向梁九功,梁九功见状极有眼色的接过来,捧着才看了一眼人便懵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这呈上来的不是奏折,倒是几只大小不一的蝗虫!李大人……还请梁公公费心,代李某呈于万岁爷面前!说着李晋卿也一同走上前,将那包宣纸展开的更平稳些。

万岁爷请看,这是我与刘清徽今日去京郊锄地所发现的大小蝗虫共有四五只。

玄烨倒也并不嫌弃,只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抬头问道:所以呢?这区区几只蝗虫倒还不至于让北京的农田也成灾了?李晋卿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拿起桌案前的毛笔,一手用毛笔扒拉着宣纸上的蝗虫一边淡淡说道:万岁爷您请看,此蝗虫乃是我们今日所捕的本地蝗虫,各个头大肥硕吃得是脑满肠肥的,一看便知道是吃饱了来的不曾饿着。

再看看这一只是从蒙古来的……又瘦又小,是卯足了劲儿要饱餐一顿却被刘清徽这孩子逮了个正着。

玄烨皱着眉头,靠在了软垫上,有些好笑的问道:你怕不是在与朕说笑,你向来是只知道读书的料子,怎么?本地的蝗虫与蒙古来的蝗虫你都能分得清了?真是个书呆子,你知道这蒙古草原到北京有多远吗?说笑呢!李晋卿看着皇帝那并不相信,十分轻慢的态度,更是着急的说道:臣此话不敢有假,臣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但靳辅大人与那小儿刘清徽却不是!再有那田埂之上,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也不是!我一人说话您或许不信,那些人说得话您也还是不相信的吗?说罢李晋卿直接撩了前襟便就跪了下来,他面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甚至已经熬出了血丝。

臣一刻也不敢欺瞒圣上,臣之所以连夜入宫并不是臣等不得明日,而是那些京郊百姓与那千千万万的流民等不得明日了!李晋卿说罢脆生生的就磕了一个响头。

他直视着玄烨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痛快直言:臣敢断言蒙古蝗虫而导致的灾荒一事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千倍、万倍,那灾情根本就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但底下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往上报。

其中原因无非是那老一套,不是哪位大人压下了赈灾的粮食,贪污了赈灾的银两,就是一个个做事不力还罔顾国法。

你站起来回话!玄烨看着他满腔愤怒,这才反应过来李晋卿今日前来当真不是做什么狼狈为奸的恶事来了,而是真真切切的为了这蒙古的灾荒。

可李晋卿仍旧跪在原地无动于衷,一双眼睛甚至要滴出血来一般,一字一句的说道:更为严重的事情是……万岁爷,那蝗虫没在蒙古吃饱,没在沿途的保定与河间吃饱,这眼瞧着就是要奔着咱们这京城来了啊!什么?你是说京城或有蝗灾?。